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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笑花——by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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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寒潇静静回答道:"只要你依照承诺,不消你吩咐,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替你杀了秋达心。"
两人再度沉默了,厅里一时鸦雀无声。南宫寒潇临窗而立的背影带着一种别样的凄凉,这让云漫天不由自主联想到了西山上的共枕木。战国那一对士人虽然生前不能相守,死后尚能化作两棵纠缠的树,可南宫寒潇竟连死后与心爱之人同穴而眠的心愿都不能完成,而这一切正是拜自己所赐,他不觉内疚心痛不已。
觉得四下空气压人得沉重,云漫天踌躇了一下,终是先上了楼去。走到了房门口,看着南宫寒潇卧室黑洞大开的房门,他竟鬼使神差走了进去。
他蹑手蹑脚地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床边,一边听着外面的声音,惟恐南宫寒潇突然闯了进来。从床下拖出那个大箱子,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将箱子搬回了自己的房间,也塞在了床榻底下。坐在床沿擦了擦汗,一颗乱跳的心这才平静下来。伸手点亮了床边宫纱灯里的蜡烛,又拿了件衣衫正准备去沐浴,忽听得一声异响。他回头一看,看见一个人从北面那扇窗户跃了进来。

(二十五)
"秋达心!"云漫天失声惊呼,他面色一沉,咬牙喝道:"你来作甚么?"
"时间已经过了一半,所以特来看看你的毒解得怎么样了。"见云漫天面色难看,秋达心心里暗爽,又继续道:"你知道我最近看见了谁?--你那失踪多年的爹!他居然和个男人在一起你侬我侬,怪不得把你扔在清修观不管。啧啧......亏你那么挂念他......"
"住口!"云漫天恨声吼道,忽然回头高喊了一声:"南宫寒潇你速过来!"
秋达心一怔,随即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道:"喊那个废物来做什么?"
"杀你!"南宫寒潇站在门口沉声接口道,虽然只是短短两个字,却是极有威慑力,如是两个冰球朝秋达心斩钉截铁地砸将过来。秋达心见他面带杀气,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然而却不肯示弱,讥诮道:"杀我?你这样的废物再来十个都不是我的对手。"
南宫寒潇静静道:"且试试再说。"抽出长剑便朝秋达心刺了过去。秋达心本来还满不在乎,见他来势凶猛,剑风凌厉,全不似无内力之人,顿时吃了一惊,急忙闪身躲避。那剑锋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前后左右挑勾劈刺毒辣非常,瞬间秋达心便被笼罩在了剑风之下。
"你会碎叶剑法!"秋达心惊呼了一声,原来碎叶剑法乃是医邪所传,也是秋达心最拿手的武功。
南宫寒潇见秋达心用的也是碎叶剑法,顿时明白了云漫天让自己学习碎叶剑法的用意--正是所谓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云漫天失去武功之前,秋达心与他本是伯仲之间。南宫寒潇内力来源于云漫天,这方面虽讨不到便宜,可是他对秋达心的路数了若指掌,加上他的惊雷剑法精准出奇,速度极快,两人战了数十个回合下来,秋达心便现出了败象。只是缺乏临战经验的南宫寒潇想要短时间里杀死他却也非易事。
不过这情形很快便得到了改善,上百招下来南宫寒潇逐渐掌握了对战的技巧。秋达心开始应接不暇起来,眼看就要落败。他一边大汗淋漓地躲避,一边朝云漫天喊道:"你让他停手,我便把那本册子给你。"
云漫天却冷冷道:"杀了你我一样可以拿到那本册子。"
秋达心见他不上当,气得暗地里直磨牙。他稍一思索,突然伸手掏出一本册子朝窗外扔去。
因想到窗下是一个荷花池,云漫天无暇细想,立即冲出门跑下了楼去。秋达心见云漫天离开,一边应对一边朝南宫寒潇道:"上次伤了你的确是我的不是,可那也是因为你冒充云漫天欺骗我。说起来我们并无多大仇恨,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要杀你的不是我,是云漫天。我只是代他出手。"南宫寒潇丝毫不为所动。
秋达心气得咬了咬牙,他眼珠一转,冷笑了一声道:"你知道云漫天的爹是谁么?正是你大哥的情人云知暖!这父子俩处心积虑接近你们兄弟,为的便是搞垮你们南宫世家,你居然还帮着他害人。"
南宫寒潇微微吃了一惊,可是剑招却丝毫未慢。秋达心气得七窍生烟,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道:"刚才云漫天去你房间偷了一样东西,你可想知道他把那东西藏在了哪里?"
