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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饼——by薰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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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玉风觉得自己真是相当不喜欢这张脸。
以外人的标准评判,眉如剑,眸若星,并且还是凤眼,瞟起人来,即便是怒,也微微带着一点色情的味道。外加冰肌,玉肤,素手,一头黑如丝缎的长发。
女相的妩媚中略微带着一些男人的阳气,一颦一笑间有股说不出的风情。
然而,就是这张皮囊,让他从出生开始到现在的八年里,无时不刻不活在别人好奇,窥探,嫉妒,贪婪等各式各样的目光中。
"小风,过来。"
父亲老远对着他招手。
人流涌动的宴会上,全身穿着黑色制服的侍应生端着盘子不停穿梭着,金黄色的液体在透明的高脚杯里泛出异样的光彩。空气里流窜着油腻的食物和浓烈的香水味。每一个人都笑得如绽放中的玫瑰一般,眉眼如花心如刺
展玉风很想突然间变成一只老鼠,从这里溜走。如果可以的话。
只可惜,从楼梯上下来的一秒开始,他就注定是全场的焦点。走过拐角的一刻,他扭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完美的容貌,完美的装束,唇红齿白,气质高雅,一身镶边的宫廷装,简直就是中世纪童话里的王子。
楼下的人群已经开始骚动,他内心的焦躁与烦闷在抬头,然而父亲的命令却是不容反抗。于是他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个微笑。
笑颜如花,心却在哀鸣。
"父亲。"
他走到父亲的身边。展渊,这个面容英俊的男人,脸上有两条隐忍的法令纹。冷洌而严肃,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向他席卷而来。他是王者,金融界的王者,黑暗里的王者,他有一双翻云覆雨的手,招之即风挥之即雨。他的字典里,只有敌人,下人和可利用的人。他讨厌忤逆,更不允许背叛。
"这是万荣集团的董事长。"
展玉风优雅地打着招呼。眉宇间不动声色,波澜不惊的样子让旁人止不住议论。
"呀,果然是子承父业啊,才八岁就那么沉稳,将来一定又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眼前的男人说着,一径笑起来,全身的肥肉都在抖动,眼光里闪着猥亵。周围一干人也跟着附和。
展玉风偷偷看了父亲一眼,他的稳重,他的波澜不惊,都是父亲一手调教出来的,父亲说,商场上要学的第一步就是不动声色。展于风以为展渊至少会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眼神。然而,他想错了,展渊只是象征性的与旁人应酬了几句,连一眼都没回应过自己。
这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养育了自己八年,却形同陌路的男人。展玉风至今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产房的时候被换错了,或者根本就是被收养来的。
三三两两的交际名流围拢来,举着酒杯对他调笑着。都是经常上杂志的名流,浓妆艳抹,华衣遮体,硕大的钻饰在灯光的反射下晃得刺眼。
展玉风好脾气得赔笑着,女人们穿得坦胸露背,身上散发着异香,圈起手臂搂着他,在场的摄影记者蜂拥而至,镁光灯瞬间不停地闪烁。直到两边都尽了性,他们才放过展玉风各自散了开去。
脚步有些沉重,他默默走向角落里的沙发。
阴影里,有人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展玉风走过去,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看着他,有些好奇。
似乎和自己一般年纪,笔挺上乘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头发,显然不是半途闯进来的野猫。然而一动不动,抱着双膝的坐姿确是与会场格格不入。他正皱着双眉,紧盯着会场里的某一点。
展玉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被人群包围着的一个女人。
朴素却也典雅的衣装,松松挽起的发髻,脸上只化着淡淡的薄妆,面容娴静温婉,宛若暗地里偷偷绽放的丁香花,袭人却不腻人。
女人被包围着,笑得尴尬,巴掌大小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惨白。
"哼,活该。"男孩冷哼一声,眼睛却不曾离开半步。
展玉风忽然对眼前的男孩感起兴趣来:"你是谁?"
