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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人歌——by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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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瞬时流光
杨晓设宴款待江夜一行。隐秘的宴会上杯觥交错,一派和乐融融的假象。毕竟无论江夜此行是否能够成功说服杨晓,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全的。
周子思坐在另一张桌,正好可以看见江夜和杨晓的脸。杨晓除了敬酒外始终低着头。江夜的目光则不时地飘过来。岳素心悄悄拿筷子戳他,低声道:"九王爷也太那个了。门主在边上,他却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周子思微微抬眼,目光正和江夜撞在一起。他又低下头去。岳素心凑过去道:"你今晚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他摇摇头。
正说着,外面端来淳于枫赏赐的佳酿。好大一坛放在热水里温着。坛口还贴着镇酒仙的红封条。杨晓那桌立刻热闹起来。
周子思心跳如雷,几乎要蹦出胸膛。攥紧手中的筷子,紧盯着动静。全身的刺都张开了。他已经想得很清楚。越人门不能与朝廷任何一方结仇。他久在商场,明白朝廷是最得罪不起的主。淳于枫的酒,不能拒。可杨晓,不能死。淳于枫不是傻子,这蛊毒当然杀不死人。但它会吸食人的元气。不管此时多么健康强壮,几年后也会消耗殆尽。等杨晓的价值都被利用完了,也无须淳于枫找人动手,生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慢慢流逝。
江夜亲自过去拍碎了封口。斟了两大碗,高举过额。杨晓大方地换盏饮下,依样回敬。如此三巡,轮到副使陈刚和骆祥。两人兴高采烈地走到杨晓面前。杨晓虽对他们印象不佳,却还是站了起来。陈刚正要举盏。另一桌,周子思嗖地一下站了起来。身形晃动,人已闪到陈刚面前,将杨晓挡在身后。几乎所有人都傻了眼。座上武功高于周子思的比比皆是。不过没人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让他顺利得手。
"陈大人。骆大人。"周子思举着自己的那杯酒,微微笑道:"久仰二位大名。在长安时便有心结识。怎奈一直不得机会......"江夜瞪大了眼。他从未见过生意场上的周子思,自然也未领教他撒谎不打草稿的本事。杨晓早已铁青了脸。周围都是贵宾,他不好发作。只得低声喝道:"子思,休得无礼!"周子思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仍笑道:"子思敬二位一杯。今后越人门在中原还要仰仗二位多多关照。"说着,酒已递了出去。那两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毕竟,拒酒是十分无礼的行为。哪怕对方无礼在先。
江夜冷眼旁观这闹剧一般的场面。他不知周子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是对杨晓有益的药。想到这里,他冷哼一声。杨晓已知道一切。周子思,你如此卖命还有意义么?他肯买账么?你的苦心甚至得不到他半点信任......江夜在心里尽情地嘲笑着眼前的一切。因为他一无所知。
杨晓瞟了江夜一眼,在后面运力扯扯周子思。道:"你给我下去!"口气冰冷坚决。周子思急了,将酒盏塞进骆祥的手中,直接抢过陈刚手中的那杯酒。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喝得急了,温热的酒水呛进嗓子里,引起剧烈的咳嗽。杨晓看他咳得几乎伏在桌面上,也不理会。
周子思下意识地仔细回味这所谓的美酒。的确甘甜浓郁,余香满口。没有任何被下毒的迹象。但他知道,那蛊很快便会随着血液流遍全身。而后,深入骨髓。被杨晓忽然拨到一边,他踉跄了几步,心里有些苦涩。他盯着地面,努力在光洁的青砖上搜寻花纹。他听见杨晓歉然的声音,向江夜赔礼。江夜大度地表示大家高兴就好。
"实在是子思失礼了。还望各位见谅。"周子思终于抬起头,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江夜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嘲讽地笑着,斜倚着朱漆的雕花扶栏,懒洋洋地站在楼梯的尽头。不一样的是他的眼神,如今多了三分刻骨的冰冷。江夜默默道,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他看着周子思躬身走出大厅,心中竟有几分刺痛。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出声挽留。
杨晓作揖道:"门下弟子鲁莽,回去自当教训。还望不要扰了大家的兴致。"说着,让江夜坐了。骆祥、陈刚二人却是忧心如焚。蛊毒贵重只此一份。如今全下在周子思身上了,回去该如何复命?
