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月明中——by何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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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伊越发是火大,可他素日精通用药,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医理,我的状况的确非一般药石可治。
看着日渐宽大的衣衫,我知道自己正在不断消瘦,有时觉得自己好像是天地间的一丝游魂,飘荡于世,却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整日里浑浑噩噩,只有一件事让我高兴的。吟月还好好的。靖伊仍然派她来伺侯,打点我的起居饮食。不过石门出口的守卫明显加强,还放下狠话:"你敢再逃一次,我立刻杀了她!"顿了一顿,又接着说到:"也不准伤害你自己。否则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说得出,做得到。
呵呵,心里暗笑,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既然已经逼我服下软筋散,别说轻功,连稍微多走些路我也吃不消,更别提使出轻功。如今的我,不过是个废人。
二师兄,宜嘉......我该怎么办呢?
那一日,我穿过密道要往山谷去,走到岔口时,左边那条向来没有任何动静的小路上居然投出点点光良。我曾经走过那里,前面也是被一道石门封死,却不知门的后面是什么地方。
或许是好奇心使然,亦或是生活实在是了无生趣,我的脚下意识的就顺着光亮寻去......
石门微敞,油灯的灯光在黑暗静谧的密道中摇曳晃动,流动着诡异的光芒。
我侧身立在门后,通过敞开的缝隙往里窥视,只见一位长者,白发苍茫,负手背对着我站着。他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位美人。
一袭桃红坠地纱衣,一绰约红粉佳人。
衣美,人更胜。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刹那间,仿佛空气都凝结了,我手脚全然冰冷,只听到心脏急剧跳动的声音。
不是因为画中人儿的美丽,而是那美人......
正是那日在桃花林中看到的女子,超凡脱俗,绝丽如花妖,清雅似仙子,摇曳身姿透着空灵缥缈,仿若不食人间烟火。栩栩如生,竟仿佛要从画卷中走下来。
是人,是妖,亦或是仙?
是哪位名家才有那样的神功,能画出如此惟妙惟肖的画卷?
如今,这画为什么又会在此处?
这位长者又是何方神圣,为何在此出现?
无数的谜团像是奔涌的洪水,巨浪连连,朝我袭来......
"是谁?!"长者先前大概一心一意沉浸在画中,直到这时才察觉到我的存在。
声音出乎意料,竟是十分年轻的,等他转过身来,我更加吓了一跳。
白发少颜,居然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人,长相妖媚,一双眸子透着邪气。身量不高,但显出灵动。此刻,他正阴冷的瞪着门缝后面的我。
我一阵害怕,脚下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再一会神,已经被他一把提起了领子,扔到了房里的地上。
天啊,这是什么功夫?!我自小看惯了大师兄二师兄还有师父的身手,自认在这方面也算得上行家,可现在甚至连他出手的动作都没有看见,他就又站在原处,依然背对着我。
我心下一个哆嗦,冒出一身冷汗,竟顾不得被大力摔到地上的疼痛,思索着面前的状况。
"此乃我星火宫禁地,你怎么会在这里?"话语极不客气,如同在审问刑犯。
有意思有意思......
星火宫禁地?又不是我原意呆在这里......
"快回答我!"下一个瞬间,他已经蹲在我身边,有手狠狠钳我的脖子,出手狠毒,我立刻无法呼吸。
就在我命悬一线的一刹那,他对上了我的脸,眼神突然露出阵阵惊恐,之前的凌厉阴狠荡然无存。一把甩开我,再回过头看看那幅画......
"像......实在是太像了......"
第三十八章 身世
像?
像什么?
什么像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他刚才沉思了很久,好像陷入远古的回忆,这才有些恍惚的问道。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在师门里就欺软怕硬惯了的我自然知道站在那儿的人是个惹不起的主,干脆利落的答了:"云轩。"
"姓云?难道真是......"他自言自语的嘀咕起来,越发让我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云悠是你什么人?"
云悠?根本连名字都没听过嘛,于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不认识。"
接下来又是一串问题。
"不认识?那你双亲是何人?"
"自小父母双亡。"
"何人抚养你长大?"
"师父。"
"那你又师从何人?"
嗯......至于这个问题......正所谓君子有所答有所不答,关系到自己具体底细的自是不能说了......
"师父乃一江湖隐士,从来未曾对我提及过他的名字。做徒弟的只管称呼‘师父'就是了,哪里会问那么多。"
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出我的心思,蓦地走进一步,皱皱眉头,狠狠睨视我一眼,还好没有再说什么。
可就这一眼,就又惊起我一个哆嗦。
他走了那一步,正好露出先前我没有看到的画的右下角,那是画者的落款,几个小字俊秀隽永,熟悉的字迹像一条条游龙,游入我的心房,勾起灵魂深处的几抹骚动--
"江天翼"
如果可以的话,真的很想能够遗忘。
遗忘掉所有不快乐,所有不想再忆起的事,的人......