男孩慢慢转过头,阴影之外的脸让展玉风大吃一惊。这是一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只是眼前的男孩比起自己分明更俊挺一些,展玉风觉得自己好像触到了一点什么,又想不明白。
"我是你弟弟。"
男孩仍就把头转回去看着远处的女人:"那个笨女人的儿子。"
原来如此,展玉风懂了,是私生子。他也见怪不怪,这几年里,家里有关私生子的戏码一年不知要上演几回,处处留情又不懂节制的男人,每次都用一大笔钱堵上那些女人的口,聪明的拿了钱就欢天喜地地走了,纠缠不清的,自己见过她们一回就再没有了下文。
这一瞬间,展玉风觉得自己有点同情那个男孩,想来自己虽然不自由,好歹却不用背上这沉重的三个字。
"你在同情我。"
男孩瞅着他,展玉风语塞。
"同情就不用了,有钱的话,就给我一点。"
"我父亲,他,没给你们......?"
男孩又从鼻腔里发出冷哼声:"那笨女人说不要,什么也没拿。"
展玉风猜想也许女人当时既没有要钱也没有赖着不走,否则她今天绝不可能完整无缺地站在这里。
她与之前所有的女人不同,所以父亲并没有赶走她,但是为什么呢?展玉风想不明白,他觉得大人的世界真是难以理解。
"那你母亲,呃,有工作?"
"服装设计,没名气,赚不到钱。"
展玉风看了一眼男孩身上质地上乘,剪裁独特的西服,隐约猜到这也许是出自他母亲的手,一笔一刀,费尽心思,于是一时之间,竟有些羡慕起来。
"你母亲,很厉害。"
展玉风说得真心,一个有才华又有骨气的女人,在这样一个纸醉金迷的社会委实不多见。
"厉害?"男孩斜了他一眼:"少开我玩笑,骨气一两值几个钱?"
展玉风觉得两颊发烫,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不经人世的弟弟,而眼前的人,正用嘲讽的姿态对他解释什么叫人间疾苦。
胸口觉得闷闷的,他起身走到后花园里。
守在后门的几个保镖此刻不知有什么急事,被父亲全部招了去。展玉风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下头,黝黑的花园里四下无人,他一溜烟蹿了出去。
白日里见惯的花园一到夜晚就变得迥然不同。微暗的灯光洒在花园里,植物安静地沉睡着,似乎连它们轻轻的呼吸都触手可及。
平日里的这个时候,展玉风应该是乖乖地坐在钢琴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那些耳熟能详的世界名曲,身边陪着一脸假笑的管家。
而此刻,他的心在雀跃着,手指微微颤抖,他有预感,今天晚上可能会发生一些不一样的事。
绕过一个圆形花圃,他看见不远处的暖房里有点点灯光。暖房?照顾暖房的花匠应该已经回去了,莫非是小偷?
紧张感让展玉风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心跳得更快了,他走到门口,随手拿起地上的铲子,轻手轻脚地推推暖房的门。门虚掩着,一推即开。
他慢慢走进去,棚内迎面扑来一股花的香气,芬芳袭人。于是,神经有些松懈下来,细细听去,偌大的暖房里悄无声息,只有自己短促的呼吸声。
展玉风狐疑起来,难道是花匠走的时候忘记关门关灯?
他不解地放下铲子,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放下心来打量起这间花房。
家里有暖房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从来不被允许接近那里。偶尔几次的偷溜,也被花匠发现,诚惶诚恐地将他送回。
他说:"少爷,这下人的地方会脏了你的衣服。"
展玉风不懂,衣服脏了可以洗,再说他们不整天都是脏兮兮的吗?有什么分别?
