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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归舟——by林寒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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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黎向屋内张望,不忍心打扰他们母子相处的这一点时光。长叹了一声对等待答案的萧殊道:"其实我并没有姐妹。"
萧殊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
岳黎道:"我想你也猜到很多了。当初我和寒真是师父收的两个女徒弟。掌门是我的师兄。他们兄妹的感情非常好。甚至比我和你父亲还要好。"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流露出回忆和思索的神情。
萧殊耐心的等待。
过了一会岳黎接著道:"兄妹感情好本来也没有什麽。寒真十八岁那年去中原接一笔生意,也是第一次独自历练。却很长时间没有回来。掌门激怒难当,那时他是师父座下大弟子。师父早已说了要让他继承九霄派。派了他去中原寻找他的妹妹。几个月後,他带著寒真回来。还带著一个婴儿,那就是寒青了。"
萧殊隐隐也猜到这点,并不觉得十分惊讶。
岳黎却像是没有力气再说下去,她握住儿子的手:"未婚生子当然是一件难堪的事情。师父也很生气,把寒真关了起来。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就伪称是师兄和我姐姐的孩子,因为我姐姐难产去世,所以抱回岛上来养。寒真被师父关了起来,我三个月後才重新见到她。"她露出伤心的神色,声音也渐渐低沉:"寒真告诉我,寒奇从小就对她特别好。但是也不允许别人和她在一起。更说过永远也不成亲,一辈子陪著妹妹的话。寒真那个时候只以为是兄长表示亲密的玩笑。却没有想到,哥哥对她的执意有那麽深。寒奇逼寒真喜欢的那位书生选择和寒真一起死,还是杀了寒真自己活。那人悄悄在寒真的碗里下了砒霜。人活过来,孩子却早产了。那个早产的孩子就是宋尘。宋谨还顾及那是宋家的骨肉,抱著孩子跑了。寒奇没想到他下手这样快,只来得及救了寒真和肚子里剩下的这个孩子。"
萧殊这才彻底明白了寒奇为什麽这样痛恨宋谨。更对同样放了宋家人走的寒青下这样的狠手。叹息道:"我从前不明白为什麽师姑一个人住在那边。师姑真是伤心人。"
岳黎道:"寒奇说她侮辱了九霄派,让她一辈子独居,也不许和寒青说出真相。寒奇本来想杀了宋谨,可是宋家与云外小楼有些微弱关系。宋谨之父亲自去求云外小楼的主人。我们九霄虽然在中原有些神秘的名声。其实远远比不过云外小楼。不得不给小楼主人的面子。寒奇不甘心这样放过宋谨,逼他立誓一生永不为官,就饶了她。若有违背,便杀了他。小楼主人没有干涉这点,宋谨能逃得一命,立刻答应了。宋谨最爱功名,这也等於去了他半条命。"
她谈到寒奇,开始称呼掌门,现在已直呼姓名。显然对寒奇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

萧殊咬牙道:"宋谨不肯做官,博得了很多美名。,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无论他为了什麽,毒杀妻儿也说不过去。真是狼心狗肺。依我看他抱走宋尘,也未必存的什麽好心。想必是怕师姑没死,将来还有个理由求情。"
岳黎道:"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宋谨的确不是什麽善良之辈。"
萧殊道:"这样说,宋谨并不知道青弟的存在。"
岳黎摇头道:"应该不知。"
萧殊道:"我让二叔骗掌门说,已经喂宋尘吃了迷魂醉。"他想起寒青和宋尘的身份,为他们心痛,黯然道:"还不如真的给宋尘一粒迷魂醉。他若回去将所见所闻告诉宋谨。宋谨大约以为我们又要去找他的麻烦了。"
岳黎道:"这事情如今也不过多了你一个人知道。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青儿要是知道了,只会狠狠糟蹋他自己。"
萧殊道:"我明白。"他黯然道:"青弟如何不知岛上的规矩,却肯送宋尘回去。除了他对宋尘的锺情。未尝没有骨肉天性在里面。他以为掌门不会杀他,却不知道里面还有这麽多渊源。险些连命也丢了。"

