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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抗——by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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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是附庸风雅之人,我相信达斯狄埃尔对核潜艇的设计图纸,比对达芬奇的兴趣要浓一百倍,更何况他还被关在卢浮宫里面?
一个穷途末路的贼,嚷嚷着要见国际刑警的最高指挥官,听起来何等荒谬,但这真象达斯狄埃尔的风格,他脑袋里有用不完的鬼把戏,会在翻船之前把你耍得团团转。
但用在先生身上,这轮盘想要转起来并不那么容易,我以为达斯狄埃尔会提到我来引起先生的注意力,但根本没有,他提到一个全然无关的人物,一个女人--索蓓.莫维尔。我印象中记得,莫维尔是法国一个世袭家族的古姓氏。

先生解释,索蓓是30多年前活跃在巴黎上流社会的一位名媛,出身高贵,最重要的是她有非凡的绘画才能以及审美眼光,她利用自己世袭的财富,收集了上百幅世界名作,挂满了她的私家画廊,一度为人艳羡不已。更加过份的是,一些好友参观她的私家画廊,居然在里面发现数幅从国家级博物馆失窃的名画!
索蓓悬赏高价征集神偷雅贼,来为她谋得那些求之不易的画作,而且偷来以后并不藏着掖着,而是堂而皇之地展示出来。诚然,有人安慰说那一定是赝品,但瞧这女人洋洋得意的神色,分明是自恃拥有真正尊贵的宝藏!
索蓓大胆张狂,年轻美艳,拥有无数的财富和赞誉,她令巴黎上流社会又敬又畏,更令无数男人又爱又恨,先生毫不讳言他曾经热烈地追求过这个女人,索蓓令他宁可放弃英格兰乡村宁静的生活,投身到巴黎野性的夜都会中来。
“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这位老英国绅士自嘲道。他没有继续讲他与索蓓的故事,但我知道,那并非开心的往事。当时的先生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菜鸟刑警,他会得到索蓓的青睐?拜托,那是老套的爱情小说。

求爱失败令先生对巴黎这个城市充满惆怅,但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一件事情,令他永远都无法离开。
索蓓死了,死在她最爱的巴黎。
她死在沾满血迹的画廊。
她最珍视的那些画作被横七竖八地扔在地上,而索蓓的尸体就躺在上面,她的鲜血染红了所有的珍藏。
看到那一幕先生全身的血液逆流,他终身难忘。
那个狂野奔放、有着源源不绝力量的女人,干涸了。

索蓓因何而死,至今无人知道,查不到任何线索,有人说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她一定是自杀的,但参予调查的先生很清楚,她一定是被谋杀的,而且凶器一直找不到。她的额头被狠狠的撞击,形成棱角突出的凹陷,那应该是凶徒举起一幅厚重的画框,重击到她的头部所致,但找遍画廊上上下下,染血的画框无数,却如何也找不到杀害她的那幅,先生查阅画廊的记录,没有一幅画作在那天丢失。
满地凌乱的画作,应该是凶手故意摆放出来的,意图混淆警方视线,让他们以为是这其中一幅画杀了索蓓,但即使当时的法医技术并不先进,仍然没能瞒过先生的眼睛。索蓓这个尖锐的女人,在临死前留下最后的信息,她怒目贲张,曾经妩媚的蓝眼睛瞪得大大的,很恐怖,而且在垂死之际,她居然用沾血的右手,在自己左脸画下一个血腥的五角星。
五角星……神圣的……魔鬼的诅咒。

先生总是被恶梦惊醒,他深爱过的女人,站在血腥的五角星上面,红发狂舞,怒目圆瞪,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为什么你没有找到他……为什么你没有找到他……”
30多年了,这始终是先生心头的一把刀。
他试图遗忘,但不可能,徘徊的魔鬼不离开,他将日日夜夜不得解脱。
达斯狄埃尔的一句话,犹如魔鬼手中的利刃,又朝他的心脏接近一分。
先生在接听电话中间,支撑不住在办公室晕倒。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他提到,我们去面对那个魔鬼时,会露出那么庄严肃重的表情,那不仅仅是为我,达斯狄埃尔这个魔鬼,他难道要重蹈索蓓的疯狂之路?

