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bykrisenf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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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大夫说了,良药苦口,最是将息身子的。"每每这时,兰儿也会难得的强硬起来。她放下手里正在缝补的活计,走过来探了探月华的额头,顺手掖了掖盖在他身上的镶毛厚褥子,就转身出了房门。
片刻回来,手里已经多出了碗黑乎乎的汤药。
月华叹了口气,接了过去。试着喝了小口,眉头就拧在了一起。
兰儿看他那样子着实有些不忍,便不住的在旁边哄着,好说歹说才让他喝完了。接着就伺候他回到床上更衣小眠片刻。刚想放下帐子退出去,月华突然伸手握住她,一双黑色的眼睛透的发亮:"兰,我这般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差别......"
"少爷,你要好好活着。只要好好的活着,太子他......他会来接你的。"兰儿急急的应道,眼睛里不禁含了泪。
月华静静的看着她。嘴角挂起一丝笑。薄薄的,就随风散了。......
极轻的扣上了门,兰儿便再没有力气往前迈出哪怕一步。她附耳倾听着屋里的人沉重却平稳的呼吸声,然后顺着门边缓缓的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只感到寒意一阵紧迫的袭来。 ......
"兰儿。"突然黑暗中响起低沉的人声,把兰儿惊跳了起来。"谁?"浓雾挡了她所有的视线,兰儿只觉得那声音非常的耳熟。
"齐澈。"
"啊!太子殿下!您......"兰儿一阵狂喜,又怕吵醒了月华,便压低了嗓门:"是来接月华少爷的吗?"
"......不......"沉默过后,齐澈轻柔却十分坚决的回道。
兰儿的心沉了下去,但她依然不死心的说:"但是太子,少爷的情况不是很好呢。他最近不怎么吃东西,瘦了好多。而且这里又冷又湿的,奴婢怕他的身体......"
"兰儿。"齐澈打断了她,"他......你要好好照顾他。我......走了。"
"太子!太子!太子!"兰儿再顾不得什么,直直的冲进了蕴染升腾的雾气之中,她想拉住太子想跪下来求他。可是眼前除了一片萧索和寂静,哪里还有太子齐澈的身影?!
眼泪流下来,明知只是徒增冰凉,却难以控制的哽咽:"太子......你不见见少爷就走了么......"
第16章次日清晨,兰儿估摸着时辰,照往常的惯例打了热水去月华的房里准备伺候他梳洗。她推开门,看着床上空无一人,转个角瞥到站在窗边的一抹单薄的身影,蓦地就愣住了。
"少爷......"
听着身后的响动,月华回头,对着兰儿略略的展颜,眼睛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只是一刹那,便收住了。兀自空洞成一个疏离的表情。
兰儿久伴他身侧,自是知道眼前的景况不对。她急急的放下手里的物什,就走到他身边,伸手一探额头,竟烫的有些炽手了。她惊叫了一声:"少爷!你......"
月华安抚似的抬起手,轻轻的握住她的手腕:"兰,我没事。只是昨夜没什么睡意罢了。"
"少爷,你昨晚是不是听到......"手心一阵彻骨的凉意,兰儿硬生生的吞下接着几乎冲口而出的话语,知道自己简直就是在明知故问。
月华少爷他,铁定是知道昨天太子来过了。也一定知道太子,并不想见他的事实。
心口一阵酸疼,当下,兰儿便不发一语的扶着月华走到床边躺下,扯了床锦被给他盖上。想了想,又去柜子里取了绒毯搭在上面。
然后,就端坐在月华的身边。双手紧握着他的。
月华静静的看着眼眶有些泛红的兰儿,透过她,或者是其他什么更远更深的东西,只觉得手脚冰凉,全身却燥热的难受。眼睛慢慢的有些酸胀,不多时候就陷入了昏沉沉的梦里。
其实,一直是极讨厌做梦的。
因为每当入梦,就彷佛把以前经历的人生重演了一遍又一遍。
日出白昼,还能勉强压抑的悲伤痛苦无奈,一旦到了这时候,都彷佛受到了夜阑的蛊惑,一瞬间全部迸发出来。笑声哭声无言以对痛不欲绝,交织成眼前血红的世界,迷蒙住一切。他不住哭喊,可是谁又能够听得到?他想要逃避,可是天大地大又何处得以容身?温柔缠绵,转眼修罗,风烟过往萧索后,是死寂的黑暗。铺天盖地的袭来。......