东西?南宫寒潇身躯一震,突然想到放在房间桌子上残破的骨灰盒,面色顿时一变。秋达心见他心绪不宁,心中暗喜,边闪避他的攻势边道:"在他的床底下,不信你看。"
南宫寒潇下意识朝床底下看了过去,秋达心趁着他分神忽然一挥衣袖,喝了一声"着!"南宫寒潇一惊,因怕他放毒本能地后退了一下。秋达心抓住机会纵身一跃,便从窗口跳了出去。
南宫寒潇冲到窗边望下去,见人影早已不见,又急于想知道被云漫天藏在床底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便没有出去追赶。他回到床边蹲下身子朝床底看去,床底除了一只红木箱子,便再无旁物。伸手拖出了那只大箱子,打开盖子一看,见箱子里塞满了写了字的纸,于是拿出一摞,凑到烛光下看了看。
一看之下,他顿时呆在那里,心里的悔恨一时急,又一时缓。有一阵风从窗户吹了进来,身上的汗立时凉了,从指尖一直凉到心里,一个激灵之下,突然有什么东西碎了--那原是他内心深处最无瑕的一块珍宝。
又一阵大风刮进来,将满箱子的纸张吹了一地,烛光摇曳下,满地都是"含笑"二字。那熟悉的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每一张纸,仿佛这世界除了这两个字,便再无别的值得写的了,每一笔每一划,都呕尽了写字之人的心血。
他抬起眼,恍惚看见南宫忘忧站在书桌边写字,还是十多岁少年的模样,写好字他抬头温柔一笑,伸出手指轻轻点着纸上的字,道:"含......笑--你的新名字,以后我便叫你含笑。"
南宫寒潇踉踉跄跄走了过去,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那乌黑的头发,指尖尚未触及,眼前的幻象便一闪不见了。

这时听见有人跑进来喊了一声:"秋达心呢?啊......这......"
南宫寒潇缓缓抬起头来,见云漫天面色惊惶地看着一地的纸张,心知秋达心所言不虚。他盯着云漫天的眼睛颤声问道:"你为何要把这个箱子搬过来?--你为何要刻意瞒着我?"
"我......我......"云漫天垂下头,心里一时纷乱如麻。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搞不大清楚,或许只是不想南宫寒潇知道实情后痛苦悔恨,悔恨没有早日向南宫忘忧表白,任两颗痴心生生错过,又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但是他不愿意去深究。
云漫天强自镇定了一下,硬着嗓子道:"即便他还活着,即便他也喜欢你,他也不可能接受你,毕竟你们是亲叔侄......"
