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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负相知——by绝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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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见殿上的人都退光了,玄信在手下的龙头座椅的龙眼处一按,背后的雕龙影壁便缓缓向两旁分去,龙椅倒退进影壁内侧,影壁墙又缓缓地合拢了。 密室里,玄信依旧端坐着,一个只着中衣的男子被十字形捆在一根木柱上。听见响声,那男子抬起头来,刚毅的俊脸虽然惨白,但依旧有着无法磨灭的动人魅力。 "恭喜我吧,计策成了!"玄信死盯着那张俊脸,口中讲的虽是喜事,但听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见那人不理他,玄信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伸手托起他下颌:"礼,你不乖哦......"长指绕到他身后,猛地刺入花芯,玄礼紧咬住唇,但还是"嗯"地一声,冷汗从额上滴落。 将那根手指抽出,那指上竟套了一根长而尖细的铜甲,铜甲上圆溜溜的血珠让人毛骨悚然。如此酷刑折磨之下,玄礼浑身颤抖,紧咬的唇已渗出血来。 他虚弱的样子更激起玄信的欲望,玄信紧紧拥抱住玄礼,沿着颈、背、臀一路抚摩下去......当玄信的舌头伸进口中的时候,玄礼猛地一咬,鲜血一下涌了出来。 玄信捏住玄礼下颌,强迫他张开嘴巴,然后狠心地摘掉他下巴,玄礼只能半张了口,一双怒目望向玄信。 "恨我,是吧......"玄信擦去唇角的血,"你恨我!好!反正你也不会爱我,恨我又有什么不好呢?" 口水从无法合拢的口中滴落下来,玄礼的眼睛中,有股怒火在燃烧。 "礼,你知道吗?被你冤枉了那么久小情人要死了啊,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面对着玄礼疼痛的眼睛,玄信唇边浮起一丝微笑,"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惨吗?就因为你爱他啊。你不是对谁也没有真情的么?我宁可你潇洒风流,浪荡不羁,你纵身属他人,但心却无丝毫牵绊......至少......至少我还是有机会的!可是......那个丑八怪竟勾了你的魂去了,输给那个人我不甘心!"玄信见玄礼张口张得太久,已有些干呕,一时心软将他下巴合拢。才能开口玄礼便狠狠地朝玄信脸上啐去,骂道:"你这个悖德的东西!谗君王害忠臣,用这卑劣手段夺天下也就罢了,还干出欺兄霸嫂,违背伦常的事来!" "违背伦常?你也有脸跟我说违背伦常!你爱上那个丑八怪就不违背伦常吗?你喜欢爱谁是你的自由,我爱你也是我的自由!" "对,你的自由......为了你的自由,你就陷害廉廉,为了你的自由,你就伤害尉迟,为了你的自由,你就勾引你嫂子,为了你的自由,你就杀了二哥,为了你的自由,你就把我关在这,日夜折磨......你这是爱吗?我的天哪!你是自由了,别人呢?" "哼哼,你不懂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吗?成大事者,又岂会被这些小事羁绊!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你心里难受吧?你的那个小情人已经快被害死了,他已经陷入我的圈套里了。可惜啊可惜,你心里想着人家,人家可一毫也没惦着你哪!你还喜欢他!还喜欢他!"被玄礼骂到火起,又想到玄礼直到现在仍未对若廉忘情,玄信绕到他身后,撩起衣服,狠狠地顶如玄礼体内...... "啊......"突如其来的侵犯让玄礼惨呼出来,也只这一声,玄礼便死咬住牙,直到晕去,再没发出一毫声音。 发泄过后,狠狠地从他体内抽离,不顾他流血的伤口,玄信恶狠狠地离去了。当龙椅转到前殿时,密室里又恢复了惯常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灯光闪了过来。玄礼知道是哑伯伯来给他送饭了,他已经没有一丝生望,对于吃饭,也没有什么兴趣了。 哑伯伯将饭和水摆在玄礼面前,又过来打开他的一只手拷。玄礼的手无力地垂下来,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眼泪。 哑伯伯将一盆温水放在地上,拿了毛巾来,轻轻帮玄礼清洗伤口。玄礼感激地道:"哑伯伯,谢谢您,虽然我知道您听不见,可是......可是我这满肚子的话也只有跟您说了。" 哑伯伯看也不看他,玄礼叹了一声,继续道:"我真的撑不住了,我很想去救他,可是却无能为力。我是不是很没用?" "好疼......"在玄信面前咬牙坚持的玄礼在哑伯伯面前就卸下了坚强,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坚强的人啊...... 眼泪落下来,滴在哑伯伯的手背上,哑伯伯抬起头,看见一张染泪的俊脸:"我真的很想死,可是我要去救他啊......只要他过得好,他爱那个人也没关系的......廉廉......我要去救廉廉......" "也许我可以帮你。"哑伯伯突然说出这么一句。 玄礼一惊:"你......你不是聋哑人!" "这天下乌烟瘴气,本没有好人说话的余地,既然没有好人说话的余地,我又何须再说,既没有好人在说话,我又何须再听。" "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爷,我本来是来杀您为公主报仇的,可是,我现在终于知道是谁害了公主!" "你......你是玎玎的家奴?"玄礼听他提到自己的妻子西珉公主,立刻想到此处。 "是啊......公主嫁给王爷,王爷虽然另有所爱,但始终对公主礼让有嘉,又怎么会......是老奴错怪了王爷......" "您别这么说,玄礼年轻时做过很多错事,现在想想不堪回首。此生是我辜负了玎玎,待到地府再与玎玎赔罪吧......我被困日久,您可能将这些日的时局讲给我听听吗?" "王爷,除了红襄被玄信那奸人所得,如今天下皆为远疆王所控制,但那远疆王人称兽王,据说对敌勇猛异常,心狠手辣。但他却恩怨分明,虽占我西珉,但却并未毁我宗祠,而是恩威并施,我国王室仍可割据相安,反而再不受红襄侵扰。我原来还恨那远疆王,现在看来,他倒能算个明君。" "哦......"是廉廉看上的那人吗?他竟有这般出息?当年只是个傻小子呢。想到若廉,一丝凄然微笑浮上玄礼的唇角。有道是关心则乱啊,那混小子身负异禀,能有勇气谋略夺得天下,却参不透爱人对他的感情。 "哑伯伯,你帮我备下纸笔,我有一封信托您交出去。"玄礼打定主意,要为若廉做最后一件事情。 市集上,一个身着翠衫的女子臂挎小篮,左挑右选,面上神色有些凝重。鲜鱼水菜一样样被捡入篮中,那女孩的表情却始终未得舒展。行至一拐角处,忽然迎面一个老丈跌了一交,那女子赶忙前去搀扶。 "你是离儿姑娘么?" 女子一愣,点头道:"啊,我认识您,您是三王妃的老家人。" 哑伯伯点点头,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来:"离儿姑娘,这是三王爷以性命相托之事,务请烦劳姑娘将此信带给尉迟公子!" 离儿聪明地将信一下藏在菜蔬下面,把老人家搀扶起来。 向阳窗前,尉迟丹一袭水色青衫肃然凝立。窗外枯叶翻飞如蝶,这凭空为他绝美的容颜添上几分凄离之色。 离儿上了楼台,远远望着,竟不忍心打破这难得的宁静。好想就这样伸了手去,抚平他眉间轻痕,好想就这样看着他,看成永恒的风景。 尉迟丹手抚前心,轻咳了两声,回手拿了一个蓝花茶盅,爽口的明前毛峰在舌尖盘旋,轻轻咽了,才感受到滑过喉咙的一道苦涩。 "公子,窗前凉了,加件衣裳吧。"离儿将一件淡色披风为尉迟丹披在身上,尉迟丹回过头来,轻启薄唇道:"有劳离儿了。" 只是平淡的一句感谢,却让离儿红了俏脸:"公子说哪里话来,只要公子身安体健,就是离儿的福分。" 这话里的真意令尉迟丹一阵感动,他转眸来望着离儿,脸上绽出一个笑容:"离儿,得你这一红颜知己,才是尉迟丹的福分。" "离儿才疏学浅,哪里敢妄称知己了,离儿只日夜祈祷公子平安喜乐,让离儿可以长伴公子左右,离儿就很欢喜了......" 尉迟丹心中几分感动,又有几分酸涩。敛了神思,尉迟丹唤离儿至桌前道:"今日是二王爷的忌日,纵无三牲祭礼,总要备下薄酒一杯。我写了份祭文,一会儿你生起火来,我们一起烧给他去。" 离儿拿起文稿,才读了几句,泪已流满了脸:"身被风尘,心若灵台。君投木桃,余无赤李。此身既污,此心无寄。生负君情,死全君义......" 一文读罢,离儿已泪流满面:"公子果然锦心绣口,王爷若地下有知,一定也无憾了!" 想到玄义,尉迟丹叹了一声:"想我尉迟丹一生只为我爱的人奔命,到头来却终于惨遭辜负。玄义兄长待我情深义重,以金玉之躯换了我这营苟之命,此生无以为报,只待来世,尉迟再与兄长尽续前缘......" 听他将来生托付给王爷,离儿心里一阵欣慰也一阵失落。见离儿哭得委屈,尉迟丹道:"离儿莫太悲伤了,王爷也必不愿见你这样的。其实王爷将你留给了我,已经对我太大的恩典,有离儿相伴,这俗世再冷,我也有力气走下去了。" "公子的文写得真好,离儿只是羡慕王爷能得公子词句,也是替王爷高兴呢。" "呵呵,这有何难,等小离儿出嫁时,我给你写老长的一篇贺文,权当是贺礼好不好?" "我......我才不要出嫁!"离儿羞道。二十几岁的大姑娘并不是没想过嫁人,只是满眼满心都是这俊美绝伦的身影,哪里还容得下其他凡人。沉了片刻,离儿道:"离儿不敢奢望公子为离儿写下只言片语,但离儿却甚想要公子一缕青丝......" 尉迟丹轻咬薄唇,青丝,情思,他已看遍繁华,又怎么会不懂这些。沉吟片刻,尉迟丹回手拿起墙上的镇宅短剑,手起剑落,一缕青丝纠结而落。 将手中发丝递给对面的女孩,尉迟丹道:"离儿待我这样好,想要一缕头发,这又有何难?" 离儿呆立在那,青丝在手中柔柔而握,只是已断了生机。 主仆二人才祭奠了玄义,老鸨就走了上来:"尉迟啊,王大人要你陪酒,你收拾一下过去吧。"尉迟呆立在那,离儿的眼中也闪出了疼痛的神情。 见老鸨走远了,离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公子,这是三王妃的老家人送给您的信,好像非常重要。" 尉迟丹接过信来:"三王妃?她不是因为不守妇道被斩首了么?唉,二王爷被那奸人所害,大王爷和四王爷又战死沙场,如今,玄家上下尽已凋零,只剩那奸人和三王爷玄礼了。前些时听说三王爷身子不好到他府上养病,这一算也有月余,人却再没了消息......"说着,已经将信上火漆去掉,抽出信纸,一页凌乱苍劲的字迹登时跃入眼帘。 尉迟丹面上逐渐现出怒气,终于拍案而起:"玄信!你怎能如此阴毒!" 离儿接信一看,也倒抽一口冷气,抬头道:"三王爷似已抱了必死之心,公子有何打算?" "关键时刻,王爷竟以性命相托,想不到,想不到啊......"尉迟丹眼中竟微然发红。 "公子,有什么想不到的,你只会委屈自己,从来都只念着别人的,三王爷心中对那人的感情,离儿纵是个小小丫头,也依稀能明白的。他不仅是将性命相托了,而且,他将比他命还重要的那人也托付给公子了,若不是公子人品令人折服,三王爷又岂会冒此大险!" "呵呵,这世上到底还有人明白我尉迟丹啊......"尉迟丹将信在火上烧了,转脸对离儿道,"既然蒙三王爷瞧得起,受人之托,自当终人之事。" "我说尉迟,你到底什么时候去陪酒啊?"老鸨的声音传来,尉迟丹平静地走上去,道:"你算算还有多少人我才能离开这里。" "怎么?你想着离开了么?你来这一年,所接的客人都在这里。"说着自袖拢中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开道:"软磨硬泡才让你接了这几个,还差得远呢......" "我是问你还差多少。" "六七十个吧......" "什么?"尉迟丹的眼神锐利起来。 "哦......五十!五十行了吧,我吃些亏,你接五十个客人,我利马就送你走!"看着老鸨的脸,离儿心中一颤,如仙子般圣洁的公子竟要去给那些人随便糟蹋了吗?没想到尉迟丹却沉声道:"好!我答应你,五十就五十,这之后,要转去的地方可要由着我挑!"老鸨的嘴角闪出阴森的笑容,尉迟丹无力地跟在后面,离儿眼中已蓄满了泪,尉迟丹竟回头来冲她微微一笑...... 看着尉迟丹远去的身影,离儿终于哭出了声:"公子......公子......你的心里为什么总是怀着别人,却从来没有你自己......" 第 23 章 深秋冷宫,残灯如豆。 丑奴坐在床边,守护着心中的仙子。若廉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他已经不再年轻,熬过这季寒冬,就满三十岁了。过分苍白的容颜依旧平淡,眼睛下面明显的暗影让人看了揪心。丑奴暗道:"就是长成这个样子,也还是会命中注定地与那些人纠缠不清吧。我纵使再怎么努力,也依旧无法将你护住呢......"眼看着窗外泛起鱼肚白,丑奴叹了一声。 若廉缓缓张开眼睛,痴痴地看着丑奴,他好像没有完全从梦中醒来,喃喃地问:"我怎么又睡过去了......他来看我了么......" 丑奴摇了摇头。 若廉的眼神黯淡了,口中道:"他若是来看我,你可记得叫醒我,千万要叫醒我......"话未说完,人就又昏睡过去。 巳时都已经过了,若廉才真正清醒过来,捂着胸口闷闷地咳了两声,丑奴忙端过水来,若廉喝了两口,嗓子里舒服了些。 若廉起床洗漱了,喝了点肉沫粥,丑奴又特意给他要了一碗鸡蛋羹,若廉只想吃些小菜,但看着丑奴期盼的眼神,还是将鸡蛋羹勉强吃了。见他吃下了,丑奴舒了口气。 若廉望着门外,一丝轻叹流泻出来:"两个来月了,他娶了亲,就再不来看我了。" 丑奴默默地收拾了碗筷,没有答茬。 若廉仿佛并不在意丑奴的反应,只是自言自语道:"我真没骨气呢,还是想他想得不行。" 丑奴终于停下手里的活,愣愣地看着若廉。 若廉的眼睛泛红了,他最近老是这样,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可是却不见眼泪流出:"我没多少时间了,我挺自私的呢,想在死前能跟他在一起,我也知道这样对不起静蓁,所以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去找他。" "你怎么那么傻呢......"丑奴见他已至如此境地仍然对钧阗无法忘情,不禁又气又怜。 "我是傻啊......奴儿,你陪我去找他吧,我以为他若心里有了别人,没有我了,我也不会再爱他,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啊!" 看着他的样子,丑奴也心软了:"我陪你去吧,既然想和好,见了他就别再赌气,好好跟他说说,他应该还顾念着你的。" 想到要见钧阗,若廉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也穿得平平整整的。 走出房门,只见天高云淡,若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沐浴更衣去赴玄礼之约。那一次也是这样惴惴,也是这样期待,然而结果却是心碎满地,无法收拾。想想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玄礼了,但那太过深重的伤害已经在若廉心里结成了一个茧,只要碰触到就会疼痛,却已无暇分辨这疼痛里有多少爱恨,多少屈辱...... 不知道怎么会想到这些不祥的事,若廉有些沮丧,只希望这一次会有个圆满的结局,因为他脆弱的心早已经受不住任何挫折和伤害了。 丑奴跟在若廉身后,只见他虽穿得不少却依旧显得单薄的身子穿梭于新枯枝叶之间,那种萧杀感觉让多情之人泫然欲泣。怎么就这样消瘦了呢,怎么就这样憔悴了呢,感情一事真的能让人为之生,为之死吗?而若廉,还能撑多久呢? 从冷宫走到钧阗寝宫不到三里路,若廉却微微有点喘,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不健康的晕红,一丝水气在若廉眼中微然氤氲。情深而怯,若廉走到钧阗门前,却感觉自己没有力量提起手去敲他的门了。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却难吐一言,见了他可要说些什么呢...... "陛下,早朝辛苦了,臣妾早备下血燕盅,陛下先服了吧。" 若廉一愣,这声音竟是静蓁的。呵呵,难怪了,人都说娇妻美妾,这自是与自己不一样的。自己就是再怎么疼他,纵做得来这等体贴的事,也说不出这柔情的话啊。想到这,若廉一阵自卑,他是个男人啊,生来就已经输了一着。听着里面浓情款曲,若廉正迟愣着要不要进去,忽听静蓁续道:"前儿我去看阿蔷姐姐了,她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琢磨着,您这个月就把她娶了吧,也算得双喜临门了。" "陛下同意了?那臣妾就着手去办了,这一次是立后大典,阿蔷姐姐是何等身份,与您是姑舅之亲,此番亲上加亲,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 若廉已经石化当场了,才娶了两个月呢,这又要成亲了么?君王还真是无情又多情呢......心脏绞痛起来,若廉紧紧地咬住了唇。眼看着若廉的脸越来越白,丑奴就想拉了他回去,没想到屋里又一个炸雷劈了来:"臣妾想让陛下娶阿蔷姐姐也是有自己的一番想法,只因为臣妾喜得龙种,这段时间只怕无法好好侍奉陛下,陛下和阿蔷姐姐结为燕婉之好,也就不怪珍妃侍奉不周了......" "嗯......"一股腥甜冲上喉咙,若廉急忙用手去掩,摊开手来,已是一片刺眼的猩红。 "公子......"若廉急忙回首止住丑奴的声音,轻声说道:"回去罢......"这一声回去说得甚为痛楚,以至于尾音都颤了。 急急地想转身逃走,若廉却脚下一阵虚浮,险些跌倒了,屋里却传来钧阗的声音:"你身怀六甲,就好生休息吧,莫再操心这些......" 若廉的眼睛已经通红了,这样的温存体贴可何时才轮得上我呢?怪不得不再来看我了呢,原来,静蓁已经怀了龙种么,我还何苦来自讨无趣啊...... 主仆二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却没留意玲珑自廊柱后张望的眼睛。 丑奴一路搀扶着若廉摇摇欲坠的身子,若廉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只是进了这屋,若廉便再没了一丝力气,倒在床上,就昏晕过去。 晚上昏昏沉沉地喝了几口米汤,若廉就什么都吃不下了。丑奴只觉得不对劲,伸手一摸,额头已经烫得吓人。丑奴心道不好,自那次呕血之后,若廉的身子就垮了,今天又受此重创,只怕没有生路了。见他孱弱晕去的样子,丑奴只觉得肝胆俱摧,不知道这番打击之后,他还能否有回转的可能。 公子一生命运多舛,清泠泠的一个人,原该被人珍惜怜爱的,却一次次被心中珍视的人打击得无法翻身。依若廉的不屈性子,若不是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断不会折了自尊,去向钧阗求和的。只是面也没见到,自己白白在这苦得命都要丢了,人家在那边又得孩子又纳妃,早把个身处冷宫的他给忘记了。 残秋尽处,丑奴仰天而望,只觉得这世道甚不公正。 后半夜,若廉起夜一回,丑奴只见他连一些日常生活都颇觉吃力,心中甚为酸楚。朦朦胧胧地睡过去后,若廉闹了几声,只是迷糊地叫着小阗小阗的,叫了几声后,就又没了声息。丑奴紧咬嘴唇,呆呆地望着若廉,喃喃道:"公子,你不要这样,你自己若不想好了,纵是我......"叹了一声,丑奴伸手覆在若廉额上,热度微退了些,但依他原来那温凉舒适的身子,这温度还是太过高了。丑奴喃喃地说:"公子,算了吧,你再要折腾,只怕奴儿也帮不到你了。" 若廉这一病又闹了月余,总算是缓过来了。只是一时性命无忧,身体却再回不到当初了。初冬时节,若廉本就十分畏寒,冷宫又漆黑阴冷,若廉只得将被子裹紧身子,经常一天一天也不下床。钧阗已经立阿蔷为后行了大礼,丑奴怕若廉再受刺激,所以一直也没告诉他。因为怕若廉冻着了,丑奴去要过几次火盆炉子,可都被告之冷宫冷宫,自没有这些取暖的家伙。丑奴讨了半天才要到一个小小手炉,回来递给若廉,还撒谎说是陛下特别恩典的。若廉接过去没说什么,却每天醒着梦着都要抱着,火熄了都不肯撒手。若廉已经连药都喝不下了,一位好心的太医按当初尉迟丹开的方子给若廉制了不少蜜丸,这为若廉减轻了很多痛苦,早中晚吃三个药丸,省得再灌那么一大碗苦水。 小寒将至,冷宫里冷得出奇,若廉纵抱了被裹得严严实实,还是上下牙直打架。丑奴见他实在可怜,又想去要炉子,可若廉却说既然知道要了人家也不给,还不如别去找那个没脸。丑奴明白他心思,不愿让那个得势力的女人看他笑话,可日子越来越冷,总这样熬着也不是个办法。 主仆二人正对灯闲坐,忽然听得有人敲门。穷居闹市无人问,富住深山有远亲。若廉是个不得宠的男妃,自己又病得有今天没明天,哪还会有什么人上门来巴结,所以听得敲门,若廉先是一阵诧异,随后就是一阵紧张。 丑奴去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的竟是玲珑。想到当初若廉那么难还给她不少钱让她安家,而她现在竟跟了静蓁,丑奴心里不满,只站着看她,并没有什么表示。 "你纵是不让我进去,也得快掩了门,别把公子吹着了。" 听她一说,丑奴忙退了一步,玲珑微微一笑:"你去拐角那把火盆端来,我一个姑娘家可端不动。" 听说有火盆,丑奴心里高兴了,总算公子能不那么冷了,他急忙点点头,朝寒风中跑去。 玲珑掩了门,一步步走近来,在若廉身前站定,痴痴地望着他。 "公子怎么如此清减了......"话未说完,鼻子一酸,一串珠泪已经滚落下来。 "玲珑,静蓁好吗?"若廉知道静蓁身怀有孕,纵是心里再为难过,也是念着骨肉亲情。丑奴端了火盆进来,将门关好,把火弄旺了,暖意自然在屋里蒸腾开来。 "公子,奴儿,玲珑就是来告诉你们的!小姐她......她是害陛下和公子的!" 若廉一惊,丑奴却道:"玲珑,你可别跟我们说这些,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你也看见了,公子是真的病重了,你别拿这些事来挑拨,再惹得他发作。" 玲珑却跪了下来:"公子!玲珑是个贪图荣华富贵之人,早在当初知道何府祖坟占了凤脉,我妈妈将我送进何府时便说过让我好好伺候小姐,将来可以进宫当大丫头。谁料想......" 若廉紧咬住嘴唇:"那些无稽之谈不提也罢了,你快起来说话。" 玲珑站起来,凝神道:"公子不提可有人记恨哪!小姐从小自命为后宫之主,人又美貌出众,会与天下最富贵最强势的男人有一段姻缘,从小便自视甚高。但她却在十岁上被高人告知这凤脉会应在你身上,虽然早将你赶往北地,但她心里的不安却没有消除。这许多年,她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何府上下尽数被杀,她也沦落风尘,还被迫学了一身旁门左道的邪术。她始终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夺去了本来属于她的后位,以男子之身居于此位,才给全家带来了灾难。靖王玄信不知道怎么打听到她是你的妹妹,就将她从青楼中解救出来。