第八章
如果王子来到卢浮宫,一定会咒骂法国人的设计,还有那个喜欢搞阴谋怪论的法国前总统密特朗。
新建成的卢浮宫入口,是一座玻璃砌成的金字塔,古老的结构,现代的元素,无论白天抑或黑夜,始终灿烂夺目,它在密特朗的严格要求下,由666 块玻
璃构成。
在王子心目中,666--魔鬼的代码。
王子是个绝对的科技祟拜者,可他毕竟出生于古老而迷信的家族,在他出生当天,就有巫师警告他的父母:666层台阶,那就是你的生命终结之路,当你登在顶峰,魔鬼就靠在你的身后。
王子终身被这个阴影笼罩,但他无法摆脱,在他从小生活的王宫上下,不允许存在“台阶”,被生硬设计成滑坡的陡峭处,常常把年幼的他摔得头破血流,他成年后把那个泄漏天机的巫师大卸八块,但这无济于事,那句魔鬼的寓言,已然在他心中生了根。
我在金字塔的旋转门前怔住片刻,先生从身后拍拍我的肩膀,问道:“孩子,怎么了?”
我回过头,对他笑笑:“有没有魔鬼站在我身后?”
先生失笑:“如果有魔鬼,毫无疑问是前面这位。”
他一定在指达斯狄埃尔。

我们进入卢浮宫大厅,一个宽大的空
间渐渐从阴影中显露出来,用暖色的赭色大理石
建成,以便和上面卢浮宫正面的蜜色石头相协调。这地下大厅从早到晚大人声鼎
沸,所幸今天没有开放参观,宫中的清凉宽旷是以前作为游客时不曾体会到的。每次从广场经过,看到那排成长长的人龙,焦躁不安地一步步向前挪,为的就是一睹蒙娜丽莎、维纳斯和胜利女神的风采,那其实与画册上面不无一样,而且即使身临其境,亦要隔着厚厚的栅栏和玻璃墙,就连想要靠近一步都是对艺术女神的亵渎。
卢浮宫最受欢迎的大画廊,就在我们不久处,这里陈列着最有价值的意大利杰作,达.芬奇,缇香,卡拉瓦尔乔等,我刚挪动几步,先生就拦着我,朝地面努努嘴。我发现在卢浮宫不开放的时候,壁上的灯光都熄灭着,只有踢脚线处有微微的红
光发出,而这些光束是便是敏感的镭射感光报警器,在未开放观光前,一切不速之客都是被拒绝的。
我们绕过大画廊,从平素只有工作人员使用的通道进入侧展厅,通道一旁是馆长办公室,先生已让那位老馆长回家休假了,我问他为什么,先生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一位热爱艺术的老先生而言,大概是非常残酷的。”
不禁失笑,以我对达斯狄埃尔的了解,他还不至于一怒之下炸平整座卢浮宫,虽然不是一位梦幻般的犯罪艺术家,但至少也是理性至上的行动派,恐怖主义的玩命疯狂,不是他所祟尚。

大画廊侧厅又被称为“视幻大厅”,这里最令人震撼的地方,不是因为它陈列的无价之宝,而是著名的嵌木拼花
地板,它是由对顶的橡木块按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几何图案铺制而成的,能使人
产生一种瞬间的视角幻觉,有如进入建筑师营造的海底世界,腰部以下不是腿,而是鳍,扇动着,每一步都在漂游。
事实上我在靠近视幻大厅之前就产生一种幻觉,不是视幻,而是听幻,我的耳边沙沙响起一种动静,极其细微的,就象涨潮过后的岸上有螃蟹在搅动沙粒,同时还伴着一个男人低低的呻吟声,象是在哭,又象痛苦至极连哭都哭不出来,闷在胸膛里的一种哀嚎,这声音在静谧的空间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他是那么绝望。
我感觉怪异,先生更是凝起了眉头,道:“看来你的魔鬼不太妙。”
我轻轻摇头,在听到这声音的同时我就可以肯定不是他,侧厅里不只有达斯狄埃尔一个人,只是他没有被保全人员发现。
我和先生加快速度朝厅里走去,没走两步,门前的防卫栅栏就挡住了我们,无法进入,透过栅栏能够看到,整个大厅非常晕暗,只有地底幽幽的光线透出,整个空间被凝重的、黑色的空气压抑着,光明不得喘息。
即使这样,大厅中央的那个男人仍旧那么醒目。

