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bykrisenf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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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挂白。当然也就绝对不能添些血印子。
那些个红灯笼红帘红腊红布......一片红铺天盖地迎上来,还能不伤着太子的眼么?!
所以,虽然京城各处都张灯结彩四下欢腾,整个太子府只笼罩在一种异常阴郁的气氛中。
......
方子桥一路走到东苑,看着满院子的凋零和枯萎,虽然秋冬时节常有的景致,心里却格外不是味道。齐澈这段时间和他说话一概都是公事公办,退朝后也不再和着一起去下盘棋喝盅酒。他担心的追问几句,齐澈只默默搭了手在他肩上一按,便转身上马离去。方子桥愣愣的看着那个策马远去的伟岸背影,他没有想到齐澈竟然会沦陷至此。那陈倩......
回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太子府的朱漆门口。
方子桥踏进东苑的时候,正看见陈倩膝上枕着琴。她显然是清瘦了许多,手指反复抚摸那琴上的断弦,眼睛却不知道望向了什么地方。房间里逼人的寒意浸过来,掌灯时分了还是一片黯淡。他默然的走过去,轻轻的把琴从她手里接过来,放在桌上,低低的唤道:"倩......太子妃,怎么不点灯?"
陈倩一双茫茫然的眼睛收回来,盯着方子桥好半天,方嗫嚅道:"子桥......子桥......"就默了声音,只隐约眼眶里有了些泪。
方子桥一阵莫明的心疼涌上来,他一把搂过陈倩:"倩儿,你......齐澈......"话折了几折,终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他紧紧的感受着怀中人凉透了的身体,想要把她偎暖了些。
半晌无话。窗外的日头沉了西,屋内的一切渐显得模糊不清。
陈倩在方子桥的怀里依着,幽幽的说道:"子桥,如果齐澈有你待我这一半......"方子桥惊了一下,猛想起自己的身份,便下意识的把陈倩的身体扶了扶,自己退了几步,在旁边立定。
陈倩抬头看他,眼睛里清冷的光一点点的透出来:"子桥,齐澈此生想必是不会原谅我了。"
"不会的。你和太子夫妻情深多年,他只是一时......"
"一时?!子桥,都到了这步田地了,莫不是连你也要来骗我了么?"陈倩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脸上泛出些一瞬而过的戾气。方子桥看着她就有些寒意莫名其妙的升腾起来。这眼前人似乎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温婉可人叫着他子桥的倩儿。他张了张嘴直觉的想要为齐澈辩解,可是心底却空落落的,他发现自己平素的伶俐辞色竟完全派不上用场,此时真正是无言以对。
是啊,他们三人从小就在一起。他懂齐澈,可是陈倩比起自己来也是不逊色分毫的。他们分享过齐澈的童年稚趣也分享着他的宏图大业,他没有任何的秘密隐瞒他们,甚至就从未想过隐瞒。就连齐澈接了那谢月华进府,光明正大的进来,没有藏什么掖什么。可这也并不代表他就不把陈倩当回事,他仅仅是习惯了惟我独尊习惯了陈倩的容忍而已。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倘不是真动了情,齐澈是断不会仅仅为了报个师恩,就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一意孤行的迎娶陈倩。
婚后的日子就再怎么淡,齐澈倒也从未冷落过陈倩。所以,他曾经以为,他们是幸福的。她是幸福的。......却不料......
当初只当齐澈一时兴起图个新鲜味道,哪会是存了什么真心?!毕竟陈倩和他琴瑟多年,他们才是夫妻,等齐澈厌倦了自然会把心重新放回到陈倩身上。后来几次同僚上劝要除了谢月华被硬挡了下来,又以为是他桀骜不逊,存心留那个祸害下来和齐修云赌口闲气。直到醉酒那一次......
一月清华啊。齐澈那般的笑......
其实要论天下间谁最知道男人的心在哪里,不过就是与他朝夕与共的枕边人。
何况,陈倩是如此一个惠质兰心的女人。
他方子桥都看懂了,她难道还会不懂么?......