南宫寒潇忽地嘶喊了一声:"你知道什么?我根本不是我爹亲生--只是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我若是知道他也爱我,本该早点告诉他实情的,都怪我,都怪我......"他跌坐在地,将头深深地埋在了膝盖里,身躯微微颤抖着。
不是亲生?--云漫天彻底呆住。白色宫纱罩里的蜡烛"滋滋"燃烧着,微光映得罩子上跳跃着绯红,一闪一闪舔着他的心口,刀子割似地痛。
他不由自主走到了南宫寒潇身边,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扶住他的肩。一波波颤抖从手心传播过来,仿佛连着南宫寒潇的心痛悔恨也蔓延了过来,先是一丝丝的,缠着绕着,渐渐成了一股股的,捆住勾住,最后竟成了铺天盖地的网,将他紧紧缚住。
他痴痴看着南宫寒潇后脑上的乌发,却不觉在心里想象着他此时的脸--该是闭着眼睛,浓黑的眉紧紧蹙着,这让云漫天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抚平他眉间的皱褶。这个念头让他的心突然加快了跳动,有一种异样的情感在他内心滋生着,如是洒在水面上的朝霞,溶溶的清媚。
半晌突觉面上冰冷,伸手一摸,竟是满眼的泪。他缓缓直起身,茫然站在了那里。他试图看清自己的心,他的心象是隔着雾气的风景一样朦胧,可心上的痛却异常地清晰,一旦找着了源头,那一个个结便散开了,成了柔软顺滑的丝绦。
窗下的荷花池里传来阵阵蛙声,月亮升上来了,照着一池的水,荷叶上点点光晕随风流转。在这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下了他们两人。
次日一早云漫天去给孪生子复诊,见两个孩子已度过危险,心头稍松。再分别去谈思晴与南宫无极的房间里替两人察看伤口,见刀口处也都无碍,只是两人一时半会还不能下床走动。
正要离开南宫无极的房间,南宫无极却叫住了他。他喝退了房里的下人,开门见山道:"还有一事想要请教道长--不知为何,我怎么都无法想起这四年来的经历,想多了便会觉得头痛欲裂。"

(二十六)
云漫天面露惊讶之色,道:"竟有此事?那你可还记得四年前的事?"
南宫无极点了点头,道:"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日。记得四年前那日夜里我离开了家,走到城郊时突然晕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发觉自己还在原处,只是恍惚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可是梦里发生了什么根本不记得。不久后我遇见了观荷,从她口中才知道已经过了四年。我猜想必定有人暗里捣鬼,又听她提及射月教重现江湖复仇之事,这才随她一起回来了。"
"让我看看。"云漫天伸手给南宫无极搭了脉,又仔细检查了他身体各处。检查完后他沉吟了半晌方道:"你好象中了幻毒教的迷药。不过眼下我还不能确定。"又从怀里掏出一根香来插在了床边的香炉里,边点香边向南宫无极解释道:"这香叫做回魂香,或许会有些帮助,若是觉得有恢复记忆的迹象记得告诉我。"
因没有听见回音,他回头看向南宫无极,见他正想什么想得出了神,于是问道:"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南宫无极一惊,霍然抬头,面色似乎有些难看。他稍定了定心神,摇头道:"没有。"顿了顿又追加了一句:"此事请道长暂不要和他人提及。"
云漫天点了点头,这时听见脚步声,他回头一看,见碧月扶着南宫夫人进了外间,于是向南宫无极告了辞。与南宫夫人擦肩而过时一个物件从他袖中落下,正好掉在了南宫夫人脚前。南宫夫人俯身拾起,见是一块血玉,便顺手递给了云漫天,"道长拿好了。"
云漫天道谢着接了过来,见她面上平静无波,暗暗觉得有些纳闷。这样心事重重走到了外面,正看见谈怀虚迎面走来。他迎着谈怀虚走了过去,问他:"你想必听令尊描述过当年围攻射月教主的那一战罢?不知令尊有否提到过苏追风身边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来历?"
谈怀虚凝神想了一阵,半晌道:"他倒没有提过名字来历,不过他曾说起那个女子装束奇怪,一身大红色短衫短裙,不似汉人。"见云漫天若有所思,便问:"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云漫天喃喃道:"那似乎是幻毒教的装束。"想到南宫无极好象中了幻毒教的迷药,如果射月教与幻毒教真有渊源,那么倒也不足为怪。
谈怀虚回想起云漫天曾提及孪生子中的夺魂引也是幻毒教之人所创,于是道:"这么说下毒害月落星沉的也有可能与射月教有关?"
云漫天沉吟着点了点头,心事重重走了过去。谈怀虚在身后叫住了他,踌躇了半晌终于道:"有关思晴与......与姑父的事,不知你可曾对外人讲过?"
云漫天摇头否认了,又问他可是发生了什么。谈怀虚叹了口气,道:"知道此事的只有姑母,寒潇以及你我,可是才不过一日的功夫,已是满城风雨了,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姑父他一世英名如今竟毁于一旦。"
云漫天冷笑了一声道:"他自作自受,你又为他不值什么?"