他以一种虔诚的跪姿伏在地板上,面对栅栏,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头顶凌乱的发丝,被汗浸得湿透了,贴在他的前额,而没有被汗湿透的头发,则象一堆杂乱的草,被风吹动着,摇晃。
这里分明没有风,而是他的身体剧烈晃动,前后摇摆,他在做极其剧烈的运动。
他面前摊着一幅画,离得太远看不清是什么画,只知道他在用双臂拼命擦拭着它,刚刚那种怪异的沙沙声就是这个动静,他的动作是那样的疯狂,让人担心他面前的画会不会被他擦烂了。
“《绝望的麦琪》。”先生道。
我嗯一声,看到大厅半空中悬着一根断掉的吊画线,就是因为这男人强行把画拽下来,才触动警报,把他关在了这里。先生是个对艺术品颇有研究的老绅士,他一眼就看出那位置上的吊线,原本悬挂着的是意大利名作《绝望的麦琪》。
这男人动作凶狠,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无价的瑰宝,而是残酷的敌人,他蛮横地挥舞双臂,口中念动着咒语,重重地向敌人的脸上撞击。
绝望的麦琪在哭泣。
但我知道他的动作全是徒劳,这副价值不菲的名作,画布虽然是纤维制成的,但实际上它是牢不可破的,单单是上面用来保护的涂层就价值几百万美元,就是子弹也无法从中穿过。
他显然很急躁,动作越来越大,神态越来越夸张,口中原本的呜咽不清变成低俗的咒骂,他又跪在那迷幻的地板上面,象一条蛆动在时空缝隙间的小虫子,形成一幅无比怪异的图案。我相信,这种怪异,只有真正的大师可以描绘得出来。
突然他发现了我们的存在,从地上抬起脸来,惊恐不安地望着我,用能使灵魂颤栗的力量,尖叫一声,卢浮宫的房顶都快被他震飞,这声音被空旷的墙壁相互传递着,从这层空间到达那层空间,引起所有亘古的灵魂齐刷刷的,随着他哀叫不已。
一时间所有枉死的孤魂都向这里涌来,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

有个灵魂降落在我的肩膀上面,他本没有重量,却压得我几近崩溃,我全身酥软,象瘫烂泥似的滑在地板上面。
好在有人从身后搂住我,那肯定是个人,因为当我们接触的瞬间,他身上炽热的能量就使我回忆过来,那是达斯狄埃尔。
我回过头惊异地看着他:“你怎么出来……”
达斯狄埃尔对我笑笑,看向先生,后者正站在墙壁前面,用随身携带的磁卡为防卫栅栏解除戒备,同时打开壁灯,原来早在我失神的时候,达斯狄埃尔就已经从侧厅走出来,站在身后,我居然都没有发现。
完全被刚刚的情景震撼了。
那个男人抬起脸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样子,虽然已经扭曲得不成人形,但我还是认得出来,那是在歌剧院死里逃生的总统!