玄信问我愿不愿意去服侍小姐夺回后位,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小姐入宫都是玄信安排的诡计,他最终的目的是要夺陛下的天下啊!我来了这几日,越发感觉到小姐在名利权势和所谓的爱面前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她变得非常可怕,而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我那天看到公子......竟已经如此虚弱......"泪顺着玲珑的脸颊滑落下来,"公子,玲珑只是一个小小女人,贪财爱小原也是有的。可玲珑自问还有点良心,不忍心见公子和陛下被人蒙蔽,最终受害。公子,你当日前途未卜,却给玲珑留下度日的银钱,这个恩,玲珑记着了。玲珑只愿公子处处小心提防,平安度过此劫!这个火盆是我屋里的,反正你们这里也没有人来,公子身子弱,可不能再着了凉,你们用过了就小心藏着,想也没什么事的。" 丑奴和若廉处时只听得心惊胆寒,末了又有些感动。虽然不能确定她话里几分真假,但事关钧阗的安危,若廉只觉得想一下飞到他身边,将这些话告诉他去。 玲珑道:"公子,我要走了,你们千万事事小心,我也不宜久留,后会有期!" 见玲珑翩然欲去,若廉叫住她道:"多谢玲珑姐姐!" 玲珑回眸一笑,竟是风韵犹存。 玲珑走后,若廉却陷入了沉思,丑奴见他神色专注,不禁道:"公子,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一定是又想些有的没的,白白浪费精神。" "奴儿,其实我早就知道,如今这宫里是危机重重,小阗身边有很多是前朝旧臣,也有不少是远疆故部。其实他羽翼未丰,天下未稳。外有红襄强敌,内有叛党作乱,若廉虽一介书生,无意于名利,但若不是这身子......也可以帮着他大展抱负。玲珑今晚的话倒让我想到了很多事情,这些事都在我脑中纠结,却缺少一根清晰主线相连。我只待将这些无头乱麻拆拨清楚,到时候,没准还能帮得上他!" 丑奴愣愣地望着若廉,只见他面色虽甚为苍白,却有一股清定气韵。不禁暗赞:难怪他生得如此平凡也依然惹得天龙青睐,这一股仙子般的气度,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灯下的若廉面现刚毅,柔淡的容貌也添了几分男儿色彩,丑奴虽不忍心他以病重之躯陷入如此辛劳,但见他又恢复了生机,心里也暗暗为他鼓劲。 窗外,静蓁一双明眸闪出阴狠的光芒。她轻哼一声,转身离去,身后拖着的,竟是玲珑冰冷的尸身。 第 24 章 转过天来竟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因为身处冷宫不得出门,若廉虽担忧钧阗但却无法有所作为。想来一两天内,静蓁也未必就采取什么行动,若廉也只好从长计议。 东圣地处南国,本就甚为潮湿,若廉见好不容易有个大晴天,急忙叫丑奴将他的诗书画稿搬出去晒晒。 若廉此生除了感情一事,再投入精力的怕就是作画了。从小受人欺负歧视的他,只要进入丹青世界,便如痴如醉,什么烦恼都忘了。离开钧阗的几年,他画了无数幅钧阗的肖像,只凭印象作来,却都惟妙惟肖。 见他自己兴致颇高,走进走出的抱着卷轴书籍,丑奴一阵心疼:"公子,你放着奴儿来吧,你身子弱,看累着了。" "这画须沾不得一点湿气脏污,小心爱惜。诗稿可以直接晒,这画轴可不能见了阳光,须得找个地方用干风吹吹就好,奴儿仔细些,万莫要损了边角。"若廉对丑奴甚为宽厚,此时却严了要求,纵是照顾自己,也没有对这些画稿这般上心。 丑奴轻叹了一声,这人也一身病了,都不知道还能在这世上撑多久呢。满身的才华满腔的心血方化作这一地诗文画卷,只是这诗画的主人公却不知何时才领会到作者的一片苦心呢。抬头看时,若廉像个小学生般蹲在地上,将自己的一本诗歌集子略微卷了的边角摩挲平整。阳光里,若廉如一支净荷悄然绽放,虽无桃李般艳丽的颜色,却独有一种别样风致。 丑奴一时走神,一幅卷轴忽然脱了手,他急忙去抓,卷轴却迎风抖开。若廉赶忙站起来,用身子挡住风来的方向,心疼地将落在地上的卷轴拾起来。眼光落处,若廉却看得痴了,这山光月色,静溪幽花,不正是当年二人成婚的山谷么......看了片刻,若廉默默地将画轴卷了,眼睛里浮起一层薄泪:"将来我不在了,这些就给他留个念想。"心里虽然知道爱已逝去,但想到永远离他而去,若廉还是忍不住会心头绞痛。 "公子年纪轻轻,干吗说这样的话,这些都是你呕心沥血写的画的,要送人,人家自是分外珍惜,可是咱们还舍不得送呢。"丑奴说着从若廉手中接过画轴,小心地放到一个通风的架子上。 若廉已经被刚刚的那幅画扫了兴致,只蔫蔫地寻个地方坐了,轻声道:"身子越来越不成了,笔都拿不稳,只怕也没有机会再出新作了。这些诗啊画的,以后我也弄不了了。"这话说得甚为伤感,语中的悲哀之意让丑奴不能不动容,但又不知回他些什么,只得呆呆地不再出声。 若廉百无聊赖地坐在冬日阳光里,一阵寒风吹过,他的身子竟都仿佛微微摇晃了一下。丑奴见了,忙道:"公子,你回屋吧,再受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若廉点了点头,也觉得身子有些发紧,喉咙里又痒又痛,怕嗽疾再次发作,就站起来,想回去躺会儿。恰在这时,一个尖细如嘶鸣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着莲妃及合宫人等,前来接驾!" 若廉一愣,钧阗已数月未踏入冷宫半步,今日怎么如此突然地驾临。来不及多想,远远地见钧阗已经走过来了,若廉心跳加快,双腿都有些虚软。丑奴搀了他来到阶前,倒身参拜。 "平身吧。"钧阗的声音不大。若廉站起来,一双眼痴痴地望着钧阗。钧阗看满院摊了一地的书画,问道:"这是干吗呢?" 见若廉呆愣了,竟如没听见钧阗的问话,丑奴忙道:"今儿太阳好,公子说把这些稿子和画卷都晾晒一下,防它发霉生虫的。" "哦。"应了一声,钧阗顿了一下,继续道,"今日过来,是珍妃的意思。"虽然已经故意冷了声音回了眼眸不去看他,但发现他清瘦的身材和苍白的面容,心里还是止不住一痛。 若廉这才发现静蓁与钧阗同来,不禁心头一酸,何必说得那么明白呢,何必一定要让我知道你并不顾念着我,只是别人提了,你才想起我来呢? 钧阗眼看着别处,甚为清冷地说:"珍妃,你有何求,自己跟他说吧。" 静蓁走过来,盈盈下拜道:"哥哥,静蓁有礼了。" 若廉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此并未答话。静蓁见若廉没有理她,也不恼怒,只是露出一丝略带羞涩的甜蜜微笑道:"哥哥,静蓁蒙圣上宠幸,已经怀有龙种,但不知为何,胎气甚不安稳。哥哥可记得咱们家乡的风俗,只要亲人送个百子图,孩儿便可平安幸福。哥哥乃丹青国手,静蓁只有一个小小要求,就是想求哥哥一幅画,哥哥送个百子呈祥给静蓁腹中麟儿,将来麟儿平安诞生,静蓁定带他一起来拜谢舅父。" 钧阗只听得无聊,早在静蓁说了一半的时候,点手叫丑奴去准备些茶来,自己就朝若廉放在地上的书画走去,见钧阗走远了,若廉也落了单,静蓁脸上依旧带着一抹清甜笑容,口中却低声道:"哥哥,昨日你可见着玲珑了?你可知她现在何处?" 若廉一惊,忙问:"你......你把她怎样了?" "我已经把她......"静蓁越说声音越小,若廉心头起急,不禁朝前凑去,两个人贴近的刹那,静蓁却突然向后倒去,口中还大叫着:"哥哥,你干什么!"若廉一愣,钧阗刚展开一幅画轴,听这边出了事,也从远处走过来,手里的画轴却还没放下。钧阗面沉似水,喝道:"怎么回事!" 静蓁眼中含泪,委屈地说:"哥哥,你纵是不开心陛下宠爱我,你的外甥总是无辜的,你不该......"钧阗转脸望向若廉,若廉则死死地瞪着倒在地上的静蓁,眼睛里的精光竟是钧阗从来也没有见过的。 钧阗见几个太监已经七手八脚地将静蓁扶起来,就问旁边的一个小太监:"这是怎么回事?" "珍妃娘娘找莲妃要百子图来着,莲妃不想画也就罢了,看您走远了,还一下把珍妃娘娘推倒了......" "莲妃,你怎么说?"钧阗冷淡地看着若廉。 "陛下,能否借一步说话。"若廉竟回答得相当镇定,钧阗一愣,两人心灵相通的默契叫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走开几步,若廉只觉得心口隐隐绞痛,但他刻意忽略身体上的不适感觉,沉声道:"你要小心静蓁,她很有可能是玄信的人,要加害于你的。" 平静的话语里含着的情意也不知小阗听懂多少,但见他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若廉又安慰自己:"只要他平安就好,反正我又无法陪伴他长久,他怎么对我,我也不在意了。" "何若廉,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 "啊?"听他这么一说,若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心痛的感觉一下湮没了他。强自平复下心疼,若廉道:"你信我不信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提醒你小心在意,反正我对你有多少真的,自有苍天知道。" "何若廉,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说着,钧阗扬手扔过来一幅卷轴,卷轴狠狠地打在脸上,若廉竟没有避开,只是愣愣地看着散开的画轴铺在地上。 画上是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因对初恋的痴爱而被描画得玉树临风,神采飞扬。若廉的心脏狠命一疼,这竟是他为玄礼所作的唯一一幅肖像。 见若廉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钧阗怒道:"何若廉,没想到你竟如此卑鄙,对自己身怀六甲的妹妹都能下毒手!你说她是玄信的人,你可有什么证据?"口中骂着,眼睛却只恨恨地盯着那画,"你不是不画百子图么?好!你就从此什么都不要画了,也别藏这些记着你丑事的淫恶诗画!"妒火中烧的他将呆立的若廉扔在那,回到院中,满地的诗画在钧阗眼中都成了若廉背叛的罪证,钧阗紧咬下唇,吩咐道:"给我烧!"说罢,愤然拂袖而去。 几个手脚麻利的太监已经从各个角落点燃了地上的诗画,若廉听到身后异响,再回头时,却见自己的诗文画稿竟被点燃了。 "不要烧我的画!"他一贯与世无争,一生所钟爱的也就是一个钧阗一个绘画。这些画稿诗词,皆为他心血凝成,如今都要付之一炬,让他怎能不心痛。 诗画皆为纸质,轻风一吹,火势立刻盛了,若廉已经失去理智,伸手到火里去抢救画轴。丑奴才烧了开水,沏了壶茶捧来,却见若廉奋不顾身地冲到火里,衣襟下摆已经烧着了,可他像根本不知道。丑奴急忙扔下水壶,冲过去,把兀自伸手抢画的若廉抱在怀里。 "不要!不要烧我的画!不要......"绝少哭泣的若廉此时竟泪流满面,双手已经烧起了好几个血泡,可还死死地一手抓着烧残的一本诗集,另一只手盲目地前伸着,想要将已经起火的画轴抓回来。 丑奴几下扑灭了他身上的火,又怕火势蔓延,将若廉拖进屋里锁上门,担了水来将火浇熄了。若廉一直在屋子里拍着门喊叫,丑奴怕他急坏了,灭了火后赶忙又把他放出来。若廉跌跌撞撞地奔出来,一见满地诗画烧得烧泡得泡,竟无一件完整的了。若廉一下跌坐在地上,眼泪从空洞的眸子里流了出来。他面无表情口无声息,泪却一大滴一大滴地往下滚,心完全冷了下来。 丑奴见他的反应有些害怕了,过来将他扶起来,若廉不挣扎也不用力,只由着丑奴将自己扶进屋子里。丑奴拿了绷带和治烧伤的药,上药时须挤破血泡,丑奴动作时心中都有些不忍,可若廉却仿佛毫无感觉一般任他上药包扎。上好药,丑奴又去打了温水来,帮若廉擦去脸上的污渍,若廉依旧毫无知觉,只是泪慢慢止住了。 "没缘分......"丑奴正要去倒水,忽然听若廉轻声吐出这么一句。他转过头来,只见若廉面上的表情已经空洞得让人心疼,口中却念着:"这都是天意......是我们俩没缘分......我给他画过多少画呢,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哪张都不看,一把就把那张抽出来,你说,这不是没缘分是什么......天要绝我,我又何苦逆天而行......" 丑奴听他说什么绝不绝的,心头一凛,急忙放下水盆,扑到他身前:"公子,你万不可想不开了!"也知道那些画作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丑奴真怕若廉从此心灰意冷,那这条命可真就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没想到若廉却皱了眉头,用手抚住胸口,咳了两声,幽然道:"我不会想不开的,我还想撑着,他不是说没有证据吗,我很想活着找到证据!只是我和他......彻底完了。"虽然说着决绝的话语,若廉的眼里还是不自禁地闪出一丝情意,多少真情被辜负之后,他虽然灭绝了希望,但心底还有不甘和不舍吧...... 丑奴起身出去倒水的功夫,若廉只觉喉咙一痒,一口血便涌了出来,看着绷带上的鲜红,一丝惨笑浮上若廉唇角。 忽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起了身,磕磕碰碰地往外走,丑奴倒水回来怕他出事,急忙放下盆也随着他走了出来。 若廉来到刚才和钧阗说话的地方,只见玄礼的画像孤零零地扔在地上。若廉蹲下去,仔细地将画像拿起来,泪又滚落出来。丑奴怜他伤手不便,忙将那画轴接过来,小心卷了,若廉如得了什么宝物似的将那画轴抱在怀里,又失魂落魄地回了屋子。 第 25 章 "画了一辈子,只剩这一幅了......"丑奴见他神思恍惚,就想服侍他躺了休息一下。可若廉嘴巴里却不停念叨,翻来覆去,也只是这么一句。 等丑奴察觉到若廉的精神不太正常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因为若廉紧紧抱着画不肯撒手,丑奴只好由着他,抱着那画睡了一觉。过了酉时,若廉才苏醒过来,丑奴怕他咳嗽,赶忙端了水给他。若廉见丑奴过来,竟将那幅画藏在了身后。 "公子,先喝水,我不拿你的画,你乖些,喝了水再抱着。"丑奴知道他受打击太大,一时有些恍惚。若廉疑惑地将画藏在身后,伸手接了水来,咕咚咕咚喝完了,又赶忙将画抱在怀里。丑奴见他这样,升起一阵担心,就因为这幅画,才惹出这么大的祸,他若天天抱着这画再给人发现了,那不知道又生出什么祸端来。想着,丑奴哄他道:"公子,你这样抱着画,会把它弄坏的,这样吧,你把它给我。"若廉不信任地看着丑奴,摇着头。丑奴沉思片刻,道:"公子,咱们把它放在枕头下面,你睡觉的时候枕着,别人一拿你就知道了。"若廉想了一下,摊开手。丑奴将那画假意压到枕下。若廉像看着个百宝箱,口中喃喃:"我画了一辈子,就剩这一张了,一定......不能丢......"见他精神不好,丑奴打了些水来,帮他洗了把脸,又泡了泡脚,若廉只是由着丑奴摆布,脸上竟没有什么表情。 扶着他睡下,丑奴才轻手轻脚地将画抽出来。他想绝了这祸根,将画烧掉,但回头看了看若廉,知道若是真的烧了这画,只怕是他死都闭不上眼睛,于是叹了一声,将画拿到自己房里藏好,然后拿了个空白卷轴,插在若廉枕下。 半夜里,若廉烧得厉害,平日的矜持清淡都不见了踪影,他一个劲地嚷着手疼。丑奴赶忙去找太医,又恰逢皇后病重,寻了半天,才有个太医愿意来看看。 切了脉又翻开若廉眼皮看了又看,太医面现异色:"莲妃的病我没有办法,因为......因为照他这脉象看......恕我直言,他早就应该不在人世了的。莲妃肺脉之疾已入膏肓,心肝俱损,筋骨带伤,如此重症却存活至今,必有什么神灵护佑。只是莲妃之命,全借他一口不平之气,何时他念头一绝,此命即休。我没任何方法救他,我甚至都没有办法为他续命,能活多久,也只是看他造化。" 太医让丑奴拿了个凉手巾来,他亲自放在若廉额头上,口中嘟囔:"这几日皇后的病竟重得不行,只怕大限将至了吧......"丑奴并没答茬,只是紧张地望了望昏睡中的若廉。 送走太医,丑奴长叹一声,来到若廉床前。 自己与这人只有双旬缘分,自他十岁至今,缘分已满。本想护佑着他找到幸福,纵使知道命运也总妄想凭一己之力帮他脱离苦海。谁想到还是走到今天,拼上自己性命也只能救他三次,如今两次机会已经用完,他若吊着这口气还有一丝希望,可是......他现在糊糊涂涂,谁知道什么时候这口不平之气一咽......这一生就又不得善终了。 丑奴凝视着若廉的容颜,三十岁的男人,青涩已经退尽,蹙起的眉间掩着无穷伤痛。想着,丑奴已经伸手往若廉脸上抚去,明明就平凡无奇,却尽引得天下大乱,你纵是如何模样也无法不纠结么?丑奴看着这平凡的脸,细细感受着粗糙手指触到的细嫩皮肤,果然冰肌玉骨,超凡出尘。"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丑奴轻声吟着,泪蓄满了如豆般的小目。若廉似是感觉到有人碰他,嗯了一声,竟轻声唤道:"小阗......" 丑奴愣住了,讪讪地收回了手。小阗,没错的,他是天,你呢......你为他付出一切就那么心甘情愿? 丑奴来到门外,冬夜清寒中一颗流星坠落,泪到底还是滚出眼眶。莲,虽然要离你而去,但奴儿还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东宫寝处,静蓁与阿蔷促膝而坐。静蓁温柔展颜道:"姐姐,陛下最近待姐姐如何?" "他待我倒还可以,只是感受不到什么温情。也怪我身子不争气,好容易熬到能嫁给他,竟又身染沉疴,无法行周公之礼......" 静蓁暗自阴狠一笑,但一道明媚笑容很快又浮上面颊:"姐姐不必太过紧张,慢慢调养总会好的。" 阿蔷兀自叹了一声:"其实表哥只是借那兽王雄威,他自己倒没多少心机。" "兽王?静蓁听闻陛下神勇非常,被世人称为兽王,现在姐姐怎么说是借兽王神威?" "你有所不知,我国地处远疆,国中有一神兽,威名远播。陛下宅心仁厚,身体也并不是多么强壮,本不适合为王,但我父王身患绝症亦无子嗣,只我一女,便有意栽培于他,还在临终时将我许配给他。父王用这神兽皮毛所了一顶面具,覆上人面便忘情忘爱,心头只余愤恨,体力智力皆可施展到极限。陛下借着这兽王神威打下江山,可自见了那个人,就不再戴那面具。他终是难以忘情于那人,我虽使尽手段,仍无法将那人除去!" 静蓁言道:"那这兽王面具到底在何处?" "我也并不知晓,陛下回宫后根本不再戴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那兽王面具了。" 原来是这样......静蓁心中有数了, 这日清晨,若廉痴痴醒来,只觉得头晕眼花,前日深受刺激,精神一时难以适应,竟出现了些微失常,也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丑奴想去膳房给若廉拿吃的,才出来,就看见传旨的小太监跑过来,大声说:"皇后娘娘薨了!合宫人等须守国丧,奴儿哥哥,你快叫莲妃前去吊唁!" 对于皇后这个人,丑奴并不很了解,但他非常担心若廉的身体,本来就虚弱非常,哪还经得起皇家礼仪的折腾?想着却不敢耽搁,赶忙进屋来叫若廉。 第 26 章 丑奴对若廉说起吊唁皇后的事,若廉一愣:"皇后?他......又娶了皇后么?" "奴儿听传言说,这皇后病重,陛下一时怜惜,才娶进宫的。"丑奴怕若廉难过,只得将外面听回来的传言讲给他听。 "呵呵......"若廉坐在床上,竟呵呵地笑了起来。 丑奴吓了一跳,以为他精神错乱,干吗问:"公子,你笑什么?" "我笑他......感情也没有多值钱的......仅仅是因为怜悯,便娶了立为皇后,我对他付尽一生,最后也终成泡影。" "公子,你还撑得住么?我们还是去前面看看,若再被那女人挑了理,你过着就更不容易了。"丑奴念及自己去后,若廉更加孤苦伶仃,只恨不能长久护在他左右。 "扶我过去吧,好歹和他再见个面,说不定哪天我闭了眼,可想见也见不到了。"若廉的话只听得丑奴心酸,他心头也想更多地和公子相守,等到离去之后,真的是想见也见不到。 刚刚收拾停当还没有出门,身着素服的静蓁带着一干内侍闯了进来,钧阗在后面缓步进来。一个巫婆模样的人闭着眼睛,却朝若廉的方向凑过来。若廉有些怒了,饶是他脾气再好,人家竟欺负上门来,一个妖婆挥舞着手臂朝他身上比画,让他怎能不气。还未待若廉发作,那个妖婆忽然指着若廉的枕头道:"诅咒皇后娘娘的妖物就在那枕头底下!"静蓁一挥手,几个内侍就围了上来。若廉急了,他以为唯一的一幅画作还压在枕头下面,拼了命地挣扎着想要去拦住那些人,丑奴本想告诉若廉画已经换走,但还未找到机会,已经被几个内侍拉开,若廉被两个人架住,兀自挣动,一个内侍自枕头下拿出一个白面彩衣的娃娃,娃娃的胸腹上扎满了针。静蓁得意地拿了娃娃,经过若廉身边时,装作无意地在若廉肋下一戳,然后袅袅婷婷地将那娃娃递到钧阗手中。 两个内侍架了若廉来到钧阗面前,若廉呆呆地望着曾经深爱的小阗,屋里分外安静,几乎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咫尺天涯却成天堑。若廉想要开口呼救解释,却未料嗓子竟然哑住,怎样也发不出声音! "阗,你相信吗?"若廉凝视着钧阗,眸子里蓄上了满满的温暖。 钧阗的眉毛动了动,眼睛却只盯着若廉不放。 "阗,还记得吗,你说过的,待为你娘亲报了仇,你只陪我喝酒看花终老山中,想想已经很多年了。" 钧阗并没有处置若廉的意思,若廉却望着钧阗已经痴了。虽然口不能言,但心里却将想了许久的话向着眼前这人倾吐出来:"若廉此生与小阗相识相知,乃为一大乐事,虽然誓言成空颇多遗憾,但我却从未后悔。你我走至今日今时,却再无转圜之地,若廉最后许你一句,虽不敢说只曾为你一人动情,但一生至爱,唯君而已。若廉去后只有一个遗愿,只想将我遗体运回晴峰山,就安葬在你我定情的地方。从此以后,纵无你相伴,我却依然可以守着回忆。" 想到这里,若廉回头望向静蓁:"若廉还要提醒小阗,小心提防枕边之人,我虽无力再帮你拿得证据,纵是死了,也心有不甘,我若泉下有知,魂灵定保佑你平安......" 丑奴心头发凉,若廉眼神里都是死意,哪里还有半点生机?正待冲上前去救他,若廉已看着钧阗微笑起来:"小阗,你我从前纵有千般恩爱,这许多苦楚下来,也如薄纸了,就是在梦里,我们在晴峰山谷你侬我侬的情形我都记不清了。只待这次回去,就永远睡在那了,再不来这尘世,受这万般苦恼......"见钧阗看得入迷,若廉用尽最后力气挣开架住他的侍卫,一把抽出钧阗佩剑,朝颈上刎去...... 红襄圣殿,飞鸽漫舞。玄信伸手一挥,那鸽子径自落在他手上。取出铜管内的书信,看着静蓁一切顺利的汇报,玄信只是随手将纸团一丢,一层焦虑之色浮上面颊。 "你们都下去吧。"这一声吩咐虽然威严,但却透出一丝疲惫,左右瞬间散去,大殿刚刚还人满为患,只一刹那就再无声息。玄信忽然感受到一种孤单,那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绝顶的孤独。 开启密室,玄信匆匆地走进来。密室里光线柔淡,一个男子躺在床上,竟已是奄奄一息。玄信来到床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没有动筷的丰盛佳肴,皱起眉毛,轻轻唤了一声:"礼......" 床上的男子张开眼睛,原本俊秀无双的容颜失了神采,黯淡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任何光芒。 "你好歹也要吃上一口。"玄信说着,坐到床边,端起一碗银耳汤,舀了一勺,送到玄礼口边。 "今天又有好消息来?所以你又有兴致来作践我么?"玄礼依旧垂着眼帘,头也未抬,"我吃不吃东西不干你事,你若想做什么就来吧。"玄礼说着,作势要掀被子,想着他未着寸缕的身子。