才说到这,听道寒真的叫声。两个人忙冲进去。寒真脸色惨白,抚摸寒青的脸。萧殊本来想问她怎麽了。看她这个样子,迳自去探察寒青的呼吸,又摸了摸寒青的额头。寒青的烧已经退了,呼吸虽然微弱却比方才平稳。
安慰寒真道:"师母,没事了。只是不再发烧。"
寒真患得患失,午夜时寒青的热度降了下来,她感觉孩子越来越凉,呼吸又若有若无,实在慌张。听萧殊说一句没事了,才重新坐下来。
萧殊道:"虽然说暂时骗过了掌门,宋尘却幷没有服过迷魂醉。我已经和二叔说,用他的信鸽传书给陈叔叔,让他嘱咐宋尘回家不要吐露真相。只说什麽都忘记了,和咱们的话合在一起。掌门不见异常,慢慢也就会让这件事过去了。"
岳黎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我的青儿,这苦命的孩子。"她抚摸寒青的脸颊,眼泪成串的滚落下来。幷不比寒真少难过一分。
萧殊叹了口气道:"表弟一向霸道胡闹,若是受了这次教训收敛许多,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岳黎道:"青儿是再也没有的好孩子,不需要谁教训。"
寒真被限制下山的次数,岳黎和寒青在一起的时间反而更多。早把寒青当作自己亲生的小儿子。她怜惜寒青的身世,对他分外溺爱,不容任何人说一句不好。其实萧殊说的已经是轻的了,寒青的所作所爲又哪是霸道胡闹说的完的,没有恶心却有恶行。若不是他强行把宋尘带回岛上,也就没有这次劫难了。
萧殊看寒青没有性命之忧,反倒庆幸他有这场遭遇。寒青肯把宋尘送走,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欣慰。至于寒青和宋尘的关系,萧殊叹息一声,感慨造物弄人太过残忍。

宋尘的手指因爲死死的握住栏杆,被蹭的破皮了。陈之给他包扎,看他脸上强忍著疼痛的表情,带著歉意道:"我学的功夫比较刚硬,点穴你会受不了,只好硬拉你进来。寒奇的脾气我清楚,他要是看见你,拼命都会追过来的。"
宋尘摇头道:"没关系,谢谢叔叔。"随即担忧道:"不知道寒青怎麽样了,他爹爲什麽对他总是那麽狠?"
陈之坐在他身边:"我也不明白,可能因爲寒奇的性子太暴烈。寒青又是他唯一的儿子,期望太多,所以寒青动则得咎。从小到大,也不知挨了多少打。不过总归是他的儿子,打虽然狠打,不会出大事的。"他也担心寒青,想著最後看见那幕,知道寒青这次受伤绝对不会轻。

第二日早上,陈之接到吴烈与萧殊的传书,才知道寒奇竟然想杀儿子,吓了好大一跳。寒青受伤之下又被杖责,能保住性命实在是万幸了。
宋尘也看了信,咬紧牙关,眼睛一片红色。
陈之叹息道:"不是你的错。"
宋尘痛苦的蹲下去抱住头,眼泪疯狂的奔涌,假如这一刻有人能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他绝对不会离开寒青选择回那个永远冷冰冰充满教训与规矩的家。不考虑以後,不考虑别人,和自己最喜欢的人相处。
陈之拉他起来,安置他坐在床上。也不知该说什麽好。
宋尘忽然推开他,飞快的跑出船舱,扑在楼船的栏杆边,寒青居住的岛已经连隐约的痕迹都看不见了。天地间只有无穷无尽的碧涛。
宋尘竭尽全力的喊:"寒青--寒青--我不回家了,我不回家了......"空旷的海面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偶然经过上空的海鸟被吓的扇几下翅膀。宋尘绝望的一点点滑倒,坐在船板上。

