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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by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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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什么狠狠刺了刺他的心,连指尖都麻痹得跳了跳。再环绕了一下四周,他喃喃低叹着道:"原来是那一株......"这株三年前在他成亲那日忽然回春的桃树,许是因曾已经历过一次垂死的挣扎,反而耐住了烈火的炙烤,春风吹又生。倒是从前那些茁壮的苍天大树,如今只剩下枯黑的树桩。

他将桃树周围的枯草清理了,忙了一阵,面上出了细细一层汗。用衣袖拭了拭,心念忽然一动,盯着桃树树桩周围看了看,最后看准了一个位置,"是在这里罢。"他轻声自语了一句,然后掏出匕首,开始挖掘。

这时听见不远处传来孩子的喧闹声,他侧头看过去,斜阳的脉脉余晖下,一群孩童在浅草湖边打闹着。看着一张张生机勃勃的脸,想着已经流逝的岁月,心里空洞得象是血液已经流光,只留下骨架支撑着残败的躯体。

他收回目光,又继续挖着土。有个七八岁的清秀小男孩跑了过来,蹲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江照晚勉强笑了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松,松树的松。"小男孩脆生生道。

江照晚手指一顿,匕首的尖便划破了手心,血一滴滴落到土里。小松见他流了血,惊得"啊"了一声,急声道:"你的手破了!快包起来。"

江照晚茫然摇了摇头,又垂首继续挖着。小松忍不住问道:"哥哥你挖什么东西?"

"......小松,你听说过一个传说么?"

小松摇摇头,满面困惑地看着他。江照晚微仰起头,夕阳落在他的眼中,连眼睫也成了金色,上下轻轻颤动着,眸中温柔忧伤的光若隐若现。小松看着看着,不禁呆住了,这个哥哥长得真是象画上的人一般好看,可是看着他,总觉得心里酸酸的,他忍不住有些想哭。

"传说啊......"江照晚轻叹着叙述道,"亲手种下一棵桃树,等桃树长大后在树下埋下一个心愿,却不把这心愿告诉任何人。过了七年再把它挖出来,这心愿便能实现......"

小松好奇地眨眨眼,想了一阵忽然"啊"了一声,道:"我明白啦,哥哥是七年前埋了心愿,所以今日来挖是么?"

江照晚凄然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小松真聪明。"

又挖了片刻,土中露出两个并排的铁盒子。江照晚将它们端了出来,打开了其中一只,里面是一个小油布包,他打开油布包,取出一张发黄的纸打开。纸上只是短短几个字:但愿君心似我心。字迹已略有些模糊了。

江照晚呆呆看着那七个字,七年前,那时候风入松还在山庄。有一日一时兴起,和风入松各自写下自己的心愿埋在了树下。当时江照晚尚不知晓自己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亦不愿意去深究,便想着若是两人心意相通,便也够了,所以在纸上写下了这句。如今看着,只觉恍如隔世--即便心意相通,彼此相爱又如何?一切都敌不过怀疑与欺骗。

小松见他久久不打开另外一只较长的铁盒子,好奇之下忍不住问道:"哥哥这只盒子里又是什么?"

江照晚回过神来,轻轻道:"哥哥也不知道,这不是哥哥埋的。"他伸手拍去盒盖上的泥土,小心翼翼打开。里面也躺着个油纸包,长长的,看起来象幅卷轴。拆去纸包打开一看,果然如此。他盯着纸轴顿了片刻,终于将它展开。

小松忙伸过头去看,原来是幅画。画上是灿若烟霞的一树桃花沐浴在明媚春光里,两个少年手牵手站在树下脉脉对视,唇角隐隐带笑。侧边题着两行字:但愿生生世世,亦求暮暮朝朝。

小松瞪着那些字看了半日,实在不懂,忽见有水珠落在字上,墨迹瞬间化开,一片模糊。他惊讶地"啊"了一声,连声道:"下雨了,快把它藏好!"抬头一看,却见江照晚低头望着那幅画,眼中清泪簌簌落下,打湿了画纸。

小松呆了呆,忽觉心里难受得厉害,忍不住也哭了起来。江照照瞧见了,连忙收住泪,问他道:"小松哭什么?"

小松哽咽着道:"哥哥的心愿一定没有实现,我......我心里难过,呜呜......"

江照晚心下一阵感动,伸手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他惨然一笑,悄声道:"不是......我的心愿,早已实现了......"

一阵风刮过来,那细瘦的桃枝剧烈摇晃了片刻,乱红满地纷飞。须臾风过尘住,再朝枝头上望去,惟余下一朵桃花风中轻轻颤栗。


尾声

这时忽听见一个孩子兴奋地喊道;"小松,他又来了!快来玩!"

