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by无树

为了不使苏家起疑，两人白天仍旧装作一副无聊烦闷的样子，照旧不时与苏云闲聊玩乐。直到夜深人静，才能查看各方不断传来的消息。
"江兄，如此看来，两批人马说不定会同时到达呢！"
江枫看著这时笑得居然有几分"奸诈"的楚寒洛，微笑起来。
未免惊动他人，两人不敢掌灯，只在房中点著一小截蜡烛。
烛光虽微弱却柔和温暖，静静的铺洒在两人身上，称得人轮廓都柔软起来。
江枫就在这样的烛光下静静的笑看著楚寒洛，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宠爱与温柔。
楚寒洛的眼睛很黑、很亮，那种如新生小兽般自内而外发散出的灵气，折射著这融融烛光，仿佛暖风拂过春水，没来由让江枫心神荡漾。
轻轻拂开他额前的发丝，轻轻碰触他柔软的脸颊。
轻轻的，在他的太阳穴上，印下一吻。
"晚安，寒洛。早些休息吧。"
楚寒洛笑了。
这是一个温柔而克制的吻。这便是江枫。
"苏白见过主子。"恭敬的抱拳行跪礼，沈致远也在一旁跪下。
被苏白唤做主子的锦衣青年挥手示意他们站起来，却仍旧面无表情。
这青年的少言寡语与沈致远如出一辙却又截然不同。若说沈致远是一块冰，冻得人不敢靠近他三尺之内，那麽这人就是一汪死水，任你如何撩拨也不会荡出涟漪。
沈致远起身便站到此人身後，低著头扶著捡柄，全身笼罩著极度戒备的煞气，可见他对此人的忠心之不一般。
苏白却没有站起来。
一刻锺过去了，苏白仍旧跪在原地，锦衣男子这才转过头来看他。
"苏白无能，竟至於要主子亲自前来，实是最该万死，请主子降罪。"
锦衣男子听完，也不表示，只是仍旧面无表情的看著苏白的头顶。
空气中竟是冰冷的死气，时间一刻一刻过去，苏白脸上冷汗冒了出来，滑下颈背，已全身冰凉。
"起来吧。"男人终於开口。
此人居然有一副温润如玉的好嗓子。这声音，清澈而有弹性，本应似那白玉琵琶，音符一敲一敲敲入人心，又抚慰人心。可如今，这声音只剩下金属般的冰冷死寂，让人不寒而栗。
"记住，我不爱看事事拐弯抹角的人，以後有什麽话直说便是。"
听罢此言，苏白居然双膝一颤，险些跪不住，忙俯身谢罪。
"苏白明白，苏白再也不敢了。"见男人皱眉，苏白忙道，"主子，您叫我反查江枫，如今已能确定这江枫便是那边派来追查我们的人马。只是不知他究竟是临时受雇於人还是本便是那方派系。如今，江枫进入红叶山庄，这便更是证明苏白疑虑。"
抬头偷看到男人脸色稍霁，这才呼出一口气："苏白认为，此人，留不得！"
见男人听进去了，苏白这才敢说出另一事："还有一事怪异......主人命我等监视李逍，可是李逍居然......凭空消失了。"
"我等几乎查遍洛阳城大大小小所有客栈酒馆甚至青楼画舫，都不见李逍踪迹。"
"李逍与江湖中人素不往来，入城也没有让太守谒见。属下实在想不出他能到哪里去。他这次来洛阳，虽是微服，却也不像为公事而来，实是让人摸不找头脑......"