"可是,子桥,无论齐澈现在怎么想,我也不想把他让给其他人。这天下间,唯独齐澈......我绝对不能让给任何人!"方子桥望着面前挺直端坐的女子,直直的想要望进她的眼眸深处。可那里面只有一片浓稠的化不开的墨色。隔了心。什么都看不见。
他被一种未知的恐惧占领着,想也没想的,急急上前拉住陈倩冰冷的手:"倩儿,月华他已经死了!你的丈夫还是你的啊!"
"不。我的丈夫......早已经不是我的了。"陈倩看着窗外一轮悬空的圆月,淡淡的说道。
第21章新岁将近,冬天里北方寒冻的气候在这人烟罕迹的地方就越发显得让人难以忍受。白天日头晒着温热倒还好,可是一到了夜晚四处会变得又阴又潮。月华初来的时候耐不住就病了几日,略好了些,便索性懒得再出门。他每天静静的呆在尚算温暖的屋内,或看会儿南宫炎给他带来解闷的闲书,或自己和自己下盘棋,或者仅仅是躺在床上。
脑子里面空空的。手脚总是冰凉。
就算是捂了被子,升了火盆,他的手脚也总是冰凉。
以前齐澈知道他畏寒的紧,所以就喜欢把他的双手抓了来偎在怀里。温热的气息从手掌处恒久不散的传来,比汤婆子还要舒服,全身渐次泛起的渴求会让他攀到那人身上去。每到此时,齐澈会笑着扯过他来搂在腿上,然后细细致致缠缠绵绵的吻他。......直到吻的他情难自禁的给予回应为止......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只等灰飞烟灭。
......
月华和南宫炎在山里同处的日子不觉已过了数日。
虽然朝夕都在同一个屋檐下,月华却极少主动和南宫炎聊些什么,南宫炎亦只是沉默不语的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他们之间都刻意维持着一种奇怪的默契,各得清静。
南宫炎是捕快还是杀手,就算目前尚不明白那人此番作为的真实用意,月华只要知道他们不为敌可也绝对不为友就足够了。
一个奉主之意踏月而来的杀手,临到头违背命令不杀他,倒留着他,甚至处处照应。这一番突然来到的"好事",真情假意的,月华不相信所谓有吉人天相之类的狗屁言词。那不过自欺欺人。人心始终隔着肚皮,面对那些叵测迂回的弯弯肠子,他永远都幼稚的像个孩子,猜不透,也不想再去猜。
这么多年生死几回,曾经自以为聪明善人意猜对了许多事情,想当然的顺着那些人的脾气性情往上摸,只当如此就能够保护自己,却总是行差踏错错上加错。错过几千次,痛过几千次,就是脑子再记不住,也早被身体给牢牢的记住了。所以,每当他这般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个人,就会感到潜意识里深深的抗拒。模糊的样子伸手不及,浮尘般的岁月渐渐如同昨日黄昏的景色,夜涌上来,只剩下极淡的一笔朦胧。
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记不得了。
......
屋外冷裂的风呼呼的吹着,惹得窗户纸一阵颤动。炭火盆里的火势渐暗了些,房间里就漫上了一股子寒气。可是月华彷佛浑然不觉似的。他正右手里执着一粒白棋,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的棋盘,皱了眉头,许久许久没有落下。
南宫炎推门走进来,他抬眼看了看静坐不动的人影,复蹲下身子,往盆子里添了些炭,又拿起火钳子漫不经心的在里面继续翻腾。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火星子一个劲儿的死命窜上来,扑棱棱的光顿时闪亮了那张年轻英挺的脸孔。片刻。南宫炎并没有起身,只轻轻的说道:"月华公子,那不过是一死局。你又何苦总是执迷不放?"
月华的身子微弱的震了一下,手里的子儿一时没有捏稳应声而落。棋子在棋盘上滴溜溜的打了几个转,慢慢停下来。月华痴痴的看着那颗晶莹透亮的棋子,看它停在一个不着边际的空白地方。左右不过方寸相隔却是另外一副光景。左边险象环生杀机四露,右边图穷匕现阴谋算尽。那么些个生死悠关的当口汇聚一起,反倒成了僵局。可这一颗白字莫名其妙的陷落进去,偏生是搅和一场,落个四下不逢的局面。它不动则满盘局势都充斥玄机前途为卜。可是这一子......究竟是进还是退?
