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张床——by平江秋日

　　紧皱眉头的，换成了我。这个少年在彷徨，和我一样。你有这个必要麽？只要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得出，现在冯夜白心心念念都只有你……还有示威的必要麽……真真是个孩子气的少年。

　　『你也看见了……我是个什麽东西……你难道会觉得我这样一个精魄……会成为你的阻碍？除非……你自己没有信心……』苦笑著摇摇头，我在做什麽蠢事？鼓励情敌？！罢罢，我这榆木脑袋的人，无论什麽时代，都不会争……功名也好，人也罢，忍让为乐。

　　『呃……怎麽可能……』少年的脸上浮出羞愧的红晕，淡淡的，不明显。他的声量却是放低了，甚至投来的眼神也成了不可置信。

　　我这麽谦让的鬼，少见了吧？那些阳间复仇的厉鬼，都是狰狞厉色，决不会善意忍让人的，可是，我又不是怨死的……所以要勃然大怒也是不太可能。

　　林紫兰和我，就这样相视无语著，好生尴尬的场面。

　　『出来！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让你连男人都要养！』楼下传来一阵骚动，隐约还能听见佣人们的劝阻。

　　待怔怔站起身来，一个陌生的女子已经火冒三丈地出现在眼前了。



　　第十六章──夙愿

　　她是谁？

　　少年与我一致的呆愣在门口。眼见那个女人被赶来的一个女仆紧紧拽住。

　　『萱小姐，冯先生不允许客人随意上楼。』瘦弱的女孩死死拉住那个显然十分失态的女人。

　　『我也是客人？冯夜白是这麽说的吗？！』女人怒极，更加暴躁。狠狠扫视屋内，突然触及林紫兰的时，她倒是安静下来了。

　　『萱……姐姐……』林紫兰有些错愕的表情，他的双腿止不住地颤抖，仿佛面前美貌的女子是什麽骇人的怪物。

　　『你怎麽会在这里？！』女子与他一定相识，表情突然柔和起来。我也有些疑惑，她，看不见我？眼中并没有另一个人的焦距，她只是盯著少年。

　　『我……被姐夫……赶出来了……他们不愿意再负担我这个拖油瓶。』紫兰低头，默默地诉说。我在一边更是听得一头雾水。

　　『那你怎麽……到了夜白的这栋楼里？』女子上前，轻轻安抚著少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真的，真的养了男人！』

　　『我被轰出门的那天，正巧是冯先生送我姐回家……先生见我在垃圾桶一边发楞，就把我带回来了。』

　　『林佩兰这个女人怎麽回事？她是不是疯了？』女子也是义愤填膺，对著他说，『那……你总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吧？』

　　一旁的看客──女佣与我，则是对面前急转直下的情节异常诧异。这两个人，究竟是什麽关系？！

　　『萱姐姐……谢谢你……只是，她对姐夫言听计从……而且，冯先生要留我到十六岁，就会让我自食其力了……』林紫兰低头喃喃著。

　　十六岁……他真的会离开麽？怕是那个人也会不舍吧……

　　我靠在墙边，扯著苦笑看戏。往边上望去，那个识趣的女仆看见情况突变早早告退了。真是反应敏捷的姑娘……比那时的金姨……灵活多了。

　　『是麽……』女子笑得有些僵硬，有些怀疑却又辩驳不出什麽所以然，你和夜白……还真是很有缘啊。

　　『嗯，萱姐姐，你来这里……』

　　『呃？我最近听到公司的风言风语……说夜白他……似乎和一个男人有什麽亲密关系。还在郊外改造了一栋别墅。』女人脸上浮现羞色，忽然又像小姑娘一般摆摆手，『一定是快要结婚比较过敏……』

　　『结婚？』少年终是抬起头，眼中流露著震惊。

　　『呃……你姐姐没有说过……我和冯夜白……早在国外就定了婚麽？』

　　『……』少年摇摇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继而开口，『她……怎麽会同我说这些事……』

　　『唉！你们家也真是一团乱麻！』女子叹气，稍加整理仪容，『既然是个误会……那我也不再这里浪费时间了。』

　　木然看著那个十分夸张的女性款款从门口摇著臀，踩著刺耳的鞋子声离开了，带著……貌似示威的笑厣。

　　我沈默。这个女人……一定就是那日电话那头的女子。猜得无错，一个傲慢又有些任性的女子……她未来的妻……既然是有妻，为何，还要施舍这个少年？况且……夜白……不该是喜欢男子麽？这幕闹剧倒是愈加复杂，最终受伤的是谁？

　　那女子？那少年？还是夜白？亦或是……我？

　　一个乱字，混了几个人的人生。一个情字，轻了多少了友谊亲情。

　　『你一定……很瞧不起我吧？』咦？他在与我讲话？

　　我默不做声，只是看著他白皙的脸上，一滴一滴……断线的珍珠粲然而落，很是惹人心疼。

　　我没有资格安慰你，我只是夜白的床。

　　他只是不停啜泣著，终於咬咬牙，止住了口中的呜咽。凝望我的眼神格外坚毅：『我……我终究是不能为他做些什麽。』


　　『她是谁？你们如何认得？』有些好奇这几人的纠葛，老毛病犯了。

　　『萱梓茵，我姐姐的……好友。是她将我姐姐介绍给冯先生做秘书。我只知道她与冯先生……一起在外国认识……没有料到……』拧著眉，看到面前这个少年眼睛又开始发红，终究是个孩子……再如何逞能，能够接收的打击也是有限度。只是，他喜欢夜白有多深呢？

