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酒间花前老——by水虹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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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请你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殿下说。"北奴看清了眼前事物后,忍着胸间的剧痛开口。眼神,依然澄澈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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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北奴开口,伤势又已经处理完毕,归晴向大夫做了个手势,令他离开。
"殿下......可是官兵们刚走,便赶到北奴这里?"北奴见大夫离远了,望向归晴,眸光闪烁。不知是喜悦,还是另有一层深意。
"是。我、我对你不住。"归晴心间愧悔未散,抱着北奴,仍旧只顾道歉。
"先别说这些......待会儿,小王爷必要见殿下,这些事须瞒不过他......殿下只管一口咬定,秦大学士是天朝派来北毗摩的奸细......你偶然认出他形踪,又复仇心切......所以与他联手,刺杀定川......你与天朝皇帝之间的秘约,万不可泄露。"北奴本就伤重,断断续续说了这一大段话,又咳嗽起来。
"......你竟连这些,都知道了。"归晴虽对他有愧意,但见他如此嘱咐,显是早就知道自己与轩辕奚的密约,心头又是一惊。抱住他的手,渐渐松开,"是轩辕奚,派你到这里的么?难怪如此事事维护......倒是瞒得我好!"
北奴刚想否认,却顷刻间咳得厉害。他捂嘴弯下腰去,细细的血流,从指缝间溢出。
"......你伤势沉重,不能说话,就不要再说。"归晴轻叹一声,抚着北奴单薄、不停颤抖起伏的脊背,"无论你是基于什么理由,我们目前都站在同一阵线,再不会疑你就是。"
他说完这句话,就听得门外传来两下轻扣,然后是小纳的声音:"殿下,小王爷回房了,正在找殿下。"
"我这就来。"归晴扶北奴躺在床上后,连忙出了门,又朝站在那里候着的小纳吩咐,"你再找大夫过来,替北奴瞧瞧......他又咳了血。"
说完,归晴脚下再不停顿,直朝绛瑛的房间方向而去。
是的,正如北奴所说......虽然情况已经坏到如此地步,但与轩辕奚密约的事情,不能在绛瑛面前败露。
"归晴,你来了。"
当归晴踏入绛瑛卧房时,见他坐在朱红太师椅上,面色一派沉稳平静。
"是。"归晴走到他身旁,撩衣坐下。
"你去北奴那里的事,我已经知道。"绛瑛啜了口手中彩瓷盅内的铁观音,悠悠开口,"他伤得很重?"
"是,不停的咳血......说是想和我谈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归晴垂下眼帘,"好在,性命无碍。"
"那就好。"绛瑛点点头。
依归晴的神情表现看来,北奴绝对没有将真实身份告诉他。
本来也猜想他不会的......毕竟,他深爱着归晴,也了解归晴的性情,不会做出这种现阶段只能害了归晴的事。
既然如此,就可继续进行谈话。
绛瑛放下手中茶盅,继续道:"你可知,秦大学士现在如何?"
归晴霍然抬头,心中蓦然一跳:"......不、不知。"
"他将你带至王府后,便策马回转至芙山,率残部战死......他衣裳全被血浸透了,头被砍下来的时候还圆睁着眼睛,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屈服。平素倒瞧不出,他一个文官,有如此风骨气节......他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妻儿,都要被诛连,三日后押赴刑场凌迟。"绛瑛深深吸了口气,"他自知已经被皇帝侍卫认出,做到绝处,只是为了不留下后患把柄,尽全力护你地位性命。"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不再隐瞒。"归晴听他这么说,紧紧握住了双拳。
若不是北奴事先说了那段话,自己的精神,早被绛瑛这几句话击得崩溃,会把所有事情,包括与轩辕奚的密约都吐露出来吧。
"没错,我的确是想杀了定川。"归晴抬起头,将凶狠的目光投向绛瑛,"拂霭死得那般惨......我恨不得食他肉,寝他皮!所以,当无意中发现秦大学士是天朝密探时,我便与他结成盟友,密谋杀死定川。他要北毗摩大乱,我要定川性命,各取所需。可惜的是,终究功亏一篑!"
"......这秦大学士这般做,定是还想着借你打击北毗摩,倒是对天朝忠心一片。如此人物,可惜,终不能为我北毗摩所用。"绛瑛听他这么说,轻轻叹息,手扶上了归晴的肩膀,声音忽然柔下去,"归晴,除定川的命之外,你要什么什么人的命都无所谓......他是我亲生父亲。"
归晴一听这话,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的亲父,不是获王千岁么?"
