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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如歌——by小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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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波一骨碌滚下床,伸手去捡台灯的碎片,同时在口中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成心的,我没想把台灯打碎,我也没想把你热好的牛奶弄翻,真的没有!对不起。。。"
"都砸了吧,更好!"Rob一转身,径直走出房间去。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小波的声音仍颤抖着,充满绝望。
小波的双手同样在微微颤抖着,玻璃的碎片留在指尖,把阳光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不知多久之后,在小波感觉只是瞬间之后,他听见房门"砰"地关闭了。
小波奔跑下楼,来不及穿鞋,光着脚。
在饭厅的桌子上,他看见一张简短的字条。
"I am going back to NYC。"
小波飞奔进客房。衣帽间里的旅行箱已经了无踪影。
小波走回客厅里,还有两片玻璃碎片在手心。
客厅非常宽敞。
小波将手指收拢,指缝间渗出一滴血。
苍白的指尖染上了一点鲜红。
冬日午后的阳光,正穿透巨大的玻璃窗。小波站在阳光中,仿佛站在无垠的沙漠里。没有水,迷失了方向。

第九章
1
新年前夜,在国贸附近的一家狭小而温馨的餐馆里,Kevin和季哥进行了一次三个小时的长谈,直到饭馆打烊。
整整三个小时,两人的声音都很低,语气也尽量保持平静,但老季却落了泪。一个五十岁的公司老总,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晚辈面前,无声地流泪。
老季流着泪说:"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可你不能。。。。。。"
这句话老季并没说完。也许他也说不清Kevin到底做错了什么。
都在Kevin的预料之中。
三个小时之后,老季终又变回五十岁的成熟男人。泪水干了,留下发红而枯涩的双眼。
老季用冷静而地沉的声音,缓慢而平和地说:"小凯,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来往了。"
Kevin却突然有点失落。这是在他预料之外的。
在今晚之前,Kevin曾反复思考过多遍。他有能力隐瞒季哥,可他不愿再继续隐瞒。
的确,他从没爱过季哥。但他更没爱过Ray。他相信他曾带给季哥欢乐,就如同他正把欢乐带给Ray。
但他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不会是Ray,也不会是季哥--一个比Kevin大三十岁,有钱有权有老婆有孩子但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不能拥有Kevin的男人。
但这个五十岁的男人,有时却单纯如十五岁的孩子,令Kevin难以用其一贯的人生哲学来对待他。
但Kevin坚信自己的人生哲学并没有错。即便对老季也一样。
否则,家境贫寒的小市民的儿子,又怎会飞上蓝天?
即便是小波,不是也有着类似(或者相同)的人生哲学?
但小波自然比Kevin幸运。小波的"季哥"并非民航某公司的老总,而是美国的富商,美国想必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国家。
但Kevin并不服输。他不但要飞上蓝天,他还要越飞越高!起码Ray说过,在香港有千万美元的家事,Ray还说过,有朝一日,能帮助Kevin到澳大利亚或者英国去留学。
留学,那正是小波曾走过的路。尽管小波去的是美国,但英国和美国有何本质区别呢?
Kevin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但令Kevin惊讶的,是当老季平静地提出不再来往时,他竟突然有点失落。
Kevin说:"下周和下下周我飞广州,然后再飞北京,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谈谈,好么?"
老季笑了,摇摇头,不假思索,什么也没说。
老季点起一根烟。Kevin早记不清这是他今夜吸过的第几根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过,仿佛没有拧紧的水龙头里滴落的水滴。不知不觉中,积满了一大盆。
老季说:"以后好好的自己照顾自己吧!需要找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Kevin咬了咬后槽牙,这回他什么也没说出来。
老季掐灭烟,拿起手包,拉开拉锁,取出一张表格,递给Kevin。他说:"民航总局要送一批人去美国培训两年。这申请表格。你填完直接交给你们公司的王总。一切我都打理好了。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回家好好学英语。"
Kevin 愣住了。
"两年后,你可以得到美国学校颁发的学士文凭,如果还想留在美国,可以继续申请读研,不用担心民航总局不放你。如果你不想留在美国,回局里来做行政做技术都成。没人能在天上飞一辈子。"
Kevin拿着那份申请表格,一双手仿佛并非自己的。
"我知道你想出国。以前听你说过。" 老季对Kevin微微一笑。
Kevin已完全不记得自己何时提过了。
"再见!"
