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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虏——by梨花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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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锦华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继续愤愤道:"唉,昏君误国,这话一点都不假,我竟没想到有生之年便看到他自取灭亡,这又怪的谁来。我更没想到的是,国家到了异族手里,百姓们过的倒比先前好了很多,连我这旧国臣子,都是为新君完颜绪所放。"

素衣惨笑一声,忽然道:"锦华,如此说来,你是不想复国了?"

许锦华大声道:"怎麽不想,我当日出来了,只觉国破家亡,满怀忧愤,身为一个读书人,理当以光复大齐为己任,可是有什麽用,你光复得了吗?那完颜绪一攻下大齐,便减免赋税,赈灾放粮,把一个民怨沸腾的国家,几天功夫就变得百废待兴。老百姓们衣食无忧,就宛如从十八层地狱里升上了天堂。他们懂得什麽,长期朝不保夕的生活下,又能有什麽气节可言,反过来还感念新君的恩德。我辗转半载,才发现除了自己这样一帮读书人,竟再没人还把那个昏庸腐朽的大齐放在心上。"言毕苦笑了一声,叹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们聚在一起,也就是发发牢骚,痛骂几声而已,又哪里能有什麽举动。更何况,金辽兵强粮精,将才济济,那是必须要你这样的人方才有可能敌的过,我们又到哪里找这样的人去。"

素衣见他面色凄惨,知他如今虽只寥寥几语,当初却必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头。他说必得有自己这样人方有可能成事,可自己如今的境遇却是如此尴尬不堪,想来怎不叫人魂断神伤,当下握住了好友的手,一语不发。四目对视,两下凝望里,都有说不出的伤感悲痛。

梓侬在旁边,见他们也不说话,气氛实在过於沈闷,她生性率真,便忍不住插言道:"许公子,你既然是读书人,难道不知读书人最重要的便是明理吗?你看百姓们都不愿复国,回到过去卖儿卖女的日子,你们又何必一定要为了所谓的忠义二字来和我们金辽作对呢?叫我说,这算什麽忠义,不过是愚忠罢了。哼,连我这小小奴婢还知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呢,你们竟不知道不成?何况我们皇上是最看重老百姓的,并不曾逼迫你们齐人随我们金辽风俗,也不许我们看轻齐人进而欺压。待到素公子成为金辽皇後,便如联姻一般,金辽大齐两家并作了一家人,就更相和睦了,这有什麽不好的呢?"

气氛一时沈闷下来,梓侬一番无心之语,终於引到了素衣即将为後这个敏感的话题上,一时间,素衣面红耳赤,在这老友面前,更觉羞愧无地,不由得垂下头去。

许锦华看了他半晌,忽然道:"若之,我们同朝为官,向来投契的很,我也一向引你为知己,我有句话要说出来,却又怕你说我看轻了你,若你不怪我,可肯听我一言?"

素衣苦笑道:"事到如今,多说一句少说一句又有何妨,你有话但请讲来,我怎能怪你。"

许锦华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犹豫再三,终於下定决心道:"若之,我觉得,若你和完颜绪确实有情的话,,便做他的皇後又能如何?"

素衣万没料到他竟说出这句话来,愕然抬头,只看著他,却听许锦华慌忙道:"若之,我说过,我不是看轻你,不将你当作七尺男儿看待。我只是说若你对完颜绪也有情意,哪怕只有一点儿,不是很讨厌他,做他的皇後也没什麽不好的,就如这位姑娘所说,民为重,只要百姓们不受欺压,能过上太平日子,皇上皇後是谁又有什麽打紧。唉,我若不是因为看明白了,我也不肯说这番话。先前做皇帝的倒是我们大齐的真龙天子,结果怎麽样?多少处鱼米之乡要靠卖儿女度日,更别提那贫瘠和常年受灾之地了,我听说连吃人肉之事都属平常了。现下这个皇帝虽是金辽人,却也当得上‘爱民如子'四个字,抛开了亡国之恨不说,我倒服他的紧,若之,你的脾性我一向了解,眼下这个形势,就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实在没有必要。说起来,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谁造成的,还不是你效忠的齐君吗?"

