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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hind——by聿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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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甫提了提地上的水壶,尴尬地笑说:"我都忘了要加水,你等我一下。"
韦伊叫住他:"不用了,你坐下吧。我......我有些事儿跟你聊聊。"神甫算得上是韦伊在诺米加唯一的朋友,从第一次做礼拜开始,神甫就注意到他。可是他总是静静地来,静静地走,招呼也不打一声。最後还是神甫在一次募捐的时候主动过来搭讪才促成了这段友谊。
仁慈的神甫坐在了他的木椅上,留下了床上的位置给中国青年。第一次来的时候韦伊本来还不习惯,可是现在他也就熟门熟路地坐了下去。瞄了一眼神甫的椅子,四条腿只有三条是一色的,其中一条是修理的时候安上的,他决定先给他买张按摩椅。
神甫看著中国青年的眼神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他露出笑容:"这个星期发生什麽有趣的事了吗?"
中国青年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我......我恋爱了。"
神甫高兴地叫道:"那实在是太美妙,是哪一家的姑娘?哦,让我猜猜,是裁缝家的小姐,还是诺米加医院眼科医生的女儿?我经常上他那儿看眼睛,可熟哩!"
韦伊连忙制止他的联想:"你别猜了,都不是!真是,有些难以启齿呢。"中国青年的脸上终於染上了绯红。
神甫哈哈大笑起来:"孩子,告诉我,到底是谁?我真是迫不及待要知道!"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叫约塞?爱莫顿。"道出情人的名字,中国青年感到从未有过的甜蜜。
"什麽?"神甫突然站了起来,激动地叫道:"你说他叫什麽?"
"约塞,我亲爱的老夏利,你没有听错,他是个男人,我爱上了同性。"韦伊看见神甫瞬间苍白的脸,有些黯然:"难道为此你就不愿意祝福我了吗?"
"不......你说他叫约塞?爱莫顿?"神甫良久才平复下来,他多麽期望自己听错呵!
"是的,你认识他吗?"
"你知道他......他死了很久吗?二十多年前。"神甫摇著头,感到一股恐惧。
"不,我相信他没有死,"中国青年坚定道:"他没有死,我们每天晚上都在一起,我不相信我摸到的是鬼魂。"可笑的是,昨晚他用来打击约塞的借口被用在了他自己身上,他现在说的话跟昨晚可是自相矛盾了。
"韦伊!"神甫用英语腔别扭地叫道,"你不过是做了一个梦,没有约塞?爱莫顿这个人!他早死了!"
"不!他没有!"韦伊反驳,他相信他昨晚摸到那个身体是真实的,绝对不是他突发其想的梦,约塞的面容是那样清晰,怎麽可能会是梦!
"上帝啊,你怎麽会有这样愚蠢的想法!约塞?爱莫顿当年的葬礼就是我主持的啊!"
神甫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陡然都静了下来。神甫虚脱地靠在了椅背上,中国青年的脸也因为争吵而红了,但是屋内的空气却陡然冷了。
"好吧,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韦伊站起身,身体上轻微的颤抖没有人看见,他的话说得掷地有声,却充分暴露了语音里的颤抖。
"等一下!"神甫叫住他,脸上有一种悲悯:"听我的,孩子,不要让他再接近你了。"
韦伊礼貌地笑了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慢慢走出了屋子,走出了教堂,留给神甫一个坚决的背影。
回到城堡,韦伊也没有吃饭的心情,直接就回了起居室,大概是昨晚也睡得不足吧,他一躺下,很快就睡著了。