陈之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他见惯了世事,仍然觉得心中酸楚。也向九霄岛望了一眼,发现海水中有个小小的黑点正在靠近。看起来却不像是鲨鱼或者海豚的痕迹。他又打量了几眼,吩咐放慢船速。
黑点缓慢的接近,像是已经疲惫不堪。随著距离的缩小,陈之惊讶的张开口,让手下抛一只无蓬的小船下去。
宋尘也看见了那挣扎著爬上小船的动物,抓住船栏站起来,被惊的呆了。小黑趴在小船上,长大口吐著舌头不住喘息,抖成了一团。这忠心的狗听从主人的吩咐,在茫茫大海里追寻宋尘的痕迹,竟然跟在楼船後面整整游了一夜。如果不是陈之因爲担心宋尘不习惯坐船,将船速放慢了,恐怕永远也追赶不上。
陈之亲自把打结的绳套放下去。小黑聪明的领会了他的意思,钻进绳子上结好的圈里。陈之稳稳的把它拉了上来。
小黑四肢瘫软的趴在甲板上,然後看见了宋尘。疲惫黯淡的眼睛里释放出光彩,不知怎麽又生出力气,向宋尘的方向跑去,在宋尘的脚边趴下。仍旧不停的喘息。好半天才站起来抖身上的水。宋尘抚摸它的头,哽咽道:"追不上怎麽不回去,你和寒青一样笨。"
小黑讨好的舔了一下他的手,最後还是疲惫的趴下了。宋尘把他抱在怀里。

两边的船夫都被震惊了,谁也没有过来打扰。全部在陈之打了手势後悄悄离开。
宋尘一路上失魂落魄,陈之不放心,亲自送他回了扬州宋家。
宋谨设宴招待陈之,才问起陈之实在哪里遇到宋尘。陈之只说是在泉州岸边,宋谨也没有生疑。
又问宋尘被虏去之後的遭遇,宋尘皱眉道:"我什麽都想不起来了。"
陈之道:"令郎常年在家,这次受惊过度,一时忘了倒更好。请个医生好好调养,想必也就慢慢好了。"
宋谨皱眉道:"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让陈兄见笑了。"
陈之道:"金陵的承乾寺,主持衡智大师与我有些私交。大师佛法精深,医道也高超过人。不如将令郎送去住一段日子。"这是陈之的意思,他先与宋尘商量过,也是宋尘本人同意的。宋尘从九霄岛回来,自忖绝对再也过不惯宋家的生活,宁肯住在外面。

承乾寺在江南颇有地位,宋谨几次去结交,都无功而返。现在听陈之提出的这个建议,真是难得机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如此实在有劳陈兄了,犬子无用,宋谨必亲自登门去向衡智大师道谢。"
陈之道:"宋兄不必客气,总是我与令郎有缘分,都是应该之事。"
他自己虽然是文人,其实很厌恶那套应酬的客气话,坐在这里陪宋谨说话,真是辛苦万分。
宋谨留陈之在宋家住了一夜,又备了厚礼送上。陈之也不和他客气,一幷收下了。

宋尘回来休息了一会,就去拜见母亲于瑶。他们母子一直也不如何亲近,如今他远行归来,难免有些思念娘亲。
于瑶看见他,挣扎著坐起来,枯瘦的手抚摸宋尘的头发:"尘儿,你可算回来了。从你被那些强人虏走之後,娘日夜都在後悔从前没有好好照顾你。"
这几句话著实说的深情厚意,宋尘鼻子发酸,几乎流下泪来。他母亲是昔年的江南第一美人,但家世平平,嫁到宋家做妾,常年卧病。对这个儿子也一向很少说话。
宋尘回来时,父亲的态度竟看不喜悦,让他十分难过,在母亲这里得到的温暖也就分外觉得伤感和欣慰。

宋尘和母亲说起去承乾寺的事情,于瑶一口答应。对他道:"孩子,你从小到大没有几天痛快,娘也和你一样。"她病的久了,自家事自家知,难得和宋尘说几句贴心的话。
宋尘心里难受:"娘,我不去承乾寺了,我在家里照顾您。"
于瑶道:"不用,我已经和你爹说要回娘家去住些日子。好孩子,你要早日考取功名,有安身立命的本领後离开这里远远的。"
宋尘道:"娘你放心,儿子在寺里也会好好读书,早日接娘到我的府里去。"
于瑶咳嗽了一声,欣慰道:"好孩子,娘等著你。"