跑去问管家,他皱着一张老脸说:"少爷,这是阶级区分。"
花圃里各色品种的花簇拥在一起,绽放的,半开的,娇艳的,羞涩的,高洁的,或者是野性的,齐集一堂,争相斗艳。
展玉风慢慢走近,俯下身仔细看去。重叠绽放的洁白花朵,浓密饱满如丝缎的花瓣上,有细微的粉色残末,轻轻吹一口气,花蕊敏感地一阵摇曳。
他笑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甜香混合着植物些微的辛辣味道冲击着他的感官。
时间还早吧,宴会也许还会进行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有些困,于是趴在一旁的石凳上,沉沉睡去。

秦凡举着照相机,慢慢走回暖房。
他是花匠的儿子,准确说,是养子。
十岁以前的时光,他一直是在孤儿院里度过。三年过去了,那段日子,他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斑驳的石墙,生锈的栏杆,窄小颓败的院所里,只有三三两两漫不经心的员工在看护着。
十几个人同时挤在一个室内。夏天的时候,头顶上只有一只吊扇,在吱呀声中缓慢地转着,散不去一室的汗味和尿骚味。
他每天面对的是几块残破不堪的积木,一些零落的蜡笔和几张泛黄的画纸。吃的是一成不变的菜色,并不算很差,但时间久了,还是一看见就想吐。
残破的孤儿院里只有胖胖的老院长,对他很好,经常带各种各样的书给他看,教他识字,对他说一些有趣的新闻。有时候,还会带给他好吃的零食。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流逝着,他每天透过墙上那扇小小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那些花开繁茂的样子,与院内的败落形成鲜明对比。丝缎般的花朵不知疲倦地傲然开放着,阳光之下,微风之中,上演着一出出华丽的舞剧。
那时候,秦凡就想,要留住,想要留住这些美丽的瞬间,即使是些微亮色,也想把它握在手里。
于是,后来,他遇见了照顾那些花的花匠。一个朴实憨厚的男人。他告诉秦凡,你可以照相,照片可以留下这些花的样子。
再后来,孤儿院倒了,他就把秦凡带回家,供他生活,给他读书。
他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爸爸。"
从此以后,秦凡爱上了摄影,不管是妖媚的,还是圣洁的,哪怕只是一些细小微弱的东西,只要他觉得想要留住,就会全部记录在他的镜头里。这世界,唯有纪录,才不容易遗忘。
推开门,他向里走,这是他第一次接触父亲工作的场所。孤儿院倒后,在一次机缘巧合下,父亲被雇到这户人家做花匠。
说句实话,他并不喜欢看见这些花开在暖房里的样子,失去了摇曳的姿态,没有了雨中颓败的美感,那些美丽的植物就如塑胶花一般顽强而倔强地生长着。
走过一排排花圃,他回到自己隐秘的角落。
突然间,就愣住了。
繁茂的树木斜斜向外伸展出层层叠叠的绿叶,交织在一起,些许的光亮透过幽微的缝隙照射下来,一点一点,欢快起舞。
绿叶之下,花团之中,横卧着一个身着贵族长袍的孩子。
七八岁的样子,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瀑布般倾泻下来,微微盖住那张巴掌大小的脸蛋。
秦凡屏住呼吸,悄悄走近,蹲下身,细细看去。
石凳上的人双眼紧闭,细长的睫毛盖住眼睑,秀挺的鼻子,菱角般的嘴向上翘着,还有花瓣一样的嘴唇。秦凡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连跳动的血管也仿佛要破土而出。
就是这样一个花精一般的人,此刻却毫无防备地熟睡着。
美,真的好美。秦凡打从心里感叹着,一边暗自猜想她到底来自哪里,也许是今天宴会上哪家的千金小姐吧。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之姿想来也不够形容眼前的人。
习惯性地拿起相机,调好镜头,准备按下快门的一刻,秦凡犹豫了。会不会惊醒她?醒来之后,她会不会受到惊吓而离开。
生平第一次面对美却无从下手,秦凡隐约觉得,如果他按下了快门,也许终其一生,他就真的只能面对这一张照片。他想看,看着这张睡容,一辈子都不会厌倦。

展玉风是被饿醒的,中午的时候,厨子做了不合胃口的东西,而晚宴的时候,又因为自己的偷溜而错过佳肴,他此刻肚子里的馋虫正呼之欲出。
眼皮动了动,他醒过来。透过盖在脸上的发丝,他看见自己的身边坐着一个人。
比自己大,瘦长的个子,干净利落的短发,侧脸看去,棱角分明。
他低着头,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展玉风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件深蓝色的外套,隐隐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青草味。
时间定格了很久,展玉风才眨眨眼,一骨碌坐起来。
男孩似乎吃了一惊,手一抖,书啪地掉落在地上。他有些失措地看着展玉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展玉风凑过去,捡起他的书拍了拍,递还给他。
男孩犹豫了一下接过手:"谢谢。"
展玉风发现男孩面对自己的时候非常拘谨小心,不同于父亲商场上同僚的阿谀奉承,也不同于家里一干下人的诚惶诚恐,而是一种对待艺术品的小心翼翼。他不明白为什么,但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我叫展玉风,你呢?"