女仆来叫他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他慢腾腾地起身,回忆他刚才的梦。是的,他刚才又做梦了,他又梦见那双蓝色的眼睛了,这一次那双忧伤的蓝色眼睛慢慢地淡去,在他来不及追逐他的时候就消失了,没有眼泪,也没有笑声。梦醒了,他感到一阵不安,这股不安的阴影让他连晚饭也吃不下几口,白白糟蹋了爱妮的一番手艺。
他焦急地等待,目光死死地盯住那扇窗,既期待又感到恐惧。他决定今天晚上要把一切疑惑弄清楚,他期待他的情人到来,却又怕问题的答案是他所不愿想象的。
恐惧和焦虑折磨著他,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等待。
八点的时候,他烦躁地拿出他珍藏的威士忌,为空荡的胃添加一杯又一杯的酒精,酒精在喉咙,在胃里燃烧起来,他似乎也被点燃了怒气。
九点,向来不爱抽烟的他开始一根一根地抽。
十点,酒喝光了,烟抽完了,该来的人还没来。
到最後,他终於不持酒力,又睡了过去。
清晨,太阳懒洋洋地爬起来,耀眼的阳光洒向了宏伟的城堡,沐浴在日光下的古老城堡显得神圣不可侵犯。今天的阳光很温暖,跟昨天的阴冷比起来,真是印证了一句"明天又是另一天"的名言。
城堡里的人却忙碌了起来,沸沸腾腾的,仆人们忙进忙出。
原来,城堡的主人病了。

7
威廉先生是诺米加镇上口碑最好的医生。今天一大早,他连早餐都来不及吃就被赶上了马车,怀里抱著他糊口的医药箱,不过半个小时就站在了城堡主人的床前。
年轻的主人正昏迷不醒,汗湿了的黑发贴在额际,原本应该是染著健康玫瑰色的唇瓣现在显得苍白干涩。威廉先生忙手忙脚,花了十来分锺,诊断出来了:酗酒、抽烟,还有熬夜,即使是城堡主人这样年轻的身体也是难以抵挡病魔的侵袭,从急促的心跳和发烫的情况来看,感冒发烧是免不了了,伴著一阵阵无意识的咳嗽,那大概是烟酒的後遗症。
威廉先生开出诊方,摇摇头,对这种伤害身体的举动表示无奈,他责怪女仆:"你们实在不应该让他喝酒的,瞧瞧!现在这模样,说不定是要伤肝的!"可是女仆们有什麽办法呢?只好点点头,任老医生继续说:"还有烟,你们懂不懂它含有多少害人的成分?我活到今天,身体还这麽好,不光因为我是个医生,要知道我就是从来不喝酒,不抽烟的......"医生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通,病中的主人一句都没有听见,全都受益了城堡里的女仆。
"记住,不能再让他喝酒了,也不能抽烟,如果愿意听我的,你们的主人很快就会好的。"这是医生临走前的最後一句话。
送走医生,女仆们都松了一口气,纷纷为主人的病忙碌起来。
韦伊因为发烧流了一身的汗,爱妮和另外一名女仆合力为他擦洗了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病中的青年双颊通红,呓语不断,有时候伴著无法抑制的恼人的咳嗽,有时候梦中惊醒了却是一脸的泪水,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天,他才从药品中解脱出来。
他的父亲韦不凡和母亲珂瑟在韦伊清醒那一天来到了城堡,他们是专程从伦敦过来的,以往都是儿子过去看他们,诺米加的城堡是来得少的。
当韦氏夫妇两人出现在城堡里,多舌的女仆们终於有了讨论的话题:"看啊,老爷多英俊,夫人多美丽,他们真是一对!"
"真羡慕夫人,如果我有她一半的美丽,或许我也能嫁给像老爷那样的男人。"
"是啊是啊,能够嫁给老爷绝对是件幸福的事!"
"可是我更希望拥有夫人那样的美貌。"
"上帝总是偏心!"
看见远处韦不凡牵著妻子的手缓缓走来,女仆们有默契地停止了议论,却管不住眼球要往两个人身上转。韦不凡尽管已是近五十岁的人,却依然英俊挺拔,一双犀利的眼睛精光四射,他的品位极高,穿戴在身的都是名牌,简洁而不失风度。与他并肩而来的妻子,端庄典雅的相貌,东方女性特有的温柔气质,岁月似乎厚待了她,白皙的面容上依旧是昔日美丽的模样。相比丈夫严肃的神情,身为母亲的她显得更加忧心,高跟鞋在地面上响起急促的声音。
韦伊昏睡了两天,虽然一场大病消耗了他许多体力,但年轻的身体还是有些本钱的,今天他已经能够坐起身,此刻正吃著女仆爱妮端来的食物。
"韦伊!"他的母亲焦急的声音传来。
韦伊汤匙上的汤水还来不及进入口中,他抬头看了一眼门口,惊讶地叫道:"爸爸,妈妈,你们怎麽过来了?"