"......不是。我是定川的,私生子。"绛瑛慢慢站起身,忽然抱住了归晴,偎进他怀中,声调感伤,"定川还是皇子时,与先帝宠妃私通,生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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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晴惊诧万分,想要推开绛瑛,却被他抱得更紧:"不要动......就这样让我靠一会儿。我把所有的事情,说给你听。"
"那名宠妃名叫金钿儿,是先帝断弦后所续,青春年少。她怀上我时,先帝早已垂垂老朽,不能人道......所幸,她身形瘦小,又靠着宽大衣服遮掩,在生下我之前,竟无人发现她怀有身孕。"绛瑛偎着归晴,轻轻闭上了眼睛,自顾自地往下说,"但是,到了生产的那一日,却再瞒不下去......那时,定川找到了当时还是禁军统领的获王,让获王用他半月大的儿子替下了我。之后,金钿儿和获王的儿子,被先帝用极残忍的手法处死......说起来,她倒是个痴情人,受尽酷刑煎熬,却临死也不肯吐露半句关于定川的事......她是因奸情而被处死,供奉历代皇后妃嫔的万荣堂,自是没有她的地方。定川念着她的情份,在芙山上修了座定尘庵,专门用来供奉祭祀她。他继位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那里秘密参拜。"
"获王自得了我,仕途一路攀升......定川掌权之后,更是为他封疆列土,拜为异姓王。但他和他的妻子,十几年来却一直恨我。"说到这里,绛瑛自嘲地笑了两声,"怎么不恨?他们的儿子,因为我而死得那般不堪......而付出所有得到的王位,将来也必是由我继承。他辛辛苦苦大半生,却永远只为别人做嫁。是我,我也恨。"
"定川登基后,因为一直觉得愧疚,是很宠我。不过,他也防着我......他那几个儿子都不成什么气候,身后的皇位,怕我来争。"
"归晴......我与定川,父子情份淡薄。但他,毕竟是我亲父。"绛瑛伏在归晴胸前,求着,"答应我,放过他。"
归晴听到这句话,急痛攻心,一把将绛瑛推开,眼角溢出泪来。
"归晴,你听我说。父债子偿,也是天理伦常......若你觉得不能解恨,怎样对我都没关系。只求你,放过他。"绛瑛却又冲过去,抱住他再不放手,声泪俱下,显是动了真情,"归晴、归晴!你可知,我国法度,上至王候下至平民,谨守一夫一妻,除非一方身死,另一方绝不再嫁再娶......我、我这辈子,是只认定了你一个。此事,你就当为了我......"
过了半晌,才听见归晴哽咽着,长长吐出口气来:"好......我不再起刺杀他的念头便是。"
经此一事,要再刺杀定川,几乎没有可能。
只有等日后,自己协助轩辕奚铁骑踏破北毗摩,再来光明正大的处置定川。
暂且答应绛瑛好了。毕竟,他还有可利用之处。
绛瑛听了这话,却是又惊又喜,仰头望向归晴:"你说此话......可当真?"
"我又杀不了他。"归晴苦笑一声,将头仰起,泪水从眼中涔涔而落。
绛瑛含泪,点了点头。
他知道,归晴必是不甘心的。他不可能再多求。
得到这个承诺,也就罢了......等再过些年月,揭露出那人还活着的真相,归晴愧疚自责尚来不及,对定川的仇恨杀机,也就自然化解。
他和那人的赌局,时间每推移一分,他的赢面就大一分。所以,他还要等,等到可以彻底胜利、全无后患的那一刻。
他,有的是耐心。
绛瑛想到这里,眼中忽然生出异常明亮的光彩,熠熠生辉。
北奴病了,咳血的重病,日日卧床不起。这一病,转眼间就又到了冬天。
自那日找大夫过去之后,归晴再没有看过他。
一方面,是不知道如何再面对;另一方面,太忙,也没有这个必要。好衣好食,好药好用物,却是不断差人送去。
求个心安。
这天,归晴坐在书房内,一边捧个裹着貂皮手笼的白铜手炉,一边看着信简。心里偶一分神,想起天冷了,北奴还没有手炉,过会儿要吩咐小纳买个新的,给他送去。
是啊......离收他的去年冬天,已经过了一年。
刚想到这里,却听见外面有人轻轻扣门。归晴收起信简,道:"进来吧。"
原以为是小纳。没想到,进来的是北奴。
"大夫说,北奴的身体情况,已经可以来殿下这里侍候。"北奴掩上了门,来到他面前垂手站着。
"你们这些轩辕奚的臣子,为了国家倒是不惜一切。手段用尽不讲,性命也不顾。秦大学士是这样,你是这样,连......"归晴说到这里,忽然停下。
不得不承认,连从前在军中的拂霭,也是这样。
北奴垂下眼帘,慢慢开口:"我不是轩辕奚的臣子。"
从前也许是。但,从放弃了过去开始,便只为你一人而活。
"那你是谁,为何到我身边,为何有如此心机谋算,为何奋不顾身救我?"归晴诧异地望向他,一连串的问出。
"北奴前任主人是风雅之士,虽不会写,却看得懂文字。殿下的那些密函在北奴面前从未遮掩,北奴自然慢慢明白。"北奴又抬眼望向归晴,目光柔软,"心机谋算怕是天生的......至于救了殿下,是因为,殿下救过北奴性命......再加上,爱慕殿下已久。"
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
是从初见时,琴案间飞上双颊的桃花嫣红,还是从烟波潋滟间、扁舟上,那嚅嗫的表白、生涩的亲吻?
