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by无树

"什麽叫不要同我一般见识！"男子抗议，视线仍旧是未从寒洛身上挪开。
奇怪的，也许是太过直白的视线，反而让寒洛无法厌恶。一如他给人的印象一般，直白坦率，恣意却不过分，纵情却不无礼。
"美人怎麽称呼？"男子兴致盎然的样子，"美人你怎麽会认识这麽个混蛋？......哎！警告你别动手啊！"
寒洛看著这个笑起来眼睛都成月牙形的男人，忍了忍笑，"不要叫我美人，我是楚寒洛，寒山的寒，洛水的洛。"
这人为了缓解气氛的耍宝，寒洛又怎会不懂，於是语气自然轻松起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寒洛～"他说话独有的如撒娇一般的尾音，配上他清俊但绝不娇小的外形，让寒洛一边忍笑，一边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能与这样一个有意思的人相识，也确不是一件坏事。
有了李烨的调剂，江楚两人总算是试探著找到了相处的平衡点，一个上午相处下来，倒也欢畅。李江二人，虽是富贵人家出身，却都是一副浪子的模样，阅历本就广的他们，甚至还知道不少江湖逸事，百姓趣闻。一场闲聊，倒是让楚放下了不少戒心，心路也宽了许多，听到些趣事，更是勾起了他一窥江湖的欲望。
心放宽了，人轻松不少，疲倦感便扑面而来。毕竟，昨夜心潮跌宕起伏，也著实费了他不少心力，再加上一番夜路消耗，虽想继续畅谈，却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李江二人倒也心细，便借口相谈公事，让他自去休息。
再起身时，天色已暮，待至前厅时，只见到江枫还在桌前等著他。
轻巧入座，待用完膳，放下筷子，方才在细想的问题，终於隐忍不住。
"江兄，恕在下无礼。"寒洛有些气恼的学著他说话的语气，"在下只想知道，江兄待如何处置我？"
"处置？怎会？"江枫还是一副温文有礼的笑笑，"寒洛大可自如来去，怎来处置一说？若寒洛问及的是行程，那麽，为兄倒是有个提议。"
寒洛轻点头，示意他继续。
江枫颔首，"为兄进日将下江南一行，确是为些江湖中事，寒洛若是有意，亦可前往。"
寒洛本是有此意，但听及此人语气中大有笃定的成分，不由得气从中来，扬声道："楚某不明白李兄为何。只是为了楚某这层皮相？"有些事情，双方都明白，就没有必要藏著掖著扭扭捏捏。
"寒洛此言差矣。"江枫颇不以为然的笑笑，"皮相又如何？世人所见，谁不是一副皮相？这俊美的皮相也是寒洛，这警醒聪慧的也是寒洛，又有何区别？"
"你......"被这歪理激出脾气来，"既是如此，那你尽管来拿就是，楚某现在在你的地方，楚某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可是......强人所难，可不是我做的出来的事情啊！"
楚寒洛怔住。
曾几何时，也有人对他说过："强迫这种事，又岂会是我所作为！"
犹记得那人说此话时扬眉挑眼不可一世的模样，犹记得那人语毕狂放而笑的模样，犹记得，当时的自己，不屑一顾的模样。
眼前的脸，似乎与记忆中朦胧的影像重合，寒洛不自觉喃喃到："那麽那以後呢？你就丢弃我？"
面前的人似乎呆楞住，半晌，才轻悠悠送来句："总要有开始，才能知道结束啊......"
