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而言,一切与宇文府中并无多大区别,除了我能接触到自己的琴,和一副特制的黄金锁链。与之前的铁链不同,这副黄金锁链虽然重量与之完全相同,外观可是小巧了许多,连钉在墙上的链条也是整整细了一圈,只要衣袖稍长一些,就难以察觉。
看来宇文灼并不想让这位贵宾察觉我被囚的身份,这么说来,我也是"礼物"之一?!
我在心中自嘲,另一个疑问却冒了出来:究竟是什么大人物,竟要让堂堂北延的镇国大将,国主的皇弟亲自迎接?
※※※z※※y※※z※※z※※※三日后※※※z※※y※※z※※z※※※
这两日没有了宇文灼的纠缠,我的生活就好过了许多,虽然依然被囚,无聊时好歹有琴相伴,总不至于无所事事。
看来宇文灼应该正为接待这位"贵宾"而忙得不亦乐乎吧!只可惜无论我怎么旁敲侧击,身旁的侍卫丫鬟都再也不肯透露此事半个字,似乎宇文灼已经事先有过吩咐。
不管如何,能让宇文灼和北延如此慎重的,一定不会是小角色吧!
我一边思索着,一边习惯性的抚过琴弦。
--"莫国主,这就是我所说的那位绝色伶官,‘琴'。"
宇文灼的声音传来,我本能的抬头,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绿眸。
--莫无雷?!
他就是北延的"贵宾"?!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然后,我看到莫无雷的眼中也是同样的空白。
我终于明白宇文灼的用意了,看来是我低估了这位"修罗将军"的手腕。
莫无雷会亲自前来身为敌国的北延,八成是邑秦要和北延进行和谈。宇文灼是想用我来扰乱莫无雷的阵脚,以便从中得利。
而且,他还可以以此向宇文衍要下我,以防我为宇文衍效力,成为他迈向北延国主的一大障碍。
一石二鸟之计......我在内心感叹宇文灼的用心之深,只可惜他也太低估我了。
"莫国主,幸会。"我淡淡一笑,黑瞳再次化为一汪深潭,仿佛自己正在尽地主之谊,而非囚禁之身。
"你......"莫无雷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宇文灼已经悄然退了下去。
"莫国主想听一曲么?"
"江璃。"莫无雷突然打断了我的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陛下认为呢?"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凝视这双绿瞳,以往的冷静就会在不自觉间消失,剩下的只有嘲讽,愤怒,和另一种更加复杂情感,"陛下已经灭了芳夷,我还能怎样?!"
莫无雷一时语塞,我习惯性的起身,却不防脚上的黄金锁链叮当作响。
"把手给我!"不等我回答,莫无雷已经解开了我厚重华丽的长袖,那副黄金锁链与手上密密麻麻的青紫色瘀痕顿时暴露在空气里。
"--!!"
我平静的抽回手臂,重新放下衣袖。
"......为什么?"
我听到那个冰冷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情感的色彩:"为什么你宁愿变成这样,也不愿在朕身边!"
我顿时愣住。这是莫无雷?那个霸气凌人的年轻君主•莫无雷?!
为什么......
我也......没有答案。
血腥味突然涌上喉咙,我连忙回身,只希望能避开莫无雷灼人的目光。
然而他的双臂却从我身后环上了我的腰际,我从不知道他竟有这样的温柔:
"你体内的蜘蛛泪还没解,就不要硬撑了......"
是么......
宇文灼就在这一刻走了进来,看到我被莫无雷抱在怀中,他顿时露出了心知肚明的笑容:
"看来我是打扰了,莫国主若是喜欢......"
"不必了。"莫无雷在这一瞬间将我推开,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朕对伶官一向没有兴趣。"
宇文灼先是一愣,随即又露出那种诡异的笑容:"那也无妨,只要莫国主满意。"
我看着这两人离去,唇边不自觉的浮起一丝浅笑:
宇文灼,你一定没想到,让他见到我是你最大的失策吧......
我摊开手心,一个精致的小瓶便映入了我的眼中:
--"你体内的蜘蛛泪还没解,就不要硬撑了......解药你就好好收着吧。"
莫无雷,其实我也想问你为什么啊......
