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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世乱.下——by-伊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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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终于冲破地平线,霎时点亮整片大地。
    南湘城幽闭许久的城门内忽然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声响,稍纵即逝,以致谁都以为那不过是自己一时的幻觉。
    可是南湘的城门终究是开了,毫无预兆地打开。
    铁甲战铠的兵士瞪大了杀意盈盈的双目一涌而出,他们叫嚣着,如洪水猛兽般直冲向城外敌营。
    杀戮,人与人之间,人与兽之间,无有区别,无有优劣。
    南国的乱箭在空中飞舞,刺穿迎面而来的人的胸膛。
    南湘的刀剑在地上横行,斩断阻碍在前的人的躯干。
    人浪一排一排地倒下去,可是立着的人、奔跑着的人似乎一点也没有减少。
    战鼓滔天,厮杀正烈。
    此刻,秦若阳的眼中,只容得下一人。
    那个乘马处在重重兵阵最后,脸上始终漾着自得笑意的南国皇帝!
    他于是举剑左右挥砍,卖力杀出一条血路,飞马向着目标而去。风声在耳旁呼呼掠过,攒着热气和腥味,扑面而来。
    鲜血四处飞溅,秦若阳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来自敌人,抑或自己。
    夏肖雨眼见秦若阳驾马笔直杀来,脸上却依旧保持微笑泰然不动,只待对方将至身前,忽听得耳畔岑穆惊叫:"皇上,小心!"
    夏肖雨唇边即刻绽开一抹大大的笑容,只见他伸手一把拽住岑穆的胳膊,用力将他提至自己身前。
    对面秦若阳握剑的手臂微微一震,剑尖猛地向一旁偏去。只这瞬间犹豫,他便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支箭射中背部,一阵毛骨悚然的刺痛感临空而至,伤得人撕心裂肺。

    岑穆脸色惨白,回头去望背后的夏肖雨。
    夏肖雨低头冲他笑笑,道:"丞相可有伤着?"
    岑穆稍一摇头,反问:"皇上,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答得轻松。
    秦若阳自马背跌至地下,被蜂拥而上的南国兵士团团围住,无数兵器指着他的脑袋,动弹不得。
    夏肖雨高踞马上,视线扫过前头所剩无几的南湘兵士,忽然高声喊道:"南湘的兵士听着!你们将军已被我擒下,现在投降,尚有活命机会!"
    战场上众人顿时停下手中动作,回头齐齐望向深陷南国军阵的秦将军。
    须臾,陆宋桀大吼一声:"若阳!"一把大刀就顺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陆宋桀斜眼瞥那持刀之人,轻叹一声,慢慢举起手来,丢掉手中兵器。
    秦若阳同样被几把刀子横梗在肩头,小心翼翼地起身,向后退开,逐渐远离南国皇帝。他手上的剑尖垂向地面,在松软的泥土上划出一长条深深的刻痕,从南国军阵一路延伸至南湘城。

    直到退出很远,秦若阳这才终于能够移开火烧一般的视线,忽而举起手中长剑,声嘶力竭地朝前吼道:"岑穆!倘有来世,这一切我定要向你讨回来!"
    那柄剑随着震天的怒吼,往岑穆的方向用力掷了出来。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终与另一柄剑相撞,碰飞出去,斜斜插入土中。
    岑穆低下头看那反射着闪闪光芒的宝剑,即便染满血污,依旧遮不去它本身的华彩。
    他,自然是认得那把剑的。
    夏肖雨收回自己的剑,大手一挥,指示小队人马进入南湘,随后又回头招来大军,手指遥遥京城方向,喝令一声,大军前头便已整装出发。
    夏肖雨这才将脑袋凑至岑穆耳旁轻声发问:"敢问丞相大人,我们现在可否进京了?"
    岑穆没有搭理,两腿稍一使力,自夏肖雨的马上跳了下去,跑到那剑所在之地,奋力拔起,拿手抚过剑身,又撩起长袍细细擦拭一番上头的血迹,随后他抬头四处张望一番,终于发现孤身躺在前方不远处的青白色剑鞘,飞奔而至,拾起来,插剑入鞘。