四、
京城，醉心楼。
醉心楼，京城最大的酒楼，老板娘醉心，不仅是京城有名的美妇人，更是来头神秘，人脉宽广。据闻上至皇亲国戚、下至乞儿风汉，甚至是江湖豪侠都有与之深交。所以，醉心楼吃食自是独具新意，却也不乏慕老板娘美名而来的食客。
特别的是，一般的酒楼都只有二楼，但是醉心楼不同，醉心楼有三层楼。据闻老板娘为了表明所有客人如入此楼一律一视同仁的原则，醉心楼没有包间。所以，三楼是另设。
三楼只有少数几张桌子，每张都有固定的客人。只有醉心老板娘看得起的人物，才能在三楼占有一席之地。
这些，都是坐在对面的江枫告诉楚寒洛的。
而他们现在，正坐在醉心楼三楼临窗这种视野最佳的位置。
足看出自己的推断无误，眼前这位江枫，确不单纯。
醉心楼名不虚传，楚寒洛静静吃著眼前的东西，果然是令人醉心。食物烹调得可口并不奇特，特别的是可以将平平常常的食材做出别具一格的风味。
在这里，就连他平常碰都不愿意碰的豆芽、青椒、蒜苗，用一种神奇的透出一点点清甜的晶莹酱汁简简单单一拌，都可以勾得他食指大动。
清脆舒爽的口感，晶莹剔透的色泽，真真不负"翡翠三丝"的美名。
吃著这样的食物，让一向好奇心不是很高的楚寒洛都对这传说中的醉心老板娘感兴趣起来。
专心於食物的楚寒洛，当然没有发现，对面的人正专注的凝视著他。
江枫看著楚寒洛专心吃著美食，卸下戒心毫无防备，露出一脸天真享受的表情，整个人都显得精神百倍，不由得看得入迷。
那晚受困林中，本对楚寒洛的损耗很大，虽然之後恢复了不少，但一直都没有什麽精神，特别是前些天又......
想起前些天那场谈话，江枫不禁暗叹口气。从那之後，寒洛似乎有意无意疏远著他，使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又被打破。
自己果然还是不能......
............
......不能怎麽？
江枫为自己的想法吃了一惊。自己对寒洛确是有些与众不同，不否认自己喜欢他，可是，他江枫喜欢的人难道还少？
可是，这回与以前......
江枫也不知道与以前如何，但是，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告诉他，不同的，楚寒洛是不同的。
除却第一眼的惊为天人，江枫看到的，只是一个外表机警、敏感、聪明、戒心强，本性却如水晶般脆弱而纯粹的男子。他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也隐约知晓这个男子有过一段并不愉快的过去。江枫明白，如果不能真正的保护他永久，那麽，就不该再去招惹。
可是......
可是自己放的下吗？自己想放下吗？
江枫专注的看著眼前这个不知为何兴奋得脸颊泛红的男子，看到那闪烁著炫目光芒的黑琉璃般的眼珠，江枫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
也许是自己庸人自扰了。不是一直习惯顺其自然的吗？那麽，这次也如此吧。
爱怜的看著面前的男子，江枫又笑了笑，今天，除了为那件事，也是想趁机带寒洛出来散散心，看到他开开心心如孩子般兴奋的样子，看来，今日的目的，已达到一个了。
於是，当醉心踏入这三楼的一刹，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空荡荡的三楼只有两名美男子临窗而坐，一个低头不语，红霞满面；一个淡笑清雅，温柔恋倦。
当是时，我们的醉心老板娘，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江湖中人人知晓，自在公子江枫爱笑。
很大程度上，自在公子就是在"卖笑"。但那也就是他们几个朋友的笑谑。谁不知道自在公子那笑有多讲究多利害！
对不同的人，他会用不同的笑。