陈之不愿与宋家攀交情,第二天就带著宋尘走了。宋尘和母亲分别後,向父亲恭敬的辞行。宋谨又说了些教训,让他好好去衡智大师处恭领教益等等。

小黑在陈之的商队里,看见宋尘回来了,冲到他面前拼命的摇尾巴。宋尘走的时候和它说了好久,它才肯不跟在宋尘身边。
宋尘摸了摸它的头:"小黑,你是不是怕我不回来,没法和寒青交代?"小黑也不知道懂他的意思没有,欢快的绕著宋尘转了两圈。

陈之带他去承乾寺,安排他住在内院。宋尘幷没有见到方丈,反而暗自庆幸。不用按父亲的吩咐,违心的去接近讨好这位佛门中人。
小黑十分聪明,在寺庙里乖巧的很,从来不胡乱跑出去。宋尘读书累了,一人一狗就去寺庙後面的山上散步。

陈之也住了一段时间,在临走那天接到手下送来的传书。是九霄岛那边的消息,说寒青的伤势已经渐渐好转。幷附了寒青亲笔写的一封短信。
宋尘接过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宋尘,你这个胆小鬼,一定被吓到了吧。表哥他们就会把小事往大了说。我什麽事情都没有,也许很快就可以再回中原找你去了。我知道你是一定会参加科举的,好好读书,当官後给老百姓做些好事。寒青"

字迹龙飞凤舞,与寒青的相貌一样秀逸。用词直白豪爽,和寒青的性格一样痛快。
宋尘却知道他是在骗自己。假如寒青真的什麽事情都没有,真的可以很快就来看自己,根本不会嘱咐自己好好读书。那分明是长长久久不能见面时才会说的话,寒青这样的人只有在不清楚还会不会见面的时候才会把它写出来。
春去秋来
岁月如梭

宋尘在回到中原后的第二年中了探花。虽然不是状元,因为他的家世门庭,在官员们口里倒比状元更有分量。朝廷上下人人都觉得他面前已经是锦绣铺的前程了。
传闻本来皇上想点他做状元,却因为锐意推行新法,而宋尘的父亲宋谨一直反对新法,所以才作罢。传言虽然难辨真假,但从状元不过封去做了个县令,宋尘却留在京都为官。也能看出当天圣上的爱才之心。
太后更在京城赐了一座宅院给这个年轻人,圣眷日隆,朝中一时无两。更何况宋尘与其父见解不同,从无反对新法的言辞。

这天宋尘从礼部回府,后面园子的桃花全开了,一树树的芬芳火热。宋尘出神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小黑在树下趴着,冲他摇了摇尾巴,算是打招呼。小黑已经彻底长成了大狗,比当初宋尘见到的时候还要威猛。只有宋尘知道其实它多么好欺负。走过去拎着小黑的耳朵把它硬拉了起来,把小黑按在树上左晃右晃。
宋尘在小黑身边坐下,拍了拍它的头:"怎么没去找你的相好?"
小黑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汪汪了两声当成回答。

宋尘依着树干坐着,想起三年前在九霄岛上,自己在寒青挖的坑边上等兔子掉进去,微微笑了一下。
树上有花瓣旋转飘落,他伸出手接了,花瓣在白皙的手指上显得越发粉红,像是最美丽的青春年华。他把花瓣贴在小黑的额头上:"小黑,又有人来提亲呢,你说寒青是不是把我忘记了,为什么一封信都不给我。"
小黑听见寒青的名字,忽地站了起来,用力的摇尾巴,摇了一会慢慢趴下了,寥落的脑袋垂在青草里。

宋尘站站起来走到园子的假山那里,跪坐在湖边,把官帽脱下去,露出漆黑的长发。湖水微微荡漾,化去了那三分的不像,映照出他思念的人来。
宋尘伸手轻触湖面,寒青立刻在波光闪动间消失。这样方法见到的爱人,是永远也不能碰触的。他收回手,把声音压在身体里,才开始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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