玄信呼吸一窒,急忙按住玄礼,知道他若这样承欢一定会被折磨致死,但想到他的身体,一股热浪还是冲向了下身。 "可别折腾了,这么冷的天,冻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玄信这句话说得甚为温柔,连他自己都是一愣。 "玄信,我要离开你。"玄礼平静地说。 "你......我不准!我就是不准你离开我!" "你的计策如何了?那个混小子可如你的意思,将廉廉杀了么?" "哼!礼,我最恨你在我面前叫他叫得那么肉麻!我听了就想吐!" 玄礼却露出得胜般的笑容:"只怕无论你指挥那妖女使什么邪法也无法让那混小子忘情吧,那人是个痴情种子,当初他夺了廉廉的爱,我只恨得想杀了他,但现在我知道,这世上任谁也没有他爱廉廉深重,纵使自己身负万千苦楚,也还是舍不得伤害廉廉分毫吧。" "你既知无望,又何苦还恋着那丑鬼!" "你既知无望,又何苦还恋着我呢?爱情就是这样,无法自拔,不由自主。纵使得不到,心里还是想着念着,一刻也无法止息。" "我不一样!我爱了,就要得到!" "你认为你得到了么?" 玄信被问愣了,他忽然感觉到一种恐慌,大声道:"礼!你别忘了,你......你的孩子还在我手上!" 玄礼的脸上露出一抹完全得胜的容颜:"玄信,你输了。我与廉廉在你的挑唆下决裂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玎玎。" "什么......" "思莲是你的女儿吧,呵呵,以后你要好好教育她,万不可让她如你一般狠绝无情,没有人性......" "礼......"玄信害怕了,发现玄礼的面容越来越苍白,他猛地掀开被子,却见玄礼的手腕已经被一截打破的调羹划开,鲜血渗入鲜红的绸面被子,那景色凄艳得让人窒息。 "你!"玄信急忙去点他周身止血穴位,灭顶的绝望几乎让他崩溃。 "玄信,太晚了。"玄礼的唇角露出一丝微笑。 "你......你为什么不活!为什么!你纵是不念着思莲,也该想想你的何若廉啊!你就不怕我杀了他!"竟要搬出情敌来挽救爱人的生命,玄信再顾不上什么脸面心计,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我死后,你将我火化封入瓷坛。玎玎与我早已无爱,我也不必去打扰她。你只将我的骨灰埋在大哥衣冠冢和二哥、四弟身旁,也就行了。想当年我玄家兄弟,少年裘马,潇洒倜傥,如今中年未到,竟无一人善终,真是......天降的报应......至于廉廉,我对他已经竭尽全力,剩下的只能看天命了。廉廉若能活着,我自希望他能与那个混蛋白头偕老,他若是......那就是我赢了,到了地府,我也要追他回来......"想到过尽花丛后的唯一爱恋,玄礼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这一辈子竟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真是非常遗憾,非常遗憾啊...... 玄信抱着玄礼,口中喃喃着:"你......耍赖......你为何要这样......为何......爱你的人明明是我,你却把我的心摘去了......" 床头的一双蜡不断地流泪,流泪,玄信一动不动地从早坐到晚,怀中的人早已冷了...... 人间寒月,万物凋零。 远远驶来一架马车,车轮轧雪,咯吱声音在寂静官道上竟显得甚为萧索。丑奴驾着马车,只想赶在天黑前找个店铺住下来。 因地处边疆,这里寻个住处甚为不易,走了好远,才找到一家客栈,因知若廉担不得远路,故而急忙停下马车,将若廉抱下车来。 店小二见有客人来,赶快过来帮忙:"客官,您是住宿还是打尖?" "给我来一间上房,做点姜汤,炖个水蛋,另外再帮我请个先生。" 小二应了,自去帮忙不提。丑奴抱了若廉进了房间,将他小心地放在床上,又拉过被子盖好。 离开皇宫已个月有余,丑奴却始终闹不明白钧阗的心意。他明明看见钧阗奋不顾身地用手臂为若廉挡去致命一剑,他明明看见钧阗眼睛里疼痛的泪水。若廉挣开侍卫抽那宝剑已用尽全力,那一剑虽未伤及肌肤,但若廉也体力不支,昏晕过去。钧阗却带了一干人等转身离开了。 那种眼神啊,钧阗看若廉竟与若廉看钧阗一模一样啊,这对苦命情人却为何受尽磨难仍不得团聚呢?丑奴本以为钧阗明了了若廉心迹会好生相待,至少能让若廉平安快乐地度过最后时日,却未想等到的,竟是钧阗一纸休书, 阗本多情,廉深无义! 只这八个字,便如尖刀般将人刺得体无完肤。若廉自那日后竟开始神智模糊,不会讲话,唯一一次有感情表示就是他看了钧阗的休书后,眼中淌下一双清泪。若廉连写字都不成了,更何况丑奴识不得几个字,若廉哆嗦了好半天,才在纸上写下晴峰二字,却是欲叶落归根,还回到那一生唯一快乐幸福的地方去。丑奴知道若廉不成了,便要遂了他的心思,一路颠簸,终于到了晴峰脚下。 第 27 章 丑奴将若廉放到床上躺好,又将松软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在若廉耳边轻声唤道:"公子,有没有哪里难受?腿痛吗?奴儿帮你捏捏。"若廉自二十来岁被冻伤筋骨,虽经尉迟丹治疗,但始终不可能完全康复。上了几岁年纪后,每逢冬日阴雨,腿就疼痛难当,都是丑奴帮他按摩肌肉关节,才能减缓一些痛楚。此时,若廉只觉浑身无一处舒服的地方,他无力地点了点头。丑奴将手伸进被子里,轻重适度地帮若廉按揉起膝盖关节来。若廉又闭了眼睛睡过去,丑奴却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双手上,仔细地感受着若廉细腻肌肤传来的温凉舒适。如果能永远这样帮他按着,该有多好......如果自己与他有一世情缘该有多好......只可惜......二十年,只能陪他二十年啊......泪水在眼眶蓄满,终于滑落腮边。 听到吸鼻子的声音,若廉张开眼睛,看到丑奴脸上挂着泪,若廉抬起手来,帮他擦去眼泪:"奴儿,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啊......"若廉自出了皇宫之后,慢慢地恢复了言语能力,只是虽然能说,但却再不愿开口。 "公子!"听若廉这么说,丑奴的泪愈发涌了上来,也许两人一生能表露心迹的时间也只有这一晚吧,丑奴鼓起勇气,抓住了若廉的手。 "奴儿,我去了以后,身后之事还要劳烦于你。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我只把你当亲人一样,从来也没当作仆人看待。从始至终,也只有你陪着我,照顾我,若廉一生依赖奴儿甚多,却没有什么可以当作回报。本以为带你进宫能让你过些富裕日子,哪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好在最后......他......还给了些钱,你葬了我,自己还能置办几亩薄田,成个家。我实在是耽误你太久了,有很多次,我也想过让你离开,可是......我真的舍不得......" 若廉这时竟甚为清醒,丑奴心中却一阵阵抽痛。他混混沌沌这么久,现在忽然清醒过来,只怕并非吉兆,心里想着,泪水一串串滚落出来。 若廉将眼睛望向床顶,轻叹了一声:"若廉一生为情所困,少时被欺,年老遭弃。命中八尺,难求一丈,纵是拼上性命爱一场,却也没结果的,白白让这一片真心成为笑话。我二十岁时遇上玄礼,他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我只觉得见他一笑,山花竞放。谁想到一匹御赐宝马就把我的初恋变成儿戏,不单如此,还落得个身心俱毁的下场。其实,我离开红襄时就已经对自己发誓,玄礼如此负我,我宁可孤独终老,也再不会与他有丝毫牵扯。 "我本以为此生便会独自飘零,谁想到又遇上了小阗。说实话,我害怕了玄礼那样的纨绔子弟,只觉得小阗是这世上最单纯美好的人。我二人以诚相待,生死之交,终于可以驻进彼此心房,拜过天地。"若廉的脸上露出平和甜蜜的笑容,他想到与至爱柔情无限的场景,神思竟飘远了,一双泪珠无声地滚落,不动声色地消失在发迹。 "我始终不愿相信他会辜负了我,但每一件事都向我证明爱已远逝,说实话,我真的......没法忍受他娶妻生子!终于分手时,他竟然对我说:阗本多情,廉深无义!好一个多情,又好一个无义!在他心里竟是我亏欠了他啊!同在爱里的两个人,却原来,谁也不见得比谁好过...... "痴爱一生如一梦,却是多情负无情!这样也好......也好......"若廉转了脸来,见丑奴又呆呆地望着他,不禁轻蹙了眉:"我倒别无牵挂,只是我去后,你自己要多多珍重。你我自孩童时就再没分开,经历这许多甘苦,始终伴我身旁的,就是你了。你可莫要离我远了,清明寒食,记得来为我扫墓烧纸......"话至最后,竟哽咽失声,丑奴再定睛看去,若廉已昏晕过去。 照此情形看来,诀别就在这几日了,他心中纵有力撑着上了晴峰山,只怕念头一足,不平之气一咽,这一生也就完了。丑奴低下头去,小声道:"公子,奴儿有话想跟公子说......能与公子有廿年缘分,奴儿就知足了。奴儿知道自己配不上公子,可是......" 见若廉已经昏沉,丑奴倒有了勇气:"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会喜欢你,会想爱你,我真的不愿意看见你被那些人欺负,我真的心疼啊。如今,只剩这最后一条路,拿我的命,换你的命。你可别让我白死了,可得好好地把我的那一份活出来,我守你过上半辈子,你替我活下半辈子,这情分也就不枉了。" 正说着,那店小二从外面进来:"二位爷,姜汤水蛋都妥了,大夫也请来了。"说着将一个托盘放在桌上,里面一碗红糖姜汤和一碗嫩滑水蛋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一个三缕黑髯的先生闪进屋来,抖落身上的雪,口中道:"等我暖暖手,就给那公子切脉,这姜汤先扣好,可别凉了。" 丑奴拿了个枕头,垫在若廉手腕下,先生的手才搭上若廉腕脉,就"咦"了一声。将两只手都诊视完毕,先生对丑奴道:"请借一步说话。" 丑奴知道若廉的死脉将这山野先生吓到了,所以也并不惊慌,只是跟着他出来。 "这位公子已经不治,但照我看,却也不是毫无希望。" 这话倒让丑奴一愣,这先生虽然居于山野,见识倒是惊人。 "我并没有多少道行,帮不了他,但我举荐一人,你们若能寻得到他,没准还有一丝生机。这公子的脉象显示,他已绝无可救,但正因为如此才令人惊讶。他本来应该已死多时,如今还有一口气吊着,定是有什么奇遇。这晴峰山上有一位神医,名唤尉迟丹,你们若能得他相助,或许公子生还有望。" "尉迟丹......"丑奴念这个名字,很多年没有人提起了。多年前,晴峰山上,若廉与钧阗初识时,就是这位神医妙手回春,将两个人救回。丑奴想起初见尉迟时,那如仙子一般的容颜,和如雪舞丝飘的衣袂。 "说来你们还真是和他有缘分,他已经消失了很多年,前几日却突然回来,现在怕是已经回了峰顶草庐,你们若是能见到他,得他相助,也许公子还有一线生机。" 丑奴走回屋来,见若廉已经醒了,一双失神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门口。丑奴端了姜汤,抱起若廉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将微辛浓甜的姜汤往若廉口中喂去。若廉喝了两口,丑奴道:"刚才那医生向我举荐了一人,你猜是谁?" 见若廉无甚反应,丑奴续道:"他向我举荐的竟是尉迟丹。" 若廉的眼睛里掀起一丝波澜,恨,还是有一点吧,将自己与小阗出卖,被钧阈逼得双双跳崖,可说来还要谢谢他,若不是那次跳崖,自己和小阗还无法试出真心。 见若廉眼光闪烁,丑奴道:"公子有什么想法?" "没有了。明儿咱们就上山去,我觉得......不行了......"若廉只觉得累,大限将至,那些曾经的爱恋怨恨,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似乎都已经非常遥远。 丑奴没再说什么,只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若廉喝了姜汤,心头却做着自己的打算。 夜深人静,丑奴却坐在若廉床边不敢去睡。他怕自己万一睡了,会赶不上和他告别。若廉的呼吸微弱但平稳,丑奴知道他睡熟了,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他慢慢地靠近若廉,闭了眼睛,在若廉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的莲花仙子,但愿你永远也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而这一个吻已经可以弥补我所有的牺牲。 已近三更,门外却响起了叫门声:"公子,有两位客官求见,说是您的故人,您开开门见见吧!" 丑奴一愣,若廉也被吵醒了,他昏昏地睁了眼,丑奴拍拍他肩,说道:"你躺着别动,我去看看是谁。" 心里揣度着这"故人"的含义,丑奴打开了门。小二举着一盏灯,后面跟着两个穿棉斗篷的人。丑奴定睛细看,惊道:"尉迟?!" 来人正是尉迟丹和离儿。 "小的我去沏壶茶来,几位慢聊!"小二说着,已带上门出去。 "若廉......"尉迟丹看到床上躺着的若廉,急忙冲过来,丑奴这才发现与尉迟丹同来的姑娘,身上背着一个药箱。 "离儿,取我的针来!"尉迟丹的声音中气不足,但却依然清雅淡定。 "公子你......"离儿颇为踌躇,但见到尉迟丹制止的眼神,也就低了头不再说话,将药箱打开,取了一排金银制的长针递给尉迟。 尉迟取了针,在火上烧了一下,回头道:"若廉,你忍耐一下。"手起针落,一枚长针已钉在若廉头顶。 丑奴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本该怀疑的人却感觉有些踏实。如果自己不在了,把若廉托付给他可以么?这个人可值得托付吗? 在若廉周身大穴上针灸之后,尉迟丹站起来,离儿体贴地将一丸药递到尉迟丹口边:"公子,先顶一顶!"尉迟丹接过药丸含在口中,丑奴发现虽在严冬,尉迟丹的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奴儿,不怕我杀了你家公子?"尉迟丹的话语中微泻出一丝喘息。 "他的命最多也不过两三日光景,想杀他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若廉怎么病成这副样子了......"尉迟丹回头望向若廉,轻叹了一声。 "尉迟......公子,这许多年,你去了哪?" 尉迟丹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疼痛,他蹙起一双剑眉,竟没有答话。离儿有些担忧地望向尉迟丹,尉迟丹见她看得深情,就展了眉朝她微笑一下,转脸向丑奴道:"我么......苟且偷生而已。倒是若廉和小阗,我心里一直挂念。" "尉迟公子说什么挂念,虽然我并不了解内情,但我下山不久即被玄信擒去,只听说我家公子和......他被你们逼得跳下悬崖了!" "他?怎么,小阗得罪你了么?竟是连他名字都不愿唤一声?" "哼,如今人家是陛下,又哪是我这下人可以唤得的。纵是我家公子,见了他只怕还要三跪九叩呢!"丑奴心中怨恨钧阗辜负若廉,口中的话也就带了气。 几个人正说着,若廉忽然咳嗽起来,尉迟丹面上一喜:"我的针有效果了,离儿,把参芝散煎上一碗,只要头遍的,三分火。"离儿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丑奴见若廉咳了两声,面上转出些血色,知道尉迟丹没有哄他,对尉迟丹的戒备也松了几分:"尉迟公子,你怎么会找到我们的?" "我只听说莲妃遭受贬黜,知道若廉定会回来,才在这等的。我已经来了五六日,只估摸着你们该到了。刚刚张郎中说这里有重病人,叫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来了后听小二形容你们,我想就是了,所以才说是故人求见。唉,我没想到若廉竟病成了这样,小阗怎么能将如此病重之人抛弃呢......"尉迟丹的语气有些责备。 "哼,他对我们公子就没好过,只是公子痴心,最后才换得这样的下场。" 见若廉昏沉,尉迟丹转脸看着丑奴:"奴儿,若廉是怎么得到千年蝾螈的?" 丑奴一怔,竟无话可答。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若廉是服了千年蝾螈的护体灵须,而且还不止一次。否则以他这身体状况,只怕......但这灵物纵是可以起死回生,也须他自己强烈求生,否则,还是治标不治本,就如同现在一般,纵是服过那灵物,也还是要......唉,如今说不得,今夜施针吊住他命,也只有我明日亲自上山去找,虽然希望渺茫,但总要尽力一试!" 正说着,离儿端了参芝散进来,听尉迟丹说要上山,忙道:"公子,你不要命了么......"尉迟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离儿怎么如此没规矩。" 离儿眼圈一红,口中道:"你自己又强过人家多少了......"心中赌气,却转身朝门外走去,口中道,"我再去帮你煎碗药来。" "尉迟公子,若是找到千年蝾螈,我家公子可以重生的!"见离儿走了,丑奴的声音高了起来。 尉迟丹疑惑地将眼神转向丑奴,丑奴缓缓地跪下去:"尉迟公子,医者父母心,奴儿拜托尉迟公子!只因我家公子于奴儿有恩,故奴儿与公子有双旬之缘,如今缘分已满,奴儿欲救公子,却找不到可以全心托付之人!我就是千年蝾螈所化,可生死人,肉白骨,延寿百年。只须将我煎汤服了,公子就能复原。只可惜,世界虽大,却净是贪婪险恶之人,我竟无人可托,才让公子受了这许多苦楚。纵是将我一对护体灵须给了公子,也只是解一时之急。如今奴儿将自己和我家公子两条命托付给您,只愿您能全我忠仆之义,救我家公子性命,还要帮我编个谎瞒住他。"丑奴说着,眼睛已转向床上的若廉,"奴儿虽为异类,却也懂知恩图报的道理。奈何情深缘浅,无法长伴公子左右,只求尉迟公子替奴儿告诉他,好生保重,莫辜负奴儿一片痴心......" 丑奴说罢,朝尉迟丹拜了三拜,又朝床上的若廉痴然望去。眼里蕴满了泪水。他慢慢倒伏下去,身体渐渐萎缩变化,最后变成一只怪物,只见它长不盈掌,全身蠕白,头扁鳃阔,双睛如豆,那怪物背上有两对艳色伤口,在白肤之上显得甚为凄绝。尉迟丹蹲身下去,将千年蝾螈捧进手中:"奴儿,每个人为自己所爱能做到什么地步,尉迟丹也是明白的。所以我不拦你,我定会圆你心愿,你且放心去吧。" 千年蝾螈四肢扒在尉迟丹掌中,眼睛却还深情地望向若廉,尉迟丹将他捧到若廉床边,那灵物一对圆鼓鼓的眼睛里,竟如含了泪般。 第 28 章 离儿挑帘进来,手中端着给尉迟丹熬的汤药:"公子,先喝药吧。"尉迟丹愣了一下,将蝾螈藏到袖口里。 "咦?丑奴呢?"离儿见片刻功夫屋里就少了一人,不禁好奇。 "奴儿听说若廉的病还可以医治就......去找药了。" "啊?这风雪连天的半夜跑出去了?我怎么没见到?" "他......大概是直接出门去了。"尉迟丹一时愣怔,随口编的谎话总是不圆。离儿也没多追究,只是说:"公子,你气色不太好,先把药喝了吧。刚刚照顾若廉公子,耗费了好大气力吧......" 尉迟丹接过药来,一口饮尽:"离儿,你先去睡吧,我再给若廉煎副药去。" "有什么不能我来干的?" "这药有甚多机巧,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能让你帮忙的我自会叫你。" 离儿还想说什么,见尉迟丹没有要透露的意思,就打住话头道:"我在这照看若廉公子吧。" 尉迟丹点了点头,带了丑奴来到后院厨房。 小小的药锅还坐在炉子上,只是火已经熄了。尉迟丹将火重新点起来,心却止不住地颤抖。真的要那千年蝾螈受那般煎熬么?丑奴已经兀自从尉迟丹袖中爬出,一双黑豆样的眼睛定定地望着熊熊的炉火。 尉迟丹轻叹道:"奴儿,若廉一生也不枉了,毕竟还有你能如此待他。唉,可惜,你为他做了那么多的牺牲,却不能让他知道。"那灵物呆呆地听着,一如丑奴的痴蠢模样。 火旺了,锅里的水已经沸腾,尉迟丹将手一伸,丑奴已经顺着他的手指爬了上来。尉迟丹将丑奴捧到锅的上方,却怎么也无法放开手去让它跌进锅里,他的心口已经疼痛起来,泪水已经在眼睛里薄薄地积了一层。 终于,他将手撤了回来:"奴儿,我与你虽没有什么深交,但......我真的下不了手啊......" 蝾螈呆呆地望着尉迟丹,忽然转过身,朝尉迟丹双手围成的小圈外面爬去。它速度飞快,还未待尉迟丹反应过来,丑奴已飞身跃进滚沸的锅里...... "奴儿......"尉迟丹痛得大叫一声,泪一下滚进锅中...... "啊......"离儿正在桌前坐着,忽然听见床上的若廉惨叫了一声。 "何公子......"离儿赶忙过来,只见若廉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满头都是冷汗,身体竟在微微颤抖。离儿用干净手帕轻轻帮若廉擦去额上的冷汗:"怎么了,哪里难受了?" "奴儿......奴儿呢?"若廉一双眼睛四处望着。尉迟丹却及时地走了进来:"若廉,你醒了么?" "尉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有很多事要告诉你。" 若廉一脸兴趣缺缺的样子,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他又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奴儿?你们有没有看见奴儿?" 尉迟丹道:"哦......我说有药可以为你医治,奴儿......就去找药了。" 若廉的脸上闪出一丝疑惑,但他并没说什么。 尉迟丹示意离儿先照看若廉,他则回到了厨房。 药已经煎好了。尉迟丹用箅子挡住千年蝾螈,只将汤汁倒在碗里。他的手抖得厉害,仅是倒药这细微的动作,他重复了三次才完成。倒好药后,尉迟丹端过药锅,却不忍心再看一眼。他捧着锅,低声道:"奴儿,尉迟丹敬重你忠义肝胆,将你埋在这晴峰山下,让你入土为安吧......" 出去埋了蝾螈的小小尸骨,又做了记号。估摸着药也晾得差不多温热了,尉迟丹小心地将药端去若廉房里。 若廉已经让离儿帮忙,依坐在床上,一双不大的眼睛甚无神采,见尉迟丹端了药来,也只是恹恹地看了一眼,就又垂下眼光。 尉迟丹将药端到若廉跟前:"若廉,喝吧。不用担心我下毒吧?" "哼哼,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了,我想,你也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毒药了。"若廉虽这样说,却并未接过药来。 "怎么?还要我喂你么?" "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这是毒药也好,神药也罢,总之,我没兴趣喝了。我这一生,吃药竟比吃饭还多,临了,我可不想再灌一肚子药走......"他已甚无生趣,悲观厌世的情绪已经笼罩了他。 "哦?你是不是不敢喝?"想激他喝下药去,尉迟丹动起了脑筋。 "有什么敢不敢喝,我死都不怕,还怕喝药么?只是我不愿意喝而已,你也不用激我,我不会上你当的。我只想安静地走,你们不要在我耳边聒噪。" "若廉,你......你喝吧,我有证据,小阗他只是被坏人蒙蔽了,你们都受骗了!" 提到钧阗果然见效了,若廉的眼睛一亮,但那光彩也只是闪了一瞬,就如晴空里的烟火般熄灭了:"呵呵,是么......那就劳烦你去告诉他吧......我不成了,我很累,只想睡了......"见若廉已经慢慢地要闭眼了,尉迟丹只怕他一睡去就会断气了,急道:"若廉,你......