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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笑花——by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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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达心嘿嘿笑了起来,见云漫天脚踝处包着纱布,又幸灾乐祸道:"你不会是脚断了罢?"其实他只是随便一猜,哪知正好猜中,云漫天倒还没有怎样,云知暖却立时神情凄楚。秋达心见了,稍稍收敛了笑意讶声问道:"难道是真的?"
云漫天终于不耐烦了,朝他怒喝道:"你看也看过了,该走了罢。"虽然他从前对秋达心极恨,可是他刚刚获悉自己的身世,心里正烦乱得紧,已经没有什么心思与他周旋,一心只想着把他赶走,眼不见心也不烦。
"啊哟哟居然要赶我走,本来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的--是关于‘招蜂引蝶'的。"
听见‘招蜂引蝶'四字云知暖抬起头来,有些迷惘地看着秋达心。秋达心看了他一眼,故作大惊小怪地道:"你竟不知道么--你儿子中了‘招蜂引蝶'的毒。嗯,让我算算,大概还有五六天就要发作,到时会被百虫咬噬全身腐烂而死。"
云知暖大惊失色,他霍然看向云漫天,颤声道:"天儿......这......这可是真的?"云漫天见他面色煞白,强笑了一下,正想要出言安慰他,云知暖却转向秋达心急声问他道:"秋道长,此毒可有法子解?"
秋达心故意露出了一个遗憾的神情,撇了撇嘴道:"就连师父他也没有想出解法。"云知暖听了,心里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面色更为灰败了。
"够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云漫天突然咆哮起来,他不能再控制自己的声音,只觉满心都是腾腾的火焰。他伸手指着秋达心咬牙道:"你折磨了我这些年,看的笑话难道还不够多?--如今你且让我死得安静些好么?"激怒之下他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原本苍白的面色竟变得青白,隐约可见下面的血管。清澈的眼里血丝遍布,愤怒、羞辱、焦躁、绝望等等情绪在其中风起云涌。他整个人仿佛一张拉满了弦的弓,只消人再一用力,便会碎成两段。秋达心不觉怔忡住了。
隔了一会,秋达心清了清嗓子,装作漫不经心道:"其实世间一物降一物,哪里真有不可解的东西?单看你有没有遇见高手。"
云知暖听见他话中有话,忙恳切地道:"请秋道长指点一二。只要能救天儿,即便要了云某的性命也无妨。"
秋达心却莫名其妙被他这番话得罪了,他面色一沉,眼角往上轻轻一挑道:"你们倒是父子情深--只可惜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个。"他阴恻恻一笑,看了云漫天一眼。见他正咬牙瞪着自己,他在心里冷晒一声,望着云知暖道:"想要我告诉你倒也不难--朝我跪下磕三个响头。"
云知暖全身一颤,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云漫天怒不可遏地大吼了一声,挣扎着想要起身扑向秋达心。脚才一撑着地便有一阵天崩地裂似的剧痛从脚心传来,他痛得忍不住惨呼了一声,整个人摔在了地上。云知暖大惊失色,忙扶他在茅草上重新躺好,看见他额上冷汗涔涔,面如金纸,心中立时大痛。他一咬牙,猝然转过身子对着秋达心直直跪了下去,接连磕了三个响头后他抬起血淋淋的额头,凄声道:"秋道长,求你无论如何救救小儿。"
云漫天惊得瞪大了眼睛,一口血忍不住喷了出来,身边的枯草上一点一滴的红,身世触目惊心。秋达心也呆住了,他常常以用毒药折磨人,然后逼他们向自己下跪为乐,但是这一次却不知为何觉得心里头别扭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错了位一般,令他呼吸都不能顺遂。他突觉兴味索然,朝云知暖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