素衣还未说话,梓侬先喜的拍手道:"这位公子话说的明白,到底是读书人,我就是知道这个道理,也没法劝的这样透彻。"说完转向素衣道:"公子,连你的好友尚且这样说,你心里该放一放了吧,别再这样整日里折磨自己了,你也说过,若非敌对立场,你和我们皇上到真可以做一生知己不是吗?"

素衣半天不语,良久方哼了一声道:"就算我有心拒绝,能由得我做主吗?故旧亲朋全都掌握在他手里,我哪有反对的余地。"说完看向窗外,自言自语道:"这春天将尽,立後大典......就要到了吧?"

 

大红的吉服,镶满明珠的华贵皇冠,各种各样温润洁白的玉带玉佩等东西堆了满满的一桌子,完颜绪看著这琳琅满目的新婚用品,心中著实高兴,素素,他朝思暮想的人儿,过了今夜,他便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是金辽开国以来第一个男皇後了。

"素素那里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吗?"他问梓留,却见心腹的爱婢笑开了脸道:"自然都齐全了,也是这麽满满的一桌子呢,皇上就不要操心了。"

完颜绪也笑了,道:"朕也知道是白问,只是这心里实在兴奋,兴奋的都不知做什麽好了,梓留,朕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这样,怎麽说呢,虽然乐得慌,却有些紧张无措,你说朕自懂事起,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大事,虽说立後这事没经过,但总大不过登基迁都等事吧,偏偏那些朕都成竹在胸,从从容容的就过去了,这......这今晚......"

梓留见他在地上转著圈子,向来喜怒不形於色的面孔上竟全是喜乐之容,更说个不停,不由笑著打断道:"皇上说的是,多少大事都经过了,怎麽今儿这样沈不住气,公子明天就是你的皇後......"刚说到这儿,只见主子已经咧开了大大的一个笑容,不由摇了摇头,暗道:高兴成这个样儿,看来说什麽也无用了。

就见完颜绪搓了搓手,忽然道:"梓留,你说素素现在在干什麽呢?"

梓留笑了一笑,并没答话,心道:"在干什麽?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在怨恨你,或许还会在不死心的想办法逃婚呢。"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出来,眼见主子兴奋成这样,怎能说这样话扫他的兴,伤他的心呢。

完颜绪也不是一定要听她回答,眼睛像素衣所居的寝宫望去,只见也是一片灯火通明,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素素今夜也一定睡不著吧。"凝望良久,忽然回转身对梓留道:"走,陪朕到素素那里走一趟,朕想见他。"

梓留吓了一跳,暗道公子这时候保不定生多大的气呢,大王这里兴冲冲的过去,指望著拿他当出气筒吧,连忙劝道:"大王何必心急,明晚便是洞房花烛,大齐风俗,新婚前夜本不该见面的 ,且忍得这一时,有什麽难熬的呢。"

完颜绪笑道:"朕又不是齐人,不讲这个规矩,不知为什麽,朕想见他,就是等不及了。"说完也不待梓留服侍,竟自己随便披上一件外衣走了出去。梓留又是急又是好笑,忙也跟了出来。

却让梓留猜了个正著,素衣正看著那满屋子的衣服饰物不高兴,这边梓侬还软硬兼施的逼他熟记明日行礼时的规矩步骤。这软的自然是千哄万求的,至於硬的,便是拿素衣那唯一的致命弱点开刀了。因此他虽不耐烦,却也认真看著,生怕明日自己真闹了笑话,伤了完颜绪的面子,他就会拿"牢里"的那些亲人朋友问罪。

此时小太子完颜朔也在这里,素衣也无心赶他,好在这回他倒收敛了一向的毒舌,半句话也不说。其实就是说了,素衣也没有精神和他置气了。忽见完颜绪在梓留的陪同下施施然前来,梓侬忙上前迎接拜见,一边笑道:"奴婢刚才还想著到底是大王,竟能沈的住气,谁知却又来了。"她们四个从小伺候著完颜绪长大,故此彼此间倒没别的主仆那样森严的等级关系。