因为他跟你说话时会一直笑，让你完全摸不透他的情绪，更谈不上应对。并且人家好歹是笑著的，还笑得那麽真诚善良，你能拿他怎麽样？所以，当你屈服於那种笑容下，最後连姥姥都卖了时，也只能哭都哭不出来了。
醉心看过江枫很多种笑，有"谈生意"时那些真诚状、恶毒状、无辜状、良善状、以及偶尔为之的苦恼状、可怜状的笑，也有与他们这群朋友相处时不经意流露出的豪放不羁的、痛快爽朗的笑，甚至是其平常带上书生面具时温文尔雅、翩翩风度的笑，但是，她从没想象过，这个江枫，也能如此温柔的笑。
真真春风拂面，温柔疼爱的对一个人笑。
"嘿，老板娘，待这儿发呆呢？难道这儿地站著比较舒服？"一只手从後面打在老板娘肩上，也震断了老板娘的思路。
"手放下，吃起老娘的豆腐来啦？胆儿有多大呢？"翻个白眼，一把打掉这只毛手。不用想也知道，又是李烨这个蹭饭吃的！
醉心楼三楼还有一个只有"内部"知道的规矩：上得此楼，食费全免。当然，最後贯彻执行的，也只有李烨这个脸皮砌城墙的而已。当然，醉心毫不怀疑，要不是江枫来这里是另有所图，那小子也不会有银子给自己！
"去去去，老实去你位置待著，老规矩给你上菜！"不给他面子的甩甩手，醉心受不了的招呼他。
"醉心姐你说笑吧？就刚刚那下子，你弄给我吃，我还怕被下毒呢～"李烨十足赖皮的笑笑，"我还是去跟江枫寒洛挤挤好了！"
"诶......"一把抓住李烨领子，醉心自动忽略他的胡话，纤纤玉指悄悄指指楚寒洛，"他是......？"
"呵呵，未来嫂子呗～我可得好好讨好了，哼！以後还怕江枫那臭小子整我？"
"得了吧，"醉心松了手，顺便给他拍了拍，当然，这个力道嘛～就自己"把握"了，"你呀，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醉心姐、李烨，你们说什麽呢，那麽开心？"江枫的声音。
原来这边动静太大，使得江楚两人也终於从各自的世界中出来。而楚寒洛听得江枫的话，也急急转过头去睁大眼直直盯著江枫口中的"醉心姐"。
特别！这便是醉心给楚寒洛的第一印象。
果然是个特别的女人，正如她的醉心楼一样。不同於时下兴盛的弱柳扶风之姿，醉心是英气中透出一股成熟女人的妩媚。大概是多年的世俗历练，自有一种落落大方的美和圆滑老练的韧性。特别是一双凤目，微微一敛，就有能使英雄折腰的妩媚风情，但，楚寒洛还是没有忽略那美目中一闪而过的强韧与煞气。
不自觉站起身来，微微躬身，抱拳而对："这位便是醉心姐了吧，久仰大名。晚辈楚寒洛有礼了。"
五、
"这位便是醉心姐了吧，久仰大名。晚辈楚寒洛有礼了。"楚寒洛低头等待，却半天没有动静，不由得抿抿唇，透出一股紧张。
"果然很美啊......"清亮的女声在耳边想起，惊得楚寒洛猛地一抬头。
一张刚刚还仔细观察过的脸无限放大在自己面前，一双素手已有攀上己身的架势，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更是充满了玩味的笑意。
楚寒洛霎时满脸通红，尴尬苦笑，急急後退。不小心碰动身後的桌椅，顿时引起一阵小混乱。
"天哪，不仅很美，还很可爱呢！"赞叹又响起，楚寒洛也已经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了。
该见怪不怪吗？想不到每个江枫的朋友碰上自己的第一句话都是......这都是什麽啊～
殊不知，现在在众人眼中的他，是怎麽样一副面貌。
刚才一场动作，使得发丝微有些凌乱的披散在肩头，满脸的尴尬与无奈和......害羞的红晕，瞠得大大的双眼写满了慌乱与......无措。
这样子的可爱样貌，落在还在"审查"他的醉心眼中，是对他可爱单纯的说不出的喜爱和满意；落在还从未见过他失态的新朋友李烨眼中，则激发了李烨的强烈"父爱"与保护欲（ |||），至於落在刚刚还心绪浮乱的江枫眼中，更是使得江枫的心，一瞬间不可自抑的躁动起来。
免不了一场嘻笑戏弄，众人才甘心落座。
