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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by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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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老板一直跪着,汗如雨下。那刺客藏在引风楼门楼上,专候着吴拓出门,众护卫方聚未聚这一刻。也不知藏了多久。
倒是吴拓忽然转了性,帮童老板说话:"他要是合谋,怎么也不会让人在自己楼上出手。刘世叔就别跟童老板过不去了。"
陈桐点头,刘拯赞了一番吴拓心胸过人。吴拓捂住胸口,忍着痛笑。
刘骁志把大夫接到引凤楼帮他包扎妥当,这才一顶软轿抬回去。一路上护卫寸步不离,围的铁桶一般。

吴拓进了将军府就跳下轿子,喝退众护卫,匆匆往房间赶。
床上果然没人了。
一床被褥凌乱堆着。早先绑在手足上的绳子断成几截,给丢在地上。
吴拓捂着伤处运气待喊,成福先就进来禀报:"少爷,他在关少侠房里。"
"少钦?"
"是。"

成福午后来看过徐冰几回,他情形越来越不对。成福不敢动他,只是跑进跑出的帮他洗帕子擦汗,端了凉水来一点点沾到嘴上。
后来关少钦不声不响的站在门口,看了一阵,走过来扯断绳子,连着被子抱起他出去。浸在整桶冷水里散了药性,人多少醒过来点。

吴拓用一根指头顶住门慢慢往里推,门倒没闩上。打开一扇,可以瞧见室内大半情形。
徐冰穿着月白的小衣歪在床头,浸了半日冷水,整个人清清净净,少有的温润。关少钦坐在床侧,执着他双手。腕子绑的久了,需用真气推血化淤。
吴拓咳了一声,挪到房间里站着。
床上的两人谁也没看他一眼。一个呆着,一个冷着,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吴拓自己蹭到一边椅子上坐下,扭动两回,咳了几声。
"刺客进城了?"关少钦问道。
"少钦真是聪颖过人,看都没看我就能猜个始末。"
"哼,"关少钦转头打量他,"这刺客也不中用的很了,近了身都没割下一刀。"
"少钦,我可是伤着呢。你也不体恤体恤。"
关少钦转头不再理他。他自己坐在椅子上晃悠,不一时轻声唱起曲子来。
"你还坐这干什么?"关少钦皱眉。
吴拓收了声,一抬胳膊,手指笔直的点向关少钦身前的徐冰。"他。"

关少钦把吴拓从椅子上揪起来,径直踢出门去。

第 9 章
徐冰两日来一直宿在关少钦房里调养。吴拓心痒难熬,府里呆不住,整日往太守府跑。找着刘骁志要听曲。
引凤楼一案刺客至今未曾抓获。吴拓身边的护卫翻了个倍,一行一止都跟着半百人手。有时吵嚷的热闹,有时就跟蹲监一样烦闷。
吴拓变着法的想甩脱这群人,全不奏效。索性物尽其用,指挥他们四下堵截刘骁志。
给抓了几次,刘骁志到底推不过,跟吴拓告饶:"小爷,再别说要出城的话了,你在浥城里跑着我们都是心惊肉跳的。我爹直说要把你请到太守府去住下,还是我给劝住了。"
"你说过的话不认,我便跟你没完。左右我这几日也空着,手头又有的是人手。"
"吴兄,你当真不惧?"
"怎么不惧?就是想着不定几时死了,死前不看上一眼你口中的‘姿容绝世',那是怎么也不能瞑目的。"
"吴兄果然胆色过人,"刘骁志苦笑,"出城是不成的,我爹也断不肯破例放人进来。咱们寻思别的法子。"

这一日,浥城北门现了奇景。
城门楼上排开一溜看戏的席位,撑着遮阳的罗伞。正对城墙外头,护城河对岸三丈之地搭建起戏台幕景。台下坐了一班吹拉弹奏的,只等着鸣罗开场。
吴拓站在城墙垛子后面,手搭凉棚往下望。
"这就是你准备的大戏?"
"吴兄可满意?"
"浥城也是西北重镇,城池坚固。这青砖城墙总有近二十丈,护城河便算做五丈。戏台横竖不过三丈,打从这高墙雅座上看下去,台上也就是一堆柴火棍子。你说我满意不满意?"
刘骁志干笑。
"吴贤弟何须不悦?"陈桐摇着扇子过来。头先刘骁志去请示刘拯,不知怎么把他给惹来了,早早坐在这里找着吴拓说话。"此际天青云白,和风送暖,居高处而赏众生戏乐,也是妙事一桩。"
吴拓哼唧应答,探着身往下看。
台子上已经开演了,杂耍歌舞轮番上场。离的远,全看不见那杂耍艺人手里甩些什么,倒是舞蹈的数人转圈飞起花团锦簇的裙子,从上面更看出漂亮。
吴拓高兴起来,命人取了弓箭,去掉箭头,绑上银子往下射。他准头偏的厉害,台上的人叫着躲开去。吴拓站在城墙垛子后面哈哈大笑。一众公子爷在后面跟着浑闹。