正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道:"秋道长,你何苦如此?"秋达心朝门口望去,一人正背光而立,冷冷瞅着自己。秋达心心里"咯噔"了一声,不禁有些心虚,强笑了一声道:"谈公子,你怎么来了?"偷偷瞄了瞄四周,低矮的茅棚连扇窗户都没有,门口又被谈怀虚堵住,看来唯一的逃跑途径便是冲破茅棚。心念之间便朝远离门口的方向退了退,谈怀虚似乎料到他的心思,他身形一闪进了茅屋,正拦在了秋达心面前,又一伸手将跪在地上的云知暖搀扶了起来。
秋达心估摸着不能从他眼皮底下轻易逃走,于是轻笑了一声,道:"先前因为急着出来寻找云师弟,所以没有当面向谈公子辞行。关于那两块玉,只是借来赏玩几日,打算过两天就还给谈公子的。"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红一白两块玉来,递给了谈怀虚。他手段虽多,不知为何面对着谈怀虚,他总有些束手束脚使不出来的感觉。
谈怀虚接过了玉,面色稍缓,虽知他一番言辞纯属狡辩,也不打算与他计较。他来时正值秋达心向云知暖解释何为"招蜂引蝶"之际,听见云漫天中了剧毒,心中大为惊忧,便躲在一旁等着见机行事。后来见云知暖被逼向秋达心下跪,这才急忙现了身。
他目光凛然地看着秋达心,沉声问道:"若是秋道长肯救漫天一命,今后有需要怀虚之处怀虚必不推辞。"虽然他对秋达心云漫天之间的恩怨不甚了了,可是到此刻也大体看出他们其实不和。又因曾被秋达心欺骗,对他的态度虽然有礼,但已明显有些疏离。
秋达心眼珠一转,嘿嘿笑了一声道:"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你须得用那两块美玉当作谢礼。"
谈怀虚犹豫了一下,拿着那块"杜鹃血"转向云漫天道:"漫天,这块玉是你的,不知你可愿意送与秋道长?"他心里却有一个悬而未明的疑问:云漫天为何会有这块原属于他姑妈谈流舞的血玉?
云漫天因想着其中那块白玉是谈怀虚父亲留下,便有些踌躇。他尚未来得及回答,云知暖已抢着道:"当然可以。"又朝秋达心道:"请道长明言。"
秋达心狡黠一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可是收不回来了,你们过后可不许反悔哦!"
谈怀虚道:"道长过虑了。怀虚虽不才,却还不至于背信弃义。"见秋达心已将修长的手伸到了自己面前,便将两块宝玉放在了他手心。
秋达心喜滋滋地将两块玉嵌合在了一起,四下渐有幽香浮动,他深呼吸了一口道:"真好闻啊!"然后举起那两块玉向云漫天道:"师父曾向我提过:‘杜鹃血'与‘梨花雪'一红一白两块宝玉,合在一处时可以散发奇香。这奇香不仅能令人神情气爽,更能驱百毒,即便对于‘招蜂引蝶'也有效果。"
谈怀虚大喜过望,因想着那两块玉已属于秋达心所有,于是朝他道:"恳请道长借玉一用,怀虚不胜感激。"
秋达心得意一笑,扬了扬那两块玉道:"要我借玉不难,只是这个人情我日后定要向谈公子讨还。谈公子意下如何?"
云漫天忍不住插言道:"你救的人是我,要讨还人情也应该是向我,又与他何干?"
秋达心看着他冷晒了一声道:"我是看在谈公子的面上才答应救你的,这人情自然也该向他讨还回来。单是凭你,死绝了我也不看一眼。"
云漫天怒声道:"谁要你救?......"谈怀虚一听连忙截住他话道:"漫天,秋道长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何必要与他负气?"
秋达心听见他说自己是豆腐心,忍不住"噗哧"一笑。不论事实如何,他心里都是甜丝丝的。云漫天见他得意非凡,白了他一眼,也就不说话了。
这时谈怀虚留意到云漫天脚踝处的纱布已被鲜血染红,忙俯身拆开他脚踝处的伤察看。见了伤口他心头大震,起初他还当只是普通的跌伤,想不到竟是被人挑断了脚筋。秋达心一见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手之人想必知道他医术高明,所以下了狠手。又加上时日已久,皮肉溃烂,连骨头都一根根露了出来。这样的伤势,他自忖着没有能力能治愈,看来云漫天多半要在床上躺一辈子了。
过了一阵谈怀虚站起身来,向秋达心道:"事不宜迟,不知秋道长可否即刻将玉借给漫天疗伤?"