一弯明月。
我望着天空,无意识的把玩着手中的小瓶。
几粒玉色的药丸在瓶内滚动着,与不起眼的外表呈反比的是它的名字和效力:"玉玲珑","蜘蛛泪"的中和剂。
没有证据更没有理由的,我似乎已经默认了它的真实性。
在我怀疑之前,我已经说服了自己。
为什么呢?我依然没有答案。
--或许,我是不敢留在你身边。因为我害怕,有一天我会无法离开。
不经意间抬头,却看见那一缕熟悉的黑丝在夜空中飘扬。
--小艾?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也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就像来时一般突然的,她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那一只小小的、熟悉的琉璃盒,静静地放在窗边。
我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也知道她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再一次浮现,我依然......没有答案。
再一次见到宇文灼,是七天之后。
只是我已经不再是他的"伶官",而是统领北延后宫三千侍卫的侍卫长。
因为在我回到将军府第二天夜晚,我见到了宇文衍。
我看着宇文灼那双紫眸,突然想起另一张与之十分相似的脸。但那张脸上却有着他所没有的东西,那就是身为第一强国•北延的君王的霸气。
宇文灼屏退左右,径直走到我面前。
"是我......太大意了。"宇文灼的手指滑过我的脸颊,然而我的神色却没有改变半分。
我的腰间,依然没有佩剑。
但我知道,宇文灼已经不能轻易动我了。
"你改变了很多嘛。"宇文灼的口吻里第一次染上了自嘲的色彩,"我想你可能已经忘记了,有一条不知好歹的‘狗'......"
我始终保持沉默。
"背叛我的下场,你想看看吗?"
宇文将军府•地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两旁是血迹斑斑的刑具。
尽管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亲眼看到的冲击力依然令我震惊到产生不真实的错觉。
四肢被铁签钉穿,黑紫色的血块沿着化脓的伤口画出触目惊心的图案。原本光滑可鉴的皮肤现在已经难寻一处完整,鞭痕和刀伤层层叠叠,几乎蔓延至全身。
这是......小艾?
"小艾!"我本能的喊出声来。
听到我的声音,小艾的身体轻轻的一震,随后,垂下的头缓缓抬起,凌乱的黑发滑至一旁,露出了她唯一完好的脸。
然而对上她的双眸后,我却恍若遭到雷击。
那双原本如同母亲般的美丽双眸,现在已经只剩下空荡荡的眼窝,黑色的血,翻起的伤口,像是在不断控诉着无助与痛苦,以及令人以窒息的绝望。
"怎么样,我的手下做事很彻底吧。"宇文灼的声音平静如常,只是多了几分满意。
我回头看着那双心安理得的紫瞳,我知道我已经下定决心。
那怕是莫无雷杀害父王时,我也不曾如此憎恨一个人,但现在,我第一次体会到、比任何时候都深深的体会到那种憎恨,那是永远无法磨灭的憎恨。
"宇文将军,你开个价吧。"我垂下睫毛,淡淡的说道,"我要买下她。"
"--你说呢?"
宇文灼的眼中满是意料之中的笑意。
我再不说什么,只是缓缓向他走去。
我的身后,是还是个孩子却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小艾。
--宇文灼,我一定会让你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z※※y※※z※※z※※※五天前※※※z※※y※※z※※z※※※
我安静的坐着,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
相同的紫眸,不同的两人的气度。
宇文灼所欠缺的,眼前这名略显苍老的男子全部拥有。
这就是君临天下的君王•宇文衍!
我很平静,但对方比我更平静。
"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宇文衍的声音算不上严厉,却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然而我却保持了微笑:
"宇文国主,现在天下风云四起,东方邑秦之国,西吞芳夷,南扩疆域,如今已可与北延一争高低。现在两国之间最大的突破口,就是物产丰富、军事薄弱的新月之国•东朔。莫无雷此次前来,恐怕就是与国主陛下商讨两国在东朔的疆域吧。"
宇文衍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我说下去。
"只要控制了东朔,就控制了对方的物资来源,这一点两国都很清楚,所以两国都无法对东朔出手。"我略一停顿,随即继续说道,"因为只要一动手,势必将会腹背受敌。"
"要打开局面,不需要死盯着东朔,只要有比东朔更能干扰莫无雷的视线的存在就行了。"
闻言至此,宇文衍的眼中闪出一道锐利的光芒。
"邑秦看似稳定,事实上却隐藏着巨大的隐患,就是刚刚划入国土的芳夷。"
"......你是芳夷的什么人?"沉默至今,宇文衍的第一句话就切中要害。
"--‘太子'•江璃。"
我的笑容,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
※※※z※※y※※z※※z※※※十天后※※※z※※y※※z※※z※※※
东朔·新月峰顶
我抱着奄奄一息的小艾,大口的喘着气。
如果是我一个人那还凑合,现在加上一个不省人事的小艾,我真是靠"爬"才能来到这里。
想不到那个"新月峰顶,白发怨魂"的传说效果这么好,以至于我开出天价都没半个轿夫愿意抬我们上山,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散布这个谣言了。
说实话,如果小艾的伤还有第二个人能救,我也不会来到这里。
我叹一口气,然后,就像我所想的,他已经出现在我面前。
那一身仿佛不染俗尘般的白衣,那一双不带任何情感的血色的眸子,那令人难以辨别年龄的俊朗容貌,时光匆匆蹁逝,却偏偏在他身上刻不下半点痕迹。
他,还是没变,一如从前,一如......十年之前。
只是那一头青丝,竟已化成白发,丝丝缕缕,恍若冬日的雪,照耀得那一身白衣都黯然失色。
我深深叹一口气,终于吐出那两个如此熟悉而又如此沉重的字眼:
"师父......"