他的母亲坐在了床头,摸了摸他的脸说:"都瘦了,我们如果不来看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们?"
"啊,没有的事。"韦伊知道一定是女仆爱妮去通知,似责怪似感激地瞥了她一眼又对母亲说:"我不想你们担心。"
"你已经让我们担心了。"他的母亲还未开口,他的父亲就走上前说道,严厉的话语里却有藏不住的宠溺。
"是的,对不起。"他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
"我听说你的病是因为喝酒和抽烟?"他的母亲慈爱的脸上露出了责备的眼神。
"嗯......我......大概是吧。"他含糊地说,更深一层的原因他自己也不愿意去面对。在他昏睡的这两天,那个人有没有来呢?如果看到自己病了,他会感到心疼吗?一个个没有答案的疑惑让他叹了口气,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他的母亲似乎还有话要说,细心的父亲却已经发现了他的失落,一只手按在了妻子的肩头,他对儿子说:"好好休息,我和你妈妈刚下飞机,有点累了,晚饭後再来看你。"他的妻子是个传统的中国女性,见丈夫这样说,也只好对儿子的身体叮咛几句,便随著丈夫出了房间。
昏昏沈沈在床上修养了一周,韦伊的身体自然是养精蓄锐得非常充足了。他父母难得到来,也就当渡假消遣,一时也不想回去硝烟滚滚的城市,安心在这城堡住了下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韦伊觉得没什麽不满的,可是当单独面对夜幕降临後的时间,他却总是一愁莫展。他依旧喜欢在起居室里看他的中文书籍,可是往往书本没翻几页,他的眼睛就驻足在窗户上,看著看著就发起呆来。
他多少次告诉自己就当是个梦好了,可是那一晚在自己手掌底下的温热身体,看著自己的湿润蓝眸却又是那样的真实。约塞?爱莫顿真的是一只鬼魂?他听一只鬼魂讲了三个晚上的故事?更甚至,他爱上了一只鬼魂?他现在宁愿相信约塞是一个鬼魂,也不愿意相信他是一个骗子。被一个骗子欺骗了感情,那是多麽伤人的事情。
约塞,约塞,如果你现在出现在我眼前,不管你是人还是鬼魂,我都不怕!韦伊靠在了椅背上,喃喃自语道。他抬起手盖住自己的眼,感到一阵湿润,他低声骂道:"可恶的家夥!"
他想起昏睡时做的梦,感到一阵心惊。梦里的主人公是约塞,他为自己讲了一个故事,讲到最後他哭了,当他要过去拥抱他给予安慰的时候,约塞却逃开了,那双蓝眸突然变得冰冷,他告诉他:"我已经把故事讲完了,所以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然後一阵大雾就卷走了他的爱人,每当这时候他就只能一脸泪水地醒来。
他哀怨地想,如果他的情人正在天堂里和他的蜜雪儿快乐地生活著,那他怎麽办?甚至他会感到气愤,为什麽要告诉他这样一个故事,他没有被故事的内容吸引,却被讲故事的人深深地吸引住了。
他经常将自己关在起居室里,怀念与约塞度过的每一刻,无论谁来,他都说在看书,心思慎密的父母当然一眼就看出儿子的谎言,但是几次劝说无效,也就只好随他去了。日子过了一个月,原本健康的中国青年也不知不觉消瘦了一圈。
冬天踩著秋天的尾巴来了,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诺米加镇上的梧桐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人们都穿上了厚重的大衣,戴上手套,系上围巾,等待冬雪的降临。
韦伊依旧懒绵绵的,许久不曾出外的肌肤似乎又白皙了几分。冬天的太阳在正午就高高挂在明朗的天空上,起居室里的窗户向阳,一整个早晨都沈浸在阳光的洗礼中。韦伊坐在阴暗处,对光明视若无睹,他天真的认为,鬼魂只能在夜间出现,所以他并不喜欢白天。
"今天是礼拜天,陪妈妈去做礼拜,好吗?"珂瑟看著儿子憔悴的脸,感到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韦伊看了看母亲,微笑著点点头:"好的。"
