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水烟云——by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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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岷很宠溺他,拍拍他的脸颊,嗔怪着:"死小子,真没良心,也不回家看看娘和大哥,算是白疼你了。"
两个人打打闹闹,林岷也不问病情,显然已经从秋府了解得差不多了。待见了林琛额上细蜜的汗珠,林岷才出了房门。
大哥笑着吩咐道:"阿伦,明天早上要是我醉倒起不来,你可要拿冷水泼我啊。"两人便进了内间,我估摸着别后数年,这一叙话可是轻易停不下来的,就连着宵夜茶水都预备了。
让人在外面候着,就转回了自己的房间,一推门就看见雪儿正愣愣地站在窗边,看到我忙转身过来,两眼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
我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头,抱住她的肩膀,哄她:"雪儿,想哭就哭吧。但是哭过了,就忘掉他,好不好?"
"阿伦,我心口很疼,全身没力气,你先不要放开我。"
"好,我站着。雪儿,我并不是要说秋宁远坏话,只是他并不适合你。"我琢磨着怎么开口,"他这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这样的人不会把妻子放在心里的。他想的是家国大业,嫁给他的人会很寂寞。"
"可是我喜欢他,你知道,我从来看不起公子哥样的人,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如果没有遇到就好了。"
"傻,每个人命里都会有一个劫数,或者是感情,或者是灾祸,这是命运,想躲也躲不掉的。还记得我们在连山的事情吗?那时你说要嫁给当世大文豪,我就在旁边取笑你,说‘像握剑一样握毛笔的人也知道什么是文豪,除非猪飞上了天,傻子能考状元',你被我笑得恼了,就挥着剑追得我满山跑。现在想起来,那样的日子也未尝不是福气呢。"
"不,我不怨他的。公主又尊贵又美丽,肯定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才配得上他。我,我只是难过。"雪儿在我怀里仰起头,带着泪水的小脸楚楚可怜,"阿伦,你陪我去见见他,好不好?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是想见见他,好不好。"
莫伦
这样的雪儿是我从没有见过的,她笑起来肆无忌惮,打起来挥洒自如,损起人来不留余地,发起疯来无法无天,怎么会是这样的委曲求全,这样的自怜自怨?罢了,见一面自此打消了念头也未尝不好。
前些天,我经常和大哥一起到秋府,所以门房见是我,忙进去通报秋宁远。雪儿跟在我身后,有点害羞的神色,若非这样的场景,我是必要好好取笑她一番的,现下反而轻声轻气地安抚她。
通报的人把我们带到正厅,说相爷马上到,就奉了茶下去了。秋宁远一出来,见到雪儿也在似乎有点诧异,随即又似乎有丝了然,便让我们坐了说话。
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只得朝雪儿瞪眼睛,她狠狠抓了下衣角,站起来说:"秋大人,我喜欢你。"呵呵,这才像我认识的雪儿啊!
秋宁远没有应声,只是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我转了头看窗外,心说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我刚去了外地,一回来就听说你要成亲了,有点......,今天过来,其实有点任性,但是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很喜欢你。你也不用说拒绝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心里存着一个念头久了就越来越不好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皱眉。
"从你第一次来大哥府里,我就很喜欢你。以前总觉得没有人可以超过大哥了,无论学识还是气度,但你很不同,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感觉就是很想接近你了解你。"
"每次你来府里,我都在边上看着,觉得连风吹着是甜的。说没有妄想过,那是骗人的。没人的时候我也会想,要是能天天看到你,就算到秋府为奴为婢,我也是万分愿意的。可惜......"