这样对得起丑奴吗?"这话一出口,尉迟丹立刻后悔了。 若廉皱了眉抬起眼来:"奴儿?" "他......他若回来无法见你活面,那......" 若廉的眼神飘远了,他叹了一声,道:"你把药端过来吧。"若廉接了药来,只觉一股血腥味冲上来,一时想呕,但想到奴儿,就强压下不适的感觉,将那汤汁一饮而尽。 最后一口徘徊在口中咽不下也不敢吐,只怕这一吐便前功尽弃,将刚刚喝的都吐出来,好容易才咽下去,人却出了一身大汗。 好歹见他都喝了,尉迟丹长出一口气,奴儿,终于不负重托,若廉这命算是抢回来了。若廉喝了药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尉迟丹却怎么也难以入睡,出去到丑奴坟前祭奠了一下,告诉他若廉已经喝了药,生命已经无忧。 第二天,尉迟丹早早地就来到若廉房中,见他还在睡着,只是面上气色已经缓过来了,心里才塌实下来。他吩咐店小二给若廉熬了碗鸡汁粥,加了几味强身补气的药材,又有营养又方便消化吸收。粥熬好了,尉迟丹还亲口尝了一尝,这口味也甚是鲜美,于是满意地朝若廉房里端去。 "奴儿......"若廉醒了,听到门响,便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奴儿。尉迟丹走进来,两人相见,若廉的眼里闪出一丝失望。 "先把早点吃了吧,我已经吩咐离儿去买些药材回来。你感觉怎么样?" "今天身上竟清爽了很多,感觉身子也有了力气。"确定尉迟丹没有恶意,若廉的心里也轻松了些。 "那就好,快喝粥吧,别凉了。"尉迟丹将粥递到若廉手中,若廉此时觉得腹中颇为饥饿,接过粥来一尝,味道甚好,只觉得很久都没吃过这样美味的东西了,很快就把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见若廉吃饱了,尉迟丹将碗接过来,放在桌上。 "尉迟......你......你不是说有事要对我讲么?"感觉精神颇好,若廉有闲心问起尉迟丹来。 "你现在可有精力听么?" "我只觉得这阵精神很好,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见若廉甚为精神,尉迟丹点了点头,就将玄信如何囚禁玄礼、为静蓁赎身、安排她进宫为妃陷害若廉、玄礼冒死为若廉送信的事一一讲了出来。若廉只随着尉迟丹的讲述时而皱眉时而轻叹,听到最后已颇为唏嘘。 "想不到......玄信竟如此狠毒!怪不得小阗对我误会颇深,原来一切都是他的算计!" "对啊!三世子说玄信使的乃是一箭双雕之计,他当初以奴儿为要挟,算准小阗恋你情重,必无法舍弃你,就派人跟踪,得知小阗返回找你就安排你演那出戏给三世子看的。只那一次,这世上两个恋你颇深之人就都离你而去,这计策可真是够毒的了。" "唉,虽然让我白白吃了这几年苦,但为了奴儿,也值得。" 听若廉的话,心里自是对丑奴颇为重视,即使知道因此而被钧阗误会折磨,却没有丝毫后悔,尉迟丹心头一颤。 "你说静蓁会邪术?如此说来,小阗会一下选中玄礼的画,还有我忽然口不能言,房中又出现那么个古怪娃娃,这一切竟都是静蓁在捣鬼?" "嗯,婢女玲珑向你告密,也被她杀害了......" "唉......玲珑姐姐是个好人......"想到玲珑服侍他十年,最后又拼死为他报警,若廉的眼圈发红了。 尉迟丹本想将玄礼留给若廉的遗书拿出来,但看到若廉还未完全复原,迟疑了一下,就没有讲。 若廉却又陷入了沉思:"如此说来,我们须得去告诉小阗,他现在正与狼共枕,颇有危险。只等奴儿回来,我这身子又见了起色,如果撑得住,我就回去告诉他!" 见他还一心盼着丑奴,尉迟丹心也一沉,只待再编个谎骗过若廉。 只休养了三日,若廉的身子就彻底好了。不仅咳嗽的旧疾痊愈,连素日的腰酸腿疼,心区钝痛都消失了,若廉真如获了重生一般,但他脸上的疑云却越积越浓。 这日,尉迟丹帮若廉查看了身体状况,若廉忽然问:"你可知道晴峰山谷中有一片世外桃源么?" 尉迟丹心头猛地一痛,咬紧嘴唇,脸色苍白地坐在若廉身边。 良久,他才颤声道:"若廉,你还恨我吗?" "......有点。"若廉不会撒谎,心头如何想的就如何说了。 "我三岁时被卖进宫当小太监,只因为钧阈一句喜欢,我就免受那一刀之苦。我和钧阈一起生活了三年,他比我大三四岁,待我颇好,我只知道他是我唯一可以依赖的人。我六七岁的时候,钧阈送我上晴峰山学武功,他说我学好了武功帮他打下天下,他就可以娶我做媳妇......"尉迟丹一张俊脸透出一丝微红,眼睛里闪出的勃勃生机是若廉从未见过的。 "我什么都听他的,我从小就知道我的小师弟小阗是钧阈的弟弟。小阗很可爱,单纯天真,我也很喜欢他,很疼爱他,直到钧阈对我说......我来学武功就是为了对付小阗。" "小阗中了玄信一掌,那掌名唤欢喜掌,使力越轻,发得越重,时间也就越久。小阗并不觉得痛,却在中掌月余才发作......让你受害......" 若廉回忆起钧阗和自己的第一次,依然感觉到不寒而栗,即使过去这许多年,即使他们之间又经过了重重的欢喜和伤害,那感觉依然无法忘怀。 "我是那么爱钧阈,可是越爱越绝望。当他一次又一次伤害我的时候,当他将什么太子妃一个个娶回来时,我的心如刀绞一般疼。我开始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终于,我决定不再帮他了。他骗我说不会伤害小阗,只是毁去他童身废他武功,谁想到他竟下死手穿了小阗的琵琶骨,我终于绝望了,我终于决定不再帮他了。" "我为自己想好了后路,虽然我仍然十分爱他,但我却决定离开他归隐而去。于是,我就在山谷中建起那一片田地,想自己在那度过余生。谁料到,却终未如愿。你们还是跟他发生了正面冲突,最后,就落下了山谷,那山谷中我设有机关,我只祈祷你们可以发现。天可怜见,你们俩还真是福大命大,真的沿着榕树找到了小屋!钧阈派人在谷底搜了很久,却没有找到你们的尸骨。于是,他就将我带回去,强逼我说出入谷之路。我本来只是一时赌气,没想到他竟对我施以毒刑!我这才知道所有的期望都是假的,我的梦才终于醒了。你知道么,他断了我的手筋脚筋,还将我送给玄信蹂躏......"尉迟丹双眼发红,若廉注意到他手指颤抖起来。 "尉迟大哥......"若廉伸手扶住尉迟肩膀,"尉迟大哥,唉......谁没有一肚子伤心事呢?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了,我们以后谁也不提了,你这样对我已经仁至义尽,若廉心里只有感激。" 尉迟丹点了点头:"将来你见到小阗,带我告诉他,尉迟虽然有不对的地方,但好歹也算得上功过相抵......我......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见尉迟丹走了,若廉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不自己去说呢? 第 29 章 若廉毕竟身体刚刚复原,纵说是好了,也还比常人虚弱些,呆了一会儿,就上床睡下了。尉迟丹对他甚为不错,亲自去厨房调配一些药膳补品给他。离儿见尉迟丹如此操劳,心中难过:"公子,你的身体......"想到他为全玄礼之托,竟以如此清圣之身高傲之心硬是承受了那般屈辱折磨,身子早就毁了,如今也不过强自撑着罢了。念头及此,一双清泪滚落下来。 尉迟丹知道离儿待自己情重,那不堪回首的过去也使她分外哀伤,不禁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有点事做,有点用处,也许我还能活得久一些......" 见他竟如此随便地谈到生死,离儿心头一痛:"公子,你还有离儿啊,你不是很喜欢晴峰谷底的世外桃源吗?等公子全了三王爷的嘱托,离儿就陪公子住到那个山谷去,一辈子侍奉公子,再也......不分开......" 尉迟丹年近三十仍是处子之身,因对钧阈痴恋而更加洁身自爱。没想到,一生未与深爱之人交好,却不停地被不相干的人折磨凌辱,身体上来来往往的怎么也有几十人之多。他早已心灰意懒,愈发看不上这身子,加之一生爱恋的钧阈和待自己颇好的玄义都已不在人世,所以他就绝了生念。听离儿如此说,他不禁轻笑了一声:"我不配再去那干净地方了,那是我心里的圣地,我多少次做梦都想和阈终老于斯,如今我如此肮脏,哪能再回去玷污了我心里最后一块净土呢......" "公子快莫如此说话!公子永远是最干净,最好的人,谁说公子不好,离儿一定不依!" 尉迟丹回过头来:"离儿听话,不然公子无法放心的。你将来须寻个好女婿,总跟着我这老头子,这辈子是没有出息的。" 离儿呆呆地望着尉迟丹,尉迟丹也有三十六七岁了,人近中年,过分苦楚的生活让他原本俊秀无暇的脸上添了几许沧桑。丝丝如雪银发已悄然生出,一种繁华过尽的落寞令这个出尘如仙子的男人看上去,竟有几分萧索:"公子,你......你万莫说这出不出息的话,你也千万要想开了,好好活下去。二王爷为了救你把命都搭上了,你可一定不能让他白死了!" 尉迟丹见煲的鸭汤好了,就将沙锅从火上移下来:"我这一世做过不少错事,身被苦楚想想也是报应。我只求以这残躯赎了罪,就可以从这世上解脱了。玄义兄为我而死,我又怎么会将他性命换来的生命随便糟蹋呢?只是我的劫难未满啊,三王爷的托付还没有完成。只待劫数满了,了却了三王爷性命之托,我才可以闭眼。"说着,尉迟丹只觉得一阵晕眩。本来,他不是不知道千年蝾螈汤的功效,只须喝上半碗,总不至于让自己这江河日下的身体这样快就走至绝境。但他只想让若廉全恢复了,更深层的意思,竟是十分的厌世了。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不在了,独自活着回想往事,着实没有什么意思。见尉迟丹以手扶额,离儿急忙过去端了汤:"公子你歇着吧,我给何公子送汤去。"尉迟丹跟在离儿身后,心中暗道:"只须瞒过若廉丑奴一事,再将三王爷的遗书交给若廉,我就功德圆满,到时候纵是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二人进了屋,才发现若廉已经醒了,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若廉,窗口有风,你才好了,可别反复了,快过来把鸭汤喝了吧。" "奴儿出事了。"若廉声音甚低,但这一声却着实将尉迟丹吓了一跳。 "尉迟大哥,我已经数次梦到他浑身是伤与我诀别,他一定出事了!你知道他在哪对不对?你告诉我,他到底去了哪?"若廉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异常坚定,虽是询问口气,但已确定丑奴是出了大事。 尉迟丹急忙撒谎道:"他就是去给你找药了......" "不对!"若廉喊了起来,即使他与钧阗如此相爱,即使万千深情只换得一纸休书,他也没有如此失控过,"他换洗的衣服全都没带着,他一定没有走远......你说他为我找药,那么他人呢?他知道我命在顷刻,照看我时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又岂肯丢下病重的我走了?就算他为我找药,这许多日过去,不管找得到找不到,他也定会回来,他难道不怕见不到我最后一面?你让他去找药,定是你对我的病已经束手无策,既然你已治不好我,我现在又怎么会痊愈!尉迟大哥,你究竟在瞒我什么!你......拿我当傻瓜么!" 尉迟丹全没防备,被他这一番话问得哑口无言。 若廉走近来,凝视着尉迟丹:"奴儿一定出事了!我与他共同生活二十年,心灵早已相通,我这几日心绪不宁,只觉得天塌地陷一般,你告诉我句实话,奴儿......他到底是怎么了!" 尉迟丹心头烦恶,本来就十分虚弱的身体再也经受不住,他捂住胸口道:"若廉......你......你别逼我,我现在身体十分难受,你让我歇一下,再......再告诉你......" 若廉愣了一下,见他额渗虚汗面色惨白,一双眼睛已逝了华光,不忍再逼迫他。离儿急忙过去扶住尉迟丹:"公子,我扶你回房歇歇去。"见公子一片古道热肠竟被逼迫至此,离儿有些埋怨地看了若廉一眼:"我家公子又不是你什么人,你的仆从丢了,倒来逼他要。你是好了,我家公子的身子可差呢,他还为你操劳,为你不眠不休,你知道我家公子被人祸害......" "离儿!"尉迟丹虽然为让若廉明白玄信的险恶,忍痛在若廉面前说了自己被玄信折辱一事,但他心高气傲,后面的许多苦楚却再也不愿提了。这时听离儿心疼自己,竟将这隐私之事吐出来,一事气急,"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离儿双眼含泪,只搀了他出门去了。若廉呆呆地站在原地,心头一阵愧悔。那姑娘说得对,自己难过,又怎么能赖到别人头上去呢?尉迟丹虽然从前是钧阈的帮凶,但好在本性不坏,迷途知返,现在他身体受损,还对自己如此的好,想想却不该那样质问他。 可是奴儿......奴儿到哪去了啊...... 离儿将尉迟丹扶回房休息,自己赶忙去厨房为他煎药去。尉迟丹身体已甚为不济,竟是一时离了药都撑不住了。 见离儿出了门,尉迟丹叹了一声,站起身,朝丑奴的墓地走去。厨房在小店的后院,背面就是晴峰山脚。虽然时间仓促,条件简陋,但尉迟丹还是尽力为丑奴选了一块向阳、背风、近水的依林墓地。只来得及修一块小小的木质墓碑,这还是尉迟丹费了好大劲刻好的。尉迟丹来到丑奴墓碑前,轻轻地掸去上面积的一层薄雪,蹲了下来。 "奴儿,我该怎么办?他现在问得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问题我一个也回答不了啊。如果我无法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而如果让他知道他是喝了用你熬的汤才得以重生,他一定会......我真的不敢猜测这后果......" "不过我觉得,你也应该很欣慰了吧,他是那样地重视你,你的每一丝细小的环节他都留意到了,他是那样信任你,全心全意,没有丝毫怀疑。奴儿,我只想静一静,想个办法瞒住他,唉,我本不该来打搅你的,我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凝神想了一阵,尉迟丹叹了一声,回过头来。 "你......"尉迟丹只觉得一阵头晕,眼前一黑,几乎载倒。若廉愣愣地站在他身后,一双眼眸,如含冰雪。 "尉迟......大哥......你说,我喝了什么......"若廉的声音似从天外飘来,尉迟丹只觉得他下一秒钟就要昏晕过去。尉迟丹无言地望着若廉,若廉的眼光却越过他,死死地盯着刻有丑奴名字的小小牌位。 若廉失神地朝丑奴的坟走过去,尉迟丹想到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词--行尸走肉!没错,就是这样的,何若廉已经如一个行尸走肉般没有丝毫生机,尉迟丹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闪。 若廉走到坟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种受伤幼兽般的哀号在喉咙里呜咽,转动良久竟分辨不出他在讲什么。尉迟丹正想去将他扶起来,或者让他哭上一场,没想到若廉却忽然挥手拔掉了丑奴坟前的木牌。 "我......我恨你!"若廉终于吼了出来。他拔掉那木牌时被边缘的刺划得双手流血,但他仿佛没有感觉一样,转而发疯般地去刨坟头的土! 他要干吗?他要掘坟吗?如果没有深仇大恨,又怎么会去掘人家的坟墓,若廉他怎么了,他要干什么?尉迟丹扑上去,抱住若廉的胳膊,若廉此时已经恢复了体力,而且疯狂时的力气又比平时大得多,虚弱的尉迟丹被他一下甩到了旁边。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口中念叨着:"奴儿......恨你......我恨死你了......你......你扔下我也就罢了,还......你让我活!你让我怎么活!你太......太狠......太绝了......" 尉迟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用尽力气朝若廉扑过去,这一扑,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若廉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仿佛刚才的疯狂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躺在那,连动动手指头都不能够了。 尉迟丹只觉得胸口闷痛,他撑起身子,对若廉道:"想哭就哭一场,想叫就叫两声,别......别动他的坟......" 听到一个坟字,若廉的身体竟明显地抽搐了一下,他死死地瞪着眼睛,而一双眼睛已经红得吓人:"我......我恨他!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他做得太绝了......我现在......竟连死也不成了......命......都不是我的了......" 尉迟丹心头一痛,他忽然想到了玄义,是啊,那些人自诩爱护他们,就自作主张地将命交了出去,可想到承受的那一个又有多苦了吗?他们竟是连选择死的权力都没有了啊...... "若廉......你......你哭一哭,发泄一下......" 尉迟丹只觉得自己支持不住了,但他心里始终记挂着若廉,若廉这样完全不对的啊,不哭他根本受不了的! 若廉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已经燃起熊熊烈火:"我......我把他给吃了......我吃了他......我还要哭......我怎么......哭得出来......"话未说完,若廉的眼睛眨了两下,尉迟丹大惊失色,只见两行鲜血从若廉眼中滚落出来...... 第 30 章 若廉仿佛已经魂魄离体,尉迟丹抬手去他腕上,才发现他心跳得异常得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再伸手去检查他的眼睛,才真的吓到了。若廉只因太过伤痛,一时激血上涌,竟将泪腺堵住,却是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尉迟丹本想拖若廉回去,却没想到自己再不是当初的武林高手,若廉僵硬的身体竟甚为沉重,尉迟丹根本无力将他拖走。无奈之下,尉迟丹挣扎起来,道:"若廉,你且躺一会儿,我去让离儿叫人来,再救你回去。"若廉仿佛全没听见,愣愣地倒在地上,眼睛睁着,意识却昏迷过去。 尉迟丹刚刚离开,树上就蹿下一人,伸手将若廉缚住,背在背上,几个纵跃,就没了踪影。 御书房里,冬阳正好。一个绝顶英俊的青年手执抓笔,泼墨挥毫。他姿容虽美,神色却甚为萧索,眉间的皱纹拧成一个川字,眼中尽是深深的眷恋和无穷的爱意。 青年下笔果断,大开大阖,只几个动作,一朵墨莲就在纸上傲然绽放,虽无万千颜色,却尽是一股霸王之气。 渲染了几片荷叶,又画了几个点缀的花苞,青年叹了一声,放下了笔。为了他,这几年他日夜思念,竟也学了一手好画呢。如果他珍惜自己的爱该有多好,如果他不背叛自己该有多好,如果他真如这清净莲花一般,没有那么多的贪欲该有多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青年轻轻吟着,一层清泪洗亮了眼睛。自己一生为他无悔付出,只以为他全都知道,只以为他会感激。纵是什么都没有,那么一点贪恋呢?难道连一点熟悉的贪恋都没有么?就那样决绝而去,将他一人丢在苦痛中煎熬。 也许还是有那么点傲气吧,自己竟从未告诉过他为他忍受着什么呢,如果他知道,会心疼么?还是会无情地嘲笑自己的愚蠢呢?钧阗咬紧了俊秀的薄唇,眉毛也拧得更紧了。 "陛下,影子使者回来了。" 钧阗的手竟一抖:"快宣!" 一个一袭黑衣的男子闪身进来:"臣参见陛下!" "爱卿平身,他可有消息么?" 那男子面现难色:"陛下......陛下不要难过,何若廉......他现在红襄禁宫,和......和玄信在一起......我本想再跟几天,但......我思忖着日子到了,就先回来了。" 心里的什么无声地碎了。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被无情地熄灭了,钧阗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影子使者抬起头来:"陛下!为了那样的一个人,不值得啊陛下!臣这些年与您出生入死,知道您为了那个人而抗拒兽王吃了多少苦啊!虽然我无意于仕途,在您坐江山后离开,但我一直对您钦敬有加!如今,我愿意为您重出江湖,也是想看看让您为了他而忍受万千折磨的男子到底是何等样人。如今一见,真令我大失所望,他不但形容不佳,而且品格低下,哪里值得您用心用命去护佑这份感情啊!您双肩担着社稷百姓,心里却还要念着那人,他......不值得您牺牲这么多啊!" "你下去吧......我想静一静。"钧阗的声音里透出万分的疲惫。 影子使者不再多言,躬身道:"陛下,影子家里还有些私事,就此别过了,如果陛下需要,就点燃信香,影子自会回来相助。" "多谢爱卿鼎力相帮,钧阗自会斟酌,妥善行事。"见影子终于退下,钧阗无力地倒在了椅子上。若廉,你终究还是背叛了我。其实我数年前就早已知道你无意于我,只是我就偏偏那样傻,偏偏那样痴情,总以为你喜欢富贵,我若真的得了富贵,也就还能赢回你的心......当时是负气而走,可后来便是无穷尽的思念。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我总以为我待你那样真,你总会记得,你总不会如你自己说的那样无情。虽然心里还有些气,但见了你,我才知道爱竟从未离开。 识破静蓁的恶毒把戏后,我一心只为你着想,想着让你远离了这是非圈,你呢?倒躲回你旧主子玄信身边去了!何若廉!余奈若何!余奈若何呀!钧阗叹着,唇却不自觉地咬出血来。 悠然静夜,钧阗却无一丝睡意,他机械地绕过重重回廊,向地宫深处走去。 地宫里,一盏暗灯照在钧阗脸上,一张俊脸竟一片煞白。地宫中央有一个深池,池中伏着一个怪人,毛茸茸的头露在水面上,水下的部分,竟露出白骨! 见了钧阗,那怪人露出獠牙,脸上浮出一个可怖的笑容:"陛下,你又如约而至了,你这一次,可愿意归降于我么?" 钧阗心头一痛,归降?难道真的要将灵魂交给这怪物驱使?从此以后,将那个让他疼痛的人忘掉?他沉思片刻,坚定地摇了摇头。 怪人一笑:"那陛下可愿交出天下苍生么?" 钧阗这次想也没想,又摇了摇头。 "江山难抛,美人难忘,那陛下就别无选择了。" 钧阗昂首迈入池中,面色凛然:"山河破碎,美人别抱,钧阗只是无法委屈自己的心而已。" "哈哈!陛下果然性情中人!既不忍天下百姓遭受离乱之苦,又不愿舍弃对已负心之人的一腔爱恋。为此,宁可承受这等苦楚,连我也不禁佩服了!"口中虽这么说着,那怪人瞪圆一双眼睛,口中滚出团团火焰......水慢慢地热了,渐渐地翻滚起了水花,钧阗闭了眼睛,等着熟悉的灼痛传来......五年......每到月圆月缺交替之时就要承受一次......每一次都是同样的问题,每一次都是同样的答案......每一次,都是同样的痛苦...... 滚水在身体上沸腾,皮肉全翻起了花,却无法失去知觉。钧阗站立不住跌倒下去,这一跌却是让脸都被滚水烹过。如果可以死了该有多好......再不用受这些煎熬......若廉......你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在玄信的宫里享受荣华富贵...... 半炷香功夫,水面渐渐平静了,怪人爬过来,将钧阗的身体托起来,放到池边。全身的皮肉已经碎烂,只须用手一碰就会簌簌而落。