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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抗——by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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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我会猜想达斯狄埃尔在做什么,从远方递来的风中,有哪一片含着他的芬芳。
我知道自己正不可自拔地沦入一个魔窟,这里以前看押着我最不屑一顾的那些情男怨女们,很快我也要跟他们一样戴上冰冷的脚镣,永无宁日地游荡在空落落的囚房。
这里不会有人来探望。
可达斯狄埃尔会的,不管他手中拿的是娇艳如血的红玫瑰,或是淌滴着鲜血的刺刀。

阿诺阿王子说:“我确定你和达斯狄埃尔一定发生了什么。”
我浑然象没有听到似的,把头埋进手臂圈起的沙堆里,象一只簌簌发抖的驼鸟。
王子站在影院屏幕那么宽大的镜子前面,整理自己今晚的礼服,他从不让任何侍者触碰身体,也许因为厌恶,也许因为谨慎。他喜欢用“病毒”来形容身边每个人,当他们听话的时候可以用来攻击他人,但当他们失控,就会吞噬毫无反击力的细胞。
我嘲弄王子的胆小谨微,没有大家风范,王子微笑着,也不生气,问我:“水银,你认为权力是什么?”
我没回答,只是看着他,仿佛他就是权力的产物。
王子摇摇头:“权力不是沙漠中五千年不灭的金字塔,它的底座远没有想象中的坚固,权力是一只飞在半空中的飞筝,当它还是你的,只有一根线可以给你勉强抓住,你以为自己操纵着风筝,但假如你不肯放手,反倒让风筝操纵着你。”
我有点可笑王子今天神经质地发出这种感慨。
“这么说王子是为权力缠身而苦恼,达斯狄埃尔岂不是救你一命,帮你把那恼人的风筝吹到九宵云外去。”
说到这里王子再度沉默了,一声不响地打好领结,将一支扁平的0.25口径贝雷塔手枪别进口袋里,他今天要与这个国家的总统共同观看国家剧院的大型演出,我不知道他要如何把手枪带进会场,再若无其事地站在总统身边。他的样子看起来就象个阴险的杀手。
我认为王子今天一定会做出轰动世界的大事,所以他离开后我一直关注着电视节目,上帝保佑那些无孔不入的媒体记者,他们总能在噩梦发生前就嗅到气味,却很乐于看到灾难的发生。
王子的脸在电视上看起来更富态堂皇,也许是宽荧屏的效果,他右脸、眼睛下面的位置有道不甚明显的伤疤,是子弹划过后留下的,呈流星状,非常有趣,王子称之为“殒石坑”。
平素他一旦生气,那道疤就杀气腾腾,可一旦他眉开眼笑,那小东西就如同调皮的鼹鼠,在殒石坑里跳来跳去,捉弄严肃的观众。
阿诺阿向来是媒体与舆论的宠儿,他不象大多数的王族那样,非要死守着刻板的宫廷礼节和可笑的面子,从少年时代他就是风云人物,除了财富外他有无数顶闪闪发光的桂冠,由无数的民众追捧起的虚渺的成就,他从来认为理所当然。
但对达斯狄埃尔来说,这些不过是小孩子在沙滩上的堆沙游戏,那宫墙那城堡那森严的护卫,等海潮静静的袭来,都将被抹平,甚至有螃蟹站在他那塌陷掉的城堡屋顶上面,耀武扬威。
达斯狄埃尔的攻势从来都不是惊涛骇浪的,他来时幽幽去时悠悠,当你面前还是明媚春光,切莫回头,因为海浪下一秒钟将埋葬你的梦想。
落魄的王子就象只湿淋淋的狐狸,除了妖媚的眼睛和阴毒的目光,那湿答答的皮毛再无法熠熠生辉。
今天这只狐狸有点神色不定,面对镜头时笑得很假,我看他的保镖安然无恙地站在四周,并未发现异状。
是不是他太敏感?