马车轻快地在熟悉的道路上跑著,韦伊身上穿著米色大衣,系了灰色格子的围巾,穿戴绅士极了,但却像个孩子一样贴著窗看沿路的风景,可是他的母亲看得出,他只是在发呆。轻轻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被儿子发现。
教堂很快就出现在了眼前,美丽的母子一出现,立即就引来了许多教徒的注意。平常的话,韦伊一定会感到不悦,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心思去搭理这些。做完礼拜,他的母亲要去参观一下乡镇的教堂,韦伊突然想去找找神甫,就和母亲分头行动。
绕到教堂的後面,迎面走来一个男人,身材有点胖,年纪也不算轻,白色衬衫,黑色西裤,韦伊觉得眼熟,却一时也想不起他是谁。
正想著,那男人看见了他,露出热情的笑容:"夥计,好久没见了!"他伸出一只手与中国青年握手。
韦伊从他友好的态度一下子就想起了他的身份──‘HI'酒馆的老板,他连忙伸出手,露出微笑:"你好。"
"你的脸色这样苍白,是发生了什麽事吗?"酒馆老板关切地问道。
"只是生了一场病,感冒而已。"中国青年对他的慰问涌上一股感激。
"要不要到我那儿去喝一杯?"酒馆老板建议道。
沈吟一下,他说:"不了,我今天是陪我的母亲一块儿来的,下次有机会就过去。"韦伊其实也有些心动,但是想到母亲千叮万嘱吩咐自己不可以喝酒,还是无奈地拒绝了。
"好吧,下次来依旧是我请客,可别跟我抢!"酒馆老板一脸笑意,想著中国青年大概也是来找神甫的,也不好意思耽误他,正准备跟他告别,谁知被对方抢先了一步。
"马克,我能问你件事吗?"中国青年说的时候苍白的脸上显得心事重重。
"当然!"酒馆老板爽快应道。
"你知道约塞?爱莫顿是怎麽死的吗?"中国青年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感到万分痛苦,原来他自己也承认了他爱慕的人根本是一缕幽魂。他咬了咬下唇,却无法收回那句已经说出口的话。
"嗯......是的,我知道。"酒馆老板感到奇怪,为什麽他的朋友会对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人感兴趣呢?疑惑归疑惑,他还是慢慢回溯:"具体也不是很清楚,因为约塞这个家夥曾经离开过诺米加一段时间,是怎麽惹上那些家夥的我也不清楚......"
韦伊一听,立刻知道约塞讲的都是真的,他确实离开过,带著他的中国妻子逃到法国去了......他又开始黯然起来。
酒馆老板继续说:"总之是被一群家夥狠狠地打了一顿,有人说是欠债,我可不大相信!约塞可是个老实又勤俭的家夥!之後身体就变得很糟糕,医生都说治不了,也就只好看著他活过一天是一天......可怜的约塞是个孤儿,身边也没有人能照顾他......"说著说著,善良的酒馆老板也红了眼圈,他掩饰地轻咳了一声,对中国青年说:"或许你应该去问问老夏利,约塞跟他关系好象不错。"
刚才听到酒馆老板讲述约塞死前的情况,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悲伤流泪,他的爱人竟然是这样痛苦地离去,教他怎麽不感同身受?可是酒馆老板的最後一句让他打起了精神,他用掩藏不住的嘶哑嗓音问:"约塞认识老夏利?"他简直无法置信,神甫上一次听到约塞的名字居然一个字都没有提起!他感到神甫对他隐瞒了一些情况,他感到了欺骗!
韦伊匆匆向酒馆老板告别,转身就往神甫的小屋子走去,他的脚步急促不断,就像他的心跳,愤怒中夹杂著喜悦,他感到真相似乎就在这举手之间。
他来到门前,差点忘了敲门的礼貌就要推门进去,最终还是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态,才举起手敲响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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