偏偏造化弄人,越是想要逃避的,越是在生命里反复辗转,徘徊不去。
江天翼......
我生命中最深的伤,最深的痛,以及最深的思念......
师父......
什么东西从眼角蜿蜒滴落?用衣袖拂去,却被人死死抓住我的手臂。
"你果然是认识江天翼的......他就是你的师父吧?"偷过模糊的泪光,看到男人在对着我笑,笑得好阴森,惨白的肤色和着一口白牙在幽幽灯光中泛出诡异的银光。
好恐怖......
"哈哈哈!报应!你就是那个贱人的儿子吧?!哈哈......"他像是突然发了狂,猛的开始仰头狂笑,一头苍苍白发竟然几乎垂及地面......
好长。
贱人?他说的是谁?
贱人的儿子?难道是指我吗?
我的双亲?
犹记起小时候曾经问过师父......
"师父,云轩的父母呢?"
"乖孩子,你母亲去了另一个地方,再也不会回来。她拜托师父来照看你。"
"哦......那我父亲呢?"
师父沉吟了好长时间,才缓缓说道:"他做了错事,没有资格再做你父亲了......"
"是什么错事?云轩不会怪他的。师父,你让他回来嘛......"跳到师父身上撒起娇来。
"不会怪吗......"师父望着像是被水洗过的湛蓝苍穹,自言自语。
"嗯?师父,你在说什么?"
师父这才恍然回神,微笑着将我搂入怀中:"轩,是师父对你还不够好,所以想父母了吗?"
我一听立马急了,小脑袋瓜子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师父是全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了,比大师兄二师兄还好!"
师父温柔的将我搂得更紧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师父的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悲伤却是孩提时代的我多不能明白的。
岂止是孩提时代,即便是如今的我,又究竟能明白几分?
"好小子,今天你落在我手里,我定要你生不如死。"扭曲的笑颜闪烁着寒光,仿佛要把一切都冰封冻结。
"师尊!"靖伊的声音猛然想起。
转过头去,只见他双膝跪地,额头伏地,态度毕恭毕敬。
"恭喜师尊提早大功得成!"
仔细凝视那白发,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
白发......
白发......
原来如此,单那头这白发,和出现在这么个地方我就早该猜到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堂堂星火宫之主,人称"白焰"。
很多年前他就消失了,很突然,也很神秘。
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去做什么?甚至于连星火宫的门人们也不知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随着时间的逝去,江湖中已经鲜少听到他的名字。但稍微有点江湖阅历的人,听到"白焰"两个字也会为之动容。
他的毒,他的狠,早就刻进每个人的骨头里,深入骨髓。
从来没想过,他居然就是靖伊的师傅。
更加没有想过,如今,我就落在他手里。
"师尊,不知他如何惹恼您了?"靖伊双眉微皱,看上去忧心忡忡。
"靖伊,你老实告诉我,他怎么会在这星火宫禁地?"
依然是冰冷的眸子,即使是对着自己的爱徒,话语间也不带有丝毫情感。
"我......"靖伊一时不知该怎么作答。总不能直接说我是被他困在这里的禁脔吧?
"师尊,他对我很重要,求您放过他......"靖伊把头埋得很低,不敢去看白焰的眼睛。
"啪!"一声响亮的声音,再看时靖伊的脸上已多了几道红痕,嘴角很隐隐有血丝渗出。
"哼,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居然为了那个贱人的儿子这么低声下气地求我!"
话是对着靖伊说的,可那双阴冷的眼睛依旧是紧紧盯着我,好像巴不得把我的皮扒下来,吃我的肉,饮我的血,那才痛快。
"把他锁到水牢里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去看他。"后面那句话摆明了是专门说给靖伊听的。
靖伊呆呆的看着我,愣着不动,举动显然触怒了白焰。
"你想违抗我?"白焰笑得越发妖异,妖异到恐怖。
靖伊撑在地上的手微微握成拳状,终是无力放开:"徒儿不敢。"
"那就好,呵呵,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他的,我只是要好好招待他......"白焰用食指顶起我的下巴,对着我泯然一笑。
这一笑,却让我与靖伊同时一个猛颤。
第三十九章 水牢
和水牢里的日子一比较,我竟然有些思念起在石室中的生活了。
衣食是极好的不说,即使也被限制了自由,可起码还能走动,偶尔还可以去去那小山谷看看蓝天、繁花、柳絮,闷的时候还有吟月陪着打发。
眼下,水牢里扰人的湿气让人浑身冰冷,濡湿的衣衫全都粘在身上,苦不堪言。我双手双脚都被冰冷的铁链束缚在墙上,整个人稍微多动一下,都会被手铐勒得生疼。
哎,何必嘛。我的手筋脚筋都已被挑断,拴上铁链简直多此一举。
有生以来头一次遭这种罪。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白焰每天都来,有时带着一根上面全是刺的长鞭,有时是让人全身痛苦难当的毒药,还有的时候只是一罐子盐,一把把细致的洒在我的伤口。
痛,彻骨。
痛得常常让我昏厥过去。
昏厥是我最好的逃避,只要昏过去,就可以什么都不想,就可以不痛了,
可是,连昏厥的权力都不给。总是在我昏倒的时候,一桶冰水就泼过来弄醒我。
呵呵,水牢里多的是水、
多少个日夜我都在想,我快要死了。
可是,总是在我觉得下一刻就能解脱的时候,他又会给我灌下些灵丹妙药吊着我的小命。
"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身子好虚弱,从没想到过会有一天连说话都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
让我筋疲力尽。
"嘿嘿,无冤无仇?你可知我恨生你的那个贱人入骨,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白焰咬牙切齿的表情让我毛骨悚然。
"你知道我母亲是谁?而且这么恨她?"