"我明白了，不用管他。"男子轻敲腰间玉笛，无声的笑了。
"这麽说来，若我的推断没错......他来了。"满室人中聪明听出这"他"是谁的，无不一震。
男子愈发诡异的笑了："本以为寻不著的机会，想不到机会竟自发来得这麽早......吩咐下去，部署好一切，我要好好招待招待他。"
──这一天，我等得太久、太久了。
"寒洛在想什麽呢？这麽痴痴傻傻的样子。"
"苏兄。"寒洛见著来人，想到自己的失态，不免脸色微窘，"苏兄见笑了。"
"哪里哪里。正所谓人生苦短，儿女情长。寒洛这般沈醉的样子，怕是......想到你那江兄了吧～"
楚寒洛猛抬头，这一惊可谓不小。心下颤抖，不得不警惕。
"苏兄说笑了吧。我与义兄虽说自认得起便是投缘，但我们怎麽也是两个大男人，苏兄何来此说？"努力装出轻松调侃的样貌，背後的手却不由得颤抖。
苏云又笑了，便是他那招牌的似乎把你什麽都看透了的饱含深意的笑。
楚寒洛只得把脊背骨挺得直直的，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回敬他。
"......噗！哈哈！寒洛不必紧张、不必紧张～"说著拍拍楚寒洛绷得僵硬的肩膀，"我没有恶意。寒洛何须如此紧张，不是便不是呗。我不也是随口说说而已？"
再拍了拍他的肩膀，人便走了。
待他身形隐去，楚寒洛这才向後靠在梁柱上，紧抿著唇，冷汗已将背染湿。
他不信苏云一番话只是说来玩玩儿，也不信他真是胡乱开玩笑。这人太难琢磨，让人总有一种被他玩弄於掌心的感觉。
想到他刚才所说一番话，轻描淡写的说出世人眼中容不得的事情，却一副理所当然的腔调。楚寒洛不禁一阵颤抖。怎麽也想不通他说这话的目的。
不知道他知道多少......楚寒洛甩甩头不再想下去。
警告也好，示威也罢，无论如何，对此人一定要严加防范。
卅一、
"江兄？"
"嘘......别说话，跟著我。"
朔。
一片漆黑的夜色几乎可以掩盖这世间一切影像，一片似乎永恒的黑暗里，只剩声音。
枫林沙沙作响，不知名的鸟儿不时飞窜出树影发出古怪的叫声，还有便是，脚下不断踩到枯枝败叶的声响。
无月的黑夜里，星光只是点缀。楚寒洛只能紧握著江枫的手，凭著模糊的轮廓和知觉躲避著沿途的障碍物。
当江枫在深夜出现在他房中时，虽然惊讶，楚寒洛仍旧立刻随江枫出来。直到他们翻出了红叶山庄的围墙。
虽然心中满是疑问，但楚寒洛聪明的没有追问。他明白刀马门这一个月的无声无息实在是诡异非常。最奇怪的便是他们的态度，是真的将他们奉为上宾，完全不似敷衍，就好像他们待在这里能够让苏家人得到什麽好处一般。著实让人摸不著头脑。
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他们绝对不能放松警惕，他们虽已出得山庄，但仍旧在山庄枫阵范围内，绝对不能一丝一毫轻视这山庄的力量。
况且，江枫虽是从手下手中接到正确的阵形，也知道这阵势唯一的活路，但毕竟是在如此黑暗当中，楚寒洛实在不敢出声影响他。
最後一枚枯叶在鞋底粉碎，二人终於出得枫林。
"先到倚红楼，有人在等著我们哦！"江枫回头一笑，将头凑到楚寒洛面前，还作怪的眨眨眼，让他将自己的发亮的眼神看到眼里。
楚寒洛也不由得感染了他的兴奋，暗暗猜测著来者何人。
阔别一月，重回到这地方，别处灯火阑珊，只这里仍旧醉生梦死，不知今昔何夕。
第一次在这个时候穿过前堂，出来时楚寒洛已是面红耳赤。
在王府中王府中从少年长成青年的他，第一次见识到这风月场所的厉害。看著穿堂而过的姑娘们，浓妆豔抹、妩媚生姿，实难想象那洗净铅华时素面朝天、清丽脱俗的样貌。
看到那些男人们，一个个烂醉如泥、肆意恣情的丑态必露是全然不顾了那什麽风度，什麽做派。楚寒洛只望得头皮发麻。
"呵呵"江枫见楚寒洛的样子，拍拍他的手，笑起来，"寒洛啊寒洛，这世人都爱里三层外三层包裹著自己，可是，所谓花街柳巷温柔乡，如若在这种地方还要守规矩、讲风度，这不仅自己没意思，别人也觉得没意思呢～"
果然，楚寒洛偷偷瞄著。那些姑娘们似乎还享受著恩客的调笑，不时娇笑发嗲，男人们愈发肆无顾忌。偶尔瞟到角落里几个正襟危坐的身影，果然都乏人问津，只是一人尴尬的坐著。
江枫抚过楚寒洛的头发，看著他微窘的脸："说起来，一个大男人是该见识见识什麽叫青楼梦好、软玉温香。可是......若是寒洛想来这种地方，我可是不会准的哦～"说著竟轻捏了几下寒洛的脸，力道不重，却透著手主人那三分的认真。
楚寒洛简直目瞪口呆的看著他，这......这是威胁？
江枫笑得愈发明亮了，楚寒洛深吸口气抬起头，不知怎麽，这天上的星辰似乎明亮许多......