我否定这个猜想,王子对危险的敏感和直觉力都是一流的,能够让他惊惶不安的,这地球上也就那么一个人。
我不自觉地把身体向屏幕前耸去,握紧双拳,甚至试图从王子的瞳孔中捕捉信息,但我失败了,因为王子的眼前光灯乱闪,看得人头晕眼花,我看到王子烦躁地对媒体挥手,他的保镖立刻为他开路,王子步履匆匆,走进剧院的一个包厢。
我立即从座位上起身,听到一声惊呼,原来有个侍女已经站在我身边,白衣飘飘象个鬼影,我却一直没有发现。她是刻意静悄悄地接近。
她要攻击我,假如我晚半秒钟站起来,现在就已经躺在这儿了。
侍女手中拿着一把短小的枪,在我站起身的同时,她自卫性向后退半路,随即举起枪对准我胸膛按扳机,我该庆幸那里面射出的不是子弹,因为这时我的双腿被卡在沙发的缝隙里面,要避开需要时间。
枪里面射出一根细长的电线,前端的咬口叼紧我的皮肤,一阵骤然的电击使我毛发惧怵!神智立刻晕迷起来,可我倒向沙发的同时还勉强支撑着双臂,扳紧那侍女的两腿把她摔在地毯上。
侍女闷重地哼一声,敏捷地用双臂撑住地板弹跳起来,并且一脚踢向我的右脸,电击使我几近晕厥,反应不及,重重挨一下,头脑里尽是嗡嗡的杂音,视线模糊不清。
侍女看一击不成,再次按下扳机,谁知她自己却全身麻痹地乱颤一气,枪也拿不稳掉在地上,随后重重地瘫倒在地。刚刚我趁着抱她腿的时间,把自己身上的细电线拽下来以最快的速度缠在她阿拉伯长袍下裸出的脚裸上,形势太急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就按扳机,结果自食其果。
我上前去揭开她的面纱,心里一惊,那白嫩的面颊上面刺着一只血红的蝎子,一条黄金坠饰从她的鼻尖牵引到耳垂,我把它取下来,正好是一套精密的通讯器。
但这套通讯器是不会传送声音的,因为王子讨厌有人在他的宫殿里窃窃私语,我把坠饰靠在耳边,里面发出凌乱的声响,我用手指在上面轻敲两下,那边安静下来,我曾经仔细观察过这些侍女细微的小动作,确定她们的暗号是这般传达的。
从侍女的行动我更可以确定王子出事了,他第一时间通知手下要看紧我,因为我一定会趁此机会逃脱。这里防卫森严,天方夜谭似的迷宫,我连路都不识得,想要出去,那可真是天方夜谭了。
把耳朵贴在地毯上面,极细微的脚步声传过来,应该有不少人向这里靠近。我抬起那个侍女扔在床上,把她外面的长袍脱下来,手忙脚乱地套在自己身上做伪装,可我和那侍女体形相差太多,原本到脚踝的地方现在只到膝盖,黑长裤还露在外面,我只能半蹲在床边,捡起掉在地上的电击枪,气喘吁吁地望着被我裹进丝被里面晕睡着的侍女。
正在这时候有几个同样装扮的侍女推开门走进来,我朝她们点点头,她们迅速围上来,朝床上看一眼,就在这时候我注意到有一个侍女的步履与队伍不太协调,她在走动中故意向我靠近。
来者不善,我暗暗做出防备的姿态,谁想她靠近我以后居然发出调皮的笑声,面纱下传出一个男人轻轻的说话声:“美人儿,这身行头很俊俏哪。”
我一愣,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去,他冲我眨眨眼睛,眸里透着机灵聪慧的光芒。
我心中震撼,却不敢声张,因为另外几名侍女已经俯下身去打算揭开床上人的被子一探究竟,正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轰隆的动静,震得天花板吊灯上的水晶铃铃直响,几名侍女急忙端着枪冲过去,我和他紧随其后,走到外面的时候,他却拉着我身形一闪,躲在一个不易发现的角落,可我注意到正对面的位置有一处监视器。
他毫不避讳地扯开头巾和面纱,对我爽朗地咧开牙齿笑,一边一颗俏皮的虎牙,眼睛眯成一条缝,圆圆的脸非常伶俐可人,然而他的右脸颊和方才的侍女一样,刺着腥红色的大毒蝎,狰狞地匐伏在平滑的脸蛋上,使他看上去聪慧中有十足的邪气。
我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已经猜到几分,他又有这明显的标志,我更加确定,他就是传说中的“灵鼠”。
灵鼠本来是王子宫廷护卫队的一员,那时候他的代号不得而知,而现在他会骄傲地对人声称:“灵鼠是达斯狄埃尔先生赐给我的名字。”
我笑笑,的确,达斯狄埃尔是还是梵蒂冈城的一名荣誉神甫,无数初生的婴儿都以能够成为他的教子为荣,那圣洁的十字,高高悬挂在万民之上,可它究竟能够荡涤多少罪恶?