画廊大厅里面闷热不堪,管理人员关闭了中央空调系统,使里面的窃贼备受煎熬,不仅是总统,就连达斯狄埃尔都汗流夹背,他的丝质衬衫湿透了,贴在线条优美的胸膛上面,随着剧烈的喘息一起一伏,看上去非常诱人。
他的双臂交缠环抱着我的腰,有如两条妩媚的小蛇,缠得我六神无主,我下意识转过身想要搂住他,耳边却清晰地听到先生两声重重的咳嗽,神智蓦然从迷幻世界跳出,非常狼狈地逃回现实中来。
我尴尬地推开达斯狄埃尔,惶恐不安地望向先生,而后者却对达斯狄埃尔怒目圆瞪。
我急忙指着大厅中央的男人,问道:“总统怎么会在这里?”
先生冷峻地问:“那他应该在哪里?”
我这才意识到,先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总统未死,无论在国际刑警的档案记录中,还是媒体的报道上面,总统都已然是个死人,但先生不知道,在歌剧院的那晚,无数阴谋家的手都在一旁侍机而动,当那粒子弹被无辜的我送出枪膛,这些手狂舞着,朝不可知的未来探去。
但谁也没有料到今天的情况。
我望向达斯狄埃尔,其实更想问的是,你为什么在这里?
虽然没开口,但后者俨然已看破我的疑问,朝先生的方向努努嘴,示意现在不方便回答这个问题。
先生越过大门,来到总统身后,后者在刚刚的尖叫过后,很快恢复平静,继续认真擦拭那幅画,只是这次他变得温柔起来,拂在画布上的手,如同在抚摸情人的脸。
他完全陷入自己的状态,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他怎么会这样!”先生在确认总统的身份后,又惊又怒,望向达斯狄埃尔:“你对总统做了什么!”
先生的震怒是有理由的,虽然他并不明白这件事的始末,但总统在来到卢浮宫之前,一定还是个正常人。据工作人员说,总统乔装打扮成一位远道而来的艺术家,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在白天进入展厅,躲在德农厅旁边的洗手间里面,避过保全人员的搜查,在晚上闭馆之后,他偷偷溜出来,进入大画廊。
难道就是为了这幅画?
我低下头仔细看,即使经过总统几番摧残,那幅画仍然丝毫未损,绝望的麦琪平静地躺在画布上面,为自己的伤痛兀自难过着。
“如果总统是一个人进来的,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先生终于代我问出最想问的。
“很凑巧,那天晚上我们都想得到这幅画……于是就在这里碰面了。”达斯狄埃尔回答。
先生嗤之以鼻,这是个多么荒谬的理由,两个窃贼在同一时间看中同一幅画,于是选择在同样的夜晚进入卢浮宫意图偷走?
这两个家伙一个是一国之君,另一个则是富可敌国的银行家?
他们用任何方法,恐怕都比现在要体面得多。

先生突然说:“据我所知,这幅画,是两年前总统刚刚竞选胜利的时候,从他的私家珍藏中贡献出的一幅作品,正式赠送给法国卢浮宫的。”
“这么说本来就是总统的?”我愕然,“他送完以后又后悔,所以再偷回来?”
我笑笑,自己都不相信这种胡言乱语。
先生盯着那幅画看了良久,不说话,突然他直起身子来,象是已经想通了,对我和达斯狄埃尔道:“这个问题暂且不提,现在,我需要你们向我解释--这是为什么?”
先生一只手指向跪在地面上的男人,那个理应躺在棺材里被风光国葬的总统,现在却象个找不着家的孩子,萎缩在卢浮宫一个阴暗的角落,对一幅画上的女人如痴如狂。
我的视野停留在琉璃般的拼花地板,低头不语,心里权衡着。有人说,最高明的说谎者,不会通篇大话,而是选择最要紧的位置,编织最精巧的细节,那就象拼花地板上面的一块斑驳,被满眼的绚烂掩盖住,没人看得出来。
我无疑不是个高明的说谎者,尤其是面对先生,简直连基本的次序都会颠倒,由我来叙述,难免越描越黑,但达斯狄埃尔呢?
他是个从不说谎的人。
没错,即使他一次次愚弄、玩弄我于股掌之间,但他从未对我说过一句谎话。
他给我真实的世界,是我自己……在里面迷途了。

“总统在中弹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没有死--当然,卫队长也知道。”达斯狄埃尔道,在说前半句的时候望向先生,说到后半句,望向我,眼神不容置疑。
那是当然,因为王子那把贝雷塔手枪里面的子弹,早就被达斯狄埃尔换成不会置人死地的“爱神”。
他故意留得总统一条生路,为此不惜背叛他和王子之间的承诺,就是为了这个晚上,在卢浮宫与总统的会面?
太诡异了,我原本以为,在这整件事中,达斯狄埃尔和总统,是最无交集的两个点,却没想到,他们之间有我看不清的,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为什么要开枪杀总统?”我问。更重要的是,你又为什么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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