杨晓跟出去的时候,周子思已到花园。一袭青衣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杨晓叫他名字:"周子思。"他身形一顿站在原地,却不肯回头或转身。杨晓绕到他面前站定。"子思,你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惨然一笑:"师兄,这是我最后一件瞒着你的事。求你别问了。以后......"他忍不住颤抖起来,"以后,我再不会瞒你骗你了。"杨晓见他有些恍惚,心中不忍。叹了一口气,手轻轻抚上他消瘦的脸庞。他微微瑟缩,躲过了。杨晓的手悬在半空。周子思生硬地笑了笑。他已经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师兄。我好像喝多了。先回去休息了。"
杨晓伸手去拉他,却只够到他手腕上的那串玛瑙珠子。那是他十岁那年杨晓送的,从此再未离开他的手腕。戴了多年的绳子已磨损得厉害,轻轻一扯便断裂开来。深红如酒的宝石砸落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嗒嗒"声。周子思低头看着那一地弹跳不止的珠子,轻声道:"断了。"
杨晓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啪"地断了。时光仿佛流转回从前,两小无猜的无忧无虑。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背叛和猜忌,只是不停地快乐生活着。他伸臂将周子思搂进怀里,用力地。喃喃道:"子思。子思。"这样的场景不知在周子思的梦中出现过多少次。等到终于发生的时候,却再不能拥有。周子思觉得眼眶有些发酸,但也只是发酸而已。他推开杨晓,望着他有些讶异的脸,干巴巴地道:"我、我先回去了。"
杨晓正要开口,身后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杨晓!"是南宫柔雅。"杨晓,"南宫柔雅上前来挽着他的胳膊,笑道:"院子外面有好大一片湖。我们去那走走吧。"他们已是未婚夫妻,如此亲密毫不为过。杨晓道:"夜里湖边风大。我先送你回去吧。今晚还有些事。"南宫柔雅瞟了周子思一眼,道:"咱们过年便要成亲了。你还忙什么呢!"
周子思胃里一阵阵绞痛,后背也开始冒冷汗。"门主。我先回去了。"
【第二章】 君应有语
周子思果然被调叶青竹到身边。他年纪虽小,却十分细心周到。周子思不擅打理日常生活,索性全权丢给他,倒也井井有条。平日里不算忙,周子思在的时候也不过端茶递水、铺纸研墨而已。重活自然有专职的门人负责。此时叶青竹正守在屋里剪着烛花。听到外面凌乱的脚步声,却是周子思蹒跚地走过来。"小师叔!"他连忙上前搀住。
周子思脸色惨白。一进屋便倒在床上,伏着床沿呕了一地。叶青竹慌手慌脚地收拾。周子思靠着床头,大口喘息着,稍为平静了些。又将身子慢慢地蜷了起来,仿佛极冷似的,不停地发抖。额头上汗珠却一点一点渗了出来。叶青竹连忙把炭盆拿近些,又取帕子给他擦汗。见他紧闭着眼,秀丽的眉峰都绞到一处去了。道:"我去请赵师叔来给您看看吧?"