对一个闻名天下的歹徒来说,这真象个笑话。

灵鼠对王子的地下宫殿的构造和防卫了若执掌,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引领着我越过一个个机关,避过卫兵和岗哨,这些都是我独自一人的时候连门都摸不着的。最后我们安然无恙地走出大门,其间他的手一直紧抓着我,那紧张劲,活象我是他好不容易偷偷驮回家过冬的粮食。
我笑他紧张,他那张始终挂满笑意的脸上却突然阴沉下来:“先生,您可知道当初我为了逃出这里,丢掉十条命作为赌注!”
我顿时沉默,灵鼠又说:“但是达斯狄埃尔先生的命令,就算用我的第十一条命来相搏,也是值得的。”
我耸耸肩膀不置可否,那个家伙总有办法影响到一些人,让他们为之出生入死,尔后视如如归,这大概就是魅力,或者说是魔力。

灵鼠说他一生下来,巫师就说他这一生有十二条命,这也注定了他冒险家的生涯,九死一生之后,他仍然健康活泼,连那曾经象征屈辱的红蝎子,他也毫不羞于见人,予他来说,背弃邪恶的王子投奔“光明”的达斯狄埃尔,是项光荣伟大的事业。
灵鼠的叙述,就象午夜12点还在磨牙的老鼠,喋喋不休,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望着窗外的风景,脑中闪过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我就要见到他了……是真的?
经过许多天的矛盾,我想我可以坦然面对这一刻,毫不惊慌地应对他的任何发难,灵鼠有12条命,我没有这神奇的命运,只好祈求自己有12回好运气,次次都可以从达斯狄埃尔的陷井中脱险而出。

如果说达斯狄埃尔是死神,那灵鼠真是他手中一把快乐的小镰刀,虽然他的笑话又夸张又无聊,用来放松心情,却是恰如其分。
当灵鼠那辆小甲壳虫的汽车停靠在罗马大剧院灯明闪烁的门口前,我跳下车来,脸上神采飞扬,心里回味的还是他方才笑话里面那只蠢到极点的狮子。
那剧院的大门,虽然被无数灯光包裹着,仍然幽然深邃,俨然一头野兽的口。
这野兽绝不是只愚蠢的狮子。

灵鼠在进入剧院之前,已经脱下他那的长袍,套上后座箱里面取出来的礼服,我也把衬衫稍微整理一下,跟随他进入,当他把那皱巴巴的请柬递给守门人时,对方很怀疑地将我们打量一番,在我们通过以后,守门人向对讲机通报消息。我想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剧院的二楼贵宾席灯光微弱,宽阔的通道上空无一人,灵鼠站在一块黑色丝绒门帘外面轻轻道:“先生。”
里面传来的却不是达斯狄埃尔的回音,而是一个愤怒到极点、却被尽力压抑住的吼声:“他来了!达斯狄埃尔,我可以走了吧?”
那是阿诺阿王子。
灵鼠耸耸肩,对我努努嘴,让我独自进去,自己却离开了。
我还未走进,阿诺阿就拔开门帘,愤怒到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我,拉着我的胳膊,几乎把我摔到达斯狄埃尔面前。
一双手及时扶住我,达斯狄埃尔戴着一顶旧式的绅士帽,宽边阔檐,衬托着他彬彬有礼的斯文气质。他摘下帽子彬彬有礼地对怒发冲冠的王子道:“非常抱歉,没想到您会不喜欢我的咖啡。”
我望着桌子上面已经凉掉的咖啡,明白王子的尴尬处境。他今天是要与这个国家的总统一起出席歌剧的表演,再一道到宴会厅参加晚会的,结果现在歌剧已到一半,他人却被困在这里。总统一定非常恼火王子的失信,怎么会有人嚣张到放他的鸽子。
王子经过我身边时,冷冷扫来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在说“你等着瞧”,虽然这行为幼稚得象小学生,可却符合王子的个性,睚眦必较。
相比下来,达斯狄埃尔要大度得多,我怀疑他现在还笑得出来。
贵宾房里面很幽暗,只有对面舞台上面的灯光透过观望台斜照进来,在达斯狄埃尔雕塑般的脸庞上形成或明亮或灰暗的剪影,晃动着,有如我现在忐忑的心情。
我喉咙干渴,真想把王子剩下那半杯咖啡喝光,我想我该说些什么呢。
你好吗?
