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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少年游——by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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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不是么?谢峦听着凌晨叨叨絮絮告状,脸上全无表情,过了会儿,在凌晨告个段落时,淡淡道:"既然留不得,何不拿去卖了,这个已经送给你,不用怕卖了我会生气。"
"那怎么可以!"少年声音尖了起来,"美玉无瑕,岂能落于铜臭之手。那简直是眼睁睁看着美人堕落风尘,教人痛惜!我想要它,不过爱恋它的美色。既然它不肯屈尊小庙,也只好还给赏玉人了。"

这话的形容十分怪异。谢峦怔怔看着少年掌上托着的白玉,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在我手上,便算不得铜臭之手么?"
话一问出便省悟不对,不确定自己哪根神经不对了,会问这小混混这种话。
"当然也算啊。"凌晨的回复,让谢峦又是一呆,"为命运挣扎的人,谁手上没染过脏污。完全没染的人,是因为有人代他们染下了。"
少年的话,似是单纯,又似是意有所指。他看谢峦怔然的神色,不由噗地一声笑出,笑出左颊一个浅浅的酒窝,"这话是小姐说的,可不是我说的,我只是转述一下。但爷是个赏玉人,却是肯定的事,这玉还是还给爷了。"

略一迟疑,谢峦还是收回了冷月环。
看着少年连蹦带跳地离开,再看看手上的玉,谢峦摇了摇头。其实少年真把玉拿去卖的话,太原谁不知这块冷月环是他谢峦的随身饰物,少年运气好点不会有人买下,运气坏点,甚至会被送入官府吃点苦头。

不过,或者这孩子也不是那么不可取的人。

第二天早上,管事见他腰上重新挂上的冷月环,瞪大了眼,"这这这怎么回事......哎呀,是不是小凌一个人跑来打扰公子了?这小子真不长教训,奴才下去好好教训他一顿......"
"老李。"谢峦叹了口气,"说要教训人时,能不能不要笑得这么开心?"
"呃......"
"昨晚他叫得那么大声,为什么没人来问下?"
"呃......"
"此事下不为例。这次我收回冷月环,不代表他下次犯了相同的错误我还会放过他。"
"不会啦,小凌是好孩子,我已经告诉他......"说到这,突然省悟过来,紧紧闭上嘴不敢再说一句。
谢峦哼了声,对管事的吃里扒外,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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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府门,一路随时可见丫环们兴奋的神色,见到谢峦,也只匆匆施了一礼就急急走了。
好奇心在翠意绿浓见到他时也只施了一礼便走,没为他掸衣换服时,达到最高点。瞧瞧众人走向,似是向平林苑而去。谢峦皱了下眉,阻止管事的呼喝,也跟了过去。
一进院子便闻到浓浓的奇香,似花粉,又似脂粉,还杂着米谷之类的味道。而莺莺燕燕们的欢呼就与上次进来时听到的一般嘈杂。谢峦心下已有所悟,定与凌晨这小子脱不开干系。果不其然,院子里摆了好几个瓶瓶罐罐,有些还在升着火。不知情的人见着了,怕要以为进入膳房了。而少年则爬在院子中最高大的一株梅树上,将红梅纷纷往下扔,侍女们欢呼着伸手去接。

一树红梅如朝霞初坠,天女散花。一旁的管事被这景象刺激得直翻白眼喘不过气来,"煮鹤焚琴......煮鹤焚琴!!凌晨你这死小子!!这是谢家老祖宗种下的树,是百年老树,传家之树啊!!"