那怪人朝钧阗身上吹了口气,伤口慢慢愈合,一张俊脸也恢复了原貌。 钧阗冷着脸坐了起来:"我可以走了吧。" "陛下,其实,你不适合为王。"那怪人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奇异光芒。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我太过轻信,太过天真,对人也太过手软,我的心......太过仁慈,对吧,你的话,我都记住了。" "陛下莫以为我在说笑,你本无君王之城府,强自做来,却太过辛苦了。你也不是那爱名爱利之人,何苦......趟这淌浑水......" 钧阗一愣,当初他拼命想为王是凭着年少的一股冲动,是想证明给贪图名利的若廉看看,他钧阗才是这世上最强的人,而这许多年过去,天下归心,钧阗却不忍放下诸多百姓了。天下只有他和玄信二人旗鼓相当,但若让玄信夺了天下,只怕百姓又要忍受诸多苦楚。 "陛下,我有一句话送您:相知于庙堂不如相忘于江湖,也许对陛下有用。" 钧阗望了他一眼,道:"你说的道理我也并非不懂,只是......如何舍得......" 钧阗起身失神地离开,却没有注意到,一双藏着锋利奸笑的美目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第 31 章 看不到钧阗的身影了,静蓁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她袅袅婷婷地踱到池旁,望着池中的怪人。 "你就是兽王?钧阗就是借你的威力才得到江山的么?" "我不是兽王,我是兽王的皮毛做的面具而已,我凝结了兽王的千般怨念和万种抱负,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你也不想屈就一个胸无城府的傻小子吧,不如投个明君,尽快得到天下。" "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的傻小子,很有意思,很有意思啊!至于明君......姑娘是想当王后吧,哈哈!" "是又怎么样?你不是最喜欢名利心强的人么?你可否保我登上后位,保着我心头之人为这天下的王呢?" "这有何难!只是你愿意放弃心头所爱么?利用我的权势就要把你的爱意交给我,我将你心头所爱转为怨念,才能激发出更强的潜能。否则......就要像那个傻小子一样,一月两次受到煎熬,将自己的身体交出来,也能转化成能量。钧阗说他一时酒后乱性让你身怀有孕,纵是你骗他害他,他也不肯负你。你如今对我讲这样的话,可见钧阗真是一个迂腐的傻瓜了。只是你乃一孕妇,会有灵神护佑,我可不敢过去。" 静蓁愣了一下,道:"什么身怀有孕,那不过都是骗他的罢了。他碰都不愿碰我一下,又哪来的什么孩子?你不用怕,过来吧。"那具白骨身子游过来,静蓁伸手去摘顶上的兽王面具。 "何静蓁!"钧阗的声音响起来,静蓁手一抖,竟没有拿到那顶面具。 钧阗一步一步地逼上来:"我早发现你在跟踪我,我早发现你的那些无聊手段。可我念及毕竟你有我骨肉才没有动你,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连这个都是骗我的!" 静蓁眼神微转:"是又怎么样?我只爱玄信王爷一人,我就是来帮王爷的。" "你竟这么痛快就承认了!" "对,没错。我还告诉你,我和我哥哥都是王爷派来对付你的,你这个傻瓜被我们耍得团团转呢!" "你们......你们既是亲兄妹又是一主之奴,怎么还互相陷害!" "哈哈!何若廉是个什么东西,他竟妄想凭自己那丑怪模样登上后位!我们既是兄妹又是情敌,一父所生,性情相近啊。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俩谁心里也没有你么?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狠不下心来。你还爱他吧?你......可真贱!那何若廉是不是弄起来很爽啊?我在红襄时就听王府几个王爷说他滑嫩如丝,媚若无骨,万分销魂呢......他容貌虽丑,但却舍出自己身子去侍奉过诸多王公贵胄,否则,你以为他怎么会有那么高的地位!他还不是引得王室父子反目,才以妖媚惑主之名被赶出红襄的呢!呵呵,也难怪了,你如此天真单纯又怎么是他一个望族宠侍的对手,被他哄得晕头转向是完全正常的,玄信王爷也甚怜爱他呢,连我这青楼女子都无法望其项背啊......" 静蓁知道大势已去,却一定要在临终前再摆上若廉一道。何若廉这个扫把星终于将全家克得一个不剩,想到此处,她咬牙道:"玄信王爷......我爱他情深,他却将何若廉给救走了,我为他拼死拼活地卖命,他却让那丑八怪与他同享荣华富贵。你呢?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怕我加害他才赶走了他吧,他那样辜负你,他心里根本没有你,你还对他那样好呢!那丑八怪哪里吸引人了?说到底......还不是迷恋他身体......" 钧阗心似油烹,他真希望他听不见这个恶毒女人的诅咒,但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刻进他的心里。他怒吼一声:"够了!何静蓁,既然我和你没有关系,我也无须对你客气了,我赐你凌迟之刑,你可以谢恩了!" 恨恨地甩下何静蓁,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上眼眶。何若廉,你不爱我,又何苦那样骗我,亏我还以为你真的得了什么重病,太医告诉我你没事,我却还是觉得你面色无华体虚气弱,怕你斗不过这恶毒女人,才想放你一条生路。谁想到,你离开我,就又欢蹦乱跳了,还甩给我这样的一个结局。钧阗此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爱你,而因为爱你而一次次地为你的行为开脱,就是不停地错上加错! 一个人行走在御花园的小径,钧阗想起若干年前第一次知道心头肉背叛自己时那种冷入骨髓的剧痛......从那时起,一次又一次,自己真心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多少原谅多少痴情都化为乌有。他最终还是狠狠地伤害了自己一下,绝尘而去...... 我不适合为王!是么?何若廉!你也这样想么?才为了去巴结那天下最强之人,甘心打开自己的身体?好!既然如此,我又何须再苦再痛!我又何须强撑着,为你受那种罪!我又何须为了你洁身自好,巴巴地等着你回心转意!我会让你看到,天下归心,山河重整,但......我却不会再让你看见那个软弱的钧阗了!俊秀的薄唇被咬出血来,钧阗狠狠地断去了对若廉的最后一丝情意。 若廉静静地坐在莲花池边。 他来红襄故地已有多日,初时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 奴儿去后,他所体会到的那种空洞疼痛让他陷入一种无法排遣的状态之中。若廉性格本来十分清淡,得知自己终于不治后,才放肆地想放任自己的心去好好爱一场。如今,造化弄人,他竟又活了过来,而且是夸张到吃了丑奴熬煮的汤才活下来的,这叫他情何以堪,从此后以注定他无法生存又无法灭亡的绝望心境。他对一切都感觉麻木了,他甚至不关心玄信把他带来做什么了。在他心里,对钧阗还是有一丝期待吧,虽然微弱,但如一星燎原萤火,将心情照亮了些。让他在这冰冷的世上苟延残喘时,疼痛能略微减轻。 玄信来看过他几次,什么都没对他说,脸色却越来越阴沉。而若廉也懒得去询问他的意图,心里却暗暗觉得,如果玄信将自己杀掉,那自己也不算辜负了丑奴。随便他吧,想怎么折磨就来吧,既然连招架都做不到,那除了等待承受,还能做些什么呢? 若廉轻叹了一声,冬日的莲池覆盖了一层冰霜,北地的严寒让若廉有些瑟缩。莲的残根丑陋地在冻冰的池里横陈,若廉忽然有些感慨,再美丽的生命死后,也都不可爱了吧...... "叔叔!"一个软糯的声音在若廉耳边响起,若廉一回头,对上一双漆黑如潭的眼睛。一个粉玉雕琢的小女娃娃正站在他身后,她长得真是好看,典型的玄家样貌让小小年纪的她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美丽。 未待若廉答话,小女孩已经走到若廉身边,对若廉道:"叔叔能帮莲儿把毽子拿下来吗?" 听她也叫莲儿,若廉一笑,跟着她来到一个院中,将踢到山石上的彩色毽子帮女孩子取了下来。 "谢谢叔叔!" 若廉喜爱地拍了拍她的头。小女孩却忽然抬头道:"你是若廉叔叔吧,我认识你。" 若廉一愣:"是啊,你怎么会认识我的?" "我爸爸的房间里有你的画像,爸爸最喜欢看你的画像了......爸爸还说,若廉叔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还说莲儿的名字就是为了纪念若廉叔叔......" "你爸爸......是哪位......" "我爸爸是宁王玄礼......我叫玄思莲......" 郁结在若廉心中幽然凝结,玄思莲......玄思廉......礼,这孩子是你和西珉公主的女儿么?想当初,得知你要和西珉公主成亲时,我还狠狠地痛过一阵呢,现在,看着你的女儿,我竟感觉如此的平静。你这许多年竟还念着我么?物是人非,白云苍狗,你我生死相隔,却再回不去当初的少年青涩了...... "叔叔......若廉叔叔......五叔叔说要打大仗了呢......"小女孩不停地念叨着,却没发现若廉已经陷入了沉思。 官道上驶来一辆马车,虽然已经快马加鞭,车里的人却还在催促:"再快一些!" 望着形容憔悴却还强自支持的尉迟丹,离儿一阵心痛。 那日尉迟丹回了客栈找人去接若廉时,若廉已经踪影皆无,尉迟丹当场就昏晕过去。他心头只有全玄礼嘱托、救小阗若廉这一念头支持,如今遭逢巨变,虚弱的他终于撑不住了。在周围找了几日,并没找见野兽伤人的征兆,却听消息说东圣的莲妃回了红襄国,并被红襄国的当权派靖王玄信封为宠姬,日日承欢。尉迟丹了解玄信的龌龊手段,只怕若廉要真落在他手中,又无法求死,那定是十分悲惨,所以当下决定,直接去找钧阗,向他说明一切,让他出兵去救若廉。 一路上快马加鞭,心却越来越沉。战事又打响了,当年残暴无情的兽王再次出现,嗜血凶恶,杀人如麻。本来想提醒钧阗留意静蓁,还未到东圣大营,便听说了静蓁被施以凌迟之刑,开膛剖心的消息。静蓁并不是什么善类,但尉迟丹却感觉到一丝诧异。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钧阗么?他怎么如此狠戾,一个女人,纵使再坏,杀了也就罢了,用不着这样折磨,怎么说也曾在他后宫住了这许多日......有一丝什么变化了,让尉迟丹很紧张,却无法说清。 "公子,眼看就到东圣的大营了,咱们歇一下吧。"见尉迟丹脸色越来越白,离儿担忧地说。 "我哪有心思歇呢,总得全告诉了小阗,让他快点去救若廉才好......"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人早已经油尽灯枯,只怕未全玄礼之托无法瞑目,尉迟丹不敢稍有休息。 离儿望着阴沉沉的天,叹了一声。 终于望见东圣大营,尉迟丹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只要见了小阗说明一切,就是死了,也闭上眼了。 一个传旨兵拦住尉迟丹:"干什么的?" "劳烦小哥知会一声,就说......尉迟丹前来拜见陛下。" 东圣刚打了个胜仗,那个传旨兵面上甚喜,因此颇好说话,道:"你们先等着,我进去通禀陛下。" 过了大概一炷香功夫,那传旨兵回来道:"陛下宣尉迟公子觐见,其他几位,请在营外稍候。" 尉迟丹拔腿要走,离儿却叫道:"公子!" 尉迟丹回过头来,离儿道:"保重!" 尉迟丹笑了一下,绝美的笑容映亮了阴沉的天空:"放心吧。" 说完,他转身随那传旨并兵朝帐内走去。 钧阗坐在大帐内的虎皮椅子上,烽火的洗礼让这个原本稚嫩的男人变得成熟果敢,也变得狠绝凶残。 见尉迟丹进来,钧阗挥退了传旨兵,似笑非笑地看着尉迟丹道:"大师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尉迟丹可没时间跟他客气,见到钧阗,只急道:"小阗,你去赶快去救若廉,他现在很有可能落在玄信手中了!" "哦......师兄不要急,咱们坐下叙叙旧嘛,来人哪,给师兄看座!"钧阗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这不禁让尉迟丹心里起火。 "我不坐了,你还是快些想办法救若廉吧,玄信的手段我领教过的。" "哦......师兄有所不知啊,你三十来岁还守着童身,当然受不住玄信的手段了,何若廉可就未必了。" 尉迟丹一下呆在那,看着钧阗的脸,愣愣地说:"你......你说什么?" 钧阗的脸一下子冷下来:"你说我说什么!尉迟丹!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的那点烂事我不知道么?钧阈死的时候都告诉我了!你也被他废了是吧,玄信他们一家不都是畜生么?他为了你杀了他二哥,这有什么奇怪?据说当初何若廉在他们家时是因为同时服侍他们父子数人,才被赶出红襄的!你现在来给他求情?我怎么听说他在玄信宫中活得甚为惬意呢?亦或这又是玄信的什么诡计?静蓁死了,就派你再来,你以为我对你还念着旧情么?" "钧阗!你这样说话,你还是不是个人了!"从小自恃是他师兄,所以对钧阗要求颇严的尉迟丹一时失口,早忘了什么君臣礼数。 "尉迟丹......你太放肆了!"钧阗拍案而起,"来人哪!把这个红襄奸细给我拖出去!" "钧阗!你变了!自从我看见若廉病重将死,而你把他狠心地推出门去,我就应该知道自己不该再信你!" "哼,是吗?他病重将死了吗?很久了啊,他怎么还没死呢?怎么还好好地活在玄信宫里呢?尉迟丹,你们太拿我当傻瓜了,我不会......再信任任何人!" "若廉他......他是服用了千年蝾螈汤才得活命,是丑奴牺牲自己......" "你说的这些话我可以理解为白日发梦么?尉迟丹,你下次最好把谎编圆一点再来!我懒得杀你,你若再在这纠缠,我不介意用你来慰劳一下我手下的军士!"钧阗想到自己少年时一腔痴情,心头一怒,一句气话不假思索地吐了出来。 尉迟丹愣愣地看着钧阗:"小阗,你是不是放弃若廉了......" "好像是他先放弃我的。"钧阗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尉迟丹绝望地点了点头:"钧阗,你一定会后悔的。三王爷,尉迟丹辜负了你的一番嘱托,终究没有帮到他......" "陛下!"几个按住尉迟丹的兵丁几乎同时惊叫起来,一丝血线从尉迟丹口中淌下,钧阗急忙回过头来,伸手再一探视,尉迟丹已与世长辞了...... 钧阗愣愣地望着尉迟丹的尸首,心头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却不知是酸,是痛,是伤感...... 第 32 章 炉中的火渐渐熄了,若廉觉得有些冷,但是却懒得动,只是把身上的斗篷又裹紧了些。 "若廉叔叔!"思莲清亮的声音响起,若廉回过头来,只见女孩小脸通红,手里却捏着两串漂亮的糖葫芦,"叔叔!吃!"玄信基本上不见踪影了,思莲倒是常常跑来看他,若廉悠然一笑:"可别跑摔了,被竹签子扎到。"说着,已经将思莲抱到腿上坐着。 思莲将糖葫芦举到若廉口边,一定要他吃,若廉拗不过他,张口咬了一个,酸甜适口的山楂裹了一层浓稠的冰糖,化在口中,甚是美味。 "好吃么?"思莲如小大人一般问道。 "好吃极了。"若廉笑道。 思莲却猛地回头,在若廉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若廉愣住了,五六岁的小女孩香甜的吻有一种奇妙的触感,她口上粘着糖稀,只将若廉的脸也吻得粘粘的。 "只有若廉叔叔待我好......" "你爸爸妈妈和五叔叔待你不好吗?"若廉有些担心玄信会因为玄礼的原因虐待这小小女孩。 "不是......他们给我吃的给我穿的,什么都给我最好的,可是......他们都不爱我......" 爱......这样小的年纪已经如此敏感地体会到什么是爱了么?若廉将怀里的孩子揽紧了些。 "若廉叔叔,你不要丢下思莲,你永远都要陪思莲玩,只有你会陪我玩。" "好的思莲,只要叔叔在,就会陪着你。"想到玄信不知因何目的将自己抓来,若廉不愿自己出了什么事,这个小小女孩会感觉失望,所以没有将话说得太满。 "思莲最喜欢叔叔!"见若廉待她这样好,思莲开心地笑了起来。 忽然,思莲一脸神秘地对若廉道:"若廉叔叔,我爸爸给我一封信,我可谁都没给看的。我有好多字都不认识,只认识一个廉廉,你能给我念念么?" 若廉心头一动,玄礼的遗书么?他点了点头,思莲将信拿了出来。 "我五叔叔喝醉了,看着这个信,一边看一边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这是爸爸写给我的信,我认识那个廉廉的,这是我小名,我爸爸教我的第一个字就是这个,所以,我就给拿来了。你可不要告诉五叔叔,咱们俩打勾勾!" 若廉勾住思莲的小小手指,两个人打了保守秘密的勾勾。 接过信来,玄礼遒劲苍凉的字迹登时跃入眼帘:廉廉......若廉一惊,思莲以为这是她父亲给他的遗书,却原来......是写给我的啊...... "一别数载,日夜念兹。死别在即,寥寥数语却难解心头浓浓悔恨......"若廉强抑住心头的悸动读完了玄礼的信,信上完整地记述了玄信的诸多阴谋。言语有理有节,虽然深情一片,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尊重之情,令若廉颇为感激。 "余对廉廉愧悔颇深,眷恋颇深。少时余之游戏,廉之深情,余愧悔之;后来余之思念,廉之别恋,余眷恋之。余与廉廉清白一世,虽有遗憾,亦钦佩廉之钟情!唯愿廉廉与所爱白头偕老,方不负余之苦心。切切......" 若廉咬紧了下唇,礼,这是你在那恶人的折磨之下写给我的绝笔之信么?呵呵......果然是造化弄人啊......这一片痴情若在少年之时该有多好,多好啊......这一番剖白若在我与小阗未层决裂之时,那也算不错......但是现在......我只怕是要辜负了你的一片苦心了......如今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什么都明白了,一切都是玄信搞的鬼,但又能怎么样呢?若廉已经不是当初的若廉,钧阗也不是当初的钧阗了......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若廉叔叔,爸爸说什么......"思莲见若廉呆呆发愣,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不禁摇晃他手臂问着。 "你爸爸说......"信中提到,思莲也是玄信阴谋的一部分呢,思莲竟是玄信的女儿,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 若廉低头看了看思莲,柔声道:"你爸爸说思莲是他心头的宝贝,他要你乖乖地,快快长大......"思莲的眼睛亮得出奇,少年失怙的伤痛轻闪了一下:"思莲一定乖乖听话,思莲一定快些长大......" "思莲!"玄信的声音响起,思莲依然坐在若廉的怀抱里,若廉紧紧地捏着那封信,迎上了玄信的目光。 "五叔叔......"思莲怯怯地叫了一声,却往若廉怀里又缩了缩。 玄信走过来,看了看若廉手中的信:"思莲,你先去玩会儿,五叔叔有事跟你若廉叔叔说。" 思莲看了看玄信,又看了看若廉,忽然道:"五叔叔!你不许欺负若廉叔叔!" 见思莲举着糖葫芦跑远,玄信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呵呵,何若廉,你还真是有魅力啊,连我的孩子都......" 一丝如风微笑浮上若廉的面容:"思莲虽小,但却十分聪明,她自然知道谁是真心对他好的......" 玄信亦没答话,两个人在屋里坐了会儿,玄信道:"来人哪,把这炉火生旺些,屋子冷,呆着难受。" 两个仆人过来将炉火生旺,若廉和玄信感觉着屋子里慢慢暖和起来,炉子生好,仆人退下,玄信起身倒了两杯茶,递给若廉一杯。 "看到信了?"玄信问。 "嗯。" 沉默了一阵,玄信道:"认识你也将近十年了。一转眼啊,咱们都三十来岁了。"玄信的声音里颇多感慨。 若廉接过茶来,呷了一口,道:"是啊,人生转眼已过半,耳畔频闻故人亡。" 玄信一僵,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玄信道:"何若廉,你知道钧阗快攻入红襄城了么?" 若廉没有答话,身体却轻颤了一下。 玄信却自顾道:"不是我不如他,而是......我已无心恋战。"他长叹一声,"自从礼死后,我忽然对这天下失去了兴趣,原先的诸般追求,现在看来,都没有意义了。" "你这又何苦,挖空心思做了这一切,功败垂成,却害得这许多人无辜丧命。" "尉迟丹死了。" "什么......" "尉迟丹,在钧阗的大营里,咬舌自尽了。" 若廉垂下眼帘:"呵呵......好啊......都死了......" "何若廉,我恨你!"玄信正视着若廉,这句话说得甚为平静,"我虽然对这江山没有兴趣,可是对你......我恨你!你是我的最后一个筹码......" 若廉淡淡地看了玄信一眼:"你打错算盘了。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你以为还能用我来威胁钧阗么?呵呵,我告诉你吧,尉迟大哥是给我求情去的,他死了,一定是钧阗已经把所有的路都断了......没用了玄信,他不爱我了......" "不管有用没用,总要最后再试一次。其实......我还有个打算......也算是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活到这个份上了,我把一切都看得淡了,什么仇恨爱恋,我都不在乎了。如果若廉能帮得上你,我尽力。" "是思莲。思莲是无辜的,如果钧阗占了天下,你可不可以让钧阗不要折磨她,放她一条生路。如果......如果做不到,你要亲手杀了她,不要让她多受苦楚。" "钧阗不至于吧,纵是恨你,也不至于对一个五六岁的女童下手。" "呵呵,你可知道他是怎么对待钧阈母亲的么?也六七十岁的老妪了......" "那不一样,那人伤害过他和他的母亲。"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玄信道:"何若廉,你的那幅画在我这,可以送给我么?" 若廉惊讶地抬起头来,玄信拍了拍手,一个仆人将一个卷轴送进屋来。 若廉将卷轴打开,年轻英俊的玄礼跃然纸上。 "你将来将我与这幅画合葬吧,要怎么毁我的尸身都行,别毁这幅画。怎么样何若廉,我也算是你的知音了吧。" "呵呵,这个要求果然是不情之请啊,我画了一辈子,只剩这一幅,竟还归了你。好吧,我答应你。" 思莲自远处跑来,一下扑到若廉腿上,若廉将她抱起来。思莲看着玄信道:"五叔叔!你没有欺负若廉叔叔吧......" 玄信看着若廉:"我爱的人怎么都那么爱你呢......" "呵呵......有用么?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玄信一笑:"何若廉,你还爱他么?" "谁?" "哈哈哈哈......"玄信凄然长笑,"没有谁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若廉看着玄信远去的背影,也不禁凄然一笑。 "五叔叔哭了。若廉叔叔,你为什么不哭?" "我没有想哭啊......