　　『你认输给这个女子了？』

　　『没有！可是……可是，他们已经要结婚了……』

　　『唉……』我叹气，摇著头，『她说的，只是她所想……你不问夜白，又怎麽能擅自臆断？』

　　无谓的怀疑……只能使堤防再不知不觉中慢慢决口。

　　『你……』少年眼中带著狐疑，看著我这个不能称为人的东西再这里劝诫他。他一定是在想我为什麽对他如此亲切吧……不用怀疑我的企图，我只是对喜欢的人锁喜欢的人施於一些小小的关怀。

　　『冯先生！』女仆的声音依旧在楼下聒噪。已经入夜，他回来了？

　　『紫兰！』一声令人心颤的呼喊，我浑身战栗，贴在墙边不语。他……看得见我？还是看不见？脸上的惊恐被少年尽收入眼帘。

　　『白……白！』他冲入夜白的怀中啜泣。

　　『怎麽了？』衣衫都没有脱开，就拥紧那娇弱的身躯，眼中满溢温柔。

　　叨唠了。我硬下头皮，从他们面前走过，上天哪，我不能再看下去了。

　　『你……终於出来了麽？！』愠怒从他口中破出，在身後回旋，我呆住了。

　　『白？』迷茫地望著夜白片刻，少年终是转头，瞪著我的方向。还是……看得到我的，心中却没有失落，反而，十分……激动？

　　他的眼直直盯著我脸上，那个被胶著的聚点仿佛可以燃烧一般火烫。不自觉地摸摸脸，我闷闷笑了笑。

　　『好久……不见，夜白。』

　　『白……那就是你提到的……那个鬼魂吧？』故意赌气一般要抢过夜白的注意，那个孩子不甘地问著。

　　『你看得到？！』如愿的将怔怔的夜白转向对他注目。

　　『嗯！看得到！』仰起脸，泪痕在灯光下闪烁。

　　夜白恼怒的吼道：『紫！你对这个孩子说了些什麽？！』

　　目光紧紧逼著我，而突然冒出的责怒让我和紫兰都有些不知所措。

　　『我……』似乎想要解释什麽，心里突然涌上强烈的疲累，他还是以憎恶的眼光看著我，十几年……都没有变。随他去吧，错在我，到了这种不堪的境地。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不理会那个孩子是否会为我澄清什麽。一切……都无所谓了。

　　在你身边，为你守著幸福，弥补我一时的过错……这是我的夙愿。



　　第十七章──真实

　　这夜……我的主人没有回到他应该归巢的地方。夜白……在楼上过了夜，这是从未有过的。酸涩的异样情愫缓缓地吞噬我的心……不甘寂寞的我，摆脱了阴间的单调乏味，自甘堕入这混沌的人间浊流。

　　脑中有浮起那个少年的话：『终究不能为他做些什麽……』。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简直一无是处。他之所以开始频频带著不同的男孩子在这里私混，应该与那时的打击不无关系。

　　被伤害的人，现在正在以同一种方式伤害著他人。除却我看到的那一次的幻惑少年，还有多少人应是我没有看到的吧……夜白曾经在电话中不止一次地与形形色色的人说著绵绵情话，在我面前，对陌生的人吐呐著爱语。

　　算是他的嘲讽，还是讥诮……若是恨之入骨，尽可以烧了我所占的木体，做个了解。一次一次，在我面前对著其他少年温柔的微笑，这算是什麽样的折磨……那个转世投胎的故人，如果看见我如此受著一个人的折腾，也会嘲笑我吧？

　　自作孽……不可活。

　　◎◎◎

　　静得透不过气来，除了走动的时锺指针……卧室空无一物，连最近常来光顾的过客也不再出来游荡。只有我怔怔看著天花板……发楞。

　　很想知道……他们在干什麽。耳鬓厮磨，还是秉烛夜谈？啐！总是两人自己的事……不替他高兴麽，还在这里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气度竟然被那个小子磨得变小了。

　　夜白自己的生活……向来不会让我过多心焦，惟独那个少年不同。他是那麽的与众不同，总觉得……他会真正将夜白全数夺取，身心……一切。连那个莫名的女子都不会比得上他……

　　为什麽？为什麽开始焦躁不安？不像平日的我呵。哪怕夜白与任何一个少年在我的身上颠鸾倒凤，我只是酸楚，从来没有这麽地惊恐难安。惊恐……为什麽？

　　蓦地从花梨木奔出，直面那张落地的镜子。

　　过了多久远？不记得了。连自己的样貌也几乎忘记了。真是可悲。在阴间也从来不记得在黄泉上留意一下自己的皮相。现在……隔了千百年，再一次看到自己的脸……仿佛能预感到什麽。