周子思忽然睁开眼。伸臂牢牢锢住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喘息道:"敢说出去半个字,我杀了你!"叶青竹从未见他如此疾言厉色,心里十分害怕,于是连连点头。周子思这才松手倒回床上,复闭上眼。叶青竹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圈青紫,畏畏缩缩地替他盖上被子。周子思的脸色比那雪白的被面还淡上几分,隐隐透出些灰败来。他不敢离开,在榻上胡乱躺下,却总也睡不着。周子思的呼吸越来越轻,像飘在空中的丝线。叶青竹不知是谁这么大胆竟敢伤他,心里只怕他就这么死了。
到半夜,叶青竹起来喝水。却听到周子思翻身的响动:"什么时候过年?"他一愣:"七天。七天后。"过年是叶青竹最开心的时候,但他发现周子思似乎并不喜欢过年。他本来还想说那天也是门主大喜的日子,却直觉地又将那话咽了回去。黑暗中他看不见周子思的表情,只听他幽幽道:"七天......"忽而又道:"青竹,你愿随我离开这里么?"叶青竹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突然,但还是坚定地道:"我的命是小师叔救回来的。我一辈子跟着小师叔。"周子思轻笑。叶青竹听声音觉得他似乎好些了,终于放下心来。回到榻上很快便睡着了。
接下来几天都在为过年和杨晓的喜事而忙碌。江夜一行受邀留下过年并参加婚礼。喜帖早已飞鸽广发,各大派都遣人来道贺。
周子思没有参与任何筹备。他病倒了,莫名的虚弱。赵擎和江夜随行的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骆祥和陈刚更不敢说什么。赵擎本想再去泉州府请那乞丐,回来的人却说他已经离开多时了。周子思清醒的时候少,常常不分昼夜地昏睡。他自己并不担心。在苗疆时曾听苗医说,大多数的蛊毒都是这样。昏睡过后便与常人无异。除了每月一次食心噬骨的发作,以及逐步的孱弱。他只盼着这一睡便再不用醒来。
除夕守岁十分热闹。周子思却因困倦早早回去了。南宫柔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得十分得意。江夜朝她举杯,她笑着饮下了。杨晓脸色不太好,借口透气也出来了。沿着湖畔信步走着,一抬头,却发现前面就是周子思的居所。他抬脚走了进去。
屋子里还亮着。周子思靠在床头看书,见他来十分意外。杨晓笑道:"你病老不好,也不早点睡。"两人如常谈笑,仿佛那些猜疑从未出现过。
说了一会儿话,蜡烛已燃了多半。周子思道:"师兄早些回席吧。守过了这一岁,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杨晓叹了一口气,道:"子思,你赶我走,是还在生我的气么?"周子思微微一笑,目华流转。道:"师兄,我听说这么一句词:湖水湖风凉不管,看汝梳头。我盼着你与南宫小姐也这么恩爱。"杨晓盯着他。那清亮的眼中烟波浩渺,却淡定不惊。他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吧。那边宴席还没散,我先过去。"
周子思忽然拉住他:"师兄,我抱抱你好么?"杨晓觉得他有些怪异,却也不忍拂他意,先伸手拥住他,就像小时候那样。怜惜地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比以往稀疏了,又黄又软。道:"子思。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师兄疼你爱你就像亲人一样。不愿你让人欺负,也不愿你受半点委屈。你明白吗?"
周子思细瘦的身子微微一颤,缓缓松开环绕他的手臂。"是么。"他轻声道。头低垂着,额前的碎发滑落,挡住了眼睛。烛光昏暗,杨晓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明白......我自然是明白的......"杨晓心中一阵刺痛。伸手去拉他:"子思。"他闪身躲开他的手,别过脸去:"师兄,我累得很。"杨晓悬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握成拳,终于放下。以他的立场,不能留下。
阂上门,杨晓一个人默默在转角檐下站定。两人初见时,周子思还不满五岁。精致如画的眉目,小小的手足,十分讨人喜欢。他是越人门的宝贝。他总粘着自己,于是也渐渐习以为常......更深露重。直到衣摆湿透他才恍然惊觉。长叹一声,慢慢踱回自己的住处。
周子思却不知道这些。他身受蛊毒,元气大亏,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响动。手捂着嘴。杨晓关上门,他一口血终于含不住喷在被面上,溅得白色睡衣上星星点点。适才他便感到十分不适,内息紊乱,满口甜腥。碍于杨晓在,一直强行压制。只是他一向不肯在人前示弱,连杨晓也不例外。更何况杨晓已不再相信自己?