老季站起身,走出饭馆去,步子迈得很坚定,没回过头。
Kevin突然想说:季哥,你等我,给我点时间,我会回到你身边!
这句话在Kevin嘴边盘桓片刻,却终于没能出口。直到老季在餐厅大门外消失。

当Kevin走出餐厅大门时,他接到Ray的电话。Ray的电话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只是电话一直被Kevin放在静音状态。
Ray说:"到北京了?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Kevin说:"刚刚和一个朋友谈点儿事情。不方便接。"
Ray说:"有事请该早点告诉我比较好,我一直在等你吃晚饭,本来有个会,都为你推掉了。"
Kevin:"真不好意思。我本来在成都就要给你打电话的,可手机信号不好。"
Ray:"哦?手机不好用么?"
Kevin:"是信号不好。"
Ray:"如果不好用,干脆扔掉吧。呵呵!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习惯啦,东西再漂亮,如果不好用,都统统扔掉!"
Kevin:"好的。我本来是舍不得的,但既然你都这么说,如果它真的出了毛病,我就把它扔了。"
Ray:"扔了它,我给你再买个新的。"
Kevin:"那倒不必。"
Ray:"哦?"
Kevin:"你直接把你自己的手机给我。我给你做秘书。替你接电话好了。"
Ray:"今晚来吧?做秘书?"
Kevin:"今晚算了。明早一早回成都,我住在机组吧,明早比较方便,不会吵醒你。"
Ray:"又见不到了?这么匆忙?好像圣诞夜那次。"
Kevin:"暂时见不到,下次见了才会更有激情。是吧?"
两人哈哈一笑,然后互道新年快乐。两人的谈话始终很冷静,表面不动声色,甚至脸上还有笑意。
但挂断电话之后,Kevin却有种冲动,想把手机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但一转念:这只是一场交易。手机,还有手表,仅仅是一场交易的利润。哪有生意人把利润扔进垃圾箱里?
所以不论Ray还是老季,都并非终点。Kevin不会为任何人付出一生。
任何人。这算不算大话呢?
在同一座城市,在某一座豪宅里,在那一片璀璨的汪洋之中,埋藏着Kevin的一个梦。
一个时常出现,却又永无法走入的梦。
就好像在医院观察室的门外。门开成一条缝,Kevin就站在门外,却似乎正站在千里之外。
当他终于决定要走入那房间时,房间却空了。
真的好像一场梦。
然而今夜本应无梦。2003年的最后一夜,他要清醒地度过。

2
午夜十二点,Kevin,Jacky,还有Sam挤在酒吧狂舞的人群里,让酒精进入身体,再由汗毛孔里随着汗水挥发而出。
酒吧如鼹鼠的洞穴,或海盗的迷宫。
迷宫里至少挤了几百人,人们相互交错重叠,吸入对方呼出的气体。
在漆黑的人群中,Kevin忘我地扭动身体。
Kevin对面有个比他高出一头的老外,老外身后是两个抱在一起的姑娘。
Jacky和Sam早在人群中迷失。今晚原本就是他俩的二人世界。而最隐蔽的二人世界,正藏在最拥挤的人潮之中。
除了老外,还有许多人不停地触碰到Kevin的身体。但Kevin没看清他们的脸,也根本没打算要看清他们的脸。Kevin的双眼正被汗水弥透,他如一根跳跃的铁钉,同这黑暗中的许许多多铁钉一样,被一股脑扔进炼钢炉里,很快就会融成一体。