"小雪!"秋宁远有一丝动容,大抵男人听到一个女人这样对自己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吧。
"秋大人,我祝你和公主百年好合,白头到老。"说完,雪儿急速地奔了出去,我也忙追上去,回头看见秋宁远怔怔地站在堂前,若有所思。
该来的还是要来,秋宁远成亲那天,秋府很是热闹,皇上亲临,百官齐贺,流水席摆了三五百桌,直把整个京城都闹腾起来了。
我本打算在家里陪着雪儿,但她硬是让我去照顾大哥,便让苏梅在她房里照看着她。林岷也去了秋府,林琛任性,先是扯着林岷,无奈没有答应,又过来扯大哥,大哥也是非去不可的,他只得死拽了十三王爷,在家里陪他下围棋。
我们到秋府的时候,迎客的是秋宁远的大哥秋怀远,百官见了大哥少不得照例虚与委蛇一番,然后有家丁领了去坐定。大哥坐的是主家席,林岷坐了次席,我在随从的席上也随便坐了。陆续便有人来报"公主鸾仪出了正南门","公主鸾驾正过王府街","公主鸾驾已到庆丰口",沿途喜乐喧天,大红锦缎铺道,一路洒下灿金的合欢花瓣漫天飞扬,十二人抬的喜轿,六百名宫人,红绡华幔,翠羽宝盖,簇拥着旒金六凤大红鸾轿,逶迤如长龙,穿过宫城、皇城、内城,直达秋府。
过了大半时辰,终于在府前响起了震天的礼炮声,众人簇拥着出来相迎。秋宁远穿了簇新的大红袍,坐在高头大马上,更见春风得意,俊逸不凡。然后是踢轿,悬同心结,跨门槛,拜堂,司礼官在堂上高声唱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喜宴刚开不久,就有太监来报,皇上驾到,百官跪迎。皇上看上去很是高兴,随意地摆手要大家不要拘礼,又对着秋宁远说了些嘉勉的话,赐了些罕见的珠宝。却见他直向大哥走去,站定了,搀了大哥的手向堂上走,顿时整个大厅鸦雀无声,百官面面相觑,彼此间眉目交流频频。我如遭雷击,握紧了拳,又松开,牙关打颤。
皇上怡然地在上首坐了,却让大哥坐了右首第一位,谁都知道这不合规矩,按例这是给新郎官坐的,可是没有人出声。大哥面无表情,依言坐了。整个大厅的气氛诡异到了极至,我终于忍不住悄悄地摸了出来,狠狠一拳砸在门口的青石狮子上。
苏梅
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再次见到哥哥。以前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哥哥的消息,这些年,林大哥一直都有派人在各处打探哥哥的消息,起先音训全无,后来就打听到哥哥原来是去了京城。那天林大哥显得无比开心,在小别院喝着酒,对着我和李婶一直说,一直说。
原来哥哥已经成了户部侍郎,还订立了历史上前无古人的《行商法》,现在每个地方都有人在传诵哥哥的功绩。
我听了真心地高兴,天天盼望着哥哥能来接我,虽然林大哥对我们很好很好,但我怕忘记哥哥的音容笑貌,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再过很多年,哥哥是不是会忘记有一个妹妹呢?
可是,哥哥没有过来。林大哥说,哥哥现在虽然很得皇上重用,但朝廷复杂,他的处境也不乐观。
后来又陆续有消息传来,皇上采用了哥哥的"春耕令",哥哥提出的"盐田租借令"受到了百官的抵制,皇上薨了,九王爷继承了皇位,哥哥成了大陈历史上最年轻的右相。
我听着,一时紧张,一时高兴,再回首往日在三里河的年月,竟有说不出的悲喜滋味。已经很久没试过挨饿受冻的日子,也已经快要淡忘"酒鬼苏三的女儿"这个我曾经以为要跟我一生一世的称谓,连四周的白眼也已经经年未曾入梦。
但我似乎又隐隐地觉得不对,林大哥的神色不完全是兴奋和激赏,更有淡淡地怅惘和哀伤,我什么也没有问,李婶说得对,你喜欢一个人就不要对他追根究底,原来她早看出我喜欢林大哥。
雪儿姐来得很突然,自称是哥哥的结义妹子,带了哥哥的信来,要接我进京。同来的还有林大哥姐夫家的人,说是林大哥的弟弟也到了京城,而且生病了。林大哥非常焦急,略作打点就带着我们上路了。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大哥的样子,是否变瘦了?长高了吗?有没有喜欢的人?是不是依旧早起晚睡很辛苦?无奈时间隔得真是太久了,记忆有些模糊,只有对着自己傻笑摇头。
大哥的府邸很是清幽,周围都是高大的枫树,我远远地就看见大哥站在门前等我,那感觉竟是从来没有分开过一般,终于又见到哥哥了,我再顾不得其他,扑过去紧紧抱住他就大哭起来。哥哥的味道还是很温暖很温暖,我只是莫名的委屈,怨他不告而别丢下我这么长这么长的时间,怨他怎么现在才来接我,在这个世上我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啊!