演到末了,台上静下来。只有张椅子摆在中央,墨绿椅披,远看像是一个浓烈的墨点。
一道纤细的人影抱着琵琶走上台,隐约看出一身白衣紫裙的打扮。刘骁志凑过来低声道:"曹大家。"城墙上看戏的人也都静下来。
曹大家端坐在椅上,按弦调音,张口唱起来。声音隐约传过来,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却有一份深缈空茫之意,如晨昏薄雾,如大漠孤烟。
众人正闭目张耳细听风中的天籁。凭空响起一声惨叫,吴拓站到城墙垛上高喊:"姐姐,姐姐,你千万等会,等我下去再唱啊!"
刘骁志见他在墙垛上系好长绳子就要往下攀,唬的脸也白了,赶忙与一众护卫上前拽他下来。吴拓闹着不肯,被抬到座上还是喊:"总得让我看见脸吧!"
"咱们想法子成不?小爷你好歹安生些,再闹我有几条命都不够吓的!"
"什么法子?"
"当真不能出城的其实也只吴兄一人,咱们尽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去。"
"这不是屁话?"
刘骁志打量吴拓身形,又四下看了一圈,定到王令越身上,道:"当真要出城?"
吴拓也朝王令越望去,贼笑起来。

一曲终了。陈桐转头过来探看吴拓,他方才闹得厉害,犯了头晕症,摔在地下,正给一堆护卫抬上软轿往回送。刘骁志送他们下了城墙,转头跟陈桐告辞。
"陈大人,节目也就到这了。晚生受吴兄嘱托要去跟曹大家讨一副人像画,不能恭送陈大人了。"
"无妨。今日得聆妙音,也是托了两位贤弟的福。"
刘骁志一边跟他行礼客气,一边领着众人急匆匆的赶下去。陈桐望着一行人背影,笑而不语。自行离去了。

刘骁志领着从人下了城墙往城门关卡走,回头瞧着身后王令越打扮的吴拓,压低声音道:"吴兄,他怎么没跟着回去?只怕会给人瞧出不妥来。"
"我好不容易才抓他出来,自然不能放回去。"吴拓揽紧了身边的徐冰。
他早上在关少钦房里费了多番口舌,好歹才说得关少钦放行,让他带徐冰出来游玩散心。苦于四下人众,也只握握手,现下才搂了一回。
刘骁志皱眉,略停步看了一眼徐冰。
以前他跟在徐延德身后出入时也见过的,隐约记得总是不看人。现在瞧来还是那幅爱理不理的样子,只想甩开吴拓的手。他跟了吴拓也有数月,还当真是个喂不熟的。刘骁志想起吴拓那句"狼崽子",心中暗暗称奇。吴拓这般为人,不知为何独独看上这么个没半点鲜活劲的主。