"寒洛！"楚寒洛刚推开雅间的门，就险些被个狗熊般的拥抱扑倒。
急忙抬眼──李烨？！
"李烨！"内心的诧异竟然脱口而出。
他乡遇故知──终於明白这是怎样滋味。
李烨笑嘻嘻松开手，仍旧是笑起来两眼弯弯的样子。
"如何？这家夥该算得上一个惊喜吧！"江枫在一旁直笑。
"切！不知道是谁大老远叫我赶来的。一路腰酸背痛折磨死人了！"李烨一点不客气，一拳捶向江枫当作是打招呼。
"寒洛寒洛～"又是那怀念的撒娇般的尾音，"人家大老远来，辛苦的要命！这家夥不慰劳慰劳我就算了，居然还不准我休息，这麽晚了还要我等著他！冷血！无耻！！"
久违的大姑娘语调让楚寒洛忍俊不禁："是是是！看我帮你教训他！"
这下换李烨眼神一亮，紧盯著他看了。
李烨看看江枫再看看他，贼贼笑起来："那就多谢寒洛了～"
楚寒洛这才觉得刚刚自己说话的口气有多奇怪，脸唰的便红了起来："我......那个......"竟然口吃起来！
李烨更是笑不可抑，眼神在江楚二人身上滴溜溜的来回打转，连江枫也紧盯著他瞧，眼神如火，楚寒洛便是窘得说不出话来还得防著被江枫那炽热的眼神烧伤。
"行了行了。我可不是叫你来插科打诨的。"江枫笑著帮楚寒洛解围，虽然那笑容在楚寒洛眼中是说不出的可恶。
江楚二人将如今所得到的消息和他们的分析结论慢慢说与李烨听，一边与李烨交换皇家方面的动静，李烨带来的消息更是坚定了他们的猜测。
李烨看著这两人间似乎无人能插足的默契，叹笑："你们......这不是把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通通得罪了吗？你们这是找死吗？"
"哈哈哈哈。"江枫笑起来，意气风发，洒脱豪爽，"兵家言曰：置诸死地而後生。既然即使我们谁都不得罪也得死，那何不痛痛快快赌一把？......再说了......"表情又回到那不羁幽游，"能跟他们会上一会，可是我们的荣幸啊！"
"别我们我们的，我可不去送死啊～"李烨哭笑不得的调侃，语气却全然没有推脱畏惧。
看到他接下来便一连串声泪俱下绝望悲伤痛不欲生的表演，江楚二人多日烦闷一扫而光，便是倚著墙笑得喘不过气来。
卅二、
"什麽？为什麽我要跟你去那鬼地方？！"李烨听了连嘴角都抽搐起来，"再者，你也是偷溜出来的，我又凭什麽能入得那庄里去？"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江枫一副很是体贴的轻拍李烨的肩膀，"就苏家对我们的态度来看，即使我把你带进山庄他们也不会有什麽反应的......毕竟，他们只是拖延我在他们家中的时间而已......甚至於我们的那些小动作，他们也未必全然无知。"
楚寒洛李烨均是一震，看向江枫。
江枫见二人神色，叹道："这苏家，能在江湖、朝廷两面讨好，实力自是不容小觑，他们对我们这太过高看的态度，本也是想消除我戒心。"冷哼一声，"适得其反这种效果，他们也没料到吧。"
四更天，朔，无月。
原路穿越枫林，夜色仍与来时无异，只同行多了一人。
寒洛走在江枫与李烨之间，三人呈纵行踩著江枫的脚步走著。寒洛便是格外小心──毕竟稍微马虎就可能触发机关，更别说还会牵连背後的李烨。
"啊！"楚寒洛轻呼──疑惑的望著身前突然停下来的江枫的背，揉揉被撞疼的额头。
林中风声突地杂乱，江枫李烨背脊一僵，楚寒洛一见，立刻站直，忆起江枫的教导，将呼吸放浅，集中精神体会身旁的风吹草动。