我也哭不出来......"自从在丑奴墓前流出血泪,若廉就再也无法流泪了。 "可是你看上去好难过,比哭出来还难过的样子......" 若廉点了点头:"你五叔叔在笑他傻,我在笑我傻,我们俩想的好像不是一个人啊......"好人坏人,奸人痴人,唯情一事,最是伤人...... 第 33 章 年关之际,烽火连天。自冬深至年关,战事一直未停,如今钧阗的大军已逼到红襄禁宫之外。 若廉抱着思莲坐在深宫院落,静静地看着滚滚的炮火。 "若廉叔叔,他们是不是在放烟花啊?"思莲问道。 "是啊......在放烟花。"若廉看着升腾而起的狼烟,点头道。 "可是这烟花一点都不好看!"思莲嘟起小嘴。 若廉笑了:"丫头,小小年纪就如此挑剔了,大起来可怎么得了。" "思莲!"玄信的声音响起,若廉回头,只见玄信手持那幅画轴来到他眼前。 "怎么,你终于走投无路了?"若廉的面上泛起一丝微笑。 玄信轻蔑地看了若廉一眼:"错!我早就告诉过你,是我无心恋战。" "呵呵,你的理由真是牵强,无心恋战,又为何要战?" "钧阗马上就要进宫了,你可有些期待么?"玄信依然从容地问道。 若廉见他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也轻笑道:"玄信马上就要到地府去会兄长了,你可有些期待么?"玄信的笑容僵住了:"何若廉,你一直是个厉害角色!""五世子过奖了,若廉不过一介草民而已。""五世子......"一个称呼,将二人带回十年前的玄府,一生往事仿佛都在眼前重现。 玄信笑了一下:"何若廉,你很了不起,你让天下最强的两个男人,一个爱你,一个恨你!" 若廉亦笑道:"若廉又何尝希望如此,如今,爱我的怨恨于我,恨我的有求于我,这样的结果虽然是个笑话,却是用我一生的幸福快乐换来的。" 两个男人在生死瞬间谈笑风生,怨也罢,恨也罢,多少仇恨,都于风中飘散。 "何若廉,我虽然恨你,但说实话,我却对你很钦佩,很嫉妒。你看似柔软,实则坚强,什么样的打击也不能令你臣服。正是佩服你人品,我才能将身后之事,和唯一的骨血托付于你,玄信做过颇多对不起你之事,但你要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原也没有什么。但因最后这两件事,玄信倒要谢你一谢。" 若廉朗声道:"你也不用客气!你毁我一生,我在心里仍然万分恨你!纵是将你食肉寝皮,也难消我心头之恨。我是没有能力杀你,但天有正道,报应不爽,你终于走到末路。应你的那两件事,却并非是因为你。思莲是一个无辜稚童,我自不会忍心见她受害,而这画是我毕生所爱,既然今日得遇知音,若廉只是仿古人摔琴谢知音而已,你也不必客气,你在我眼中,自不如我的画珍贵。" 玄信一笑:"好,我没看错你。果然没有惺惺作态,我女儿跟着你长大,我也可以放心了。" 思莲一直在听着两人说话,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看若廉又看看玄信。 转脸对着思莲,玄信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父爱:"思莲,爹爹要去了,你以后好好地听若廉叔叔的话,来,你叫一声爹!" 思莲却不啃叫,只是那样愣愣地看着。良久,思莲方道:"你不是我爹爹!" 若廉见玄信脸上显出失望之色,叹了一声:"思莲,他就是你爹爹,你叫他一声吧。" 思莲倒颇听若廉的话,想了一会儿,才怯怯地道:"爹爹......" 玄信凑过去,在思莲脸上吻了一下。 "好!好一幅天伦之乐的绝佳场景啊!"钧阗面覆兽皮自廊下走出,若廉转脸望去,两人虽咫尺相对,两颗心却已经隔山隔海。 玄信笑道:"何若廉,我现在无论说恨你还是说爱你,只怕都会害了你了。" 若廉道:"这不是正合你意么?你这人心肠也真毒,临死还要害我一次。" 玄信正色道:"这次我可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这个时候钻出来,我还没有和我女儿告别完呢。" 钧阗打断道:"好了!这不是你们卿卿我我的时候,我是来索命的,你们也不用告别,一家三口下去团聚吧!" 若廉听得一惊,这钧阗真是要将他们都杀掉么?杀了自己也就罢了,这小小女孩又身犯何罪?想要出言辩解,玄信却先他一步道:"钧阗!你也太不像个男人了!连妇孺都不放过吗?我早已活够了,但求你放过我女儿。" 钧阗颇有兴味地打量了一下若廉怀里的思莲:"你的女儿吗?很好!我可以饶她一命。" 玄信高声道:"她是你仇敌之女,你自不会好生待她,我只求让她有口饭吃,可以平淡地度过一生就好,但你若让她为奴为婢甚至沦为娼妓,那我倒不如现在带她走了!" "玄信,你的要求还挺多的嘛,好,我就依你。我是不会跟你的‘妇孺'一般见识的,你的这个妃子是我的一位故人,我也会暂时留他一命,与他好好地叙叙旧。" 钧阗面覆兽皮,看不出表情,听语气却极其讽刺,若廉淡淡一笑,两个人走到如今这份上,哪里还谈得到什么感情...... "玄信,你的要求我可以满足,但你想不想听听我有什么要求?" "你说!" "我要你在你的‘妇孺'面前被凌迟处死,你可愿意么?" 玄信纵如此狠绝,此刻也有一丝犹疑。若廉大声道:"钧阗!思莲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她若亲眼看见爹爹被凌迟于眼前,那会成为她一生都无法抹去的惨景!你这样安排,未免太没人性了吧!" "思莲?好名字,好名字啊!"钧阗冷笑道,"何若廉,这孩子不会是你生的吧?我听尉迟丹说你吃了个什么千年蝾螈的,不会变成了妖怪,生了小崽子出来吧!" 听钧阗如此口不择言,若廉怒极反笑:"哈哈!我生?我的小妹夫真会和我这大舅哥说笑!我是生不出了,我只指着你抱外甥了!" 这两句话出口,却是将两个人的情分毁到了极至,钧阗绷紧了身体,浑身散发出一股杀气。 四个人就这样对峙着,本不相干的生命在这里胶着,本深相爱的两人却在这里决裂。 良久,钧阗吩咐道:"来人!将玄信给我拖出去!" 玄信走到若廉身边,耳语道:"何若廉,最终还是我赢了。你不会死的,礼是我的了......"说着将手中的画轴交到若廉手中。 若廉惨然一笑:"你去死吧,你以为我还爱他么......" 这二人彼此恨入骨髓的问答,在钧阗眼中看来却如此暧昧,宛如爱人诀别一般。  第 34 章 玄信被处以凌迟之刑,死后剥皮剖心,曝尸三日。钧阗本意是将其丢到乱葬之地,但若廉竟带了那画去给玄信收尸。 若廉找了个皮匠,将玄信的尸身大体合拢,又带了件衣服,多给了几个钱,让那皮匠为玄信穿了。此生最大的仇敌临终落得如此下场,若廉却并未觉得长出一口大气。他雇了几个人,将玄信的尸身送到玄家陵园,按顺序埋在了玄礼身边,还将那幅画也一并葬了。 看到玄礼的墓,若廉有一丝感慨。虽然,青涩单纯的爱情早已不复存在,但他最后的鼎力相助却让若廉颇为感激。若廉在他坟上拜了拜,暗暗祝道:"礼,虽然你我无缘今生,但若廉十分感激你的一番垂青,愿你早登极乐,再不受这凡间俗事的侵扰。"祝罢,将随身带来的酒撒在玄礼坟前,胸口有些闷痛,似乎有什么发泄不出来,可是定睛去想,又什么都没有。 钧阗对若廉的行为并没有多加干预,只是由着他,收敛了玄信的尸身,又在玄礼的坟前拜祭。若廉本以为钧阗就算不杀他折磨他也一定会来找他麻烦,但没想到钧阗却将他扔在一边,不闻不问。 时间一天天过去,若廉仿佛又回到了看不见钧阗的冷宫,每天教思莲写字念书,却再也不想作画了。 思莲越来越依恋若廉,这种如父女般亲热的感觉让年逾而立的若廉获得了颇多安慰。天寒地冻,若廉就让小思莲与他同睡,小小软软的女孩儿让若廉自心里生出一丝保护的欲望。玄礼不在了,玄信也不在了,所有的爱恨痴缠在这个小仙女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如今,若廉唯一想的就是与爱如掌上明珠的思莲就这样平静地活下去,刻意地忽视掉心里越来越大的空洞感。 转眼,轻寒未歇,早春先至。若廉还有些耽溺于料峭薄寒之中,丝丝嫩柳就冒出头来。思莲越来越乖巧,竟在一日晚间将睡之事,唤了若廉一声爹爹。这一声让若廉惊喜非常,他将思莲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本以为一生没有子嗣的若廉被那天伦之乐的场景迷醉了。 自此后,思莲便经常甜甜地叫若廉爹爹,有时候还会撒欢地在若廉脸上颈上亲到口水直流,若廉也真宠她,怜惜她从小失去父母,愈发将她视同己出。 思莲近日换牙,有时候就有些没轻没重,若廉也舍不得说她,只是叫她别学小狗狗咬人。 远远地看着这父女俩追逐嬉戏,钧阗的心都碎了。这些日子,他总是偷偷地来看若廉,有很多人很多事,越是想忘记就越是无法忘记。 何若廉,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我在妥协?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我选择让步?为什么每一次我都无法狠下心来待你呢?你的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真心待你,玄礼、玄信、丑奴、尉迟丹,现在又是个思莲......我呢?除了你,我谁都没有,谁都没有啊......而你......呵呵,走了这么久,我不过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而已。钧阗落寞地咬住嘴唇,为情所伤却依旧无法相忘的他,眼睛里闪出了泪花。 他默默地回到正殿,吩咐道:"今天晚上在东暖阁设宴,请若廉公子过来。"心情抑郁的他竟没发现自己对那个人使用了如此尊重的称呼。 接到钧阗让他赴宴的消息,若廉不知是福是祸。但因为能见着那人,心里倒觉得纵是一去不返也是值得,不觉竟涌上几丝欢喜。 吩咐宫女照顾思莲,若廉梳妆整齐,又换上一袭干净的白衫,心情竟又些惴惴。看着铜镜里的那个男人,容颜平淡,韶华不再,但一股从容优雅的成熟气质却不可抑制地焕发出来。若廉淡淡一笑,青春没有了啊,那么,幸福呢? 在宫女的指引下,若廉来到东暖阁,屋子里早摆下些精致美味的菜肴,钧阗已经到了。 摒退左右,当屋子里只剩若廉和钧阗二人时,钧阗发话道:"坐吧,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就不必拘泥了。" 若廉也并未推辞,在钧阗对面落座。 感觉到钧阗直往自己肉里盯,若廉倔强地昂起头来,迎上钧阗的目光。四道眼光相触,彼此的心里都是一颤。 若廉道:"陛下找若廉来有何贵干?" "哼哼,你说呢?" 若廉看他一眼,道:"我没什么可说的,陛下若是怜惜,赐若廉白绫鸩酒,若廉自是感激涕零;陛下若不解恨,纵是凌迟肢解,若廉也没有怨言。"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啊,摆个鸿门宴害你来的?" "难道陛下叫若廉前来只是喝酒叙旧?" 良久,钧阗展颜一笑:"廉,越老越有味道了。" "呵呵,我乃一介丑人,原入不得你们的法眼,陛下快别说笑了。" "你......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钧阗一窘,脸却微红了,闷声道,"我说的是真的。" 若廉见他那可爱的样子,心里又禁不住喜欢。就是爱他这份纯劲,虽然他的死心眼让两个人都吃足了苦头,但千帆过尽之后,心底唯余的,却还是他的真挚和温柔。 见若廉面现柔和,钧阗心情也好了:"廉,先吃吧,一会儿都凉了,就不好吃了。"若廉自然地答道:"你也吃......"这话一出口,二人俱是一愣,这还哪里像一对怨偶,分明是恩爱夫妻在互相照顾呢。 钧阗搛了一个水晶虾球放到若廉面前的吃碟里,若廉低头去夹,因为筷子滑虾也滑,若廉又甚为紧张,因此夹了几次,竟都没有夹住。若廉正觉得有些窘,钧阗却将一只白瓷勺子伸了过来,勺子里,一个莹润的虾球在挑逗着若廉的食欲。 若廉不知是该伸手接勺子还是该张口,钧阗已经将勺举到他口边,勺子的边沿已经险险地擦着他的嘴唇,若廉没再迟疑,张口将拿虾球叼了去。 那虾球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烹的,怎么如此味美,若廉轻轻咀嚼着,脸也微红了。见若廉吃了他喂的东西,钧阗心情大好,自己就着若廉吃过的勺子舀了个虾球放在口中,一会儿功夫,又舀了一个。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但心底的坚冰却在慢慢融化。 "廉,在想什么......"钧阗柔声问道。 "我在想......"若廉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两个人在山谷深处的日子,那时候,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浓烈的爱却足以将最平凡的衣料变得温暖,最普通的食品变得美味。"我在想如果没有这些岁月,没有这些坎坷,该有多好啊......" 钧阗只道若廉对往昔那些错误选择甚为后悔,轻笑一声:"只可惜去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世上最无聊的便是后悔一事!大错铸成悔之晚矣,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若廉心头一痛,听他话中意思,已将当年的深谷盟誓一笔抹杀,既然如此,又何苦叫自己前来?难道只是为了受他奚落吗?也罢,爱情没了,可不能连尊严都丢了。若廉抬起头来,正色道:"若廉一生身世飘零,但自问万事凭心,却没一件做过后悔的。纵是现在掉头命断,我还是觉得此生在情之一事上......呵呵,虽辜负别人甚多,却从来都不后悔!"小阗你知道么,礼为我身处险境依然尽力周旋直至最后一刻,奴儿更是牺牲自己将我这条残命换回。我可以给他们感激,可是我却无法给他们爱情!全部的爱都给了你,可是,我却从没后悔! "你!"钧阗只巴望事到如今,若廉能给他服个软,让他有个台阶可以下来,但没想到若廉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虽然凄苦,但依然舍不得发作。 "算了......"强忍心中酸楚,钧阗举起酒杯,"今天我们只谈风月,不谈其他,廉,喝酒吧!" 若廉心头颇为抑郁,他端了酒杯,一股男儿豪气在心头激荡。 钧阗移开眼睛,避免让自己沉溺在若廉的气息里,但声音却已微颤了:"人道酒品即是人品,酒情即是人情,若廉,钧阗先饮为敬,我自倾杯卿随意!"我对你情深似海,哪管你浅饮轻酌...... 见钧阗一饮而尽,若廉心头一阵悸动,小阗,你想将我一军吗?若廉愣是将酒倒至满溢,举杯回到:"为感君恩杯不停!"小阗,你可知道么?为感钧恩悲不停啊...... 两人对花相祝,对影相酌,酒入愁肠,喝着喝着,两个人都醉了。 钧阗已经将椅子拉到若廉身边,两人已几乎贴在一起。 "廉,我杀了你妹妹,你恨不恨我......" "不恨。" "我杀了玄信,你恨不恨我......" "不恨。" "那......我......我休了你,你恨不恨我......" "恨!" "我......我也恨......廉......不要......不要离开我......" 若廉伸手抱住钧阗,钧阗像以前一样,很舒服地就找准了位置,和若廉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要是可以这样走到结局,那该有多好......若廉似乎看见幸福的影子在他身旁一闪而过...... 钧阗完全醉了,绝美的容颜撕去了冷若冰霜的伪装,又被酒烧得酽酽的,半张的红唇让若廉看得入迷,呆呆看着的功夫,钧阗已经贴上来,吻住若廉。 多久没有好好地吻过小阗了?若廉伸出舌头迎上小阗的舌,就在那一刻,若廉心里的冰完全融化了。总以为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们再也回不去了,丑奴、尉迟丹、玄礼、玄信、静蓁......这些人会如幽灵般缠住他们,让他们无法幸福......但谁知,只是放心地交出自己,只是接触到彼此的身体,曾经的感情就都复活了,而且还如此的生机勃勃...... 若廉本甚为清心寡欲,但只要是小阗,就会让他全部燃烧。此时,至爱就在怀中,若廉感觉自己无法压抑,他难耐地伸出手去,抚上小阗的身体...... "啊......"钧阗呻吟出声,站起身来,一把将若廉抱起,几步便来到床边...... 若廉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幸福时刻的到来。钧阗一寸一寸地吻着他的肌肤,虽然急切,但却温存...... 额头、眼睛、耳垂、面颊......若廉已经快被小阗这磨人的吻烧着了,他轻轻地扭动起来,而钧阗却在这时停下了动作。 若廉本来羞得闭上了眼睛,但见钧阗很久未动,就睁眼来看。 这一看就愣住了,钧阗眼里的情欲已经冷了,他看着依旧兴奋的若廉,低声道:"你回去吧,明天......再来。" 若廉只觉得下身胀得难受,但见钧阗这样,也说不出让他帮忙的话,只得又羞又气地掩了身体,狼狈地爬下了床。 收拾好自己,若廉低声道:"我走了。" 再回头看,钧阗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若廉觉得有些窘,他泄气地咬了咬嘴唇,但想着小阗最后说给他的"明天再来",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 听着若廉的声音远去,钧阗缓缓地张开了眼睛,两行清泪从眼中滚落下来。 若廉回到自己的房间,思莲早已经睡了。虽然心里有点委屈,但想到小阗对他的柔情蜜意,心中也不禁高兴。不管怎么说,小阗心里是有他的,虽然之前因重重误会而闹僵,但只要心里有爱,努力去缓和,也许,还是可以放掉仇怨,重新开始的。 重新开始,这是个多么诱人的字眼啊...... 若廉拨亮油灯,将玄礼的信揣在怀里。总有一个人要先努力一步的。小阗本是至诚之人,但因为被亲兄长和大师兄所辜负,所以性格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可也难怪他颇多疑惑,这里面害人之人也太多了些。他的小阗他知道,他不适合为王的啊......他太轻信太单纯,既容易陷入别人的机巧之中,又容易陷入自己的心绪之中。小阗应该跟自己喝喝酒看看花了此一生的,让他为王,真是难为他了......既然自己不说,他一定不会明了,若廉打定主意,明日再见钧阗,不管他是否有意于自己,也一定要将这一切说清楚,哪怕说完就死,也是可以瞑目了。 想着,若廉自怀里将钧阗的那封休书拿了出来。 虽然只有八个字,虽然写的是绝情之语,但若廉还是将之视如珍宝,那毕竟是那人亲笔写给他的呢。 "阗本多情,廉深无义......阗本多情......多情......"若廉忽然一阵欣喜,难道......难道小阗说他一直有情于自己吗?勇敢点若廉!若廉为自己鼓劲,他仿佛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很久没有写诗,若廉此时却觉得温暖的感觉充满了胸臆,他拨亮了灯,灯心仿佛应景似的爆起了两个花,若廉微笑起来。 掭了掭笔,若廉挥起袖子,清雅深情的诗句在纸上跃动,如同他那颗不停鼓动的心: 君如天,本多晴。余若莲,身无翼。纵使君天起惊雷,莲自清持无多语。钧不惜,廉何必,夜夜锥心含血泣。残梦深处怨几许?一点真情犹重记! 相知难,相负易。宁相思,毋相依!寒月芙蕖憔悴死,映日荷花无从觅。钧若怜,廉何惧?且把当年从头叙。抛却江山千万里,酒间花前双老去...... 若廉将诗和那休书放在一起,原本的绝情之语就变成了绵绵情话。君如天,本多晴。余若莲,身无翼。小阗你能明白吗?如果我有翅膀,我一定会一刻不歇地向你飞去......终 章 写好了诗,若廉还是安静不下来。他索性坐下来,将自己对小阗的深情和和与小阗发生的种种龃龉一一记录下来。虽然是如此疼痛的真实,但在有情人的笔下却是那么温暖。 若廉去后,钧阗躺在床上静静地流了一会儿泪,就爬起身来。从二十多岁认识了他,初识了情爱滋味,自己就像一个傻瓜一般陷入了他的情网。只有一个若廉啊,这眼中心中只有一个若廉。和对若廉的爱相比之后,他才感受到当初对尉迟的爱有多么生涩和浅薄。 真正的爱是如此的由心而发,又是如此的令人耽溺,无论多少背叛多少摧残,只那个人的一个眼神,一切就都已消弭......他对尉迟丹的感情完全是一种敬畏依恋,那感情里不掺杂一丝冲动,只想羞涩地远远看着,欣赏着。而对若廉就截然不同,只想着将他融入血肉,两个人合跳一颗心才好啊...... 自己真的是个傻瓜么?从始至终,深陷的只有他一人而已啊......何若廉是什么人,怎么会像他这个山里长大的孩子一般单纯,又怎么会像自己一样傻傻地为他守身守心,巴巴地送上门去呢......我一次次地退,他一步步地逼,我也会疼也会难过啊......若廉你知道么?我的心也不是铁打的!你一次背叛,我原谅你,你再次欺骗,我依然原谅你,我为了你受尽折磨痛苦,赶来救你之时,却看见你和我的仇人如此令人动容的一幕。求我,你为什么不求我呢?如果你求我,我一定会原谅玄信的,只因为这是你想要的。可是,我又真怕你就那么跟着他走了,从此再也见不到你...... 钧阗呆呆地坐着,用了那么长的时间来抚平伤口,只想着不去理睬若廉,便可以将他忘了,可是......自己就是那么不争气啊......终于还是忍不住找了他来,终于还是以酒遮脸想要抱他,终于......还是自取其辱...... 怎么说他也是王啊,虽然他从未以权势压制爱人,纵是吵架,也将他看得和自己平等......为了若廉,他这个王当得不容易,还不是因为若廉喜欢权势富贵么?他喜欢,自己纵是拼上性命,每个月被那兽王蒸煮两次,也要遂了他的心愿。现在自己已经成了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他...... 钧阗只觉得自己甚为可怜,爱上如此负心薄幸之人,竟是一丝寂寞也耐不得的。他一定在嘲笑自己吧,被他的眼神一看,就像个傻瓜一样跑去亲他,被他的手轻轻一碰,就冲动得不能自已。就是胀得发疼也舍不得伤他分毫,仍是一点一点地讨他欢心。这样的爱他会喜欢吗?自己哪里像个王的样子了?也难怪他......钧阗虽然听过很多若廉的传言,甚至亲眼看过若廉的非礼之行,但内心深处,却始终在为他开脱。但二人亲热正酣之时,若廉颈上一个醒目的红痕真是将他彻底地击倒了。 钧阗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竟显得有些憔悴。他痴痴地走出寝殿,向关着兽王的屋子走去。 兽王面具摆放在池中央的白骨上,见钧阗进来,那白骨咯啦咯啦地抖了一阵,面具睁开了眼睛。 "哈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被你那心上人给欺负了?"兽王面具露出獠牙,一对眼睛瞪得老大。 "我想放你走了,我想带他回晴峰山,住到那山谷里去,那儿一个人也没有,他就是我的了,没办法再跑出去勾搭。" "你可真是可怜,受了那么多苦才换来权倾天下,却要放弃了?" "嗯,因为我爱他,什么江山什么富贵,对于我什么吸引力都没有。我已经给母亲报了仇了,心愿已了,现在就只想回晴峰山去守着他,从此再不分开。" "你是这么想,他呢?" "他......"钧阗低下头去,如果自己不再是王了,那个人凭什么听他的,又凭什么跟他走呢?到晴峰山要自耕自织,他又怎么愿意受那般苦呢?想着想着,钧阗就沮丧地叹息起来。 兽王乃是一股怨念所化,最恨的就是世间情爱,它转了转眼球,道:"他心里有你没你,我有一道灵符,你给他化水喝下,照我说的做,必能试得出来。" 钧阗为人甚为单纯,但纵是如此,经过这许多苦楚,他也学得聪明起来。