过两道关卡,出了城门楼子。刘骁志当先走到硬木吊桥上,吴拓虽急着过去,现下的身份却不能走在他前头,只得抓着徐冰紧跟着。堪堪走到过半处,忽听城墙上有人呼喝出声。吴拓猛抬头,一支羽箭迎面射来,铮然有声的钉在桥栏上,恰恰在他抓着栏杆的手前没入。
吴拓往后摔倒。跟在后面的护卫护着自家公子爷撒腿往回跑。刘骁志进退不得,怔了一下,与护卫同时抢上要扶吴拓。
其时,吴拓抱着徐冰跌坐在吊桥中央,刘骁志与众护卫尚未赶至,箭矢又来。这一回却是从城头射下,势道凌厉,吴拓只来得及把徐冰裹在怀里,整个脊背卖在箭下。一名护卫情急之下把手中长剑扔出去,箭头砸偏数寸,从吴拓肋下没入。
刘骁志赶过来,护卫们围住了,挥兵器砸开接踵而来的数箭,砸不开便用身体挡下。
箭势稍歇,刘骁志仰头看去,发箭的竟是城防管带李重。他数箭不中,身边早有回神过来的官兵起意拦阻,碍着身份不敢捉他。刘骁志高喊命拿下他。李重的亲兵跟旁系官兵在城墙上下混战起来,李重命人死守在身周,弯弓搭箭只是对着吴拓。
众人护着吴拓不敢妄动。对岸的箭矢射出第一支之后,半晌没有动静。那箭是从西侧一处小山坡上来,远远看见一骑黑影。桥上僵持的功夫,一队人马从戏台后头杀出来,约有十来人,招呼着盗匪的切口冲上,乱箭丛射而至。
西侧的那一骑黑影已然隐没了去,先前一箭,倒似示警一般。
前虎后狼,桥上只有不到十名护卫和守城门的官兵,勉力护着刘骁志三人,现下死伤多半。吴拓仍是张臂裹住徐冰,笑着跟刘骁志说话:"李钧染竟死了么?李重这老头子癫成这般,叛乱的事都做下了?"
"吴兄伤势如何?"刘骁志哭笑不得的问。这人死到临头还拣着不着调的话说。
"现下是死不了,过一阵就很难说。"
一名护卫颈上横穿了一箭,喷着血倒在吴拓身上,吴拓拿袖子遮挡徐冰头脸。最后一名也给射穿了膝盖,随即数箭穿心。刘骁志腿上中了一箭,吴拓背心臀上又擦了两箭。三人站在桥中央,只是束手就死的光景。
李重双目赤红,拉开硬弓,搭上连环三剑就要射下去。对岸的盗匪只等射完最后一轮,上去抢了吴拓尸身。

满天箭雨尽数给一柄长剑挡下了。
关少钦黑衣轻袍站在桥上,手中落雪长剑幻起无数光影,直如飞雪倾洒。剑势起而收,身周落下一圈羽箭。
"少钦!就知道你会来救我!"吴拓还没喊完,箭雨又落。
一箭从头上蹭过,唬得吴拓住了嘴。敌手势众,这般源源不绝的发箭,关少钦暗忖难以护得三人周全。索性一边挡箭一边起脚,一脚一个全踢下了护城河。

第 10 章
浥城护城河是引自小关山的雪水,长年冰寒彻骨。水面平缓,底下暗流湍急。
三人落水之后便随水流向东而去,倏忽冲出里许。吴拓抓着徐冰从水里冒出头来,他不会水,呛了几口,冷得透了。刘骁志腿上伤重,在水里渐渐撑不住。吴拓无暇顾他,拖着徐冰想靠岸,人工开凿的河道本就防人攀爬,在急流里想扒着岸边停下也不容易。

关少钦把三人送下水,起剑斩了吊桥上的绳索,提着数丈长的绳子展开轻功沿岸追赶而去。城墙上兀自混战,李重转身要追击吴拓,陷在重围里。对岸的盗匪此行藏匿在戏班中,不曾备得马匹,现下欲追,全然及不上水流之速。
关少钦提气急赶,在城墙西北角追上三人。长绳挥出卷住河中浮沉上下的吴拓,吴拓一手抱着徐冰,一手伸开抓住身侧漂过的刘骁志。水势凶险,转弯处虽缓下许多,关少钦要提三人出水仍是吃力。只得慢慢往岸上拖。
拖近尺许,对岸异变陡生。一名葛衣大汉站在岸上,手上也抖开一条绊马长索,卷向吴拓三人。关少钦不得已撤开绳索迎上去,两条绳子凌空击在一处。两人沿岸疾奔,手中绳索在河上交错攻防,噼啪作声。
吴拓拖着两个人在水里颠簸,一边还要担心头上绳索,叫天天不应,唤河河不理。
眼看要打到浥城东门,对岸那人扬声道:"关少侠,且信我老巴一回,现下不能回城!"
那人便是巴洪疆了,他颌下红须上回被关少钦削去小半,索性全剃了。然而即便没了红须,三危山的"红胡子"巴爷仍是巴爷,言出如山总是不错的。
"好!"关少钦收势,抬眼看向城头,城防官兵一排弓箭齐齐指下,只因不辨几人身份不曾发箭。
巴洪疆卷起水中三人,他臂力远强于关少钦,提气大喝一声,将三人尽数提出水,向对岸飞落。关少钦一抖长绳,搭在巴洪疆绳末略一借力,飞鸟渡寒潭,轻飘飘飞跃数丈河面,倒先于吴拓他们落在对岸。