那被面是白梅傲雪。入冬时和春堂老板亲自送来的新货色,绣得栩栩如生。一朵白梅渗了殷红的血迹,鲜艳得煞人。被面边上绣着陆放翁的半阙《卜算子》。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瘦金体,更衬得那枝梅花风骨清华。他将手掌中的血迹也揉在被面上,那图案立刻凌乱凄厉起来。慢慢地拆了那被面,扔尽炭盆里。看着那绢绸被燃得一丝不剩,这才重新从柜子中取了一幅一模一样的干净被面换上。
他穿好衣服,推开门。"青竹。"叶青竹守在槛外,低声应了。身边是两个小小的包袱。周子思将那两个都拿了起来,道:"我们走罢。"
杨晓终究是放心不下周子思,第二天大早便过去看他。在外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应。推门进去,只见满室清萧,极少的几样物件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桌面柜子纤尘不染。连被子也叠得好好的,仿佛从未展开过。
他咬咬牙,走了进去。"子思,你出来。"周子思小时候十分淘气,常常早晨起来收拾好一切,而后再躲起来与他玩闹。可是这一次,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答应。杨晓在桌边坐下,环视这屋子,一滴泪流下。他终于还是走了。
这屋子的主人,仿佛从未回来过。
【第三章】 白头到老
越人门处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只有周子思的住所一派清静萧索。没有主人,没有客人。他忽然失踪的事情被杨晓压了下来。知道的不过岳素心、赵擎、叶浜几人。江夜自早晨便开始寻找周子思,杨晓只推说有急事派他去办了。杨晓心里焦虑,也含了三分怒气。周子思挑这天走,便是算定了有江夜及武林各派在,他再着急也无法派人来追。
吉时将至,爆竹噼里啪啦响了起来。杨晓携南宫柔雅缓步走来。两人身着灿金滚边的大红喜服,真真是一双璧人。沿途贺喜声不断。前厅中央贴着金灿灿的双"喜"字,两侧一列排开的花篮上也挂着 "珠联壁合"、"白头到老"之类的红幅。
杨晓望着那"白头到老"四字,眼眶刺痛。南宫柔雅轻声道:"杨晓。"他转身,看到她发髻上落了个燃尽的蒂头。正要为她拿掉,却被喜婆慌忙拉住。喜婆皱着老脸笑道:"俗话说:新郎拾蒂头,夫妻不到头。新郎倌,这蒂头不能捡。"南宫柔雅听了这话,脸色微僵。杨晓笑道:"江湖儿女,哪来这么多讲究。"却终究没去碰那不祥的蒂头。掌风轻推,拂掉了。
少林达摩院首座致远禅师是二人大媒。拜天拜地拜高堂。大厅上人人喜气洋洋。
江夜就站在南宫嘉蔚边上,离杨晓很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表情。一个新郎该做的他都做到了。几近完美。江夜不得不佩服这个人,野心勃勃且城府深沉。他是周子思倾慕的人。单这一点,就值得自己将他作为一个可怕的对手来看待。
赵擎站在角落里望着这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不知怎么的却想起了周子思。他尚在病中,孤身离去定是无比冷清。心中不由一片凄凉。
人群中忽然闪过一道光,直逼着南宫柔雅去的。杨晓连忙将她推开,猱身上前。看清那使剑的人,在场的人都傻了眼。杨晓大惊:"素心?!"岳素心一袭素白衣裙,持剑而立,与这婚礼的喜气格格不入。她是寻南宫柔雅晦气的,看到她一身艳红喜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柳眉倒竖,愤然道:"门主,您不能与这坏女人成亲!是她!是她出卖了子思!"她是前任门主的女儿,杨晓不好当场给她难堪。皱眉道:"素心,大家为了这婚事忙作一团。你却还有心思在这儿开玩笑?"
岳素心急了:"门主!我不是开玩笑!昨晚守岁时我都听见了!子思代您迎亲的事是她透露给江夜的!在杭州的时候,她还收买人在子思的酒里下药!否则以子思的酒量,怎可能那么容易就被......"说到这里,她硬生生地顿住。一双美目却死死地盯着南宫柔雅。原来,她昨晚气闷,看着杨晓也不在便一人跑到乱石阵中发泄。不想却无意间听到南宫柔雅与江夜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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