他看着兽王道:"你说你最恨世间有情人,又怎么会有这试爱的灵符了?" "哈哈!你有所不知,我这灵符是万千有情人的眼眶骨炼制而成,你若不信,可以一试。" 钧阗疑惑地看着兽王,只见它张开口,口中含着两个小瓶。 "你可敢喝下这符水么?"兽王将装了符水的瓶子吐到钧阗面前,钧阗难以抵挡试出爱人心迹的诱惑,伸手拿了起来。 打开瓶塞,一股酸涩的气味扑来,钧阗却想不了那许多,一仰头将那符水一饮而尽。那水微咸略苦,喝到腹中只觉得甚为憋闷,心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泪不停地朝外奔涌。 良久,钧阗才缓过气来:"这......这是个什么邪药,可会伤了他身体?" "哈哈哈......不会的不会的,你难受吧?越难受就是爱他越深,这乃是情人眼中泪骨炼成,如果心中无爱,那就不会有丝毫反应,如果泪流不止,那就是真心深爱。这药虽灵,却于人无害,你可以拿去试试。" 钧阗本来已经绝望,但人在绝望之时就会变得迷信。他虽然对若廉已甚为灰心,但他拿到这药却仍想着试上一试,哪怕若廉为自己掉上一个眼泪,也算是没有白爱他一场。 "爹爹,你这样沐浴梳妆,倒像书里写的那些要会情郎的女子一般。"思莲见若廉从早至午竟几乎一刻不停地梳妆,心里只觉得甚为好笑。若廉怒道:"你这丫头甚是无礼了!有这么对爹爹讲话的么?更何况,你一个黄毛丫头,又怎么懂什么女子会情郎,这都是谁教你的?" "这不都是爹爹教的!爹爹的书上讲女子的丈夫出去贸易,那女子就‘日晚倦梳头'啊,女子的丈夫回来,她就‘揽镜忙梳妆'啊,爹爹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揽镜梳妆,顾影自怜,却比那女子还要投入。" 若廉虽然有气,但却也一阵无奈。看来小孩子真是一种惹不得的生物,自己付出全部心血去教育她,她学了本事却回来取笑自己。 "爹爹,你是不是爱那个人啊?"思莲的话让若廉惊得险些将手中的镜子掉到地上。 "你说什么?"z "爹爹不要害羞啦,爹爹爱那个人啦,早上醒来见爹爹在桌子上睡着,口中流着涎水,还叫着‘小阗、小阗'的......" "你!"叫着小阗也就罢了,干吗还加上一句口中流着涎水?难道昨晚没得着他,自己竟馋得口水直流?听到被深爱的女儿形容得如此欲求不满的不堪模样,若廉心中气恼:"你也大了,以后自己睡小床去,你不是什么都懂,又何苦恋着我。" 思莲听若廉这样说,像个小大人般地叹了一声:"唉......不要我了,爹爹不要我了......"若廉听她说得可怜,本想将话收回,却听到了一句让他气得想跳的话,"爹爹只想着去和那个人睡,哪里还记得起思莲......" 见若廉又气又羞的脸红模样,思莲一下跳起来,蹿到若廉怀里。若廉抱着她小小的身体,只觉得幸福就是怀里的这个人,加上心里的那个人。正思量着,颈上却狠狠痛了一下:"玄思莲!你是狗变的么!又咬人!" 思莲却已经笑着跑开了:"看你以后还敢说不要我不......" 昨天是一心赴死的心态来到东暖阁,若廉心里甚为坦然。而今天,靠近心窝的地方藏着自己写给他的情书,不知道怎么的,三十来岁的人竟如毛头小伙子般有些期待又有些畏惧。 钧阗端坐于屋中:"你来了,坐吧。" 两个人竟都微红了脸。y 若廉鼓足勇气,刚要开口,钧阗却站起身来,走到若廉身边,将一碗茶递给若廉:"喝一口吧,润润嗓子。" 虽然咳嗽的毛病已经好了,但若廉见钧阗如此照顾自己还是颇为感动。将茶端过来,喝了一口,却有点酸涩,但这茶是爱人所赠,纵是再难喝,若廉也一饮而尽。 钧阗紧张地看着若廉,只待他万一难受流泪就跑过去抱住他安慰他。若廉只觉得这茶一下肚心口一堵,却再也说不出话来......难受,非常难受,有些强烈的情感在身体里冲撞,可是却找不到宣泄的途径。若廉被这难受的感觉逼得僵在那里,眼睛很痛,好想哭,可是却流不出眼泪...... 哭啊若廉,哭......钧阗呆呆地看着若廉,自己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等了半晌,钧阗终于明白若廉没有为他流泪。b 呵呵,果然是无动于衷,无动于衷啊......想到昨日自己那番泪流满面,心痛得难以自控的样子,可有多么傻啊。钧阗终于怒了,何若廉,你心里当真一丝也不爱我么?好!那我又何必再怜惜你!想要抬手打他,却终是不忍,只得闷闷地吩咐道:"来人!"一个小太监跑上来,钧阗在他耳边吩咐两句,那小太监应了一声,很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绝色少年袅袅婷婷地走进屋来,钧阗一把揽住了他。 若廉一惊,虽然口不能言,但那种心痛到窒息的感觉却让他几乎呻吟出声。钧阗要干什么?还以为他对自己有情,却原来......只是为了让自己多受些折辱!钧阗将那男孩抱上台阶,放到柔软的寝塌上,回头一把抓住若廉的手,粗暴地将他也拽了上来。 干什么?他要风流快活又拉着自己干吗?倔强的若廉哪里受得了这个,扭头就要走开。 钧阗愤怒地抓住若廉:"你不想思莲有事吧?"恨死他了,听到思莲的名字就那样一脸的惊恐,而看着自己的眼神却那样的不屑!何若廉!你后悔去吧!就因为你风骚,到手的富贵就归了别人了! 钧阗吩咐道:"来人哪!拿两个烛台来,让这个贱人给我举着!我要让他亲眼看看,我......"一时也不知道到底要让若廉看什么,悻悻地哼了一声,却坐下不再看若廉。 两个燃着的大蜡烛连带烛台一起被交到了若廉手上。若廉彻底地绝望了。还以为他对自己有丝毫感情呢,却原来就是想看自己心慌意乱的样子,来继续玩弄折磨他啊......若廉想起年少时的那个圈套,玄家几个兄弟刺耳的狂笑和一个赤身裸体的自己......现在的情形有什么不同呢?以前,纵是钧阗再怎么不对,想想却没有对他有什么太实质的伤害,但这一次,是真的痛到了,心头放着情书的地方,滚烫滚烫的,如同在烙着自己的心一般...... 钧阗见若廉举着蜡烛呆立着,心里也有些懊恼,懊恼的是自己竟然还会心疼他,还会不忍。钧阗负气地拉过那个男孩,覆上了那片红红的嘴唇。 男孩比若廉年轻很多,长得又好看,但却不知道哪里不对,钧阗不但一点兴趣也没有,反而觉得如芒在背。若廉的眼光像利刃一般,简直要将那男孩杀死......我的!小阗是我的!纵然以前小阗也曾娶妻得子,但亲眼看到又是另一番景象,若廉觉得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本该是属于自己的漂亮身体和猎猎红唇竟停泊在另一个躯体上,若廉的心在滴血,强烈的嫉妒几乎要将他点燃了...... 蜡烛油一滴一滴地流下来,嫉妒慢慢演化为伤心,双手都被滚热的蜡烛油烫伤了,若廉的心却冷了。他感觉自己支持不住了,他的眼前慢慢出现黑斑和金星,身体也开始摇晃。那个男孩夸张的呻吟和挑逗的笑容让他喉咙发出一阵腥甜,他撑不下去,手一倾,蜡烛就倒了下去...... 钧阗也觉得很难受,亲了那男孩一阵,觉得甚无兴趣,就想打发他走了,可是没想到才一起身,蜡烛就落到他身旁,他急忙一闪,好在蜡烛已经熄了,才没有受伤,但腰却被烛台狠狠地砸了一下。 身体一痛,钧阗暴怒地抬脚向若廉踹去,他本以为若廉能躲开,但没想到若廉却硬生生地接了这一脚,人就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钧阗也愣了,他不论多恨,都没打过若廉一个指头,如今被辜负得如此彻底,他对自己的爱情连个渣都没有,还用烛台来砸自己,而只是不重地踢他一脚,钧阗却还是在不争气地心疼。 若廉"吭"了一声,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一次,真的要结束了。他忽然感觉胸口的郁闷散尽,一丝红泪又自眶中涌出。 钧阗挥手将那男孩打发走了,却见若廉趴在地上,依然没有起来。g "你......"钧阗强忍住想下去扶起他的欲望,但一句关心却忍不住泄露出来。 "君如天,本多晴。余若莲,身无翼......"若廉的声音已甚为虚弱,但他却强自撑着,要说完对钧阗的爱意,"钧若怜,廉何惧?且把当年从头叙。抛却江山千万里,酒间花前......"最后一句没有说完,头却是一垂,人就再没了声息。 "廉......若廉......"钧阗看着趴在地上的若廉,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他慢慢地走过来,颤抖地将若廉的身体翻过来...... "啊......若......若廉!来人哪,快宣太医!" 若廉的脸上带着迷茫和忧伤,但唇角似乎还有一丝微笑,那是无法实现的誓言带来的深切遗憾,也许还有一丝终于解脱的快意。他的一手仍握着烛台,烛台的尖端却整个没入了胸膛...... "若廉......你不要死......"钧阗忽然发现了若廉眼角的血迹,他愣愣地用手沾了些,放在口中,淡咸,腥涩...... "啊......若廉......"钧阗放声哭叫起来,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 若廉静静地躺在床上,钧阗已经摒退了所有的御医。他呆呆地看着若廉,手中拿着若廉揣在怀里情书。玄礼写给若廉的信虽然被鲜血浸透了,但钧阗还是从中读出了尊重和钦佩,他们是清白的,不是吗?若廉的这一封,如果是早一天看到,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信中详细地写了关于玄信、玄礼、静蓁、丑奴、尉迟、玲珑......更多的是若廉那浓得化不开的爱...... 思莲一直在哭闹,刚刚才被哄走睡下了。她习惯性地去亲吻若廉的脸,还用小指头去抚摩若廉的脖颈。钧阗问她干吗,她说才将爹爹的脖子咬了,也不知道好了没有......这一句话,却让钧阗当场就喷出一口血来...... 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他为救丑奴被逼说谎,知道他苦候五年痴心不改,知道他被人陷害的种种过程,知道他病重将亡仍一心苦恋,知道他昏迷之中被带入红襄,知道他以为终于......终于有了和好的机会...... 每一件事都像往钧阗的心口插了一把小小的刀子,这许多事堆积起来,竟比那沸水烹煮来得还要痛苦......即使遭受水烹之时,他心头一点灵光未灭,始终还是念着这人,也就还有一丝活着的希望的,可是现在......他离自己这样近,却又离自己这样远了...... 钧阗紧紧地捏着若廉的遗书:"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作弄我们......为什么啊若廉!" 若廉却不会再答应了,不会再听不会再看,也不会再痛了。 "若廉,我始终爱你,并不比你爱我少了一分啊......你知道吗?为什么连让我告诉你的机会都不给我!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狠......这样狠......"我曾对你说过,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就是后悔了......果然啊......现在我纵是再悔再痛,一片一片地被剐在你面前,你也不会再醒来了。不会再对我笑,不会再对我好了...... 夜已经深了,钧阗却仍痴痴地守护着若廉的遗体。泪已经流干,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若廉眼中会溢出血来。 若廉的身体已经冷了,钧阗感到一阵害怕,他把若廉抱到怀里,紧紧地揽着。他觉得心应该很痛,但却感觉不到,是不是真的有心死的感觉,痛到极至,就麻木了......廉,你也想回晴峰山吧......廉,你还记得我们许下的诺言吗......廉,我们不是说过生死相随永不相负吗......廉...... 絮絮地和若廉说着话,钧阗的声音也越来越低了,终于,他的话语湮没在抽泣声中...... "廉,你说你给我写过那么多诗画过那么多画,可惜我全没见着。但这最后一首,我懂了......我来背被你听......" "君如天,本多晴。余若莲,身无翼。纵使君天起惊雷,莲自清持无多语。钧不惜,廉何必,夜夜椎心含血泣。残梦深处怨几许?一点真情犹重记! 相知难,相负易。宁相思,毋相依!寒月芙蕖憔悴死,映日荷花无从觅。钧若怜,廉何惧?且把当年从头叙。抛却江山千万里,酒间花前双老去......"狗尾番外篇 《酒间花前》 天渐渐地亮了,第一丝曙光射进窗棂,照亮了钧阗俊秀苍白的脸。 泪已经干了,失神的大眼睛空洞地望着,一双手却不自觉地揽紧了怀中的人。若廉已经去了,不会再有知觉,可是钧阗却不时地微微调整姿势,好像要让他躺得更舒服些似的。 沉吟了好久。贴身小公公终于走了进来:"陛下,该上早朝了......陛下!您的头发!"那幅景象如此诡异,竟让那小公公惊得叫了起来。钧阗怀中抱着个死人,若廉的脸色已经开始灰败,胸前的一大滩血渍染红了洁白的长衫。而钧阗的脸色竟比他好不了多少,更令人觉得恐惧的是,昨夜钧阗的满头青丝,一夕尽成乱雪,刚满二十七岁的他,竟一根黑发也没有了! "今天......不上早朝了......"钧阗喃喃地说。如果没有他,这天下有什么意思?小公公惊得急忙跑下去,通知一干文武早朝取消。 钧阗低下头去,在若廉唇上吻了一下:"我一点责任心也没有,心里只有你呢。你不在了,我什么都不想做,哪里......还有兴趣为王......"感觉已经不一样,僵死的身体不再柔软,也不再甜蜜。钧阗心疼地伸舌在若廉唇上舔了舔:"怎么这么硬,这么冷,一点都不像你了......"想到若廉已经去了,钧阗就难受得要抓狂,他紧紧地揽住若廉:"廉,我......我一直抱着你呢......你怎么......怎么会冷了呢......" 钧阗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若廉不在了,所有生存的动力都没有了,世间冰寒无比,整颗心都随着那人归于那世去了。忽然,他想到了兽王,钧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握住若廉的手:"廉!我去求它救你!纵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也要把你救回来!" 轻轻地将若廉放到床上躺好,不忍心他尸骨现天,钧阗用颤抖的手拉过一床被子,却犹豫了好半天,才忍心覆上他的面颊。 "廉,等着我,无论是生是死,小阗都是你的,小阗都会跟着你!"深情地又看了若廉一眼,在他僵冷的唇上印上一吻,钧阗站起来,朝外走去。 白骨阴沉的抖动声让钧阗一阵发寒,想到廉已经死了,用不了多时就会也化做这一堆白骨,钧阗的心就如扭绞一般疼痛。兽王阴沉地笑着:"他没有哭,是吧......" 钧阗冷冷地看着它:"他哭了,都哭出血来了呢!" "你的头发......" 看着兽王那副万事了然的嘴脸,钧阗又一阵难过。如果不是自己的不信任,又怎么会导致若廉惨死?事到如今纵是悔清了肠子又有什么用?若廉也不会复活了。 "说说吧,来找我到底什么事?又被人家甩了,心里难受么?" "才不是!他爱我比我爱他还深!" 见他二十大几的人还像个孩子一样一触即跳,兽王咧开嘴笑道:"哈哈,那你不陪着他,来找我干吗呢?" "我......"钧阗泄气地叹了一声,将昨夜发生的事对兽王讲了一遍。 "哦......是这么回事啊......你不就是想重新和他在一起么?也不是不可能啊......" "什么?"钧阗的眼睛里一下闪出光来,"你说......你可以救他!" "我救不了,但是你可以陪他去死啊。" 钧阗知道自己又被耍了,气愤地说:"这个不用你教,他若不活,我自然不会独自活在世上!" 钧阗转身要走,兽王却用玩味的眼光打量着他,终于说道:"你站住,我还有话说。" "你若不能救他,我去死了便是,无聊的话我不想听。" "若你愿意用你自己来换他,我倒是可以考虑。" "我?"钧阗回过头来,"你什么意思?" "你的身体,你的命,还有你的灵魂。全部都交给我,我可以用你换他回来。" "身体?命?灵魂?你能不能说得具体点?" "具体?就是说......你给我上一次,我杀了你,把你的魂永远困在我身边,用这些做为代价,我可以把你的心上人救活。而他活了以后就会忘了你,永远也不知道你为他做的牺牲。你就完全属于我,成为我手下的怨灵,要随时承受我的宠幸和怨气,永世不得超升!" 钧阗身体一抖,他惊恐地打量着兽王,要将自己奉献给一具顶着丑陋面具的白骨!他几乎哆嗦起来。 "怎么?你爱他不是很深么?为什么害怕了呢?"兽王挑衅地游到钧阗脚边,伸出枯枝般的手爪,一把抓住了钧阗的脚。钧阗吓得啊的一声大叫,急忙往旁边跳开,兽王哈哈大笑着说:"你去好好想想吧!是保他还是保你!如果想好了,今夜之前你送他过来,否则,我也救不活他了。" 看着钧阗失魂落魄地离开,兽王的骨头一阵咯咯作响,他低声道:"这世上根本不会有什么真挚的感情,绝对不会有的!他们无法为彼此奉献一切,绝对不能的!"这样念叨着,兽王沉入了水中。 钧阗回到若廉床边,却再没有勇气揭开蒙着若廉的被子。他伸手过去,抓住若廉冰冷的手:"廉,我舍不得你......如今,拿我换你的生命是唯一一条路了,可是......你那么爱我,我又怎么能屈就于那兽王身下!如果不去,你就没有机会了,我......我真的左右为难啊......" 从早上一直坐到中午,钧阗没有片刻离了若廉,经过细细权衡,他终于决定牺牲自己去换回若廉。 终于下定了决心,钧阗反倒不怕了。他只想尽量多地和若廉呆着,想着想着,就情不自禁地躺在若廉身侧,将已死的爱人抱在怀里。 有多久没有这样抱着他了?钧阗闭上眼睛。虽然不再温暖不再舒适,但那种平和和感动却无人可以替代。 抱着若廉,体力透支的钧阗几度想要睡去,但强烈的永不再来的念头支持着他,他一直保持着一丝清醒。 从中午到日暮,钧阗始终水米未尽,反正从今夜起一切都不一样了,自己会死去,永远受炼狱折磨,而怀中这个人,也会永远地将自己忘记了。 比起那些羞辱折磨,似乎若廉的忘记更让钧阗心痛,他抓紧这最后机会,往若廉的唇上吻去......一寸一寸地吻,从额头开始......细密地吻过每一寸肌肤,才知道自己爱他到底有多深......若廉,就算你会忘了我,但你能不能记住这些感情呢?就算你要忘记这些感情,那你能不能隐约记得,这世上有过这样一个傻瓜,拼了命地爱过你......还是都忘了吧,这样你就不会再受困扰了......矛盾的心情煎熬着钧阗,钧阗紧紧地咬着嘴唇,想遮挽住一分一秒流逝的时光。 天终于黑下来,钧阗抱住若廉的遗体,向兽王的住处走去。 黑暗而霉烂的空间里,兽王在等待着它美丽的猎物。 "呵呵,你还是来了,你放下他,过来让我看看你。"钧阗不舍地轻轻将若廉放在地上,鼓起勇气向兽王走去。兽王示意他坐在池边,他伸出手来往钧阗腿上摸去......钧阗咬牙忍受着枯骨带给他的恐惧和恶心,见那副枯骨竟向他腿间滑去,钧阗终于忍无可忍:"你......你够了没有!你到底能不能救他!" "这不取决于我,这要看你带了多少诚意来,现在你把衣服脱掉,我看看你值不值得我出手。" 钧阗恶狠狠地瞪视着兽王。 "我做什么事都要别人自愿,我也不强迫你,反正子时一到,他就彻底没有希望了。"兽王的撒手锏一记,钧阗哆嗦了一下,紧咬了下唇,手却朝自己的衣服伸去。 一件一件......春寒之中,钧阗终于在兽王的凶残目光中脱光了衣服......他索性不遮不掩,就往兽王面前那么一坐,兽王赞叹道:"果然是人间极品!无论是这身子,还是这灵魂,我都觉得非常的满意啊......" "那,那你还不快救他!" "你给我摸摸,我马上就动手救他......"兽王如猫戏鼠般游过来,扣住钧阗的腰,伸手摸向他身体,钧阗难受得闭上眼睛,只想快些结束这酷刑,只要把若廉救活,就算受再多的苦,也值得了...... "啊......"钧阗猛地推开兽王,它竟然伸出长长的舌头去舔他的敏感部位!钧阗一下躲出好远,身子已经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你很美味啊......怪不得他死了都爱你呢......"兽王笑着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逼你,你如果不想拿自己换他,我绝不勉强。" "不......不......求求你救他,我......我什么都答应你!"钧阗又爬回来,虽然身子在发抖,但他仍勇敢地将身体呈现给兽王。 兽王用奇怪的目光看了看钧阗,道:"你抱他过来吧。" 钧阗急忙去抱若廉,但当他的手接触到若廉时,却呆呆地定住了。把他救活了,自己就要去做那兽王的奴隶,永世不得超升,而且,把他救活后,他就再也不记得自己了......钧阗愣愣地看着若廉,俯身在他唇上烙了最后一吻...... 兽王等在池边,见钧阗光着身子,傻乎乎地抱着若廉站着发呆,就说:"你再抱着他,耽误了时辰可就救不活了......" 钧阗眼中一阵痛楚,他缓缓地将若廉放在了地上。 兽王将一双白骨伸出,按上若廉的头顶,一瞬间,他忽然大叫起来:"莲!你!你竟是莲!" 钧阗惊讶地看着兽王,兽王呆呆地望着若廉,只有若廉,静静地躺着。 "莲......真的是你......他待你竟是真心的......"兽王喃喃地对若廉说着,钧阗不明就里地望着兽王。 良久,兽王长叹了一声:"你穿上衣服吧,冷。" 钧阗疑惑地穿上了衣服,又赶忙将若廉的遗体抱进怀里。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我会救他,但,我要先给你讲个故事。" 钧阗哪里有心情听故事,但他却迫于无奈,只好抱着若廉坐下,让若廉依在自己怀里。 "很久以前,远疆有一位大王。他雄霸天下威风盖世,四海都仰慕他的神威。这位大王的宫中有一个莲花池,掌管莲花的仙子就居住在这远离尘嚣的莲池里,因此这池中的莲花乃是莲中极品,纵是天山绝顶雪莲也没有那般风姿。在这池中还住着一只蛟龙,那蛟龙与莲仙共处百年,情意深厚,总盼望能与莲仙永远这样平静相处,但莲仙喜欢的却另有其人。大王虽然功冠四海,但却有一个遗憾。他甚乏子嗣,总是有宠妃千名,膝前却只有一子。这王子心地善良性格柔弱,对国事没有任何兴趣,却爱写诗作画,赏花戏龙。莲仙心里喜欢的正是这个无能的王子。" "大王感到身体日渐衰弱,便更加想培养王子治国。可王子宅心仁厚,对兵法战策一点兴趣也无。大王一怒之下派他去监斩千名战俘,王子却于雪夜跪在大王面前为战俘求情。大王随口说道'你若要我放了那些人,就跪到这满园莲开!'王子虽然柔弱,个性却甚为执拗,他就在冰天雪地里长跪不起......" 钧阗隐约感觉这故事跟自己与若廉有关,但却始终想不出机关所在,兽王见他听得入迷,喘了口气,续道:"那莲仙不忍见心爱之人受苦,不顾蛟龙苦苦劝阻,毅然在寒冬绽放!那一夜,天降异像,满池莲花开得竟比六七月还要繁盛。" "啊......"钧阗轻声啊了出来,他心中赞叹那王子的执著,亦佩服那莲仙的勇敢。 讲到这里,兽王停了下来。 "后来呢?"钧阗像个听故事的小孩子一样,追问后来,兽王却长叹了一声。 "后来......大王清晨起来,看到的是跪得像个雪人一样的儿子,和满池顶风戴雪的莲花。他本想颁布命令大赦天下,但......那王子却摇晃了一下,倒下了......他本来就甚为柔弱,心头又焦急成火,这一夜风雪之后,哪里还经受得住,大王急忙叫太医来抢救,但只半日功夫,那王子就与世长辞了。" "那......那莲仙呢?" "莲仙违月开放,触犯了天条,被罚堕入轮回受苦,十世不得善终!" "那蛟龙气急攻心,搅起翻天池水,竟是打定主意要随莲仙而去......但造化弄人,他竟要追逐莲仙十世,却注定要一路错过......" "他就是莲仙,你就是王子,而这一世另一个深爱他的人中之龙,就是那条蛟龙。" "玄礼?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听我把故事讲完。