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我不是吩咐过我不在时，除了君家的人以外，谁都不准进来『无忧苑』吗？」清朗的嗓音渐远渐近，带著没有温度的笑容，君侠宇步伐轻快地走了进来。
「侠、侠宇大哥......」
「君侠宇......」
韩胡跟韩甜两兄妹见不该这麽早回来的君侠宇出现，心里不免漏跳一拍。
君侠宇越过韩胡兄妹时，唇边噙著意味不明的浅笑，缓步走向韩御尘时，愈靠近他，脸上的笑容就愈冰冷。「我累了，韩公子、甜甜姑娘，我相信你们不介意离开，让我好好休息吧？」
「那、那当然。」丢下话，韩胡兄妹就准备要离开，转身前还丢了个示警的眼神给韩御尘。
浓眉微蹙，韩御尘起身也想要离开。
抬起长臂挡在他跟前，君侠宇沉声问：「你要去哪里？」
「你已经回来了，我想我也不好继续在君府刁扰，所以......」撇过头，韩御尘不敢看君侠宇此刻的表情。
他很生气，非常生气！
「你刚刚有勇气大声反驳他们兄妹俩，为啥现在就想要逃之夭夭？」硬是扳过韩御尘的脸，强逼他面对自己。「我这个做主人的都没赶你走了，那两个蠢蛋随口说两句你就想走，你就这麽听话？」
韩御尘沉默，见君侠宇又欲发火，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
「君......侠宇，我不想因为我的关系，让君府多了些难听的閒言閒语。」这份感情本来就是不正常的，是背德的，他不该、也不能继续待在君侠宇身边。
「你──」君侠宇气得一掌就要挥过去。
当韩御尘闭上双目认命的欲承受那来势汹汹的一巴掌时，忽然贴上脸颊的温度让他疑惑的睁开眼，望进君侠宇几近无力的消沉神色。「侠宇？」
「你以为我会打你？」他彷佛气力全失的苦笑。
首次看到君侠宇这麽无可奈何的模样，近乎颓然的语气与表情让韩御尘心头猛然一紧，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侠宇，我......」
「我以为我的改变已经够让你察觉，没想到你还是跟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动不动就想要逃避。」是他太高估自己的能力吗？要不然为何韩御尘还是这副死德性？
活了二十几个年头，君侠宇首次产生一种无力感，这对向来无所披靡的他而言，是种难堪、又羞怒的感觉。
他一直都是无往不利、自信满满的。
他总是认真的逃避自己不想做的事，认真的玩闹过日子，认真的去耍弄他讨厌的人......
「君侠宇？」
「侠宇，你回来啦？」君夫人的声音传了进来，人也随之出现在「无忧苑」，看见君侠宇与韩御尘诡异的对歧。「侠宇，怎麽了？」
君侠宇垂下手，他那副全然放弃的模样让韩御尘突生不安。
23
「娘。」
「什麽？」
「我决定回『龙门』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把君夫人吓得花容失色。
君夫人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儿子。「侠宇，你不是认真的吧？」
回「龙门」？这就表示他必须担起身为「龙门」一族的责任，他必须为「龙门」尽心尽力才行。
君夫人不明白是什麽原因让他这个一向爱鬼混的儿子做了这种决定。那里是自由的囚牢，一但回到「龙门」，他就不能再随心所欲，这对君侠宇而言根本是种酷刑啊！
明眸溜到韩御尘身上，脑筋转得极快的君夫人立即猜出原因出在韩御尘。「侠宇，我不准你因为赌气而拿你的一生开玩笑。」
君侠宇瞪向自己娘亲。「这是我的决定！不管我是在赌气还是在开玩笑，这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啪！
「侠宇！」
响亮的巴掌声以及韩御尘的惊呼同时在「无忧苑」扬起。
君侠宇恍然地抚著火辣的右颊，神情呆茫，无视身边韩御尘的忧心忡忡。「你居然打我......」
君夫人两手叉腰，女霸王的气势展露无遗。「打你又如何？你是我生的、我养的，我高兴揍你、踢你、骂你都随我意。」
「死老太婆，你居然这样对你儿子......」君侠宇像是在抱怨，但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生气。
「怎麽？不高兴呀？」轻抬下巴，君夫人很是高傲的问著。
扁嘴，君侠宇状似不愿的道：「对不起......」
在旁的韩御尘听见这句熟悉的字眼时，不免错愕的瞠目。他从来没想过会从君侠宇口中说出这句话，他以为洒脱、高傲的君侠宇绝不可能对任何人低头，即使他做错事、即使对方是他的亲人，却没想到......