谈怀虚摇头叹息道:"我已问过思晴,此事原怪不得姑父。四年前思晴与寒潇尚未成亲之时,有一日姑父醉了酒......唉,你也知道思晴她与姑母面貌肖似,而思晴她......她其实是心甘情愿。说起来真是孽缘!"想了想又知会了他一句道:"外面的闲言碎语切莫让姑父与思晴知晓,我怕他们受不住世俗的压力。"
云漫天答应了。回含笑阁的途中他左思右想了半天,手指不停地摩娑着那块血玉,"南宫夫人的血玉怎会到了娘那里?而南宫夫人又为何好似并不认识这块血玉一般?"
到了含笑阁里见南宫寒潇卧室的门犹紧闭着,朝阳在门上投下一个淡金色的光晕,暖融融的。有微尘浮在空气里,顺着光束流动着,不可思议地缓慢,仿佛时间在这一刻也停滞了下来。
他将手伸到光束里,想要接住那细尘,那细尘却从他之间溜走了,可是他的手指却被镀上了一层金色--他不觉微笑起来。
半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有些傻气,连忙缩回了手。可是他唇边的笑意却渐渐放大了,融化在他澄澈的眼眸中,流淌在明媚的朝阳里。
这时房门突然开了,云漫天吃惊地后退了一步,看着站在门里的南宫寒潇,他讷讷道:"你......你醒了。"
南宫寒潇漠然看了他一眼,出了门正要从他身边走过去,云漫天连忙说道:"我帮你把早膳端来了,在楼下的桌子上。"
南宫寒潇抬眼冷冷看着他,隔了一会他道:"你又有什么主意?"
"我会有什么主意?"云漫天脱口反驳道,面色却忍不住红了起来。
"昨夜我无缘无故就睡熟了,难道不是拜你那杯水所赐?"
云漫天嗫嚅着道:"我......我......"昨夜他因见南宫寒潇伤心欲绝,于是下了一点安眠的药在水中递给了他,让他昏睡了过去。又想起从前在太湖藏花阁时自己也曾下毒在茶水里,害得南宫寒潇昏睡了三日,以至于误了归期,也难怪南宫寒潇不再信任自己。
他心中突然一阵烦躁,叫道:"对,早膳里我下了毒,你最好别吃!"转身便回了房间。他颓然无力地跌坐在床上,心里头气闷得厉害,耳朵却偷偷听着楼下的声音。过了没多久听见院子里有喧哗声,他忙跑到窗户边观望,见南宫寒潇正将那两个看守他的家丁踢翻在地,随即出了院子扬长而去。
云漫天走回床边重新躺下,胡思乱想了一阵,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睁开眼时已是晌午,含笑阁里静悄悄的,显然南宫寒潇尚未回来。他有些意兴阑珊地坐起身来,望着窗外的天空发了一阵呆。
良久后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块血玉又接着思索起来。流波逐月舞......流波逐月舞......他下意识重复着血玉上的这句诗,流舞......流舞......
不经意间看见地上有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含笑"二字,估计是昨夜自己遗漏的。昨夜他等南宫寒潇昏睡后将地上的纸上收拾整齐,放进了箱子里,然后又将箱子重新搬到了南宫忘忧的床底下。
他俯身捡起那张纸。含笑......寒潇......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南宫忘忧倒是很会联想,这两个词虽是谐音,意思上却是一喜一悲......啊!谐音!"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立时怔在了那里:"难道真会是这样?"

(二十七)
云漫天冥思苦想了一阵,因肚子饿了,决定暂时放弃。出去吃了点东西,回来的途中恰好遇见观荷,问她可知南宫寒潇去了哪里,她说大概是去月桥花院找苏冉冉去了。
"苏冉冉?是什么人?"云漫天不解地问。
观荷粉面一红,略带羞涩地道:"是月桥花院的花魁,跳得好舞,二公子与她交情素来不错。"
本来云漫天还不知月桥花院是个什么所在,听见"花魁"二字方知是家妓院。他心里一阵郁卒,暗道:"本来还以为他多么情深似海,才过了这么一会就寻欢作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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