也许,就根本不应该涉足其中?......
何去何从。
"南宫,不是我想要执迷。"淡淡的声音,火光映在月华总是苍白的脸颊上,凭添出几分与平素不同的红润血气。他抬手,重新拾起那颗白棋,下意识的捏在手里。一点冰凉的意味透着掌心传过来,他突然就觉得身上袭上了些寒意。
那寒意顺着胳膊顺着脖颈,无孔不入,蜿蜿蜒蜒的行过每一寸皮肤,渗进去了,彷佛就连满腔热血都渐渐冻成了冰。......
"月华公子,在下虽属不善词令之辈,可你是否愿意听在下一劝?"隔了许久,南宫炎咬咬牙,语气决绝的开口说道。
月华把眼光落在他身上:"......请讲。"
"公子,你既非出自本心,又何必苦苦纠缠此间?你......还是走吧。走的远远的,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南宫抬起头,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径直的看向月华。
"纠缠?南宫,你竟以为是我在纠缠你的主上么?"勉强压抑住心底莫明传来的痛苦,月华冷了调子言道。
南宫炎手下顿了顿。他感到有些怔忡。看惯了那人冷眉冷眼,似情非情的样子,此刻面对这样尖锐凌厉的月华让他颇感手足无措。便垂首急急的翻弄了几下炭灰,想是要把那火再弄得旺些,半天才说道:"公子......在下并无冒犯之意。当初见到公子的时候,在下就觉得像公子这样的人物,为何会沦落在那种......那种烟花之地。当然世间情势,自是容不得在下多言的。不过,若在下侥幸能帮到公子一二,在下愿尽绵薄。"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连月华也不禁有些微动容。南宫炎话出了口,才觉得这般说话未免唐突,可是心下却按捺不住的期待着。
他从头到尾都闹不明白自己的作为。这般期待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知道如果他违背主上的命令行事会有何种处罚加诸在自己身上,却仍然不顾性命的跑来告诫他要他走,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那弯清华月能是他的心头肉自是有些不得人的伎俩,南宫你可要小心别也被迷了去。"尖利利的笑声刺痛耳膜,他的心悚然的一跳。
"为什么?......月华何德何能得南宫如此厚爱。月华细想来,与南宫只能算是萍水相逢。捕快囚犯,我们的初见岂非比那恩客娼妓更为不堪么?"月华轻轻的笑着,嘴角一缕春色暖人。
南宫炎的脸皮唰的一下就红了。他猛的站起,把手中的火钳往地上狠狠一扔,冷冷的说道:"月华公子绝顶聪明,恕在下是多此一举了。"转身就负气的向门外走。
"南宫,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幽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南宫炎攀上门把的手只略滞了一下,就打开门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震的窗格子响成一片。
月华聍听着外面呼啸而过的山风,还有树木簌簌摇动的声音,忽然莫明的觉得安心。眼前这冷清的光景,伴随无人打扰的几分昏昏夜色,直觉着,这只怕就是此生最后最后的平静了吧。
第22章空谷荒道,雾气层涌不叠,唯有一马疾驰如飞。
只见马上人行色匆匆,发丝有些纷乱,脸颊上被路边延伸的枝蔓擦出一道血痕,却只管一鞭子一鞭子的狠狠抽打马臀,恨不得身上能长了双翅膀似的。纵一双平素冷清自若的眸子此时笼上了层严霜,单看那凤眼眉长,俊秀非凡的气度,正是太子齐澈。
"绝情谷。谨待光华。"
夜半收到这字条时,齐澈二话不说的就打马上了路。他心头一阵急躁。阴谋也罢,阳谋也罢,什么都罢了,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去验证月华是不是在绝情谷。生还是死。
不管生或者死,他都想要马上见到他!