一番耽搁,北门的盗贼已经追近。
巴洪疆挟起吴拓要跑,他冻得不停打抖,只是抱住徐冰不放,巴洪疆索性将两人一并提起。吴拓一边磕牙,一边强指着地下晕迷不醒的刘骁志:"带上他,要回城还指着他呢。"关少钦提住刘骁志腰带,两人带着三个伤病员发力向小关山奔去。
他二人脚程本快,虽然带着人,一众盗匪却是追赶不及。奔了一程,五人已在箭矢射程之外,渐渐没了人影。

巴洪疆引着关少钦在山中纵岩跃谷,七折八绕的来到一处岩洞。洞口隐没在一片水潭旁的杂草中,天暖,水只有浅浅一洼,草木倒是茂盛起来,遮蔽了入口。俯低进去,曲折转入了一处宽敞地界,直有半个山腹大小。最高处有些缥缈白雾,却是透了天光的。
巴洪疆放下吴拓二人,去洞外寻了柴草来点起篝火。三人在护城河里泡透了,不暖一下只怕会生出病来。
"升起烟来不打紧么?"关少钦一边帮手一边问道。
"烟从上头出不去,洞顶只是一线裂缝,另有通气排烟处。"
"这山洞......"
"是我少时游山发现的,没带旁人来过。"巴洪疆想了想,又道:"似是跟曹二说起过,这小子心思机敏,难保几时想起来。不过要找到这里也不容易。"
"曹二?"
"我寨子里的二当家,领着兄弟们叛了。说起来还是拜关少侠所赐。"巴洪疆望着关少钦,咧嘴大笑。
月前小关山下一役,巴洪疆兄弟死伤颇重,大半折在关少钦手里。最后他又以比斗作数,自行认输放了二人生路。劫杀吴拓本是各路人马瞩目之事,别家寨子顾及巴洪疆威名,由他先出手,却闹了个无功而返,众兄弟均是不服。巴洪疆严令不许再生事。不想却给二当家曹翀借着群情激愤反了他。
巴洪疆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当即下山。兄弟中有念着往日情分的,仍是不断知会他寨中消息。曹翀与浥城城防通上了气,借着戏班做幌,要拿吴拓人头。打着的名号倒是要为前大当家的雪耻。
"他们就笃定了我会出城?"吴拓凑过来问。
关少钦瞪他一眼。巴洪疆笑道:"吴小弟,你的脾性只怕浥城百里方圆都闻名了。便算你贪生怕死不肯出城,曹二也有的是法子诱你出来。"
"曹大家是曹二的什么人?"吴拓心思转的倒快。
"他姐。"
"有意思,那曹翀想必也是个风采出众的,老巴,看不出你手下竟然也能有好看人物。"吴拓环抱着徐冰坐在火堆旁,一边解他衣服烤火,一边还是说些浑话。
"哈哈哈,我倒看不出你小子是这么个混人!他到底是草包的很了,还是算一号人物?"后半句问的是关少钦。
关少钦冷哼一声算作回答。吴拓笑道:"老巴先前桥头示警,水中飞绳,在下本当致谢。你既疑心我是草包,谢也不必了。"
巴洪疆又大笑起来,两人头次见面一个追杀一个逃命。现下这般境遇,没说几句却投了味道,相谈甚欢。

吴拓收拾好徐冰,又解自身衣物。卸下贴身软甲,露出伤处来。别处擦伤还好,肋下一箭势道凶狠,箭头仍在体内。巴洪疆在火上热了匕首,帮他挑出来。吴拓痛得吱哇乱叫,巴洪疆摁住他,扎好伤处又踢他一脚,"伤了这么久,现在想起来叫唤了?"
"疼啊,冷水泡久了不觉得,你这一刀下去还真要命。"
"真要了你的命,可是一辈子花不完的银子。"
"老巴,这可不好说笑。"吴拓看着巴洪疆手里的匕首,声音也打颤了。
"你小子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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