对不起?
真想掉头逃跑。
我第一次面对达斯狄埃尔却没有以往一探究竟的好强和争胜,谁都知道那是什么原因。
理智点儿,他也没有说话,我相信他的心情一样烦乱。
今天上演的剧目是《悲剧世界》,舞台上面女高音高亢的花腔唱法听得我汗毛直竖,坐立难安,控制不住自己的步子,在并不宽阔的空间踱来踱去。
“好了,都别折磨自己了,面对真心吧。”
我的心声这样道,但我永远没勇气说出来。
“这样的水银,真让我不习惯。”达斯狄埃尔突然打破沉默,我顿下步子,傻傻地看着他。
“这样的?”我挑着眉问。
“一头草原上意气风发的豹子,热情执着,激越的力量,鱼死网破的勇气。”他冷静地评价,象是一个答辩会上为学生打分的客座教授。
我的成绩肯定是优。
我突然邪气地撇起嘴角:“包括撕裂般的决心和痛楚……达斯狄埃尔,不用试图粉饰太平,我们都清晰地记得一切。”
舞台上面一道激光闪过,屋中有片刻乍然光明,还有大量的静寂。
我听到了达斯狄埃尔的喘息,一如以往的平静,却显得粗重。
“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他讲了一句电影台词,声音跟那个残酷的男主角一样,后者在讲完这句话后,毫不留情地干掉他的仇家。
“如果你是在威胁我,那倒是很新鲜。”我道。这把戏太平庸。
“没有,我在安慰我自己。”他端起咖啡啜一口,“难道我没有用更加卑劣的手段撕裂你的生命?”
我的心在沉沦,继续沉。
“那是一样的残酷。”达斯狄埃尔解释道:“并不会因为是我做的就可以原谅。”
“哈哈。”我干笑两声:“我难道是为听一个慈善家的演讲而来,他的拥抱他的吻包括他的身体都可以赎罪的工具?他没有杀掉我这个强奸犯,只因为他觉得这家伙是比条恶狗还卑微的穷人!精神、情感上的穷人!”
我重重喘两口气:“我穷到永远得不到你的真心!”
达斯狄埃尔放下咖啡,我却一掌拍上桌面,咖啡杯跳跃起来,欢快地摔在地上,叭,死了。
我颓然坐在沙发上,缩起肩膀,安份得象一只猫。
舞台上的女人开始语无伦次地叫嚷,声音尖利,惊惶地托着下巴,眼睛茫然看着观众席,仿佛世界末日即将临近。
我的末日就在今天。

“达斯狄埃尔,我只希望在这一刻之前,我就已经被你杀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象个正常人?”
喜乐嗔怒,你都没有吗?
还是你真的已经从容到看破世情,甚至把自己都置之度外?
“你是最虚伪狡猾的刽子手!”我恶狠狠地骂:“你在折磨我,你让我活在被你抽得一干二净的空气里,枯萎!窒息!这就是你的目的!”
我比那女演员更加具有表演天赋,我所表现出来的惊恐更让人毛骨悚然,因为面对的是比末日还要可怕的男人。
末日来临还有诺亚的方舟来拯救生灵,而我却是迟迟不肯上船的那个,因为巨浪涛天之中,有一只向我伸出的、诱惑的手,明知道漩涡会搅得粉身碎骨,我却还是跳进去。
我激动地抓住达斯狄埃尔放在一侧的手,凉得象冰一样。
“如果你不用这手杀掉我,就用它拥抱我吧。”我颤抖着声音,颤抖得就象悲惨世界里面那个没门牙的妓女。
见鬼的,今天干吗要上演这出荒唐的悲剧!要是上演火枪手,我兴许就能掏出杆枪来,轰掉这让我崩溃的画面!把这个陌生的摇尾乞怜的自己赶进地狱!
好了,我已经把一肚子的台词都倒光了,这该是最感人肺腑的忏悔书。
达斯狄埃尔从我掌心抽出手来,放在我的肩膀上,接着顺着脖子,用指尖捏着我的下巴,凑过嘴唇来轻轻一吻,还是苦的,难道是因为咖啡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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