听见他坦率的道歉，君夫人的神色才柔和了下来。「吾儿，娘跟你说过，『龙门』的事你不需要揽在自己身上，依『龙门』的能耐，少我或少你都影响不了什麽的，你不需要把责任揽在你身上。」
君侠宇当然明白君夫人话里的意思。
比起「龙门」一族直系的血亲，他所背负的责任确实是大巫见小巫，只是他没有办法不放在心里，打从他深入了解「龙门」的一切那刻起，打从他认识那一群让他危恐避之不及的家伙时，他就无法恣意的任性。
这双眼，是他身为「龙门」的证明，也代表他所应付的责任。
轻叹，君夫人敏锐地察觉出君侠宇内心的挣扎，她拍了拍韩御尘的肩，将君侠宇交给他後转身离去。
「侠宇？」韩御尘担忧地看著眼前垂著头的男子。
「话讲得那麽好听，自己还不是因为离开『龙门』而自责至今，死老太婆......」君侠宇喃喃自语似的抱怨。
「侠宇？」
抬起头，君侠宇已经恢复他平常恣狂、潇洒的姿态。「干嘛？你如果想说离开的事情的话，恕我没空听你废话连篇。」
「侠宇！」韩御尘低唤一声，拉下君侠宇盖著右颊的手，那片火红映入眼帘的同时，墨色眼瞳流露出心疼。「痛吗？」
挑起一边眉，君侠宇盯著韩御尘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麽怪物。「拜托，我受过的伤比这种不痛不痒的巴掌还要来得严重多，怎麽可能会痛！」
『你不懂，哥哥他并没有你看起来那麽好......也没有他所表现的那麽坚强......』
君义轩曾经说过的话就这麽无预警的浮现在脑海，韩御尘清楚地看见君侠宇故作轻松的眼神里，隐约所流露出来的些许不安、与恐惧，只是他掩藏的极好，若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对不起......」将君侠宇拥进怀里，韩御尘垂首在他颈边低声说著。
他一直没有看出来君侠宇的不安。
是的。再怎麽说，君侠宇也只是个普通人，就算他再怎麽厉害也会有烦恼，也会有恐惧、不安的时候，可是每次他面对自己时，总是潇洒的让他羡慕，总是狂傲的教他著迷。
他一直都是看似烦躁、却极有耐性地安抚他内心的恐惧，并且试著用各种方法让他自以前的阴霾里跳脱出来，无视他自己的烦恼，将他放在心里的第一位......
直到现在韩御尘才完全弄懂当天君义轩高深莫测的话。
君侠宇也有想依赖别人的时刻，只是不仅他的身份不允许他脆弱，就连君侠宇都不容许他自己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无助、恐惧的一面。
似乎察觉到韩御尘此刻的心情，君侠宇抬手回抱他，放松全身力气，任由自己安心的依偎在他怀里，生平第一次正视自己挂在身上、异於常人的特殊身份。
他一直都在逃避著，因为害怕。
「龙门」所代表的权势太过庞大，连现今皇帝都不得不对其礼让五分，他虽然只是「龙门」的旁系血亲，但也必须负起辅助「龙门」的责任，有时候，他会不由得恐惧自己能力不足。
努力让自己变强，跟上「龙门」的脚步。
说没有感到疲累是骗人的，然而他继承了「龙门」一族的高傲尊严不允许他示弱，绝不轻言认输！
24
只是......他也希望有个人能让他依靠。
韩御尘绝非是个好对象。
他明明知道这点，却还是情不自禁......不受控制的深陷、沉沦，喜欢这个综合所有没用缺点的男人。
「对不起......」
耳边再度传来反覆呢喃的低语，君侠宇抬头，看见韩御尘含泪的黑瞳，见状，他忍不住轻叹。
也许......就是因为他拥有所有自己缺乏的弱势感情吧。
「你还是决定要走吗？」他低声问，语气像是放弃再劝他留下。
摇摇头，被泪水刷洗过的清冷瞳眸瞅住君侠宇不放。「不走了，就算你赶我也不走了！」
「可别哄我喔。」
「不会。」
「是吗？」君侠宇怀疑的斜睨他。
「真的！我不会骗你！」见君侠宇不相信自己，韩御尘忍不住慌张。