这一段时日以来,齐澈过得真可谓不知所以。每日每夜,他彷佛身在梦中。这梦的路直通向西苑小间。丝锦被带,桌椅廊亭,用度无改,尘土不沾,就独独少了一个人。
只少了这么一个人,就空洞至斯,留下难以自持的寂寞。
夜里躺在那张曾经承载云雨的床上,齐澈会不自禁的想起那人总习惯的侧过身,猫在一角,连睡着了也会蹙着眉。他就忍不住伸手过去,舒臂搂过那冰凉的身体。......
每念及此处,无数次探手熟捻,只剩手边一片黯淡。昏黄的灯光下无眠的夜晚,他起身枯坐直到天亮。
齐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恨陈倩。
尽管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为了小小一个月华就和陈倩大动干戈,尽管他也知道陈倩是为了自己着想才会这样做。月华此番一死,颇有些大快人心,拔了这根肉中刺眼中钉,朝臣心腹都暗自松了口气。而且陈倩对自己的心对自己的情,这么多年的夫妻,他怎么可能不懂?!可他却刻意忽略,他对她的确有情,可那份情温温流水淌来,原只当她是个妹妹。
时转世移,从前的妹妹,现在的妻。他们相敬如宾,琴瑟合鸣。他曾经很满足。毕竟朝廷纷争危机处处,他无瑕顾及那些情啊爱的,陈倩安分贤良的秉性倒是与他般配。是以即便陈倩未育一子,他也从未想过要纳个妾什么的来添些丁口。
"倩儿,倩儿,我们便好比此上古神兵,若非一炉火融了化了,我齐澈发誓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妻......"这是他的承诺。初夜里,他看到她隐忍的疼痛,怜心起,因而作下的承诺。
可万般不该,是他没有想到她要的不仅仅是成为他的妻。
可万般不该,是他遇到了谢月华。
遇到的时候才明白,情也是能如惊涛骇浪,轻易就左右了人的理性。他为堵悠悠之是非,也算心里存着对陈倩的愧疚,总在东西苑来回周折。可笑自以为万事掌握,却猜错了人心。被风平浪静蒙了眼,一场好戏就在面前搭景步阵堂而皇之的上演,他愣是没看出个端倪。
陈倩竟让疾风去杀了月华。
他机关算尽也不可能猜得到后院会这么生生起了火。
知道真相的一刻,愤怒把全身上下烧了通透,他冲到东苑。可看着眼前的陈倩,那双悲凉的眸子,一柄凤鸣剑直直的指着咽喉,突然就觉得心如死灰。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陈倩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深到连性命也可以枉顾的程度。
她的爱,她的情,他无法回报。她的恨,她的怨,他无法承受。她要的,哪怕一丝一毫,一点一滴,他都无法给她。
她杀了月华。
所以,他不愿意回府更不愿意面对陈倩,就在朝廷上面忙些该忙的不该忙的借以麻痹。难得闲暇下来,便策马跑去郊外。两边飞速后退的景致,没有任何人的打扰,他会细细的想,曾经身前那人的一个微笑一个眼神。......自己用斗篷裹住他,挡住那些刀剑般凛冽的风沙......
狭路通关,天光微明火,不知道行了多久,树林子一折一拐,眼前突然别有洞天。远远窥得一人跪在陋室草舍前,恭恭敬敬的垂首。马行到那人面前,齐澈飞身落地。眼也没抬,挥手就是一鞭子抽过去。那人硬是接了这贯注了真气的一下,眉角处渗出了殷红的血,顺着脸侧淌下来,却也不擦,只拜下去叩一声道:"主子。"
齐澈冷冷的道:"人呢?"
那人仍低了头低声道:"在屋里。大抵还没有醒。"
齐澈再不说话,径自走到门前就推门而入。
一人端坐堂屋,听见响动回头。青削的脸庞却也不掩那番自然风流,更凭添些美丽。他嫣然一笑:"太子。"细看那衣装齐整,似乎已经是等候多时了。
齐澈略微有些迟疑:"你知道我要来?"
月华低低的笑了一声:"原是被马蹄声惊醒的。太子素知月华浅眠。"
一句话说的齐澈无言,身边人,日夜伴着,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以往每日早朝,无论他多轻的脚步,月华总会醒过来,然后起身为自己更衣。风露在那柔细的肌肤上面淡出些寒色,他会忍不住扣上那双灵巧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换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