　　瓜子脸，柳叶眉，薄薄的红唇，十分模糊……却是真切。这张脸……是谁？一手颤抖著摸著冰冷的镜面，凑近了细看。

　　不是我，这个形容枯槁的人……不是我……他是林紫兰。我转而摸著自己的面庞，镜中的模糊身影做出一致的动作。映证著这个可怕的事实──那个少年……那个倔强却甚得夜白喜爱的少年……与我长得十分相似，若说是像极兄弟……也是有人相信！如果，我不是一缕漂浮物。

　　不敢再细看著可笑的一幕了，原来夜白竟是找个我的替身来……让我自惭形秽麽。第一次见到紫兰的熟悉感，原来竟是因为脑中还残存著自己的些许样貌。

　　紫，卑微的精魄，没有实在的躯体，只有蹉跎的阅历，逝去的激荡，留下的只有对梨花的誓约和对夜白的愧疚……

　　紫兰，年轻的少年。娇柔纤细的身躯，明媚的笑厣，广博的志趣，在他身边会哭会笑，会对他言听计从。可爱的人类……

　　相似的脸，相似的名字，夜白，你就想用这个孩子鲜活的生命来菲薄我如此鄙陋的灵魂麽？

　　深深呼出一口重重的气息，胸口的大石压抑得反而更窒闷。今夜，若还能入睡，我就和个行尸走肉没有区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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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亮，终於可以与厌恶至极的黑夜告别了。我这个精魄十分喜爱回味这人间独有的鸟语花香，云白天蓝……蓬勃的生机让我有一种错觉，自己还是一个完整的人，有身，有心，有感情……

　　但佣人们从我身体中毫无障碍地穿梭而去时，便再一次消沈。始终是个游离的物体，没有温热的肉身。没有林紫兰一样的身躯，没有他一样的境遇。

　　『呵呵……』兀自笑著，终於体味到嫉妒这种丑恶情态。我也是个低俗迂腐的东西。明明不是人，却拥有了人类才有的陋习。这样的紫，什麽也不配拥有。

　　『嗯──』房里传来少年特有的清新声音。他在伸著懒腰，一付迷茫的神态。房里没有想象中的狼藉，只是他一人在盯著我的方向嬉笑。

　　『你说……我如果添油加醋地渲染，昨天你如何欺负我……白……会不会动怒过後再也不理会你？』少年眼中一丝狡黠，目光在我身上盘旋。

　　当他一声一声的呼唤著『白』时，我的心又被勒紧。脸上却无谓似的平静，对著他摇头道：『随你……』

　　『放心……我还没有如此不择手段……你喜欢夜白……我也是……』他眼中尽是璀璨的希冀，『他昨日抱了我，我好开心……』

　　我相信，自己的脸孔一定很难看。

　　『哈哈哈！只有你会相信！果然是个蠢笨的鬼！』少年得逞般大笑起来，一口白牙在眼光下灼灼生辉。他……并不像所看到的那样……健康呢。差点忘了他还有病。

　　突然低沈的叹口气，孩子穿著长袖的衬衣，摇摇晃晃靠近我来。做什麽？狐疑地向他一瞥。

　　『如果……如果他真的抱我……我该是多麽幸福。』

　　你得到了他的喜爱，总有一日会得到他的人……我想要扭头离开。自己来想要证实什麽？若是真的发现他们纠缠在一起，又会如何？越来越不像自己了……怎麽这样烽火燎急地过来，就是为了来看一眼，他们有没有……发生亲密的关系？可悲的……紫。

　　『不要走！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他没能抓住我，也不可能抓到。迅速跑到门口拦住我的去路。我讶异地注视著他。

　　『我也知道……他和很多人有亲密关系。但是我总是认为自己是特别的。』眼中流淌的是真诚。

　　『但是……』他低头，『每次和他一起睡的时候，我开始渐渐没有信心。』

　　『你的身体？』夜白似乎很关爱他的健康……所以他们也许暂时不能行周公之礼。

　　『那也许……只是借口。』他狠狠瞪视我。

　　我被瞧得莫名，伸手摸著自己的脸颊，视线真是灼人。

　　『他睡梦中……只会叫你的名字！是紫！不是紫兰！！白天一次一次的呼唤我又怎麽样？！他心里始终有一个你！亏我还相信你会把他让给我！真是可笑……竟然会败给一个鬼魂？！』孩子的歇斯底里让我震惊，但是，他口中所说若是真相……我就著实不敢相信了。

　　『……』不知道该怎麽说好，心里一团乱麻。

　　『让给我吧！你消失好麽？！你不是可以随时消失不见的吗？一定可以再找一个依托的地方……』眼中闪著泪花的他有些动情。

　　『呃……』我步步後退，消失？去哪里？为什麽要消失？

　　『我已经是血癌末期……求求你……让他只爱我一个人吧！消失半年！不不……消失两个月就可以！到时候！我死了，他就是你的了！』眼泪又止不住地下落。

　　心里一怵，终於明白……这个孩子为什麽看得见我了。



　　第十八章──承诺

　　血癌？那又是什麽骇人的不治之症？

　　心中被闷捶到一下，脸上的表情却是显出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