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by无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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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灰影追了去──苏云。
红叶山庄的机关可以困住很多人,但不包括苏云与苏白。
一青一灰的二人再天边一丝丝晕出来的红霞里追逐著。
即使挟制著楚寒洛,苏白仍旧不显得吃力。
两人边保持几身的速度边留意脚下每一寸步伐的迈进,远远看来甚至可以是烂漫而灵巧的。只有当事人明白,这是如何的心惊。
楚寒洛近看著苏白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脸上仍旧是一片惊慌神色。
与苏云不同,楚寒洛相信这个苏白对自己的印象一定保留在娈童与不经世事上,所以他只需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蹩脚模样扯苏白的後腿,满意的看到他与苏云的距离越来越近。
唇边的算计掩饰得很好,脸仍旧如同吓傻了一般。满意的看到苏白对自己嘲讽而轻蔑的笑。
李逍很愤怒。这种愤怒源於这人事全非的亲情,激於那逝水东流的爱情,现在,被冲天直上的怒气蒸腾的滚烫。
他不能明白。
不能明白当年同盖一床被、同卧一张床的兄弟缘何至此;不能明白当年所爱所疼所宠因何行同陌路。
皇兄说七王是隐患,不可不除。那麽究竟是谁在当年阳光下挺起胸膛对两个弟弟说:我是你们的大哥,一辈子便护著你们,谁欺负你们,我跟他没完!
七哥说大哥是至亲,亲情便是一辈子的坚持。那麽究竟又是谁在月下宫闱计划著对兄弟出征归来後的"清理"。
他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也许根本不如所向那麽爱他。那麽又是谁的选择放任他深陷为难又置之不理?
当年,野心权势掩盖了手足亲情,谁做都是错,做什麽都是过,什麽都不做便是殁,谁又理得清谁?
那麽如今呢?他仍旧什麽都不能做,什麽都不能过,什麽都不能错?
不。
寒洛,楚寒洛。我用了这麽多年去忘记你,我甚至已经不记得你的面孔、你的身形,可为什麽见到那邙山洛水楚楚,便能听到那望帝啼鹃之声?
──声声不如归。
!
既然你选他,就决不让他负你!
江枫回过头便看到这个浑身泛著怒火的男人:丝毫不掩饰愤怒嫉妒仇恨的眼,压迫的气势,紧绷的身形。
不由苦笑。
更多感叹。
想不到这人对寒洛居然真就有如此感情。毫不掩饰的嫉妒著自己,毫不掩饰的愤怒著自己,在在落实著对寒洛的关心,在寒洛如此"狠心"的拒绝了他之後。
生在帝王家,如此天真,著实让人感叹感动也──堪怜。
多可怜。
"王爷这是为何?"江枫脸上挂著笑,似乎是为了掩饰惊慌的笑。笑得尴尬。
李逍浑身怒意不语,和他说话?不屑。
"王爷,王爷若这是为了寒洛,在下替义弟心领了......"江枫还是笑,却多了一抹嘲弄和怜悯。
"你!"怒不可恕!
"王爷,王爷现下要杀了小人,小人也无话可说,只是不知,我们俩在这打打闹闹,那谁才能去救我那可怜的义弟呢?"
李逍一怔,手上的剑慢了下来。
"说来我那义弟还真是痴情种子,居然对尊贵的王爷您念念不忘。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人,怎能高攀王爷您呢......"
"你住嘴!寒洛不需要你指指点点!若他受到分毫损害,我定要你偿命!"
看著李逍远去的背影,江枫缓缓叹了一口气。
这人是狂王,战场上的大将,朝廷的王爷,皇帝的胞弟,如今去弃己身立场不顾,为所爱而去。至情至性,却也太过於......至情至性了。
寒洛这样做,是不是,太过残忍......?
不再想。
回头时朝李烨方向轻点头,李烨会意,转身,隐入树林。
再回头时,局势已然逆转。
皇帝身边虽护卫颇多,但多疑的天性致使贴身的护卫寥寥无几。李逍身为胞弟,贴身护卫君王本是其必须克尽的义务。
如今谁也想不到他居然如此任性的离开。
皇帝身旁,霎时无法可守。
──天赐良机,七皇子又怎能错过?