但在某一瞬间,当一道激光束从头顶一跃而过,在两个女孩儿脖子的缝隙间,Kevin却突然看见Ray,正坐在舞池对面墙角的小桌边,仰着头喝酒。
激光一闪而过,墙角一片漆黑,有无数人头在晃动。
Kevin刚刚还在电话里跟Ray说,今夜要住在民航酒店,明早一早的航班回成都。
狭路相逢。
Kevin随着鼓点儿,转过身,把Ray甩在背后。
老外毛茸茸的胳膊从背后抱住Kevin。Kevin并不拒绝,这是再好不过的隐蔽。
可Kevin并不准备偷偷离开。若在平时,他一定会。但今夜,他不会。
因为他是一根铁钉,正在熔炉中跳跃,马上就要与千万根铁钉融为一体。
然而,当铁钉即将融化的一刻,在震耳欲聋的鼓点之间,Kevin突然听见哗啦一声,该是酒瓶打碎的声音。
在闪烁不定的灯火中,穿过层层扭动的腰身,Kevin看到刚才Ray正在喝酒的地方,正挤了一圈人。
隐约间,Kevin似乎听见有人在叫骂,好像还有人在大声哭泣。
Kevin朝人群挤过去。小心翼翼的,尽量不被Ray发现。如果Ray还在那里的话。
Ray果然还在那里,身边有两个人拉着他的胳膊。一个Kevin认识,是Ray的朋友,也是个香港人;另一个是酒吧的侍者。
"妈的你不要拉我,让他把酒瓶直接往这里。。。往这里。。。" Ray一边抬手指自己的额头,一边作势向前。
可他摇头晃脑,重心不稳,估计挣脱了不出两步就会坐到地上。
Kevin把目光转向Ray怒吼的方向。在两三米之外,Kevin看到一个男人,背影和着装都非常熟悉,那不正是Sam?
Sam面向墙脚,背对着人群。怀里拥着另一个高个子男生。那人正把头深深埋在他怀里。
Kevin看不见那人的脸,只见他微微抖动的双肩。
又一个醉汉而已。
但Jacky到哪儿去了?正在Sam怀中抽泣的肯定不是Jacky。Jacky没他高,也没他瘦。而且--Kevin看见Jacky了,他就站在旁边,正和一个貌似领班的人理论着。
领班低声说着什么,Jacky高声打断他:"不,他不是跟我们一起来的,不过他是我们的朋友。他是有点儿醉,可他真的很老实很好,我不相信他会平白无故的发酒疯打人,你别老问我们,你也问问他!"Jacky抬手指指骂骂咧咧的Ray。
Jacky和Sam脚边的地板上,散落着啤酒瓶的碎片。
"他妈的问。。。问我什么?你。。。你什么东。。。东西?一个让本少爷踢下床的贱货! 本少爷请你喝酒是抬举你!"
"你他妈的吃大便了?" Sam猛转身,对Ray怒目而视。
高个男生终于离开Sam的肩膀,低头侧身向着墙,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Jacky忙过去扶住他。
只一瞬间,那男孩苍白而扭曲的脸,在灯光下一晃,立刻闪入墙角的黑暗阴影中。
那是小波!毫无疑问。电流流过Kevin的全身。
Kevin瞬间忘掉了一切。他一步跨上前,向小波伸出手。
无论如何,不管为了什么,Kevin不能让小波在新年前夜,在人声鼎沸的酒吧里,醉着哭。
小波斜靠在墙角,醉的不成样子。
Jacky和Sam都瞪大了眼,诧异地看着Kevin。
Kevin正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的确如此,他是谁呢?他能做些什么?他能让小波高兴起来么?