完颜绪见完颜朔也在这里,也笑道:"你跑来干什麽?今日也乖巧,在院子里竟没听到声音,倒是难得。"

完颜朔嘻嘻笑了一笑道:"父王,我正在想,我若拿出他学规矩一半的精神,大概太傅也不至於换过一个又一个了,听说上任太傅还被我气得吐了血,让你浪费赏了好多的补品呢。"

完颜绪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朕还不知道你,若能改了,那太阳也从西边出来了。"说完走到素衣跟前,陪著笑道:"素素,你这麽认真的在准备,朕真的好感动啊。"

素衣翻了个身,也不理睬他,哼了两声道:"别会错了意,我只是为了牢里的那些可怜人著想。"

完颜绪一时还没醒悟过来,刚要询问,却见梓留忙接口道:"公子说的对,明日公子若顺顺利利的成了皇後,你牢里的那些亲人自然就放回去了。"他这才回过神来,心里一颤,知道自己那番逼迫实在是伤了素衣的心。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搭言,如此谁也不说话,屋里顿时陷入了沈默。

忽闻完颜朔打了个呵欠道:"四更天了,我要回去睡觉,明日还有好忙的呢。"说完贼笑著看他父王道:"父王,你也该歇歇啊,明日白天自然是不得闲,若没了精力,洞房花烛夜岂不是要虚度了,多可惜啊。"说完嘻嘻笑著离去。素衣又羞又愤,却毫无办法。完颜绪却出起神来。如此两人一夜未眠,眼看著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然後一轮红日慢慢的从山间露出脸来。
素衣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忘不了他被迫成为金辽皇後的一刻。

慢慢的走在那条铺满崭新红毡的路上,他的心随著踏出去的每一步而颤抖,在所有人的眼里,他或许是走向投降忘本的卑鄙之路,或许是走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之路,但无论是哪条,他都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头了。

繁琐的仪式过後,他与完颜绪在摆满了丰盛宴席的大厅里接受众人的恭贺,他木然的看著底下金辽的臣子们,心里嗤笑著他们笑脸下的不甘。他知道自己恨他们,恨他们明明反对立自己为後,为什麽却不站出来,不说出来。那样的话,完颜绪或许也会慎重的考虑,而自己,也未必没有一丝逃脱的机会。

恭贺完毕,众人入席,素衣以为气氛应该会是很尴尬的沈默,却没料到竟是空前的热闹。金辽的这些人还真会伪装,明明就是想转身离去的嘛。素衣再一次嘲笑他们的懦弱,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们会真的接纳一个亡国的敌人成为他们的皇後,成为他们皇上的枕边人。

"素素,朕知道你不惯和臣子们结交,你先在这里坐著随便用点点心,朕下去与他们乐一乐。平日里朕都高高在上,或许只有这一刻才可以和他们平易相处一会儿呢。"完颜绪拉著素衣来到角落里的一张大座椅上坐定,彼时梓侬等都在厅里帮忙,完颜绪嘱咐了素衣几句後便叫过一个宫女,命在旁边好生伺候,又道:"有那好事儿的亲来敬酒的话,好歹给朕点面子,应付过去。"说完满面笑容的去了。

素衣看著他的背影周旋在各个臣子之间,想起刚才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不由得叹了口气。平心而论,这完颜绪对自己可称得上是体贴温柔了,除了这做皇後一事,样样都要遂自己的心意,即便有什麽,也是软语相求,好话说尽。只是每当忆起他对自己亲人的那番狠毒手段,心中都难免升起不寒而栗之感,总觉此人狠毒的紧,他今日里对自己好,改日或许就会用比那一天更阴毒的手段来作践。每思及此,心中刚升起的一点对完颜绪的好感便烟消云散,更在心底冻起了一层坚冰。

他本无心吃东西,只是这一天实在是心火难平,口干舌燥之下,忍不住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还未等放下,就见一名高大威武的将领向自己走来,他心中一凛,这将领不是别人,正是郁苍。