"秦凡。"
"你是这里的什么人?"
"家父是花匠。"
"那么晚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安静。"
秦凡惜字如金,并且丝毫没有主动攀谈的意思。而此刻的展玉风也对这种无关痛痒的对话方式沮丧起来,他正努力寻思着下一个话题的时候,肚子发出一阵不文雅的叫声。涨红了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有红豆饼,你吃吗?"
展玉风惊讶地看着他。红豆饼他是知道的,这里大街小巷,早茶夜市到处都有卖这种小吃,金灿灿黄橙橙,露出黑黑的红豆馅。但是父亲和管家从不允许他吃,他们说那不卫生。
秦凡递过来一个袋子:"有南瓜和红豆馅的,如果你喜欢甜食。"
以往甜食在展家基本是禁止的,为了怕他生蛀牙,父亲严格关照厨子控制甜食数量。
展玉风差点想痛哭流涕了,他这时候觉得秦凡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不光给他吃红豆饼,还特地挑了甜的口味。
"我做的,只有这两种,你将就一下。"
秦凡淡淡说完,就照旧低头去看书,不再理会他。
展玉风抖抖地打开袋子,抓起一个圆圆的饼就一口咬下去。松脆油腻的外壳带着一股淡淡的芝麻香,中间夹着甜蜜的红豆馅,充斥震撼着他的整个味蕾。
他想着,家里的厨子要是换成秦凡该多好,那就能天天吃红豆饼,要多少有多少。
秦凡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页面的第一行上。
"小凡小凡,你握得好好失。"
"你说什么?"z
秦凡不解地抬头,看着一脸碎屑的展玉风正鼓着腮帮子,一边吞咽,一边笑容甜蜜,努力表达自己的想法。他有些好笑地递过一瓶水,看着展玉风大口灌下,伸出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谢谢。"缓过气的展玉风高兴得笑起来,他仰起头,高兴地说:"你做得好好吃。"
秦凡看着他的笑,一双漂亮的凤眼拱成两条弯弯的弧线,嘴唇也因为水的润泽而变成湿润的花瓣,闪着异样的光彩。
"喜欢就好。"y
他不自然地别过头。
展玉风吃饱喝足,睡意又渐渐袭上来,他慢慢地爬回原来的位置,一弯腰,头枕在秦凡的腿上。
"还是这样舒服。"他满足地叹了口气,蜷起身子,闭上眼睛。
秦凡惊愕的看着他毫无顾忌的样子,鼻子里流窜进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花香。无奈地拉过外套盖在展玉风的身上,他只能继续看书。
展玉风并没有立刻睡着,他只是觉得很享受躺在秦凡腿上的时光,软软的,还有好闻的青草味,很舒服。
"小凡,"他喃喃道:"你要是永远在我身边就好了。"
秦凡看了看他,随口说着:"那我娶你好了。"b
气氛静默下来,秦凡开始后悔刚才说的胡话,也许展玉风会生气,毕竟一个女孩子随随便便就被别人说要娶回去,任谁都会生气的。他心不在焉地翻着书。
展玉风呼地一下坐起身,猛抓起秦凡的衣领就问:"真的吗?你真的会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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