只因国中呈此异兆,四海皆反,远疆从此与中土割裂,再也未能平复江山。老王痛失唯一爱子,竟于王子跪雪之地吐血而亡。老王的一腔怨气都化作那口鲜血,那口血喷在我身,我得那一口恨血,方才修炼入异道。呵呵,我原来也只不过是远疆宫中的一座石狮子而已。" "原来是这样,那我和他......"钧阗抱紧怀里的若廉,这一生,他们还有机会么? "莲仙这十世都会对你一路追逐,而蛟龙会一路追逐莲仙。但命运却早已注定,你们三人彼此伤害,彼此错过,终究谁也得不到啊......" "说了半天,我......"钧阗心中甚为失望,声音也抖了起来,"我和他竟还是会错过么?" "呵呵,但这一世,却有一个转机。" 听它说有转机,钧阗马上抬起头问:"什么?" 番外甜掉牙 兽王看了钧阗一眼,道:"只因莲仙一丝善念,竟得报偿。莲仙在这一世少年之时,曾于河畔作画,只因他骨带清香,竟将巡游的千年蝾螈引来,那蝾螈本是要去领旨当差,却因贪恋莲仙风采而落入尘网,险些误了接旨。幸亏莲仙菩萨心肠,才将那蝾螈放走。蝾螈领旨后还有廿天方能上任,因此就来人间报莲仙成全之恩。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蝾螈依依不舍,竟与莲仙纠缠廿载,终是用自己的肉身解救莲仙于病苦,方回天庭效力。而莲仙也方能体含异象,有药可医,度过这次劫难。我乃一怨灵所化,本对世间情爱甚为不屑,但我却始终感佩莲仙一片痴情,惊天动地,如今说不得,我自是要助他一臂之力。" "一片痴情,惊天动地......"钧阗已经深深地被这字眼吸引,他呆呆地望着若廉,竟是难以回神。 见钧阗沉溺于感情无法自拔,兽王暗自好笑,但却正色道:"我自是可以救他,但你要交出江山给我,你可愿意么?" "求之不得!"只要能得到若廉,这江山他上辈子就乐得不要了。 "还有......你会失去莲仙的爱......" "什么莲仙......"他心里只有若廉,但......等等......它是说...... 见钧阗脸上骤然出现的惊恐,兽王道:"没错,就是你所说的若廉。他重生后,会忘记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其实,你们之间太多过往,难免会有什么淤积于心,他忘了也未必是件坏事。" "那他......不记得我了么?"见钧阗急得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连兽王心里都替莲仙不值,这王子一副窝囊废的模样,也不知道莲仙怎么瞎了眼,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他。 "是啊......但是,你可以重新追他回来啊。"兽王用开解白痴的耐心解释道。 钧阗看着怀里的若廉:"廉,我一定会让你重新爱上我。" 兽王烦闷地看着钧阗,只觉得这人更适合放在水里煮着...... "你真的是我的女儿吗?"看着眼前这个落了几颗牙的女孩儿,若廉只觉得一丝印象也无。 "当然当然,你看看,咱们俩长得多像。"思莲拿了个镜子放在自己脸旁,然后对若廉咧嘴一笑。 若廉看看女孩再看看镜子,摇了摇头:"不像啊,你比我好看很多。" 思莲脸色一僵:"是啊......我比较像我妈妈......" "那,你妈妈呢?" "妈妈......"思莲想到一张沮丧的脸,一丝坏水冒上来,眼圈却红了,"妈妈死了......爹爹忘了思莲也就罢了,怎么连妈妈也忘了,爹爹对妈妈一往情深,现在居然......" 若廉甚为诧异,有么?他可有对什么人一往情深吗?仔细想想,心灵深处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的,但到底是不是思莲的妈妈,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敲门声响起,思莲小脸一垮:"甜瓜又来了......" 若廉也皱起眉头,不唯思莲,就连若廉也对这个"甜瓜"甚为头痛,三天两头跑来帮他干这干那,还经常给他们父女俩送吃的,若廉虽然每次都将吃的留下,但实在是有些害怕那个人追在他屁股后头一个劲念叨:"廉,我是小阗,小阗啊......" 思莲将门打开:"我的妈呀,甜瓜,你怎么又来了?" "别没大没小的,怎么也要叫我一声叔叔!我找你爹爹有事,你先出去玩会儿。"恨死这个丫头了,多少次想跟廉亲近一步,这个丫头就像个密探一样在旁边盯着,连个体己话都说不了,照这样下去,哪辈子才能夺回廉的心啊。 若廉脸色一僵,道:"思莲,大人有正经事情说,你先到外面去玩一会儿吧。"若廉只想着跟这"甜瓜"把话说清楚,也省得老被他烦着。 思莲看了看钧阗,嘿嘿坏笑了两声,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跑到外面去了。 钧阗长出了一口气,若廉倒了杯茶来,放在钧阗面前。 "廉,我们还是一起住吧,不管你想得起想不起,总之,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们一起生活,以前的事,你慢慢想,我绝不逼你。" 若廉诧异地看着钧阗,脑中却在考虑他是不是精神有什么毛病。 "那个......甜瓜......" "啊?"钧阗最恨的就是玄思莲叫他甜瓜,但此刻听若廉叫来,却别有一番柔情在里面,他不禁微笑起来。 若廉却不明就里,他本以为钧阗的名字就叫甜瓜的,却没有丝毫的取笑意思。 "甜瓜,多谢你对我们父女俩的照顾,这山谷深处,也就只有我们两家,我本来也是愿意和你亲近。但你有所不知,若廉本是个鳏夫,而且......对亡妻颇为钟情,我们又都是男人,你......你纵是欲求不满,也不要打我的主意。" "鳏夫?亡妻?欲求不满?"钧阗只觉得自己快要给这几个词搞得崩溃了,"廉,这都是谁告诉你的?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们家的那个混世魔王说的?" "是思莲告诉我的。"若廉甚为老实,也不隐瞒,就将思莲供了出来。 "玄思莲!他们玄家人没一个好东西,老三老五,死了还留下这么一个小孽障!"钧阗用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嘀咕道。 "你在说什么?"若廉见他念念有词,不禁好奇。 "我啊......我在说思莲甚为聪慧可爱,我这心里甚是喜欢呢。" "哇!甜瓜!我听见你说喜欢我哦。"思莲从外面跑进来,高声道,"上次你送的大鱼很好吃呢,你若是喜欢我,就再给我送一条来吧,我爹爹笨手笨脚,就知道种田饲养,从来也不会抓鱼,甜瓜,你快给我们送吧。" 钧阗看着思莲,只觉得眼睛里要喷出火来。 思莲却满不在乎地继续道:"我爹爹也非常喜欢吃呢!"若廉见女儿这样直白地跟人家要东西,一时觉得很窘:"思莲,我饿着你了么?怎么这样丢脸,开口找人家要呢。" "没关系的若廉,你若喜欢吃,我这就去抓,抓到了就给你送来。"钧阗奉若廉的喜好为圣旨,听说他喜欢,只怕是天上的星星也要去摘来。 见钧阗兴冲冲地跑去抓鱼了,若廉叹了一声:"思莲,他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你知道么?" "知道的爹爹,他做了很多非常对不起咱们家的事,而且,他还欠咱们家的钱,他给咱们送些吃的,却并不是对你好,他只是想拖着不还罢了。" "我们在这深山之中,左右不过我们两户人家,他拿了钱到哪去花?" "咳咳......爹爹有所不知,他是在外面的时候欠了钱才躲到这来的,总之爹爹小心他,不要和他多接近才好。"思莲讲瞎话从来不打草稿,刚刚一激动,只差将钧阗讲成朝廷钦犯了,真是可怜了钧阗还冒着大太阳在溪边抓鱼给她吃。若廉听了,自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女儿会欺骗自己,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廉,今天抓了好大条鱼!" 若廉无奈地一皱眉,甜瓜真的送鱼来了,却不能不理他,若廉接出来,却一眼看见钧阗的手上有血渗出来。 "你......你的手怎么了?" "啊,没事,抓鱼的时候不小心蹭破的。" 若廉拉起他手,细细看着,哪里是蹭的,分明是给这鱼鳍刺破了好大一块,若廉"呀"了一声,钧阗心里却暖烘烘的。 "我来给你上点药,包扎一下吧,小心感染了。"若廉抬起头来,却见甜瓜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这甜瓜长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若廉将钧阗领到屋里,用清水为他洗净伤口,小心地上药包扎。看着若廉那专注的神态,钧阗又一次沉溺在他的眼神里。 "你手受伤了,还送鱼来,你晚上就在这吃吧,没什么好菜,我随便给你拆兑一些......" "行!"见自己答应得太过主动,钧阗也有点脸红。若廉愣了一下,微微一笑:"你不要嫌弃我手艺太差就好。" 晚饭时分,思莲第一个坐到桌旁。爹爹做鱼就是好吃,害得她口水都流了三大碗。本来那大鱼她和爹爹可以一人一面吃得饱饱的,可爹爹却将那只讨厌的甜瓜留下来吃饭,思莲与钧阗天生犯象,只想着主意要怎么气气那甜瓜才好。 钧阗跟前跟后地围着若廉,若廉虽然觉得他甚为碍事,却发现自己并不讨厌他,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这甜瓜长得甚是英俊,虽然有点不知所云,但待他倒颇为真诚。钧阗却想起了很多往事,若廉本不会做饭,但就是在这山谷,两个人在缺少作料的条件下一起钻研厨艺,硬是利用这山间天然的香料做出了美味可口的饭菜,现在为了照顾思莲,若廉更是日益精进,饭菜越来越有滋味了。 终于将几个炒菜和一大锅鱼做好,钧阗帮忙端上来,三人在桌前坐定,思莲二话不说,夹了一块鱼就放到若廉碗里:"爹爹,你先吃!"钧阗狠狠瞪了思莲一眼,这许多鱼,还用得着你去献勤儿么?思莲甚为得意地看着钧阗,哼,想巴结我爹爹,没门! 若廉将碗里的鱼摘净了刺,把干净鱼肉夹回思莲碗里:"你吃吧,可别给我夹回来,这多着呢。"然后竟夹了一块鱼背上的好肉,放在钧阗碗里:"甜瓜,你也吃啊。" "噗......"思莲险些笑死。这甜瓜本是她消遣钧阗的一个绰号,却被若廉那样郑重其事地唤来,听着那样滑稽。钧阗气得脸上通红却无法发作。 "咳咳......"思莲笑得太甚,竟将饭粒呛进喉咙,一时脸也憋红了。若廉急忙帮她捶着后背,好容易才缓过这口气来。 "早告诉过你吃饭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说话不要笑!"若廉又心疼又生气,不禁责备思莲。 见思莲苦着个脸吃憋了,钧阗心里甚为得意:"活该!死丫头!" 听钧阗竟嘿嘿笑出声来,若廉诧异地回头。钧阗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急忙假装道:"我......我也有些卡......咳咳......" 若廉竟自然地伸手在钧阗背上轻拍起来:"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那么不小心,像个小孩儿一样......" 钧阗倒觉得十分受用,为了让若廉再安抚他两下,竟装着又咳了好几声。若廉起身倒了杯水给他:"快润润嗓子,可别给卡到了。" 吃过饭,若廉去收拾碗筷,思莲在屋子里玩了一会儿,就去睡了。钧阗陪着若廉来到厨房,站在他身旁,看着他干活。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若廉望他一眼,道:"甜瓜,你欠我家的钱不急着还,反正我也花不到,你不用太往心里去的。" "钱?我欠你家的钱?"钧阗脸上挂下几条黑线。 "是啊,思莲说的。她是小孩子嘛,她若对你说些什么你不用在意,那都不是我的意思,我不想你为了还钱而辛苦。" 钧阗心里将玄思莲两位死去的老爹请出来问候了一遍。 听他又在念叨,若廉问道:"你又在说什么?" "没有......我......我刚才真的被鱼刺卡到了......咳咳......" "是吗?到灯前来,我看看!"若廉不由分说将钧阗拉到灯下,托起他下巴,钧阗配合地张开嘴巴,若廉捏着他脸蛋转动着角度,往他喉咙深处看去。 再也忍受不了相思的折磨,这人竟离他这样近,深爱之人以如此暧昧的方式摆在自己面前,钧阗一把将若廉抱住,唇就吻了上去...... 脑子是把钧阗给忘了啊......但似乎身体还记得,唇舌交缠的美好滋味让若廉消除了最初的抵抗和戒备,随着本能的驱使向欲望深处滑去...... "廉......我们回房去吧......"钧阗的声音因情欲而沙哑,若廉也感觉体内有什么在冲撞,他软软地点了点头。 抱了若廉回到房间,钧阗对那个小魔王依旧心有余悸,纵使欲望已经无法控制,他还是抽出时间来将门闩好。 若廉躺在床上,微红着脸,只一个吻而已,某个部位却已发生了变化。钧阗走过来,再次覆上这具渴念已久的躯体。 "阗......"意识深处的东西在几乎要失去意识之时被挖了起来,一个让钧阗感动得要落泪的名字从若廉口中跳出来。 深吻,爱抚,渴念已久的相思已经将二人的理智统统烧断了,在彼此身上探询的手都没有停过,很快,两个人就已经裸裎相见。 若廉修长的手指绕到钧阗身后,钧阗一下清醒过来:"廉......你......" "怎么?不行么?" 不是不行,而是......算了......钧阗闭上眼睛:"你......轻一点......" 紧窒火烫的内部令若廉沉醉了,钧阗也随着若廉的引导,完全向欲望臣服,他甜美的呻吟更刺激了若廉的动作,和一生至爱的和谐交欢将两人同时送上天堂...... 若廉微微喘息着将钧阗抱在怀里,两个人盖了一床被子。钧阗是初次承受,若廉技巧虽然称不上高超,但深爱于心,二人灵肉相合,还是带给钧阗不少乐趣。纵是这样,若廉还是怕他受伤,揉着他头发问:"甜瓜,我弄疼你了么?" 怎么还叫我甜瓜?钧阗有点委屈地望着若廉:"你......你没想起来我是谁啊?" "你不是甜瓜么?" "什么甜瓜啊!你......你把我欺负完了,竟还不认识我!"钧阗心头怒起,还以为若廉想起了他才跟他合欢,没想到他竟没有想起来,只是拿他泄欲的!钧阗推开若廉,就要拿衣服走人。毕竟才有了那样美好的关系,若廉见他还一身汗,就要钻出被窝,一把将他揽回怀里:"别胡闹!这样出去,生病了可不得了!要走,也要在这过了今夜......" "那明天呢?你就不要我了......"钧阗竟将自己说得像没有家的小狗一般可怜。 若廉一阵不忍,抱了他道:"明天......你若喜欢,我还可以跟你的。" "哼!是你喜欢吧。"想着若廉并不是从心里爱着自己,钧阗又一阵沮丧。 若廉的唇贴了上来,是啊,我是喜欢,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觉得这喜欢有可能如野草般滋长...... 咦?玄思莲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是甜瓜!甜瓜把爹爹骗去了......思莲一阵沮丧,到底爹爹还是意志不坚定啊...... 玄思莲恨恨地念叨着:"玄礼爹爹死得真是不值,那样一个呆头呆脑的甜瓜有什么好的,纵是长得漂亮,也不见得就比玄礼爹爹强多少了。可爹爹就是喜欢他喜欢得没法排解,不识货啊!" "玄思莲!我以后再听见你背后骂我,我一定把你扔到河里喂王八!"钧阗恶狠狠地对思莲说道。 "哼,你敢么?你杀了我,我爹爹一定哭死了,纵是还剩一口气,也会恨你一辈子了,永远都不会再理你!" "......"若廉是钧阗的死穴,此言一出,钧阗立刻哑了,只差没给思莲端茶倒水,鞠躬打扇了。 "思莲,咱们和解吧。你和我都只剩他一个亲人了,那么我们也是亲人啊......" 思莲则不理他那一套:"哦?是吗?我是只剩他一个亲人了,他是我爹爹。可你......你是他什么亲人呢?难不成他也是你爹爹么?那样说来,你是我的哥哥,我们倒也算得上亲人。" "玄思莲!"钧阗终于相信报应不爽这句话了,是他前半生误会若廉太多,老天才会派玄思莲这个妖魔来折磨作践他来了。 "爹爹!"思莲大声叫了起来,钧阗急忙换上一副笑脸,但回头看时,门口却没有若廉的身影。 "哈哈,原来你如此怕他啊!"思莲鼓掌大笑。钧阗一把抓住她:"死丫头!我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爹爹!爹爹!" "你这招没用!我不会再上当了!" "甜瓜,你在干什么?"若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钧阗当场石化...... "爹爹!"思莲扑进若廉怀里,钧阗见若廉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 "甜瓜,我今天碰到这位姑娘,她竟说是我的一位故人--叫作尉迟丹--的丫头,她是想把尉迟丹的骨灰安葬于此。" 钧阗向身后一望,心里一惊,这不是离儿姑娘么? 离儿却并没有见过钧阗,尉迟丹自尽之后,钧阗本要拨款将他厚葬,但他的丫头离儿却哭着要走了尉迟丹的遗体,说是尉迟丹早有遗嘱。钧阗在营门口远远望过离儿一眼,但离儿却并不认识他。 "离儿,这是我的邻居甜瓜!" 钧阗此时倒甚为庆幸若廉唤自己作甜瓜,如果离儿知道自己就是钧阗,只怕自己与若廉又有一番波折。 离儿为尉迟丹设了一个坟冢,本来说一辈子在此守侯,尉迟丹却将绝世医书都留给了离儿,医书内还有一封遗嘱。那遗嘱上说是将她收为入室弟子,要离儿代他医治百人,也好为他超度。离儿知道尉迟丹是不忍心自己青春葬送才想出这办法,但却不能违逆他意思,只好将他安葬之后,守服百日,即离开山谷。 钧阗和若廉自那日春风一度,便时时想着要在一起了。若廉正好将屋子让给离儿和思莲,自己索性般到钧阗的住处,二人住在了一起。 这日晚间,两人欢爱之后,钧阗依恋地扒着若廉身体,昏昏欲睡,若廉却还在想心事:"甜瓜,我有个事要和你商量。" "说吧。" "思莲一天天大了,跟着咱们两个大男人以后也不方便。且不说与人交往会有障碍,纵是将来都寻不到一个如意的女婿。我想让她跟离儿出山,我看离儿这人甚为可靠,思莲跟着她悬壶济世,能学本事,将来也能找个好归宿。" 若廉真是比她亲爹爹对她还要好呢,钧阗心里一阵妒忌。但想到若廉竟说将那魔头送走,登时感激得泪都快流下来,只差跪地山呼"何若廉英明伟大"了:"廉,早就该送她走了......我是说,你的想法完全正确......" 若廉将这想法和思莲说了,思莲竟颇为愿意。离儿也很喜欢这个漂亮可人的女孩子,几方一拍即合。 思莲虽然甚舍不得若廉,但山外的诱惑实在是令她难以抵挡,更何况离儿姐姐聪明温柔,年轻活泼,比爹爹对她束手束脚的管束要让她亲近许多。毕竟是小孩心性,只哭着对若廉说以后一定要回来孝顺若廉,自己却将衣服玩具都收拾在一个包里,等着出发了。 出谷那天,若廉和钧阗才知道这里早有修通的密道,只顺着台阶就可以走上山去,并不用像他们那般爬上爬下。直把离儿和思莲送出晴峰山,若廉舍不得思莲,还要往前送,离儿却回身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回吧。"钧阗早就等这句话,赶忙道:"是啊,廉,咱们也不要耽误人家离儿姑娘赶路了。" 若廉将思莲抱到怀里:"思莲,记得要回来看爹爹,在外面听离儿姑姑的话,记住了么?" 思莲在若廉脸上狠狠地大亲了一口:"爹爹放心,思莲一定听离儿姑姑的话,学好本事,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爹!" 见若廉开心地笑了,思莲又抬起头对钧阗说:"喂,甜瓜!你要敢趁我不在欺负我爹爹,我回来一定把你打成一个烂甜瓜!" "你!"钧阗真想冲过去将思莲揍扁,但想着终于能摆脱这个魔头了,也就将气压下来。 一路走一路回头,直到再也看不到若廉和钧阗的身影,思莲才道:"离儿姑姑离儿姑姑,你真的是狐仙吗?" "是啊。" "哇!你好了不起哦!那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啊?" "我虽然是狐仙,但是修行很浅,跟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别。" "哦......那你还让我不要恨那只甜瓜......" "对啊,因为他才是你爹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的玄礼爹爹并不是啊。" "哼!我爹爹也真命苦,命中注定那么笨还那么凶的一只臭甜瓜。那......下辈子我爹爹是不是能和我玄礼爹爹在一起啊?" 离儿长叹了一声:"你爹爹也只是这一生有了奇遇,才能跟命中注定之人相守百年,之后......"之后却还是要通通堕入轮回,无法善终,无法斯守的。 "我爹爹何时才能真正得到幸福啊?" 离儿的唇角浮起一丝微笑。数百年后,若廉罪孽赎满,最后一世肉身于十八岁时寂灭,方得与钧阗永远相守...... "幸福么......就是啊,当他叫怜幸的时候......" "怜幸......" 终于打发走了离儿和思莲,钧阗心里乐开了花,从此,于这晴峰山上听风赏月,终生与爱人相依相守的快乐日子,真的属于他和若廉了。 两人一起做了几个菜,钧阗还到山下去打了点酒,趁着朦胧月色,钧阗将桌子搭到院子里,伴着悠然花香,与若廉对面坐了。 这样的一幕让钧阗想起很多年前,他和若廉拜天地时的情景,如兄如友如爱侣,如弟如朋如夫妻,如今,他和何若廉终于消弭了所有误会,那时许下的诺言到今天才算真的实现了。 若廉把好吃的都夹到钧阗碗里,钧阗却直接将吃的放到若廉嘴巴里去,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彼此喂饭,那场面有些温馨又有些滑稽。 "廉,喝酒,我自倾杯,卿且随意。"钧阗将二人最后一次对饮时所说的话又对若廉讲了一遍。 若廉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却说道:"倾什么杯啊?吃急酒容易醉倒的!" 钧阗泄气地浅浅饮了一口,将酒杯放下,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倒是和甜瓜这个名字很是相配。 就这样吃着喝着,谈笑风声对月饮,彼此相看两不厌。酒入欢肠,不知不觉中,两人都有些微醺了。"廉,我们一辈子这样在一起,好么?"纵使来世还要受千百般折磨,但今生让你我携手走过。 若廉点了点头,在钧阗唇上轻吻一下作为回答。 轻饮了一口酒,钧阗吟道:"余钧阗,本多情。卿若廉,深爱意。纵使情天起惊雷,生死相随终不悔。在钧心,廉如璧,此生得卿终如意。甜梦深处爱几许,万千真情犹重记! 两相知,不相离。既相思,又相依。寒月芙蕖钧来暖,映日荷花钧来惜。卿堪怜,再无惧,共把当年从头叙。抛却江山千万里,酒间花前双老去......" "酒间花前双老去......酒间花前......"若廉喃喃地低吟着,若有所思地皱起眉来。那个刹那仿佛有些什么记忆如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闪过,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就是自己记忆深处那个爱恋颇深的剪影...... "廉,喝酒!"钧阗举杯敬道。 "喝酒!"若廉端起杯来与钧阗一碰,多少故事在觥筹交错间闪过。 月上柳梢,风过溪涧。酒间花前,柔情无限。 纵使还有生生世世的纠缠,也难挡你我生生世世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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