说起这郁苍,素衣也早就闻他能征善战之名,後来听说他降了金辽,又建下许多战功。及至自己被俘,他却去攻打大齐,就算回朝,那时他身处後宫,两人竟是一直未能见面,直到今天,文武百官齐来恭贺时,他才得见此人真面目。

素衣慢慢放下茶杯,心知郁苍此来,绝不会是为恭喜自己。果然,只见他强作欢颜的笑脸下,隐隐可见一丝阴郁之色,端著杯子来到他面前,举杯道:"臣郁苍恭贺素将军,先前还以为将军实在不识时务,心中虽然替将军不值,却也佩服的紧,谁料转眼之间,将军已择良木而栖,更飞上枝头,做了我金辽的皇後,实在是可喜可贺。"

素衣一口气堵在喉头,知这郁苍表面上称赞,实则是讽刺自己,他握紧了拳头,好半晌方慢慢松开,沈声道:"将军过奖了,素衣身为俘虏,本不应降,奈何完颜绪一再相逼,更拿将军为例数番开导,双管齐下,素衣方违心答应,让将军见笑了。"

郁苍面色一变,看样子当场便要发作,却又生生隐忍了下去,强笑了一笑道:"如此臣只能恭喜皇後娘娘,祝你在这高枝上长长远远的栖一辈子。"说完也不行礼,翩然离去。

素衣呼出一口气,郁苍最後这句话似有所指,其实他也清楚,完颜绪不过是对自己因为一时难以征服而产生的迷恋罢了,待到日後厌了,还不知是怎生个光景。他却一点也不伤感,忽闻小太子完颜朔的声音,听他吃吃笑道:"你果然也不是吃素的,我先前还怕你应付不来他呢,你倒没辜负了我的期望。"说完望向郁苍的身影道:"不知为何,这人我厌恶的很,他太骄傲,不许人说他的一点儿错处,他之所以来找你的麻烦,就是因为你是为了大齐百姓,不降不行,所以才做了皇後,而他却是在严刑拷打下降的,虽说是因为认识到我父王的英明,但传了出去,名声总不好听,比起你就差的更远,怎不让他气愤难平呢。"
素衣淡淡道:"名声?既为降将,还在乎名声干什麽?"他这话像是说给完颜朔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完颜朔哼了一声道:"你们就是太迂腐,名声是什麽?是由身後人来评定的东西。你为天下百姓谋了福利,就算投降人家也说是良禽择木而栖,是好人。你若祸国殃民,就算至死不降,人家也说你是坏蛋。哼,枉你堂堂一个将军,还被人说是文武全才,竟连这个道理也不知,还不如我一个小孩子呢。"说完也转身而去,忽又回身道:"不过没关系,我以後会好好教你的,母後。"这才哈哈笑著离去。

素衣就算此时伤感无比,也恨不得能拿杯子砸到这人小鬼大的小孩身上。被他一闹,自怨自艾的情绪到淡化了不少。忽觉面前又立定了一人,抬头一看,竟是自那日一见後便无消息的许锦华。

他一激动,不由得站起身子,却见这昔日好友笑著按下他道:"多少双眼睛都望著你呢,既做到了这个位子上,少不得要有这个位置的风仪,省得人家说咱们齐人竟连这些规矩都不懂。"

素衣慢慢坐下,眼内犹是不敢置信之色,道:"你......你怎的来了?"

许锦华道:"你的婚礼,我能不来麽?且别论这婚礼你愿意不愿意,总是关乎一生的事情。何况我知你此时心情定是又气又恨,若不来劝两句,你再想不开,我日後岂不自责?"

素衣苦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麽可劝的?你也不用宽慰我,这降将卖国之名,我是背定了。"

许锦华道:"你还在乎这些?若真在乎,我便告诉你吧,我从早上便出了门,一直在街上溜达,及至到了吉时方进了宫门。依我看,百姓们倒高兴的很,都说皇上是金辽大王,皇後却是咱们齐人,日後还能不为咱们说话吗?这新君倒有气度,并不以种族血统为念呢。等等等等,大多都是这些议论之语。你看,完颜绪虽不得你的心,却很得咱们大齐百姓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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