「口说无凭......我怎麽相信你？」君侠宇转身背对他。「谁晓得下次你会不会又因为别人的挑拨，改变主意。」
韩御尘将他转过来面对自己，真诚的夜眸笔直的望进不信的宝石眼眸。「要我怎麽做，你才相信我不会骗你？」
薄唇勾起得逞的恶笑。「只要你做得到我的要求，我就相信你没骗我。」
「要求？」不明所以。
「你必须听我的话，我怎麽说，你就怎麽做，懂吗？」大鱼要上钩啦。
迟疑了会儿，韩御尘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也就是说，不能违抗你？」
点点头，君侠宇迷人的笑容带了点邪恶。
「那有什麽问题。」韩御尘难得的自信很快的就在君侠宇第一个「要求」，支离破碎。
只见君侠宇带笑的唇微启，「......吻我。」
「咦？」韩御尘瞠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听到什麽。
「没听清楚吗？我说──『吻我』。」
「不，这......」俊脸不客气的翻红。
「做不到？」挑眉轻问。
怎麽可能做得到？！韩御尘差点就喊出这句话来，但是一想起自己方才信誓旦旦的保证，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你是认真的？」
「你知道的。」
这句话说明了君侠宇此刻有多麽认真，也确切地让韩御尘感受到了。
有点不自在的捧起那张俊俏的脸蛋，韩御尘在君侠宇闭上眼时，缓缓低下头......
预期的吻没有落下，反倒是额头拂过温暖的轻触，君侠宇睁开眼，看到满脸通红的韩御尘，刹时明白怎麽回事。
撇唇，君侠宇有点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
「对不起，我......」看出君侠宇的不满，韩御尘嗫嚅。并不是他不想吻君侠宇，而是......这种事......
君侠宇又不是傻蛋，自然看得出来韩御尘是因为羞窘才无法达到他的要求，只是他不打算就这麽放过他。「我不勉强你，毕竟和男人接吻是件恶心的事，只要是男人都......」
「不是的！」压根没察觉到君侠宇语气里的恶意调侃，深怕被误解的韩御尘心慌意乱的解释著。「我、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所、所以......」
偷偷在心里呵笑，君侠宇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没关系，你只要把感觉交给你的身体就好。」
「咦？」交给身体？
君侠宇笑著揽住韩御尘的肩头，不由分说的，送上含笑唇瓣。
正如君侠宇说的──「把感觉交给身体就好。」
当他的双手情不自禁地环上君侠宇的腰时，韩御尘才总算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单薄却意外柔软的薄唇覆上来的同时，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韩御尘只觉得身心都轻松许多，轻柔描划唇形的嫩唇勾引出他体内潜藏的火焰。
脑海思绪一片空白，抱住君侠宇的长臂往上移，掌心传达著即使隔著布料也显著的炙热，大掌按住君侠宇的後脑，让这个轻柔如棉絮的吻不再单纯。
垂落的眼睑微颤，当韩御尘不再被动的探出火舌，舔吮他唇上柔嫩的肌肤时，轻抬眼睫，焦距有些迷离的琥珀眸子对上被火焰渲染的深邃墨眸，自那双眸子里迸射出渴望的欲火。
嘤咛了声，湿热的舌趁隙侵入，不容拒绝的攫取每一处甜美，软舌滑过齿龈，勾挑起避无可避的舌尖，温柔的舔弄、再狂野的紧缠而上，执拗的让君侠宇无力的靠在他怀里。
没有料到仅仅一个轻吻，竟会引出韩御尘如此之大的反应，无力、也无意挣扎的君侠宇不甘示弱地热情回应。
唇舌交缠、口沫交融所发出的淫靡声响回盪在两人耳边，为这个吻添上难熄的情焰......