杂乱无章的哗啦声越来越响，突地，一抹黑影破空而出。
楚寒洛眼睛一花，但见江枫迅速闪到他身侧，左手将他一护，右手一抛──！！一声，黑影应声而落。
寒洛低头细看，蓦然一惊。
──竟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红叶！
化万物为利器，竟真有此事！
"难得朔夜无月，星光璀璨。想必各位也是出来赏星的？......不妨出来一叙？"语未毕，枫叶翻动声骤然停止。江枫护著楚寒洛的臂膀一紧，语气却仍是玩世不恭满不在乎。
树影中突然窜出十数条身影，黑衣覆面，头巾以红线镶金绣火焰图腾状，即使在这无光之夜，依旧醒目，直如幽冥烈焰，见者心惊。
十数人步调统一，整齐划一的立成两排，前排蹲下，後排低头而立。
仿佛没有存在感，却让空气绷紧成弦。
"自在公子，名不虚传啊......"冷冽的声音打破宁静，声若流水，却无丝毫水样温柔。
来人著一席白衣夜行而毫不掩饰，嚣张得可怕。
抚掌轻笑，却无丝毫笑意入眼。
"火龙卫......"
"七王爷......"
江楚二人似都呆楞了一瞬，心内惊讶脱口而出。
江枫惊的自是这十数人的护卫──火龙卫。
"火龙卫"是与"水流"齐名暗卫界之首，并称"水火不入"的暗卫组织，意为取之水火，攻而不破。
可是与水流出得起价钱均可雇佣不同，火龙卫只听令於一人，奇的是，世人皆知此人持有火龙令牌，见此令牌，火龙卫皆听其驱使，可无一人知晓火龙令主真身。
火龙令主，本是江枫秋末预定的挑战，若不是途中接下这比烂生意......
"嗯？想不到还有人认识我......你是......？"白衣男子转过身直视李烨，而李烨，则早在看清这男子相貌後，敛眉思索。
"原来如此，你便是瑜亲王的老么吧......想不到呢，这麽些年，你都这麽高了？"
男子居然一脸和睦的唠叨起家常来？李烨三人莫名。
与江枫交换了个眼色，李烨摆起了他招牌式的笑容，跨前一步："原来真是七王爷，李烨有礼了。" 说著便要上前作揖。
锵一声，一把短剑将李烨的袖箭挡回，李烨一个旋身落地，持剑者仍欲再逼，却被白衣男子挥退。
江枫三人这才看到白衣人身後还有一全身黑衣剑客随侍，这人甚至连眼都给黑布蒙上。
但单从他的身形，气质，特别是手中那柄短剑，江楚二人已隐约猜出这人便是那沈姓剑客。
三人顿时逼出一身冷汗。在这般天色下，此人凭此装束，只需稍加隐藏就可让人无法发觉。
这枫林中树影斑驳，依赖视觉反而容易混淆判断。此人便干脆自蒙双眼，完全凭著余下四感在战。更是让人连他眼中的光芒都不得见，更不能得其方位。
况且，如此一来，精神必是高度集中，在此天色，竟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江楚二人更是知晓，此人的武功，绝不在江枫李烨之下。如今对方人数更是己方倍数......
三人相视，只见江枫负於身後的手指便要微动──
"江兄......"楚寒洛突然轻轻出声，悄悄覆住江枫的手阻止。
楚寒洛兀的似久经紧张气氛站立不稳般倒在江枫身上，江枫顺势搂住他，靠近耳边表情甚是紧张，似是轻声抚慰的耳语著。
如此，本是大好时机，七皇子却不见动作，双方莫名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