场中安静下来。
因为一柄剑,平稳的搭在当今天子的脖子上,握剑人,静静的,如同死水般的微笑著。
卅七、
皇帝的颈子旁,有一把剑,是一把上好的吸收著清晨朝雾的古剑,在微亮的天色下,闪烁著冰冷,却盈盈如水的光泽。
持剑的七皇子在笑,惯常的如死水一般的微笑,只是紧抿著双唇透出一股也许连他自己都不察的紧张。
被挟持的皇帝也在笑,仍旧一把金扇手中摇气定神闲老神在在的微笑,王者的气势里满满的无畏,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半点惊慌。
江枫暗赞一声,好个九五之尊。
江枫对於看人的能力,已接近一种直觉的本能,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七王爷,赢不了。即使赢了,他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更好的皇帝。
所以,即使七皇子仍不承认,他也已经输了,从一开始。
四下一片寂静,任谁也不敢在现下轻举妄动。
"王兄,说起来,这瞬间移动的步法,还是您教我的呢。"
"呵呵,是吗?难为七弟还记得。"
"王兄的教诲,弟弟可是时时不敢或忘的。"
"呵呵,七弟想杀朕?"
"呵!"明知故问!
"七弟没想过,杀了朕,七弟就能平安生出?"
确实,一番狠斗,火龙卫死伤已过半,更惘论这山庄本是从属於皇家的地界,轻易是不能胜出的。
"......若我说,我本来就不想活著出去呢?"七皇子笑了,露出的笑中第一次,带著一点真实的,春风一般的暖意,"王兄,皇兄。我要给你一点教训,虽然这个教训大了点,但总能让你知:人,不是你能随意掌控的命运的蝼蚁,不是什麽东西,都能随意被你消灭而毫不挣扎......我觉得,用我一命,换皇兄一条富贵尊荣的贵命,倒是挺值得的。"
说到後来,七皇子甚至换上了一种调皮的,玩笑的口吻,笑容中甚至露出了虎牙,是一点天真的、孩子般却混乱的笑。
皇帝看著这样子的七皇子,慢慢的,笑不出来了。甚至是,有些心痛的:"如果,你不背叛我,我们现在一定还是最亲近的兄弟,江山共享,福寿同占......可惜啊......"
皇帝的左手不自觉的伸出,就像一位疼爱弟弟的哥哥,伸手去够弟弟的头顶。
!
"皇上!""圣上!"
四周惊呼不断,只因众人皆见,搁在皇帝脖子上的剑,深深的刺入皇帝的肩头。
"哈哈哈我圣明的皇上,我圣明的哥哥!"七皇子似笑非笑的瞄了眼从皇帝左手里掉出来的银针,不难想象天灵盖上受此一刺会是什麽滋味,"您以为我还是您当年那个软弱不能的小弟弟吗?您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人欺骗还天真得意的小皇子吗?哥哥啊哥哥,几年不见,倒是你在那宝座上坐糊涂了吧!"
皇帝仍旧直直的立著,甚至任由血液沿绵而下不加阻止,江枫却看到他右手紧握显示的是多麽的懊恼和不甘。
显然,七皇子也看到了:"皇兄,您也不用恼火了,想想,您也有输的一天啊......哈哈哈......其他的,就留给你黄泉路上再思量吧!"
七皇子见目的达到,已狠狠打击了这将死之人的心高气傲,未免夜长梦多,挥剑便要砍下──
"兵!"
剑身被击中,歪了一寸,被皇帝堪堪躲过──却仍旧没有逃开被七皇子再次扶稳的剑悠悠的搭在脖子上。
七皇子双眼一眯,扫了扫地上的石子。
"哦,原来是江公子。"再抬起头来,浑身已笼罩著一层薄薄的却显而易见的杀气。"敢问公子用意为何?"