    夏肖雨控马过去,眼望那纯净的剑鞘半晌,说:"是把好剑。"
    岑穆仰起头来,笑答:"丢了可惜,原是出自于我。"
    夏肖雨闻言颔首,伸手要取那剑,岑穆却一把抱入怀中,摇了摇头:"已经赠人。"
    夏肖雨略微一愣,大手悬在半空,过一会儿才轻轻放下,回头叫人牵来岑穆的坐骑,一拉缰绳别过头去,嘴上说:"丞相请赶快。"
    中原最后一座城池被南国军攻下,秦、陆两位将军由大军押送至京。京城方面早有陆、唐两人恭候,等待迎接南国皇帝。
    大漠韩氏霸占中原不过短短五年便遭灭亡,江山易主,实乃可惜。
    39.
    夏氏入主京城,登基为帝,中原各地俯首称臣。
    皇上对于新朝改制颇有一套,又得岑穆这位旧臣相助,很快替朝廷更换了一批新势力,令之更为得心应手。
    朝中方定,陆晋尧向皇上恳请前去牢中劝降,皇上恩准。
    陆晋尧至天牢,要人押来秦、陆二人,自己则心神不宁地在审讯室里来回踱步,思考待会儿的开篇之词。
    不多时,外头传来镣铐叮当声,哗啦啦地擦着潮湿地面一路而来。
    陆晋尧回过头去,看到久不曾见的陆宋桀一派消瘦颓丧之态,方才脑袋里想好那番废话立时丢出九霄云外,只是忙不迭过去用力拥住对方肩膀,喊了一声:"王兄!"

    陆宋桀略感惊讶,抬起沉重的手臂拍拍陆晋尧脊背:"晋尧,这些年你上哪儿去了?"
    自京城一别,陆宋桀也曾多次派人搜寻陆晋尧的下落,可惜即便把整个中原翻过一个个儿来,也未能找到蛛丝马迹。陆宋桀亦试想过,或许晋尧早已不在人世,或许那箭伤竟至于夺人性命,或许......

    他只是未能料到,陆晋尧却自逃去遥遥南国。
    陆晋尧教人提来两把椅子,请陆宋桀与秦若阳坐下,兀自说道:"我从昏迷醒来以后,就一心想着报仇之事,后来得知南国皇帝倾心中原,便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陆宋桀闻言,笑得不置可否,只斜过眼去瞅身旁的秦若阳,但见他冷哼一声并不表态,于是也不好多说什么。
    陆晋尧却分毫没有看出端倪,一把握住兄长的手臂,说得激动:"王兄,现如今我俩终能重逢,都是靠了皇上恩典。你只待说一声愿意,马上便能离开这里!"

    "陆晋尧你给我住口!"秦若阳终究按捺不住,出声喝道。
    陆晋尧不觉吃了一惊,回头去看一旁的秦若阳满脸怒意,不知他为何这般生气。
    秦若阳唰地立了起来,拿眼瞪住莫名抬头望他的陆晋尧,训斥道:"你带南人来犯我中原已是荒唐之至,这会儿还要诱我俩与你一同服侍那南国皇帝,你的良心何在!"

    陆晋尧遭那话一慑,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眉头微微一蹙,同样拍着桌子跳起来,回敬道:"秦若阳!你凭什么说我!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那蛮族韩殷弑杀秦将军的仇你不报,反倒死心塌地为他卖命,你倒是得了他什么好处?"

    "胡闹!"秦若阳又骂,"是杀父之仇重要,还是那灭国之罪严重?我护的是这浩瀚中原,才不是那大漠蛮族!你连轻重都不能分辨,少来谴责于我!"
    "你!"陆晋尧气极,手握拳头举至空中,同那秦若阳对峙老半天,然后终见陆宋桀叹一口气也立起身来,站到他俩中间。
    "我说你们两位有话不能坐下来讲?站着多累啊?"陆宋桀摆一张笑脸迎上前,拽起两人胳膊就往椅子上摁,愣是没给摁下。
    陆晋尧一撇头,拿眼神牢牢锁住自己的兄长,严肃地问:"王兄,你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
    陆宋桀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答得敷衍:"容我再考虑考虑。"
    秦若阳闻言,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瞪住好友的后脑勺,随后伸手一把掰过他的肩膀,面朝自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大吼一声:"陆宋桀!"
    陆宋桀眯眼望对面的秦若阳,微微一笑:"若阳,你又何必想不开?"
    没料秦若阳却愤怒依旧,竟一把拽起他的衣襟拖至身前,高声道:"陆宋桀你少来这一套!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二次!你当我还会信你不成?想要投靠南人尽管一个人去!黄泉路上有的是壮士豪杰与我为伴!"