小松从江照晚怀里退开站起身来,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睛后转身喊道:"那个哥哥是好人,不要戏弄他了。"

那群孩子不屑地"嘘"了他一声,很快跑开了。过了一阵传来他们的大笑声,小松忍不住回过头去察看,看见那群孩子围着一个头发散乱衣衫破败的青年推推搡搡,口里嚷道:"哥哥你再游泳让我们看啊!"

那青年连忙摆手,温言反对道:"不行不行,水里很冷,再说这次没人落水啊。"

江照晚闻声浑身剧烈一震,迅速转过头去,待看清了那人平淡无奇的面容,一颗心立时又沉了下去。怎么可能是他?他已经死了三年了啊,心里立时翻天覆地的绞痛着,无以复加。

这时一个孩子喊了声"一起推",所有的人便一拥而上,将那男子往湖里推。青年手忙脚乱想要反抗,却又束手束脚不敢用力,象是怕伤了那些孩子。纠缠间一不留神身子往后一仰,"咕咚"一声落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见青年似乎不大会游水,江照晚吃了一惊,来不及脱衣便纵身一跃跳进了湖里。阳光虽然和煦,三月的湖水却甚是冰冷。江照晚不禁打了个激灵,咬牙忍着寒意将那人捞了上来。

他让那青年平躺在了草丛里,又回头对那些孩子沉声喝道:"你们的大人都在哪里?我过后要去找他们!"

那些孩子一听吓得立时一哄而散了,只有小松还留在那里。见那青年躺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他忙蹲下身子柔声安抚他:"别怕别怕,有哥哥救你。"

江照晚问小松:"小松你知道他家在哪里么?"

小松道:"他好象在平安客栈里扫地砍柴。"又道:"他几乎每天都来这里,问他来干什么他又说不上来,大家都说他有些傻,所以总欺负他。可是他是好人。冬天小玉掉进水里就是他下水救的,结果他自己差点淹死了。"

这时那青年伸出手拨开了遮住眼睛的乱发,一双墨黑深邃的眸子便沐浴在了阳光下。江照晚见了全身一震,不觉呆在了那里。

青年看见他猛地瞪大了眼睛,脱口喊道:"是你,你是江大哥!" 又一骨碌爬起身来抓住他的手臂惊喜地叫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那天我追你,可是追不上你,后来我一直在找你......天天找,天天找......可找到你了!"

江照晚迷惘地瞪着他,全身不住的颤抖着。他怔怔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刹那间仿佛经历了几生几世的动荡颠簸,早已干涸的情感,又如泉水般慢慢从心头流出,渐渐湍急,直至沸腾。

茫然间伸出轻颤的双手,抚上那张陌生的脸,手指渐渐下移,最后在下巴处一道不易察觉的接缝上轻轻一撕,一张面皮便被他硬生生揭了下来。

小松见状吓得惊叫一声,连忙伸手掩住了脸。片刻后因为没听见预期中的惨呼声,他又好奇地从指缝间偷看,却见旁边站着一个陌生青年,看衣衫才知道是那个傻哥哥。见他面上并非如自己预想的血肉模糊,而且比从前要俊朗许多,顿时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你没死......没死......"江照晚喃喃道,明明应该觉得欢喜,眼角偏生酸涩的厉害,心里更是酸楚莫明。望着风入松全身上下一点解释都没有的悲惨狼狈,揣想着他这些年可能受过的苦,心中顿时痛得天崩地裂,情不自禁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是啊我没死,我当然没死。" 风入松弓着身子趴在江照晚肩上连连点头。虽然不大明白江照晚为何将自己抱得这么紧,心下却甚是欢喜。对于江照晚他有着一种无法言传的依恋与喜欢,只恨不得永远看着他抱着他才好。

过了好一阵,风入松才终于明白过来江照晚为何以为自己死了,于是连忙解释道:"是谷大哥救了我。他还帮我治伤,又在我脸上贴了一层皮,说不能揭下,否则那些人还会来杀我。做了这些后他就走了,我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羞惭地道:"我原来还当他是坏人呢,我错怪他了,他和江大哥一样都是好人。"

谷潜流是好人?江照晚不禁苦笑。这时又听风入松道:"江大哥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好么?我真是好想你,我天天在找你,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语中明显的哀求之意。

江照晚心中酸楚,几乎落泪。没有听见江照晚的回答,风入松焦惶起来,期期艾艾道:"我......我会听话......我会砍柴......会洗衣服......会扫地做饭......这些我天天做的,我......我还会听你的话......可是你理我好么?我......我......"