25
京城发生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难得地，君侠宇带著韩御尘以及韩甜上「轩宇楼」喝茶，不知为何，外头突然传来吓人的惊呼声。
「啧，喝个茶也不得安宁。」君侠宇不为所动，状似不耐的抱怨，唇边的笑意却丝毫不曾消去。
「就是嘛，真是毫无修养可言。」韩甜轻哼，柔媚万千的为君侠宇倒茶，故意忽略身边打扰她与君侠宇培养感情的男人。「侠宇大哥，这里的茶既香、又醇，你一定要嚐嚐看。」
废话，这是我开的，难不成我还会不晓得吗？
没把心里所想的话说出口，君侠宇对她露出风流倜傥的笑容，刹时迷得她不知今夕是何夕。「是吗？那我可得嚐嚐。」言讫，端起茶杯并未凑至嘴边，反而凑到韩御尘唇畔，以眼神威胁他喝下。
韩甜迸射过来的憎恨目光显而易见，无奈韩御尘被束缚於他自己的承诺中，不能反抗的他，只好依著君侠宇喂他的方式轻啜了口香茗。
流过喉间的液体先是散发些微的酸涩、苦楚，待滑落喉咙後，一股青涩的甘甜滋味在嘴里扩散开来，留下整个唇腔的甜涩，以及回味无穷的茶香。
果真是齿颊留香的上好茶品，难怪「轩宇楼」会被奉为「天下第一茶」。
「如何？」
「好茶。」除了这两个字，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赞美。
他一句简单明了的赞赏让君侠宇笑开了脸，无视韩甜愤恨的目光，就著刚才韩御尘碰触的杯沿，一仰而尽。
他豪迈的喝法实在不像是在品茶，也让韩御尘顿时明白他今天并不是为了喝茶才到「轩宇楼」来的。
才刚对君侠宇的行为感到困惑而已，外头传来的叫喊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快来看呐！有人脱光衣服游街啊！」
「嗯？好像发生有趣的事情呢。」君侠宇笑言，虽然觉得有趣，但却一反常态的不去凑热闹。「喂！你干嘛不去看热闹？」
「可是......」我没兴趣四个字还没讲出来，韩御尘不小心瞥见君侠宇眼里一闪而逝的诡光，於是他破天荒的与韩甜一同走出茶楼，想看看是发生什麽事。
然而当韩御尘踏出茶楼时，眼前所见却让他惊愕。
「韩老爷的儿子韩胡在裸奔啊！」
周遭喧闹的叫喊他恍若无闻，惊吓过度的韩御尘呆愣在原地，他看到那个指高气昂、咄咄逼人的异母弟弟赤裸著身体在街上乱跑乱撞，接著又看到原本针对韩胡的耻笑低语转而落至他身边的韩甜。
他们说了什麽、韩甜骂了什麽，他全部都没听进去，他的眼前世界就好像慢动作重播一般，看到韩甜逃也似地掩面离去，韩御尘呆若木鸡的回到茶楼，在君侠宇身旁坐下。
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君侠宇慢斯条理的品嚐极致的茶茗，对韩御尘怔忡、呆愣的神情不以为然。
时间彷佛过了许多，久到茶楼外的骚动已趋於平静。
「我......」
「嗯？」
「我觉得自己好似......愈来愈讨人厌......」愧疚的沉音。
轻笑，不予置评。「何解？」
双手十指左右交握，抵在额头轻颤。「看到我的弟妹被嘲笑、指指点点，我心里居然......居然感到雀跃，甚至是......幸灾乐祸......我好过份。」
倒了杯茶递给他，君侠宇扬起安抚的淡笑，「你没有错。」
「可是......」他们毕竟是亲人呀......
「你没有错。」君侠宇再次重覆。
低著头，韩御尘低声问：「是你吗？为了我......」
「御尘。」首次呼唤他的名字，清脆的嗓音温柔得让人心痛，君侠宇拍拍他颤抖的肩头，状似不在意的道了句：「想哭就哭吧。」
韩御尘对於他这句话的回应是握住他的手。「我......」
君侠宇知道他是因为太过感动，以及为自己凄惨的过往而情绪激动，从来不体贴的他做了件让人瞠目的事。
众目葵葵之下，君侠宇抱住韩御尘的肩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无视四周投射而来的目光，温柔地，用著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