哥哥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还是轻轻地哄我,小时候我不肯吃药他也这样哄我,浑然不觉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也许在哥哥的眼里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吧。
但是我知道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如今的哥哥犹如清风抚柳般地温柔,但又透着坚韧,满身夹杂着舒适而清冽的气息。
哥哥的结义兄妹对我也很好,雪儿很漂亮,也很直率,个性非常可爱。莫伦哥很风趣,也很会体贴人。还有秦枫哥因为不在京城,我没有见到。林大哥的弟弟叫林琛,正住在哥哥的府上,似乎病得不轻。
大哥这几天似乎很忙,匆匆回来和我们吃顿饭又出去了。无意间听下人说起,左相秋大人要成亲了,娶的还是美貌的公主,整个京城都喜庆的不行。我心下暗想,以哥哥的品貌才华,以后我的嫂子也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差,只是不知道哥哥要什么时候成亲呢。
秋大人成亲那天,哥哥和莫伦哥都去了,雪儿姐陪着我解闷,说起哥哥这些年的事情,但明显地心不在焉,一件事颠来倒去说了四五遍自己还没有发现。我假意说累了,让她也下去休息,闭上眼睛假寐,没想到还真睡着了。
等醒来时,天已全黑,却见窗外正有烟花开得灿烂,远远地应该是秋府的方向。忙跑到院子里看,却见雪儿姐独自在那里舞剑,红衣翻飞,长发飘舞,映着漫天的烟花,不似人间。
我怔怔地望着,见她舞罢捡起一边的酒壶自斟自饮,喃喃地道:"一斟酒,百年夫妻到白头;二斟酒,福禄长寿共千秋;三斟酒,子孙满堂尽封候。"饮后远远地把酒杯抛了出去,在暗夜里无声地笑,那笑慢慢地竟成了无声的哀泣。
苏梅
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哭得如此让人心碎,仿佛没有了明天般绝望和哀伤,这种痛是安慰不来,排解不去的吧,我只有看着,等她醉了把她搀进房里,然后守在一边等哥哥他们回来。
哥哥午夜才回来,但神情有些不对,至少不像是从婚宴上回来的,我忙询问似地看向莫伦哥,却见到他也是铁青着脸,手上还裹着布条,隐隐透出血迹。
两人见雪儿姐已经睡下了,就让我也回房去睡,我答应一声,回了房,又不放心,于是端了醒酒的茶给哥哥,刚走到书房外面,就听到里面传来莫伦哥气愤的声音:"大哥,你倒是说话啊!他是皇帝老子又怎样?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受他鸟气?"我一征,停住了脚步。
"阿伦,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哥哥听起来有点累,"当初是我不对,不该来这京城,不该当什么户部侍郎,更不该当什么右相。人人都说我苏逸聪明,其实我是天下最大的傻瓜,哈哈。"
"大哥,你别这样。没什么晚不晚的,大不了就辞官不干,二哥不是在蜀地好好地管着飞月楼嘛?再不济了不起回连山,我就不信没有活路!"
"阿伦,以当今的手段,如果要算计一个人,你很清楚结果会怎样。你们几个纵然能跟着我出生入死,但我不得不为其他人想想,林家,李婶,梅梅,还有飞月楼的兄弟。"
"阿伦,说句不好听的话,其实我心里也曾想过‘若皇上果然假戏真做也未尝不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想着一个人不得超脱吧。"
片刻之后,莫伦哥问:"那大哥你这样甘愿吗?"