江照晚忽然回过神来,连忙道:"好,好,我答应你......再也不分开了......"又将他拥得更紧了些。总之能活着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再多的恨与绝望,历经了岁月的流逝,便也淡忘了,回想起来或许心上还是痛得厉害,可是那痛却隔膜了,仿佛只是别人的。即便一颗心已是千疮百孔,总还可以试着修补。更何况眼前之人已然忘了一切,需要修补的大概只是自己的心--那便无关紧要了。


转眼又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才不过一年的工夫,那株去年才从烧焦的树桩里新抽枝子的桃树便长成了蓬蓬的一簇,满树姹紫嫣红。轻风拂来,斜阳里娇艳纷飞如雨,美不胜收。

江照晚采了一枝进屋插在了花瓶里,与风入松重逢后他在随音山庄的的废墟上起了两间房子,而那株桃树如今就在他的院子里。

这时风入松端着饭菜走了进来,经过一年的将养,他健壮了许多,俊面上神采飞扬。看见那枝桃花他笑嘻嘻道:"照晚你喜欢桃花么?女人才喜欢花呢!"

见江照晚眼睛一瞪,他吓得连忙住了口,结结巴巴道:"我......我也喜欢。"又放下托盘跑过去抱着他讨好地道:"别生气了啊,我今天做了很多很好吃的菜。"一边把他按在椅子中,一边指着桌上的菜得意洋洋地道:"看!怎么样?"然后满怀期待地望着江照晚等着他表扬,眸中晶光灿烂。

看着他那副模样江照晚撑不住"噗哧"一笑,道:"行行行,妙不可言!快吃罢。"

吃饭的时候风入松眉飞色舞向他讲述自己读过的一本笔记体小说,说的趣味横生,江照晚不时会心而笑。说来奇怪,风入松虽然傻里傻气,可是在读书武功方面却是一点就通,在他的指点下不但很快回忆起了从前的武功,到如今甚至已经超过了他。江照晚实在搞不清楚谷潜流给他吃的那个无忧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吃到一半风入松忽然想起一件事,道:"今日我整理东西,看见你的包袱里有封信,信封上写着你的名字,可是还没拆开过呢!"

江照晚手中筷子一顿,稍想了片刻便明白了过来--应该是谷潜流留给自己的那封信。或许是仍然不能真正原谅谷潜流,又或许是不愿意再面对从前,总之他一直没有看那封信。

夜里江照晚将八爪鱼一样缠在自己身上的风入松推了下去,"别闹了,快睡。"

风入松却不肯依,嘟囔道:"可是我还不困啊,我们再做一次。"一边在他身上胡乱亲吻着,一边摸索着将手指刺入他的身体。

江照晚故意沉下脸:"你不听我的话了么?"如今的风入松虽然单纯,可在情事上却绝不含糊,令江照晚常有些招架不住。

风入松见他拉下了脸,以为他真的动怒,忙不迭道:"我当然听当然听!那我睡了。"之后立即将身子缩进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起初只是想要装模作样,可过了没多久便呼呼大睡了。

看着他沉静俊朗的睡颜,江照晚幽幽叹了口气。他坐起身怔忡了片刻,伸手从床头柜子的抽屉里拿出谷潜流的那封信来。晚膳后他将这封未曾开口的信找出来看了,之后便一直心绪不宁。

窗外的夜静悄悄的,远处传来隐约的捣衣声,"哒哒哒哒",象是永远都不会停止。竹篱边的几丛兰花叶子上清露翻滚,几步之外的井栏泛着银光,有几片树叶在井口上盘旋,似是想要落进井里,又似是想要落在地上。江照晚怔怔望着,只觉自己的心也如同那落叶一般,不知该如何抉择。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忽然伸手摇了摇他,含糊地问道:"怎么还不睡啊?"

江照晚缓缓侧过头去,凝望着他的眼睛悄声道:"入松,你想要变聪明么?"

"聪明?"风入松喃喃重复了一句,没头没脑问道:"那你还会和我在一起么?"

江照晚愣了一愣,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见风入松眼睛半睁半闭,显是困倦得厉害,却又竭力强撑着不肯睡过去,心上柔软之处不觉间被什么轻轻触动,一时间百转千回。

"睡罢......睡罢......"他轻声呢喃道,面上俱是温柔之色。

风入松没有听见答案虽然有些不放心,可上下眼皮交战了片刻,终于粘在了一处,不多时便发出了细微的鼾声。江照晚默坐了一会,一转头看见他半个身子露在了外面,忙伸手拉过被子替他轻轻盖上。踌躇了片刻,随手把信往柜子上一放,自己也躺了下去。

感觉到有人靠近,迷糊间风入松伸出手臂搂住了他,又把头埋在他柔滑清香的发间,随即唇角露出一丝安心的笑意。江照晚情不自禁在他唇角落下一吻,然后换了个较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渐渐沉入了梦乡。

月亮上来了,银白色的光透过窗纱静静倾泻在青色的帷帐上,深深浅浅的青,象是岁月长河里的水,浅色的是欢乐,深色的是忧伤--世间的故事总是悲喜交织的。

窗外忽有一阵风刮了进来,一张信纸在半空中上下盘旋了片刻,最后落到了地上。丝丝缕缕的月光洒在上头,隐约可见抬头那一行字--无忧散解药配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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