    陆宋桀心底一动,嘴角遂弯起一抹笑意,他缓缓垂下眼,说得畅快:"原本还想有所为,怎料你心意已决。想我们朋友一场,今朝你自愿赴死,那我亦不妨同你做伴。"

    身后响起椅子被人碰翻的巨大声响,陆宋桀回过头去,见弟弟一脸惨白,愣愣瞅住他俩,摇摇欲坠。
    陆晋尧拿手指住陆宋桀,抖声道:"你竟忘却韩殷的杀父之仇,要为了他而死!"
    陆宋桀耸耸肩,并不反驳。
    陆晋尧眼底闪现隐约泪光,迟疑许久,终究极力喊出一句:"今生今世,你我再非兄弟!"
    罢了,夺门而出。
    秦、陆两人重又被押回天牢内里。俯身钻入牢房以前,陆宋桀斜眼瞟了秦若阳一下,秦若阳则回以一个释然的神情。
    待到差役锁好门,钥匙的丁零当啷逐渐远去,牢房墙壁上这才响起咚咚的敲击之声。
    秦若阳向着墙壁另一头问:"你这回是打定主意真要同我一块儿?"
    陆宋桀略微一笑:"咱们若阳何时变得这般多疑?陆宋桀早说过,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当我是说笑?"
    秦若阳背靠墙壁而坐,仰头望霉黑的监牢顶端,稍稍舒出一口气,小声道:"抱歉,宋桀。我总是连累你。"
    未能听到墙后之人回答,牢房外忽又再传来钥匙声。铁门轰隆隆地开启以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一步踏来,伴随那人腰间成串的玉佩叮当,一直到秦若阳所处之地,然后停下。

    秦若阳回头看向木栅栏外,在昏暗的空间里定睛仔细打量那条黑影一阵,随即转过头来,依旧无所事事地仰头望牢房顶部,不发一言。
    "秦将军。"岑穆抓着木栅蹲下身,视线越过一根根的栅栏,"你果真不愿降伏于皇上?"
    秦若阳这时连对此人冷哼都不屑一顾,索性闭目休憩,权当外头一只苍蝇嗡嗡乱叫。
    "无妨。"岑穆淡然一笑,"我今日不过是来告诉你们一个消息:韩殷并没有死。"
    天牢之中静得诡异。不闻人声,仅有不知何处传来滴滴落水与陌生的虫鸣。
    岑穆独自陈述,并不介意是否有人在听:"陆、唐两位将军攻破京城之时,韩殷并他两名仆从自后山潜逃出去。他与其中一人互换衣衫,唐将军赶上那辆马车时,里头只剩两人,韩殷不见踪迹。"

    岑穆说罢,起身站直。他说:"皇上看在你俩是为一代豪杰,特叫我来询问,两位身后可有何遗言?"
    秦若阳略一偏头,目光恰好停留在木栅外那人腰间。成串名贵罕见的玉佩之中,他偏偏发现了那一块,白净剔透,一尘不染。
    呵。他在心头兀自暗笑一声,他可找了好久,总算叫他找到。
    秦若阳于是说:"还望我俩死后,尸骨能够葬在南湘。"
    岑穆略一点头,答:"我会向皇上禀报。"
    随后他转身往外,叮叮当当。
    铁门轰隆隆地合上。
    陆宋桀在隔壁终于喃喃开口,口气颇有几分沮丧:"若阳,我可不想葬在南湘......"
    秦若阳微楞,遂撇撇嘴:"抱歉,又连累到你。"
    "哎......"陆宋桀叹息一声,"罢了。那么多年,我早习惯。"
    40.
    时秋,万物萧瑟,花木凋零。
    依照圣旨,秦、陆二人自京城再被押往南湘行刑,埋葬于此。
    西北方面有传闻说,韩殷已然全身而退,回去接着当他的大漠皇帝,那前五年的种种只道是过眼浮云。
    京城以内,陆晋尧与唐墨开国有功,被封作异姓王。
    岑穆因以公文见长,皇上故命他重任奏疏御史一职,伴己左右。
    皇宫,御花园。
    一抹消长身影半倚在朱红长廊边,无所事事地垂目望那池中游鱼,忽而来去难以捕获。
    这水里的鱼儿看似自由自在,其实还不是被框在这小小的池子里。
    曾几何时,陆大公子指着池中的游鱼这般对他发话。
    陆宋桀以为岑穆不愿为这小小的鱼池所束缚,妄图逃脱,实则不然。
    岑穆自然知道心底所想要的是何物,只是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找到,所以只得不停地摆着尾巴,自池子这一头游向另一头,然后再游回来。
    如此循环往复,历史轮回。
    可是现在,他好像终于能够抓住一点什么了。
    虽只一点点,但已足矣。
    这样想着,岑穆不觉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笑,然后他俯下身子,宽大的衣袍便顺势滑入池中,水气沿袖摆一路向上攀爬,湿了手臂。
    他的双手撑在池边,缓缓垂下头,面庞于是贴近水面。
    水中,倒映出他自己的脸。
    面色苍白,然而眼神坚定。
    岑穆于是合起眼来,亲吻水中幻影。
    身旁随即响起皇上略带揶揄的嗓音:"御史大人,陆、唐两位王爷已在席间恭候多时,你可是打算叫朕继续等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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