月华猛地坐起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似乎又入了夜。兰儿不知去了何处。只手心里面一点余温。
再没什么睡意,他便抱膝坐在黑暗中,蜷缩着身体,感到寒意一点一点的渗透进来,脑海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和冷静。
短长人生,起伏跌宕。
对月华来说,也曾自以为拥有过些所谓的情爱,到底不过床头露水,发泄或者需要,根本谈不上有心无意。炽热焚烧,灰烬势必冷酷。当他无数次被迫屈服在别人粗暴的驰骋之下,吞咽了泪水,殷红的血划破绵薄无力的肌肤,那刺眼分明的颜色一再的提醒自己许多被刻意遗忘的早应该看清楚的事实。
齐修云那样利用,是他此生欠的,所以无怨无悔。刘陵陈倩恨他亦无可厚非。可是齐澈......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所以无法承载。
当自己在齐澈的温柔抚慰下不可自拔的沉溺,浑身燃烧起不明的火焰,当撞见他们夫妻伉俪合鸣时心里针尖泛起的一点隐痛,当终于惹怒了齐澈,看到那人眼底被背叛的痛苦愤怒,自己那种无法呼吸的难受,还有,当昨夜听到熟悉的声音走近而后远离......眼泪流下......
他就知道了,彻彻底底的。齐澈,他对于自己来说,真的是不一样的。
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意识深处却一再想要逃避想要隐藏。受了那么多的伤,以为死去不再跳动的心脏,却又因为另一份似有若无的点滴温柔眷顾便肆意鲜活起来。而恰恰就是这份感情,是他永远也不能够得到的。
可人,大概真的就是这般可悲的动物。明明无望,还是要抬头伸手,妄图染指不可触及的未来。深渊清流,悬崖绝路。
千般万般成空一场。
不是不愿意给,只是真的给不起。也不配。
光阴流离斑驳了想念,是谁太痴太傻。
所以,趁彼此还能够回头的时候及时收手离开,寄寓来生未免可笑,但起码,还能在剩下的生命里面自在的怀念,那些花开,那些蝶舞,和那些曾经得到过的美好朝夕。
......
幽幽的叹了口气,心底郁结疼痛,眼神却突然转为清冷。月华坐直了身子,朝着窗外冷冷的开口道:"尊下既来时已久,天寒地冻的,何妨进屋一坐?"
四下寂静,隐有月光透出。
然后一人轻轻的推窗,一跃而入。
借着几分月色,月华上下打量着面前立定的夜行者。只见那人长身黑衣,剑眉入鬓,脸全被蒙住了,只余下一双晶亮透黑的眼睛。
有月华太过熟悉的光芒正闪烁着。
是的。那是赤裸裸的杀意。是杀手欲取人性命的时候嗜血的毕露锋芒。
既为同道,月华自是懂得的。对于杀手来说,这杀气是至关重要的,直能取其要害。因为一个人初初入行,莫名其妙不问缘由的要夺人性命,再加上曾经历过的严苛残酷的考验,所以临到头只会产生两种反应。激动或者恐惧。可这两种本能却是作为一个杀手致命的缺点。心浮气躁,就容易错失良机,功败垂成。很多人就是因此败在了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死于非命。
但倘若能侥幸得手,几次三番下来,就会学着把气息内敛,喜怒不行于色,杀人若擦肩而行,只需手起刀落那般简单容易。
再到了最后,踩过成千上万的尸体,血腥味粹入了骨,这股内敛的气质又会迸发出来,甚至收放自如。在面对猎物的时候,单以杀气就可制人于无形,宛如猫之于鼠,恣意玩弄后方痛快杀之。
而现在,站在月华面前的这个杀手,无疑就属于第三种。他眼睛里面流露的星火光芒业已玉练光滑,臻至化境。
心下一片静水,月华轻轻的笑了起来。他不知道是谁对着自己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居然要如此大废周章派出此等高手。不过,总好比死在贩夫走卒手里,一剑封喉,少了痛,也就此成全自己曾有的威名。纵然,那些早是尘烟覆盖的过往光景。
少年英雄,沦为娼妓。
不是没有恨过,至少在这最后得一份虚幻的敬重也好吧。
天边云散去,露出月亮半个堂皇的脸。月华的笑容被镀上了一层银色的辉。黑衣人看着他,身子几不可察的僵了一下。可这细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月华的眼睛。
他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眸子,开口问道:"敢问尊驾可是旧识?"