江枫笑笑:"还请七王爷赎罪了。只是江某的义弟如今也不知被王爷的手下带到哪里去玩赏,做哥哥的也不好就这麽离开了,可是要留下嘛......"眼睛刻意在七皇子手中的剑与脸色略显苍白的皇帝身上打了个转,"留下嘛江某却也怕一不小心开罪了王爷江某自身难保......又怕王爷一个不察惹怒了当今圣上便没人再能保证义弟的安全,所以......"
"所以......?"皇帝看著这半路杀出来的人物,他这几句话之间悠悠的仿佛是说"都是七皇子的错",让他也不禁对来人好奇起来。
"所以......您二位就委屈下陪我一起等我兄弟回来吧!"语调开朗,神情愉悦,仿佛说的是今天天气不错大家正好结伴出游一般。
"那......也得叫我答应才行!"说罢,火龙卫们无声的将江枫包围。
"是吗?......只怕得委屈您......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轰",随著江枫手一扬,一枚钢珠砸向地面,众人只听得震天介响,忙伸手捂住双耳,皇帝与七王两个不能动之人胸腔双双一震,险些不防备一口血吐出来。
等众人耳中的轰鸣渐渐散去时,才发现自己已被重重包围。惊异、茫然,等反应过来之时,始作俑者江枫已飘然退到包围圈之外,微笑得叫人咬牙!
细细打量,来人们身著白衣,腰间一条水蓝色流苏镶银束带,水蓝色的头巾将头发整个包裹住,打扮看来就像某个少数民族的族人。这是......众人纷纷一震。
"想不到,想不到江公子居然请得来水云最上层的高手......还是,江公子本就......"七皇子脸色微变,怒极反笑。
江湖中无人不知水云的叫价之高,可除了真正有求过的人,很少有人知道水云是如何严谨的组织。级别以腰带上的刺绣区分,各层高手各司其职,互不干涉。还有一点,几乎所有人都没见过传说中用银丝绣刺蓝罗刹花染丝织腰束的传说中的最上层。
却在此时此地,众人与这传闻中暗杀暗卫从不失手的水云最上层相对。
一时间,鸦雀无声,气氛紧张而凝肃。
将楚寒洛带回来的苏云,首先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卅八、
原来爆炸声响时,二苏正战得热处,苏云不愧虚长几岁,苏家的内家功夫使得更为地道,加之苏白还得分心照顾"笨拙"的楚寒洛,苏云又得长刀的兵器之力,眼见十招之内必定胜负,谁知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爆破的震动甚至传及脚下,两人一时分心,兵器一错,险些两败俱伤。
只有寒洛似乎早有所料,一偏身脱出苏云本就力不从心的钳制,仗著身形轻巧落到苏云身後。
苏白瞧见林中硝烟,这才想到他所犯的是个如何大的错误,将陷主子於何种境地,一时关心则乱,全没有防范。
苏云一见,机不可失,也顾不得稳住寒洛,一探身欲先制住苏云再说。
谁知楚寒洛眼角一扫,无人见其唇角微微的一扬,抓住苏云衣袖的手一松,便向下斜斜倒去──
坠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楚寒洛抬起头,感激的笑笑,见到来人的脸时,笑容却僵住。气氛一时尴尬。
"寒洛......"李逍痛惜的看著怀中的人,不敢想象若不是他的及时赶到,怀中的人儿会不会被苏白所伤。
楚寒洛羞怯的低下头,"王爷......请放开......"手上轻轻推却。
李逍这才看到寒洛仍旧就著倒下的姿势躺在自己怀里,微微一笑,眉一挑便欲扶起他。
寒洛转过手扶住李逍的臂弯便要站起,谁知一个脚软又要倒地,李逍慌乱中才要伸手去就,迎面一阵清烟扑鼻,想要闭气已是不及,软软倒地。
楚寒洛堪堪稳住身子,甩了甩手中的牛皮纸,看著这迷昏了李逍的本是江枫交给他防身的药物,躲避狂王杀气腾腾的视线,楚寒洛笑了笑,笑容里是自嘲,也是不忍。
"只是迷药,不伤神。想来也只制得住王爷一柱香的功夫,您......"还想要再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如芒在背的是狂王赤裸裸的恨意。楚寒洛一时只是苦笑无语。