楚寒洛仍旧是满脸通红，江枫仍旧是神游天外，让两位旁观者著著实实笑了个够本。
楚寒洛紧咬下唇，简直是羞愤欲死。
不是自认已无心无情了吗？怎麽到了这群人手中，翻来覆去总是如斯笨拙？自己当初跟随江枫的决定，是不是真真错的无可救药了？
他又怎能知道，眼前的这些个人，都是如何风霜历练的老江湖。而他，尽管聪明机敏，却到底是初出世事。正所谓洞庭湖上的老麻雀，你一只初来乍到的小雀鸟又怎会是他们对手？
一些平常人眼中看来无甚的小动作，语句上看来无甚目的的小修饰，眼神中看来无甚意图的小情绪，都是他们掌控人心的好方法。
这醉心，方就是利用自己本身的妩媚风情，来掩饰眼中的精光外露。用言语动作戏弄了楚寒洛，然後再一双利眼观察个仔细。连楚自己，都以为只是被她调戏而羞愤难当。谁能明白，醉心已在这短短一瞬中，将楚寒洛的单纯心性，知了个根底。并也已把楚稳稳的摆在了"弟媳"的角色里──当然，是未经当事人同意了。
而李江二人，自是深晓醉心的用意，所以未加阻止。
因为醉心的多疑，并不是多余。醉心的担忧，确也实际。
连日来对江湖心心念念的楚寒洛却不知，从同意跟随江枫的那一刻起，他已卷入这江湖是是非非之中。乃至於日後，人人都将其与自在公子联系在一起，摆在了江湖中一个显眼而特殊的位置里。当然，这是後话了。
一番笑闹，闹没了刚刚一连番的古怪气氛，各人却也都如寒洛的老友一般相谈。这让楚寒洛不免叹息也不免惊喜。
逃离，本是为了不白来这花花世界走一遭，江枫温文、李烨爽朗、醉心豪放，平白多出了这三位朋友，尘世里多了几份牵挂，让他心中又酸又胀。
少年时最是意气风发，心高气傲到不识情为何物。到後来却是为那人消得憔悴、落得痴狂。
到而今，终於知道，自己曾经的世界是多麽的小，小到连自己都容不下。
人世间，爱有许多种。老班主的话，今天，算是明白过来。
"江枫，你要的东西已到。待会顺道捎走。"醉心佯怒的讽笑一声，"老娘我啊，都快变成你们这群兔崽子的信差了！"
楚寒洛有些吃惊，他们这是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的论起公事来了？
"楚某还是回避......"
"不用不用，别说你没有泄漏的必要。"怪笑著看一眼江枫，李烨打断他道，"就是看你被咱们江公子一天十二个时辰捆绑在一起，就是想说也没地方说啊～～"
尾音长长的拖起来，李烨存心逗弄得楚寒洛又成了个红苹果。
"李烨！"
"呀！江公子激动什麽？敢情儿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李烨夸张的大叫，"我可告儿你，这回那边可是有动作的，你要是收拾不好，我可不管，谁叫你欺负我声音没你大！"
江枫被李烨堵得无话可说，头疼不已。这人，连谈正事都如玩笑，连好意的警告都非得弄成恶意的威胁。不由得苦笑连连。
醉心楚寒洛看著江枫吃憋，对视一眼，也笑了开来。
这边厢嘻笑怒骂津津有味，居然没人发现，热闹的大街上，一位华服骑士，已伫立观察他们良久良久。
六、
"王爷，起风了，歇著吧。"穆静姬将披风批到窗前男人的身上，关切的说。
男子抚慰的拍拍女人的手："静儿，你还记得......寒洛吗？"
"寒洛？"穆静姬低头想了想，"那个男宠？"她没有放过，男人的手，在听到这个词时，些微的颤抖。
"王爷，怎麽了？"静姬斟酌了一下，"自从王爷说不再过去之後，静姬就将他在别院的生活安排妥当了啊......"女人一抖，战战兢兢福下身去，"是不是......是不是他出什麽事了？王爷恕罪，静姬以为......以为王爷已经不记得此人了，就......就没有一一照料到......静姬......"
"没事"男人托起静姬，"没有什麽大事，只是......"
"静儿，这些天去确定一下，楚寒洛，是不是还是在别院......"
摒退了女人，男人看著窗外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