(三十四)
秋达心看着他与云知暖道:"那你们俩去门外护法。"见两人面露迷惘之色,忍不住讥诮地道:"难不成你们以为给他吸口香气就好了罢?......这中间还要针灸以及用内力推拿,否则毒血根本不可能放尽。"
谈怀虚与云知暖放下心来,一前一后走到了门外。前面一处断崖,崖边怪石嶙峋,乍一望去象是野兽。一阵山风刮过来,那野兽竟似晃了一晃,龇目瞪向了两人。怪石边却另有一块形状颇为规则的长方形巨石,石上几个大字仿佛凸现了出来,硬生生嵌入云知暖的心上,只是他的心早就痛得麻痹了。

这里正是南宫嘉炎当日跳崖之处,而那块长方形大石则是谈怀虚当日替南宫嘉炎立的墓碑。
两人望着眼前的断崖石碑黯然伫立,头顶是空灵的天,太阳白花花地照在他们身上,静寂无声。
良久后云知暖转过身来,迎着风凄然一笑道:"一切你均已知晓了罢。"这时有一股风"扑"一声迎面吹来,将他的长发吹得四处飞扬。之间隐约有些灰白色,被阳光一照,分外地刺目。
谈怀虚微微颔首道:"大致知道一些--只除了一些细节。若是你愿意将事情始末重述一遍,那自是最好。"
云知暖点了点头,从他昔年下到深谷去寻找尸首,以及发现了谈流舞尸首,到后来与南宫夫人合谋利用南宫无极杀了数人一一细述。谈怀虚默然听完后黯然了许久,这才开口道:"原来我爹他们竟是姑父杀死的......可是他原也不是存心。"然而想着南宫无极养虎为患,又或许真是杀害谈流舞的凶手,心里却也有些愤然。只是人都已经死了,他也不愿意多加追究什么。
谈怀虚忽然想起一事,又问云知暖道:"关于漫天的那块血玉,不知可是你昔年在崖下捡到的?不瞒你说那块玉原是属于我姑妈的。"
云知暖踌躇了片刻,想到云漫天如今双腿残废无依无靠,说出他的身世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于是便将当年他在崖下捡到云漫天的事仔细说了一遍。谈怀虚又是惊讶又是痛心,他曾听南宫夫人说南宫无极在崖下杀死了谈流舞,如今看来已身怀六甲的谈流舞当日并没有死,之后又在崖下苦熬了数月才在生产时死去。他揣想着谈流舞崖下生活的艰苦,以及她被丈夫背叛后的痛心绝望,心中隐隐作痛。又想到云漫天刚出生时几乎死在了暴雨中,不由一阵阵后怕。
半晌后他轻叹着道:"原来漫天竟然是姑妈的儿子--我们原是表兄弟。"
云知暖默然看了他一阵,见他神情温柔,心里不由一动。他单刀直入问道:"如今漫天双腿残废,你可愿照顾他一辈子?"
谈怀虚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直视着云知暖正色道:"我愿意。"
云知暖吁了口气,唇角展露出一个微笑。他缓步走到崖边,伸手轻轻摩娑着南宫嘉炎的墓碑,口中轻轻道:"如此甚好,我也就放心了。"他迎着日光微仰着脸,面上肌肤一闪一闪,莹润动人,凤目中清波荡漾,恍若陈年的佳酿。谈怀虚渐渐有些恍惚了,这一刹那他突然想到了昙花,绽放只是短暂的一瞬,因为燃尽所有,所以灿烂无边。
此刻茅棚里秋达心刚刚逼出了云漫天身上的毒。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嘲弄地道:"想不到我竟然也会费力救你--你得感谢上天给了你一个好父亲以及一个好朋友。"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痛快,酸溜溜道:"真不知你走的什么狗屎运?--我横看竖看也看不出你哪里好,至少远不如我。"
不想他说了半天云漫天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见,此刻他正看着门口处的一小片空白喃喃自语着:"怎么他们还没有谈完?"
秋达心难得好心了一次,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回来后纳闷地道:"倒奇怪了--你爹手摸着南宫嘉炎的墓碑,却笑得那般开心。"他心念一动,脱口道:"不会他移情别恋看上谈怀虚了罢。"
云漫天正想骂他胡扯,这时忽然有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急声问道:"外面是什么地方?"