再看到姑娘们将接到的花瓣细细清洗一下,投入罐子里去烹煮时,管事终于受不住刺激,大骂道:"凌晨你这死小子造什么孽啊!把太爷最喜欢的梅花......"
"哇啊......"凌晨被总管这声大骂吓了一跳,身子一个不稳,往下摔去。侍女们再次齐齐发出尖叫声,管事被震得一个哆嗦,急忙伸手捂住耳朵。
这株老树不比谢峦院中那株白梅,高达数丈。少年若由上面摔下可不是摔个狗啃屎就能解决的问题,小则伤筋动骨,大则生命可忧。谢峦也不由脸色微变,上前数步,却见少年手舞足蹈地在空中乱抓,总算抓住根粗壮的树杆,挂在半空中没摔到地上。但人从树上往下坠的力道甚强,少年抓着树杆,脸色扭皱成一团,哎哎呀呀尖叫着我的胳膊要断了。

眼见少年没什么大碍,在场之人总算松了口气。管事抹了抹额上虚汗,让人找梯子来把他救下来。谢峦看着凌晨一身青得发白的衣服挂在树上一荡一荡,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突兀,众人没想到一向稳重的谢峦会在此时笑出,皆惊讶地看了过来。谢峦笑笑,在管事开口问话前,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小凌现在象不象挂在树上的咸鱼?"
这话一出,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呆了,没想到自家的爷还有这种幽默感。转头看着少年一身青衣,双手高举挂在树上一荡一荡,可不正像谢峦所说的咸鱼,当下个个忍俊不禁,无视凌晨黑了又黑的脸色,笑得前俯后仰。

凌晨在树上抗议的叫声,被笑海淹没无闻。

之二
梯子搬来,几位身高力壮的奴仆一起动手,总算将少年救了下来。少年站在地面上不住甩着酸痛的手,一脸嘀嘀咕咕地看着带头取笑自己的谢峦。
管事咳了声,"小凌,你这是在干嘛,把太爷最喜欢的这株梅花拿来煮了,你不知道梅花只有在枝头傲雪迎霜,才是它们最美的时刻?!"
"我没把它拿来煮啊,我只是拿它来做面脂。"
"面脂?"管事目瞪口呆。
"是啊,现在是冬季,天寒地冻的,要准备些面脂才好过冬。你瞧那,用香附子十个,白芷三两,零陵香二两,红梅适量,细研,美酒拌之,加蔓菁油二升,用文武火于瓶器中养油一日,再煮一日,等白脂变黄,绵滤去滓,入牛羊髓一升,麝香二分,合热搅拌,冷凝成脂。就可以帮助各家姐姐渡过这个冬天,保证粉面生辉。"

少年说得眉飞色舞,管事这才知道为什么侍女们都涌到平林苑来,这么热情投入。当下只是摇头:"胡闹,胡闹,这株是太爷最喜欢的梅花......"
"李叔,不是有话说是人比花娇么。花再美好,也不如娇艳的美人啊。花期只是短短一瞬,而做成面脂,抹在了美人们的脸上,才可以延长它们的艳丽,才是它们应尽之途。对花朵来说,能与美人为伴,是它们最爱的归途吧。愿作轻罗著细腰,愿为明镜分娇面......"

姑娘们听着凌晨清脆的吟咏,一片心醉之色。管事见自己是孤掌难鸣,只得继续摇头,"小小年纪,什么不学,专门学这风花雪月。也不知学懂了几分,就拿这爱啊美啊来卖弄......"

"谁说年纪小就不懂爱?!"凌晨突然大叫出声,脸上第一次没了惯有的笑容。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谢峦直直看入少年的眼,少年眼中,赤裸裸的伤痛,宛如受了伤的小兽。
那些情绪只是一瞬间的,快得让谢峦以为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下一刻,少年又恢复了嘻笑之色,"李叔,你这一句话就证明了你的不学无术。文君十三就嫁为人妇,十五新寡不久便与司马相如私奔。这千古美谈,你却说年纪小的不懂。这院里都是自家人也好,传出去岂非笑掉他人大牙?"