那一双血瞳在这一瞬间浮起一抹亮色:"璃儿,你终于肯回来了么?"
"不。"我的声音比冰更冷,"但我求师父救一个人。"
我扶起小艾,我能感到她的体温低得怕人:"普天之下,只有师父才能救她了。"
我看到他的眼神瞬时暗淡下去,但他还是让步了:"你过来吧。"
随后,他从我手中接过小艾,转身离去。
无论他能否治好小艾的双眼,我所能做的,就已经到此为止了。
因为名满天下的第一神医•贝先生,就是我的"师父",也是我母亲、毕生所爱的唯一一人。
然而比任何人都讽刺的是,母亲与他的初次相见,已是身怀六甲之时。
因为天下第一名医,正是为了给怀有龙子的"皇后"把脉而来!
没有人知道那以后发生了什么,我所知道的是,一向厌烦与他人相处的贝先生,最后留在了皇宫,以"皇后"御医的身份。
然后,他成为了我的"师父"。
"......璃儿?"
我顿时回过神来:
"--小艾......如何?"
"命是保住了。"贝先生不满的看了我一眼,但语气中却是平静如常,"但我劝你还是放弃她的眼睛吧!除非你能让一个人活生生挖出眼睛给她,否则她此生注定要在黑暗中度过。"
--果然......如此吗......
一想起那双令我无法忘怀的,与母亲如此相似的漂亮黑眸,那种悲哀的感觉就仿佛要将我淹没。
她的未来还没有开始,就将消失在无穷的黑暗里,那么我的立场呢?
我不禁扪心自问,眉头刚皱,却不防贝先生突然将我挽在怀中:
"别露出那种表情......南儿......"
--南儿!那是母亲的名字!
不祥的预感......我顿时想要挣脱:"师父!"
然而他根本听不到我的话,他又一次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南儿,我决不离开你,你能原谅我么?"
"师父?!"zyzz
我只看到一双满是柔情的血色之瞳:"南儿......"
不等我再次反抗,贝先生已经封住了我的穴道,令我无法动弹。
我看着他的模样,我知道除了这个方法,他已经不会醒来。
所以我只有看着那双满是虚幻的红眸残忍的开口:
"母亲已经死了,你醒醒吧,师父。"
我清楚的感受到,抱着我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南儿......已经......"他痴痴的说着,随后一拂袖解开我的穴道,大笑而去:
"南儿死了......哈哈哈......"
那笑声在风中回荡,竟显得如此凄凉。
新月峰顶,白发怨魂......我念着数年前自己一时编出的这八个字,不觉得露出一丝苦笑:若不是上天注定,师父早已成了怨魂了吧......
"我知道了。"
经过一个时辰的口舌"恶战",他终于在我的"威逼利诱"下就范,答应替我收拾残局。
而摆在我们面前的第一个烂摊子,就是小艾的问题。难得身边有这样一位旷古名医兼全职保姆,我当然不会放过。
尽管被我逼的去做他最厌烦的事,他的目光依然平静如水,看不出半点纷乱之色,与之前的狂态判若两人。
那目光平静得一如我的目光。
我们的气质自是相似,因为我的气质与我的全部医术一起,都传承自他。
所以他才是我的"师父"。
"蜘蛛泪,你解了几分?"
贝先生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打破了这份暧昧的沉默,我的回答却是意外的诚实:
"是‘蜘蛛泪',没解。"
在他面前,我不需要任何伪装,因为任何伪装,都是徒劳。
"若你再留十天,我就能解开蜘蛛泪。"话说到这里,他突然黯然一笑,"只怕你等不了这么久。"
我没有否认,因为我向宇文衍要来的时间已经快要用完。
有人照顾小艾,就意味着我要离开。
我看着桌子的另一头,那双闪烁着温暖的红瞳,只能报以无力的微笑。
我注定不能留在他身边,而这个原因,他比我更加清楚。
"--我走了。"我尽量将声音放得温柔,小艾却依然紧紧的拽着我的衣角。这使我想起曾经的某个夜晚,她也是如此依恋,即使睡着了也不愿放手,唯恐失去我的怀抱。
只是当时她害怕的是我的离开将带来的后果,而现在,她却害怕所有黑暗,以及埋没在黑暗里的她的未来。
当时那双长长睫毛后的漂亮黑瞳,现在已经被层层绷带所掩盖。我庆幸我不必看见,有些事情,只要一次,就已足够。
所以我选择让她遗忘某一段过去,然后她就可以像最初一样,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个温暖的怀抱。
于是我们之间,又回到了起点。
我抚摸着她的黑发,我必须要离开了。
贝先生一直没有出现,但我知道,他就在某处,目送我的离开。
我对于他而言,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仅仅因为这一张和母亲相似的脸,他就纵容我到如此地步,那么当年他和母亲之间应该是几乎是无法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