"你。。。你怎么来。。。来了?哈哈!想。。。想我了。。。吧?我。。。猜你舍。。。舍不得我。。。来了正。。。好,你告诉那个贱。。。贱货,本。。。少爷想。。。想跟谁。。。不可以?你。。。" Ray醉眼惺忪,嘴里冒着唾沫星子。
"你丫找抽呢?"Sam向Ray迈出一步。
Kevin却抢到Sam面前,一巴掌擅在Ray的圆脸上。
如一头发疯的公牛。
之后的一切都似乎发生在一瞬间。
瞬间之后,Jacky拉着Kevin,Sam扶着小波,四人已在酒吧门外。
酒吧里的摇滚乐更加震耳欲聋。其中还夹杂着香港人的叫骂,声嘶力竭,口沫横飞。
Kevin周身仍在微微颤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气,要不是Jacky硬把他拉出来,他肯定要再在Ray那张圆脸上再补上几拳。
小波也在微微颤抖。他仍在自顾自地低着头,旁若无人地哽咽着。

3
从酒吧到小波家,小波异常安静地坐在后座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Kevin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脑子里一片空白。
Sam表情严峻地开车。
Jacky坐在小波身旁。
Kevin很想回头看一眼小波,可他没有,因为担心遇上Jacky微妙的目光。
Jacky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说:"你认识那广东人?"
"香港人。以前见过。" Kevin回答。
"丫真傻B!"Sam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看丫那操行,有几个臭钱就不知自己姓什么!"
"他跟小波什么关系?" Jacky 又问。不知是在问谁。
一阵子沉默。
Sam打破沉默,接过话茬儿:"应该没关系吧,丫就是撒酒疯儿呢,我看小波根本没想理他,是他拉着小波的胳膊,硬把臭嘴往小波脸上蹭。丫真不要脸!"
又是一阵子沉默。Sam又补上一句:"也真巧了,我正好从厕所出来,瞅见了,不然还真弄不好出大事儿。俩人都喝高了。"
"是啊,那可说不定。还真没看出来。小波平时不这样啊。。。" Jacky 说了半句话,顿了顿,又说:"Kevin,你以前见过小波?"
"见过。"
"在哪儿?"
"在你们家见过照片。" Kevin回答。Jacky的声音正向他靠近。
"噢,呵呵,我还以为你认识他呢!看你刚才那样子。" Jacky嘿嘿一笑。
"我看Sam要动手,我想还是我来吧,他的手比我的重要,要给人做手术救命的。"
大家哈哈一笑,车里气氛终于轻松起来。
Kevin借机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此刻他顾不上Jacky在猜什么。他心里只有一个小波--他怎么了?为何会在元旦前夜独自在酒吧喝醉?
小波依然闭紧双眼,眉关紧缩,头歪在角落里,下巴微微抬着,一张脸显得格外苍白和消瘦。
仿佛睡了,又仿佛没睡着,正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之中。
Kevin的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小波脸旁的车窗结了雾,窗外的街灯变作模糊一片。

4
2003年的最后一分钟,Kevin终于站在小波家门口。
他很有分寸地站在门外,看Sam和Jacky把小波扶进屋,扶上楼。
等三个人从楼梯口消失了,他才往门厅里探进一步。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
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着吊灯华丽的影子。
一瞬间,Kevin仿佛突然明白,小波为何在新年前夜,在酒吧里醉酒落泪了。
Kevin的内心也疼痛起来。这次并非完全为了小波。Kevin猛地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裤兜里的手机好像毒蛇吐的信子。
可劳力士手表还在手腕上。出国申请书也装在书包里。
Kevin似乎能感受到小波的痛苦。这痛苦令他疼,却同时也令他陶醉。
一种同病相怜,同甘共苦的陶醉。
痛并快乐着。

5
当小波醒来时,天色正微明。
谁说酒醒后,就会把醉时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酒是透明的,遮不住一切埋藏在心灵深处的痛苦。酒亦是有色的,使一切思念变得模糊,却深入骨髓--正因渗入了,才模糊。
在小波的记忆中,昨夜的确是模糊的,但昨夜的酸楚,却随着酒精,一起渗透进每个细胞里。小波的确喝了不少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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