"小凌你这混蛋!"管事被削得脸上挂不下面子,正待发怒,谢峦摆摆手,"好了好了,既然没事,老李,我们先回去吧,还有一堆事要处理。"说到这,顿了顿,"况且小凌也知分寸,你瞧他摘过的地方,蓓蕾半绽的都没碰,过几天,又是一树花。物能尽其用也好,这些花,便赏给大家作面脂。"

姑娘们欢呼,大赞老爷是好人。管事见状,不好怫了众人之意,只得摸摸鼻子作罢。
谢峦微微一笑,又补了一句:"只有今年。"
"啊!"姑娘们发出失望的叹息声,过了会儿,又兴高采烈去做面脂。

凌晨笑嘻嘻打开掌心,一朵娇艳的红梅,比树上其他红梅都大了点,缀着薄薄的霜雪,当真是经霜更艳,遇雪尤清,"刚才摔下来时摘到的这朵花中之王,谁要?"
"我要我要......"
"小凌我对你这么好......"
"小凌你别忘了我每次都多给你......"
"还有我天天帮你......"
谢峦看着闹成一团的热闹景致,有些不习惯地摇摇头一笑,转身往苑外走去。没走几步,听到凌晨在说:"花中之王当然要配花中之魁的~"
有些好奇地回头,想知道哪位才是少年心中的花中之魁,却见少年笑嘻嘻地将花别在了瑾儿的头上。瑾儿垂下头,微微一笑。
少年男女站在一起,身高相当,容貌相当,笑吟吟对视时,让人不由想起男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句子来。
谢峦只觉嘴里一片苦涩。他抿紧唇,头也不回地快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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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在风中一荡一荡,秋千上坐的人,不住地呵手吹气。虽然已经不再下雪了,但这么冷的天气,玩秋千真是一点也不快乐,"大小姐,很冷耶,你还没吹够风么?"
"再坐会儿好了。"将鬓上的梅花摘下,拿在手中轻抚,红梅娇艳素手如玉,看来有如天成的美品,教人赏心悦目,"人怜红艳多应俗,天与清香似有私。你说这红梅,是清了,还是俗了?"

"花皆天品,何来清俗之分,清俗只在人心。"随口应着,凌晨叹了口气,抽抽鼻子,怀疑快流鼻水了,"大小姐,你身体不好,吹病了,李叔又要找我算账了~"
"我的身子好得很啊。"少女低低一笑,漆黑浓密的睫毛如鸦翼密匝匝遮住她瞳孔。睫毛微微扇动,似有无限轻怨,纤薄的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少年看得不由一怔,两个字在心头滚来滚去不得安生,却始终没唤出口。

那是他心头最私密的情怀。
"大小姐心里在想着什么人吧?"
少女不语,只是看着手中的红梅,慢慢地转动着,"其实,我讨厌红色......一切的红色......"
素手轻轻撕开了红梅,盛开在树上的花中之魁,零落成泥辗作尘,飘零在雪地上,丝丝艳色,"那会让我想到血。"
这是少女心中的隐密,连谢峦都不知道的隐密。谢峦喜欢鲜艳的红色,少女常年穿着淡淡的粉色。
"可是有的时候,喜欢与讨厌,往往很难分清楚,到底哪种感情才是真的。大家,都是很善于自我欺骗的。"
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
"接下来的事拜托你,可以么?"少女抛下最后一瓣红艳,目光幽冷。
少年露齿一笑,"为美人效劳,是区区的幸运。"
承诺,成立。
少女一笑,盈盈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风吹够了,我们回去吧,红绡要找急了。"
少年却没起身,还在秋千上一荡一荡,好一会儿,才道:"谁说年纪小就不懂情爱呢。"
少女止住了笑,看着白茫茫的雪地,红色的花瓣残骸,风一吹,几零随风,几零沾尘,"我也不知道。可是他们会说,这是错误的。在他们眼里,孩子时的感情是哄人的,不是真的。"

"你认为这是错的吗?"少年踢了踢脚下的雪。
"对错很多时候并不重要。"少女鸦翼般的长睫垂落,过了会儿,微微一笑,"重要的是,再不回去,小凌就要没晚饭吃了。"
"啊啊!!"少年一把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看看天色,叫得更惨了,"区区的晚膳啊!!"