黑衣人死死的盯着月华,久久的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一步。
只手里一柄寒铁剑泛着森然的光。
"你既不愿说,我自当不勉强。"月华自顾自的闭了眼,"要杀便杀吧。"
第17章据说刀若极利的切下来,头脑趁着残存的意识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倒下来。若当真如此,月华敢断定此时在他对面的那人就有这份把握和功力。心下莫名闪过期待,嗜血的快感鼓动着胸口。他居然有了久违的一丝丝暖意。
那种感觉,宛如初夜。初夜里需要独自一人去面对未知未卜的命运的那个时刻。
洪荒疼痛歃血迎接。最羞耻。最坚硬。最炽热的洞穿。
等明白了此生起转浮沉其实都不在自己的两手中,便能从此真真正正为人为事。
其实,好奇本身远比疼痛更加让人难以抵挡。更容易留下记忆。
刻骨铭心。
半晌没动。杀气也越来越弱。呼吸顺了些。夜阑四静。
月华觉得目前这景况实在是奇了怪了。原以为就那么快如闪电的一瞬,现在却无端端的被拖成了三拍子。外加一个折。空没了收势。
他睁开眼睛看着站在面前仍然纹丝不动的人影。一片月光在身后白的透亮。星辉模模糊糊的勾勒出个修长的身体,指节紧紧的握住剑柄,微微泛起青白的颜色。独一双黑眸仍就那么盯着自己。眨也不眨。
月华不禁有些失笑。莫非自己真就那么倾国倾城,来了个杀手也能被如今这副入了棺材的死人样子给迷了个七荤八素不成?!
他索性开口调笑道:"尊驾原是来留下借宿的么?"
不过,那人虽然没有走,当然也不代表他有要留下的意思。
忽忽的叹出一口气,彷佛做了什么决定。空气里面泛开一层微小的涟漪。
继而暗沉的声音响起来:"谢月华。跟我走。"
似乎是询问。语气却坚决的像块冷铁。
几乎就在立刻,月华的耳边开始盈满呼呼的风声。等他稍微的适应,发现自己正腾在九霄之外。那人虽负着自己脚下却也未减了半分气势,像一只矫捷的豹。四下的景致飞一般的向后掠去。
再想起回头的时候,别苑的屋子院子业都不甚得见了。
冷冽的风卷着冰霜样的气流打在脸上,月华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飞檐走壁快意江湖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天为盖,地为庐,睡着了只当四海为家。三两朋友在旁,也许还相伴有红颜知己。世界在眼前肆意,脚下是大地绵延。可还未等这一切来临就长久的成为了过去。
被情爱煎过了熬过了,唯剩下空洞的身体和灵魂。
尚在苦苦挣扎。
人,或迟或早都会有一劫。那么一场情劫。只是差在结果不同。
生或者死,喜或者悲,均不受自己的掌控。而能够跳脱出来的寥寥几个,就理所应当该成大事,该为众人所俯仰膜拜。
齐澈。齐修云。或者其他什么成龙成风的角色。
却不是他谢月华。
他爱上齐修云的一刻就注定万劫不复。而齐澈,也不过就是另外一个结束。有心亦是无意。有情却道无情。谁能堪出个真假进退?