哥哥苦笑:"你小子要逼大哥啊?"
"听大哥这样一说,我还真觉得喜欢皇上也比现在好呢,唉,只是恐怕没有机会见见漂亮的大嫂了。"
"哐当"一声,我手里的碟子应声倒地,书房的门马上开了,哥哥见是我,脸色一变,随即平静下来:"梅梅,怎么还不睡?进来吧。"
我机械地跟在后面,仿佛在做梦:"哥哥,你们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梅梅,哥哥也没有存心要瞒你,只是你还小,就没有告诉你。现在你既然知道了,哥哥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你毕竟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哥哥,是不是没办法改变了啊?哥哥,我们离开这里吧,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到哪里我都不怕的,哥哥。"
"梅梅,别哭啊。乖,别哭。"哥哥没有答应我,我知道他不会答应我,他要我不哭,但是他不知道我伤心的理由。哥哥在我心里是神一样的存在,我可以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但怎么可以没有哥哥?怎么可以让我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哥哥遭受天下人的耻笑和鄙夷?怎么可以再去遭受世人的白眼和讥讽?过去还有哥哥拉着我从容而过,那么以后呢?谁能保护我们不受伤害?
我知道自己任性,但没有办法,从那天开始我就不见哥哥了,李婶和雪儿姐轮番来劝我,我铁了心肠不见,除非大哥回心转意。从她们的口里我也知道哥哥这些日子不好过,但还是襁着不松口。
林大哥也过来了,看到我这样很是叹气,说:"梅梅,你要体谅你哥哥,你不知道他能有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在这世上,他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如果你都不谅解他,他该是怎样的伤心。"
我黯然:"林大哥,我只是怕哥哥会受到伤害,我知道那是怎样的滋味,我们曾经受过的,我再不愿意哥哥去尝试。"
苏梅
林大哥笑着拍我的头:"我就知道梅梅不是这样不通情理的姑娘。"我白他一眼,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梅梅,你想过没有,你如果你勉强哥哥,说不得最后他会答应的,你知道他很疼你,但是以后他还会开心吗?"林大哥说着说着就有点出神,"你不知道,你哥哥笑起来如何神采飞扬,动人心魄。"
我忍不住调皮地揶揄他:"难道林大哥也喜欢哥哥?"
没想到蓦然的一句话让他变了脸色,慌乱地摆了摆手,说:"瞎想什么呢!我已经安排好了,五天后我就和二弟回祁县了,李婶和李东就随你吧,要留下来还是回去都由你决定。"说完匆匆地走了出去,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一紧张就摆手的习惯吧。
我一个人,坐着沉沉地想起,在那个小院子里,他一和我谈起哥哥就会眯起的眼睛,还有他无数次地看着我出神,还有偶尔的追忆和迷惘,那时我总认为那是属于我的,只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一切只不过是我的奢望。
但是又有何妨呢?我去见了大哥,虽然言语还是冷冷的,但大哥似乎还是受宠若惊。我也不绕弯子,只说:"哥哥,我想和林大哥一起回祁县,李婶还是随我吧,至于李东就由他自己决定好了。"
大哥有丝不寻常地惊慌:"梅梅,你还是不能原谅哥哥吗?这样也好,哥哥有时间了可以去看看你吗?"
我转头,差点没有忍住落下的泪水,冷声说:"随你吧,只是,我喜欢林大哥,我想哥哥也不希望我一个人在外面,没有人照顾吧。"
哥哥马上说:"梅梅好眼光呢,林大哥很好,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你放心,这件事哥哥会跟林大哥说的。你还有什么哥哥可以办到的,告诉哥哥,哥哥一定帮你做到,好不好?"
"不用了。"我不去看哥哥的脸,转身朝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终于没有忍住,轻声说:"哥哥,你也要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