抱着软磨硬缠好不容易才从管事那里赖来的晚餐,少年一脸幸福地回到住处。门客们都住在碧落流苑和长安院,身份高点,资历久点的门客可以有自己独立的厢房及仆人,而像凌晨这种刚入门,没什么阅历的下级门客,则是三四人共住一间大屋。幸好谢家门客待遇不错,虽是三四人住的一间屋,也不至狭挤,就是没什么个人独处的空间。

门口上歪歪斜斜地挂着思危居三个字,也不知是谁写的。少年用脚推开房门,刚踏进门坎,便听得一声虎吼,一位身高至少八尺以上的壮汉向他飞扑过来,"你终于回来了!"
"哇啊啊我拿着晚餐啊~~~"少年闪避不了,只能惨叫,却觉手上一轻,手中晚饭被人拿走,接着自己就被壮汉搂住,用力揉着他的脑袋,"你这小子今天又干了轰轰烈烈的事了,今天遇到哪个不是在说你又惹怒了李叔......是说你这小子真混蛋,有好事也不找哥哥我!嘿嘿,被女人们包围的感觉好么好么好么?连绿浓都尖叫得那么高兴......"

说一声便用力揉一团泄恨,少年被他挟在怀里,差点喘不过气来,挣扎着踢着脚,"笨蛋管二,放开我!!"
"不放不放,就是不放。你去跟大小姐还有绿浓她们玩得开心了,我只能在这掰手指!就是不放!"壮汉哇哇大叫,他看来身形虽高大,年岁却不大的样子。
"我要死了......"凌晨翻着白眼,"不是饿死就是憋死......死管二,放开区区!"
见少年一张脸当真是进气多出气少,青白交加,端走少年晚餐的那人才道:"管二,先放开,小凌快不行了。"
壮汉从牙缝里嘶地一声,终于还是依言放开少年。少年晕头转向地站直身,颠了几步,只觉满脑袋都是金条,可怜一头长发都揉成鸟窝--他引以为傲的风流潇洒的形象啊~~"死管二,区区这下怎么见人啊?老麦你也真是的,要阻止也不会早点阻止!"

拿走凌晨晚餐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身形干枯瘦削,长了双三白眼,容貌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难看。闻言嘿了声,"你快要睡了还想见什么人?管二从下午听到你在平林苑的事就开始闹个不休。不让他泄泄火,接下来大家都没好日子过了。"

"居然舍得牺牲区区。"少年脸色哀怨地看着老麦。
"本来就是你种的因,有什么好舍不得。"老麦说完,见凌晨想反驳,便举起手上的饭菜,"原来你不想吃晚饭啊,早说么,我举得手都酸了。"说完便要往外倒去。
"啊啊麦大爷你真是好人,你刚才救了区区一命区区感动于心莫言以表你千万别倒了我的饭啊~~"少年跳了起来,马上改口。
"吵死了!"角落一张床上躺着的人突然斥了声,转过身来,"一顿饭有什么好吵的,大丈夫生于世当有皓鸿之志......尔等便是胸无大志,斤斤计较于蝇头小利,才会活得这般难堪,永远也没机会飞黄腾达!"

他这一叱,少年、老麦及管二都安静下来。老麦皮笑肉不笑道:"打扰忧国爱民安公子的清修了,真是罪过。安公子既然这么胸有大志,便该投入王家啊,何苦来跟我们挤一房。"
管二憨憨地笑了,"他不是被王家不要了么?"
"你!"安秀才被刺到痛处,翻开被子坐了起来,"什么王家不要吾,象吾这种经世之材,只有吾拒绝别人的份!那是王家有眼无珠......不,是吾明珠暗投,上门才知不过一门逐臭之夫,安能以吾身之察察而受物之汶汶!所以吾才离开王家的。"

"真是说得比唱的好听。"老麦哼了声,"也不知是哪位,行李都被人扔出大门了,还在拍着门哀求。咦,管二,这不是我们前个月看到的奇景么?"
"胡闹!胡闹!"安秀长涨红了铁青的脸色,见少年在一旁吧叽吧叽地吃着晚饭,马上借题发挥,"别在屋里吃,一屋子乌烟瘴气!还让不让人住?你成心的么!"
"不是吧?你要区区这么冷的夜到外面吃?没吃完就冻僵了。"凌晨失声抬头--他这是莫明其妙地招惹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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