越来越糊涂了,生我的人......这么说白焰竟然知晓我的生世?
怎么可能?生世......连我自己都被蒙在鼓里十余年的生世他从何得知?
何况,他连我都不知道的我母亲的名字都知道--
云悠。
就是那日在石室时他说的那个叫做云悠的女人吧。
"当然知道......云悠,天凤帮帮主之独女,也是江天翼的小师妹......凭什么她可以轻易就得到他?就因为她身为女子?!!凭什么?......"
白焰露出几分癫狂,几分妒意,双目中涌上几丝红意,更显狰狞。
呵呵,终于懂了......想来他是深爱着我那不知是谁的父亲,因爱成恨,并且将所有的恨意都算给了父亲爱着的母亲吧。
如今,这恨又都算给了我。
天凤帮......
不错,那的确是我的家......
是我那没有丝毫映象,在我记事之前就已经灰飞烟灭的家。
我没有对这个家的回忆,甚至连自己父母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却背负着它的血债,注定了一辈子的悲与痛。
命......一切都是天意......
"你何不杀了我?"现在的生活,生不如死,早点死去倒是乐得解脱。
"想死?"白焰似笑非笑的盯着我,"我怎么舍得呢?好歹你身上还有一半是他的血液阿......"
他惨白的手抚上我的脸,那爱溺的眼神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
一个我不认识,却又和我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一个流着与我相同血液的男人。
靖伊一次也没有来过水牢,看样子是白焰不准。
其实明白的,他是绝对不敢违抗白焰的,那个凶残又强大的人。
可是心里依然有隐隐的失落。
我清楚,这当然不是爱......
只是一种称之为"习惯"的东西。
当习惯了有些人把你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时,就会有种依赖。
我,果然只是个卑微自私的人呢......
从没想过,在我已经完全绝望的时候,老天居然再次给了我阳光。
"轩!快醒醒!"
是谁摇醒了昏睡中的我?真是的,好不容易才能睡着......
"轩......"
好熟悉的声音......
宜嘉?!
我猛然清醒,面前是两个黑衣人。
两人都覆着面,可是光是他们的露出的眼睛,我就知道来者的身份。
二师兄,宜嘉......
我终于还是等到你们了......
虚弱的冲他们一笑,看见两人的眼眶都微微有些泛红。
是眼花了吗?
如此强势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有要哭的时候呢......
二人动作利落的帮我卸去手镣脚镣,其中一个抢先一步将我放在自己背上,另一个颇有不满的甩了个不满的眼神,却也不多说什么,护卫在侧,赶紧往外走。
二师兄的背,好温暖......
"宜嘉......还有吟月......"记挂着吟月的安危,也不晓得她现在过得如何。星火宫的人知道她的底细了吗?他们有没有为难她?若是因我而害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放心,我自有安排。"宜嘉紧紧握住我的手,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给我无比的心安。
顺利的出了水牢,宜嘉和二师兄轻手轻脚的寻到密道,密道外的守卫都定在原地,纹丝不动,看来是刚才被二师兄他们点了穴。
一路畅行无阻。
等出了密道,大师兄和清泉,还有一帮子人早候在出口的那个茅屋接应。见我们出来,每个人明显都松了口气,露出欣喜的表情。
"你个惹祸精......"清泉看到二师兄背上的我,火爆的性子一上,立时就破口大骂。可一瞟到我的身上,话竟是说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哽咽起来。
大师兄摇着不离手的扇子朝他头上敲了去,换来一记白眼。
我努力摆出一个笑脸,想要安慰他。可看看身上白衫上的斑斑血迹,自己也知道没丁点说服力。
二师兄给了宜嘉一个眼色,宜嘉立刻点头,挥手示意大家火速撤离。
一切就像是场梦......
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还能有回到王府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