进一步,退一步,樊篱压顶,囚笼群立,都是孽。
所以,他只能沦为娼妓,做个无用的弱者,媚笑着等待别人的垂怜。
可是,谁又肯给呢?......一个环套着另一个,是安生不得了。
心下想着凄凉,指甲便不自觉的紧紧掐进身下人的皮肉里。那人浑然不觉,只肩膀略沉了沉。宽阔的脊背挡去了不少寒,躯体透过衣服传出恒久的暖意。
如若世间尚有一息温暖,不知道这一刻的感觉是不是就算得到?......
却猛然一滞,黑衣人停了脚步,浑身散发出一阵骇然的气势。月华抬起头看到对面立着一个人。娇好的面容在月光下惨白一片。
竟是兰儿。
"你是谁?!敢来太子府犯事!还不快放下月华少爷。"不若平素的温柔,变得严酷。
月华看着不远处的人,感觉有点陌生。兰儿......是齐澈派来的。是奴婢,是保镖,或者是监视者?一场杀机毕现的戏。一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影。寒夜暖手,几度孤寂为伴相依......
其实呆在他身边的又何曾有什么干净了的?
只当自己傻。
只当自己傻。
可是,他不能让兰儿白白送命。就算此番兰儿显露的身手,她也断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兰。让我走。"决绝然的,音如剑出鞘逼人。
"少爷!你......"愕然之后,哽咽出声。
就算这感情是真的又能如何,他不走,便永远只能陷在那盘死局里。即便此刻不知黑衣人的真实身份,可是他情愿赌这么一把。如果都是命。就是死,他也不想要死在齐澈手里。不想再次经历一次那种慢慢的,被绳迫住呼吸。
剜心的疼痛。
"兰......你让开。如果......如果你还念着我曾对你的好。"
兰儿踌躇的哀求的目光投过来,月华狠了心撇过头。
然后感觉身下微微一动,他就随之从兰儿的身侧飞掠过去。擦肩的刹那,看见一滴泪落下来。
他心头一痛。
舍了。全舍了或许就有得。兰......你在我身边也未必就能够得到你希望的快乐。
恍惚梦境里面,好像有谁把自己细瓷一样的捧在怀里,又轻轻的放在软塌上。暖烘烘的被子盖上来,几宿的睡意瞬间铺天盖地,月华一个翻身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日青天了。月华看着四周围的景致,好像是间茅舍。屋外隐约鸟鸣,一阵空谷回音。
他记起昨天彷佛是行了一夜的路。后来撑不住就在那人背上睡了去。
想来也是好笑至极,明明已经身处极凶险的境地了,亏的自己还能睡的着。大概就是一条贱命吧,久了也就习惯了不把自己当回事。
既然迟早等着老天爷来收,想通以后就能随遇而安。
可再怎么随遇而安也没有遇到过比现在更诡异的情况。
床头上放着一件齐整的皮裘,床底下还有一双厚底的毛靴。不远处火盆子里旺旺的蒸腾着热气。月华愣愣的看,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走马灯似的想了半天。也摸不着半点头绪。
那个黑衣人......肯定是识得自己的。
一句谢月华便破了天机。人,既不是齐澈的,肯定就是齐修云的。
可那开始时四散的杀气......分明是半路改了主意。齐修云要杀自己?为什么?......生了疑换了步调,自己被发配"冷宫"坏了事......总之是没有了任何利用的价值。
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势必杀之。跟着他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这历来都是他行事的原则。
可这个杀手却没有杀了自己,还把自己带来这个地方。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其实月华知道齐修云养的杀手就和他的宠妾一样多,但是因为杀手身份特殊,做的也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便素来独往,互相也不认识。就算他陪了齐修云上床,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地位。
夜里来去,夜里生死,他是夜里长成练大。
从来没有奢望过光明。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却吱嘎一声开了。
一个人走进来,手里端着碗汤药。
正热腾腾的冒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