"你们!"苏白大骇,见此情形,思及方才江枫不阻不拦的态度,这才知自己竟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苏白只道自己不是那场面下的什麽大人物,却不曾思及抛砖引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深知他的私自行动给了对手多大的机会,想到自家主子,一时冷汗涔涔。却苦於身体已被苏云制住,无法动弹,只能暗自咬牙。
战场轻敌,实乃大忌。
苏云神色复杂的看著自家弟弟,最终低语:"我不会将你带回庄去,你也明白那将是什麽下场。到底兄弟一场,只希望......不会再有见面的一天。"转过脸去,无不伤怀。
手下一松,苏白挣脱开来。一时缓不过气来的咳了几声,愤恨离去。
他与苏云都明白,他已不可能以失败者的身份回到七王爷身边了。
"放心,那爆炸是江兄的信号。"他们都感到树林中比之之前是一片死寂,又多出了几分肃杀之气,寒洛对江枫的能力却也放心,想了想,又说,"不急。"
寒洛自是知道这下手绝不留情的苏云也是个不会意气用事的狠角色。江楚这一出戏调离了苏白,李逍,却不料苏云竟也是义气豪情之辈,虽知他也有"清理门户"一意,但能追出来,又何曾不是对楚寒洛的担心?何况楚寒洛对李逍是否会追来也只存了三分把握,若不是苏云及时赶到,他也绝不能如此这般毫发无伤。
可惜苏云虽然立场模糊却也毕竟不能置身事外,寒洛虽是心存感激心中有愧却也不能轻易放苏云回去影响局面,自是能拖就拖。
苏云看了看他,苦下一张脸:"寒洛~难道在下真是如此信不过之人?"瞧起来竟然有三分"哀怨"的模样。
楚寒洛一怔,继而哭笑不得。
──他果然还是摸不透这个人啊......
苏云的脚下功夫出乎意料的好,几个错身,他们已经回到爆炸声刚歇的场中,见到的就是那水云在外,火龙卫在内,七王爷挟制著皇帝立於正中央的情形。
江枫见到楚寒洛回来,狠狠松了一口气。两人对视,是对对方的激赏,也是各自寻到的安心。
江枫回过头,笑了,一派天真逍遥童叟无欺。
"多谢二位屈尊相候,既然在下义弟已然平安无事,在下也就放心了......"
听闻此言,皇帝与七王爷神情均是一沈,眼中杀意一闪而逝。
江枫看著二人神色,更是笑得无辜了些:"不过,天色也不早了......呀,原来都要大天光了啊......那就更不应该了。二位都是日理万机的大人物,哪能为了江某与七王爷的些小冲突误了大事呢,陛下更是了,爱民如子是好事,可草民实在担不起这份厚爱啊!就为了帮草民与王爷调停,哪值得伤了兄弟之情呢。不如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江枫一言,颠三倒四,颠倒是非。寻常人听了定是哭笑不得,场中二人却是在明白不过。
──好个江枫,居然要讨个和局。
卅九、
没错,江枫冒死胁持了这两个显赫的人物,确只为了这个和局。
本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江枫,奈何牵扯到这般繁杂的局势里。唯一想的,只有脱身。可若想脱身,便只能制诛死地而後生。既然逃不过两边都得罪的命运,那麽何不静观其变再坐收渔翁之利?一个和局,表面上是谁都得罪了个干干净净,可何尝又不是卖了双方一个人情?
表面看上来是七王爷即将得手,可以他现在的力量,如若不是江楚二人虚晃一招,又何尝能是有狂王相助的皇帝的对手?
反观皇帝,看上去如若无多方变动干扰,他又何尝不是胜券在握,可如今,即使表面上如何云淡风清,性命到底攒在别人手里,又岂能毫不在意?
一个和局,两个人决不对对方低头的人又如何开口相商,江枫这一问,彻底惹恼了他们,却也让他们明白,这是现下最适当的选择。这个人情,被江枫用最糟糕的手法卖给他们,也只是为了彻底脱身,不再跟这宫廷恩怨扯上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