"是西山临风崖啊--原来你不知道。"
云漫天心头重重一震,急声道:"快点!你快抱我去门外!"看着秋达心的眼神中不由露出哀求之色。秋达心拒绝的话顿时有些说不出来,踌躇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抱起了他,将他抱到了门口。
"爹!"云漫天忽然用尽全力大喊了一声,也就在那一刹那,站在崖边的云知暖身子微微往前一倾,顷刻消失不见。有一只乌鸦"呱"一声从崖下飞起,哀叫着在空中流转。天上的云一朵朵,一片片,却被它这一声哀啼打破静谧,留下一道伤痕。一阵风刮起吹动了云彩,风过了,云便也乱了,再不是从前的那一朵,那一片。
秋达心看向怀中的云漫天,他目光空洞地死盯着云知暖落崖之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牙齿也上下打战。阴寒之气铺天盖地从他身上传来,秋达心突然觉得有些揪心。这些年他一直把云漫天视为最大敌人,却从未想过原因,或许有许多的事情一旦成为了习惯,便无须再去想源头。你只是一味地去重复,去继续。到了有一天你想要回想,却只是"呀"了一声--原来是忘记了。
可是秋达心并没有忘记。他是个被医邪收养的弃婴。医邪因醉心于研究医术毒药,从来无暇管他。道观中除了医邪和他又再无旁人,他只得无聊度日。在他十五岁那年,云氏父子来了道观。他看这对父子相当不顺眼,尤其是云漫天,明明都十三岁了,却还终日向父亲撒娇,打雷下雨天甚至要和父亲一起睡。偏生云知暖也是好脾气,对他总是千依百顺,看得秋达心心头气闷无比。后来云知暖将云漫天留在了道观,独自一人离开了。秋达心虽然不喜欢云漫天,可是实在闲得无聊,终于决定降低要求让他和自己一起玩。万万没料到云漫天竟拒绝了他,终日只知痴痴傻傻地坐在山门外等着父亲来接--自此他便决定讨厌云漫天。
此刻试着分析那时讨厌云漫天的原因,大概是他的举动时刻提醒了自己无父无母的事实。想通了这一点秋达心不觉有些惘然:他与云漫天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仇恨--世间所谓爱恨,有时原也不过是一种习惯罢了。
这时谈怀虚走了过来,接过了他怀中的云漫天,然后抱着云漫天走到了崖边。明晃晃的太阳照在两人身上,悲怆中透着丝丝暖意。看着谈怀虚温柔的侧脸,秋达心心中一动,暗忖道:"为何从小到大从来无人如此对我?"他不觉有些怅然若失。然而他的惆怅只延续了片刻,他转念又一想:"我长得俊美,纤瘦适度,人又聪明,医术高明,性格果断,武功一流......嗯,只要我四处走走,一定会仰慕者如云。"他当下便觉得高兴了。
那边谈怀虚正陪着云漫天默然看着崖下。他之前劝了云漫天几句,见他没有半点反应,也就作罢。同时他心中亦是悔恨非常,当时他隐约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可是尚未等他反应过来云知暖便已跳了下去。如今想来他将云漫天托付给自己时已表现得非常明显,是自己太过疏忽了。
短短半日之间,先是南宫夫人中了毒性命垂危,然后是云知暖投崖自杀,到此为止一系列的凶案终是有了个了结。
南宫夫人!他心里陡然一惊,忙朝云漫天道:"姑妈服毒自尽了。如今她被寒潇带去了山顶,我们快去看看她是否还有救。"他虽然已知南宫夫人不是他姑妈谈流舞,可是一时还是改不过口来。
听见"寒潇"二字云漫天身躯一颤,原本空洞寂寥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从昏迷中清醒后接二连三的变故接踵而来,令他尚无暇问及南宫夫人与南宫寒潇的情形。如今乍闻南宫夫人服毒,心知她多半是畏罪自杀,但不知南宫寒潇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又如何自处?他心里不由一阵震痛,仿佛连肠子也绞在了一处,于是暂时放下对云知暖的哀悼,向谈怀虚道:"那我们快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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