年深日久,无法可考。真真是,爱慕已久。
"北奴,你......"归晴看着他,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
"此事,殿下可以不必有回应,更不该心怀愧疚。"北奴轻轻浅浅的一笑,又道,"北奴爱慕殿下,愿意付出,原是北奴自己的事。"
归晴,你可知......当你对我怀有愧疚,再无法面对我时,绛瑛的这场赌局,我们就真的输了。
绛瑛赌的,是你的心。但一开始,我赌的就不是你的心,而是自己的心。
我不会对你放手。无论事态发生到什么程度和地步,也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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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听完北奴的话,过了半晌,归晴脸上的惊愕方渐渐散去。接著,有些尴尬的清咳一声,将话题岔开,"既然大夫说你身子无碍,从今天开始,就来书房侍候著吧。"
对不起,不能给你任何希冀。
这颗心,在眼睁睁看著拂霭被斩首的那刻,就已经死了。无法再爱上任何人,无法再为任何人欣喜跳跃。
"是。"北奴神色渐渐黯然,却也不再多说。走到一旁,开始为归晴沏茶。
北奴沏茶的手艺非常好,用水异常讲究,而且舍得花费功夫和时间。
冬天梅花瓣上落的雪水、春夏天清晨草尖上的露水、秋天枫叶上凝的霜......他得空便去收集,泡不同的茶,用不同的水。
印象中,只有江南的名士才有闲暇精力和金钱,如此考究细致。他的前任主人,该是如何精致风雅的一个人。
未离开江南前的拂霭,应该也过著这样的生活才是。
醇厚的茶香,带著丝淡淡清苦气息,在书房中弥漫扩散。
归晴揉揉鼻子,忽然觉得心头酸楚难当。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
两年後。
许昌皇宫,勤明殿,深夜。
轩辕奚放下手中北毗摩归晴送来的密函,望向鹤形铜灯内燃著的火焰。
从那次冒险刺杀定川未遂之後,归晴似乎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方方面面滴水不漏,屡出奇谋......做事的手法思路,变得像极了拂霭。
难道说,真是拂霭的魂魄附在了归晴身上?
......无论如何,这种情况对己方有利。攻克北毗摩的时机,比自己预想的,还可以再提前很多。
"陛下,臣妾煮了冰糖燕窝,请尝尝味道。"
想到这里时,听得勤明殿的大门被轻扣几下,进来一位端著彩瓷盅的宫装美少妇。她轻轻巧巧的走到轩辕奚身旁,将瓷盅放下後,望著他温柔微笑:"夜了,陛下虽操劳国事,也要注意身体,早些安歇才是。"
"梓童,你怀有身孕,让宫人们送来便是,怎麽好亲自来呢。"
轩辕奚也对她笑笑。语气中,三分责备七分怜爱。
自他登基以来,谏议立後立妃的奏折不断。他身为一国之君,留下後代,也是必须应尽的义务。
但他,还是坚持在三年的时间内,令後宫空备。直到近些日子,方迎娶了右相女儿青青,册立为正宫。
右相家族门阀势力庞大。一方面,巩固了政权统治;另一方面,鲍女无论德言功容,皆无可挑剔。
老实说,轩辕奚并不爱她。他身上本就不多的激情热爱,在得知衍真死询後,毁灭性的燃烧殆尽。
但,她却爱她。她为他怀胎,为他操持整个後宫,竭尽心力。所以,对她尽到丈夫的体贴温存,同处理其它国事一般,也是应尽的义务。
"才两个月,不碍事的。再说,臣妾就是想陪著陛下、看看陛下。"青青走到轩辕奚身旁,偎著他坐了,巧笑嫣然。
"最近国事繁忙,好久没去你那里。有些委屈冷落你了。"轩辕奚站起身,将她温香软玉的身子打横抱起,笑道,"其实,奏折已批得差不多。今夜,朕亲自护送梓童回寝宫,如何?"
青青轻点臻首,笑靥如花。
秋至,夜深露寒。
几名近侍太监,提著琉璃宫灯,跟在朝东宫行去的皇帝銮驾两侧,不时互相偷偷交换个眼色。
明日,又将是一段帝後恩爱佳话传开。
青青幸福地偎在轩辕奚怀中,和他说著话:"陛下说,这孩子到了出生时,取个什麽名儿好呢?"
"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就这麽急。"銮驾车辇中,轩辕奚轻轻吻了下她光洁的小圆额头。
"臣妾一定能为陛下,诞下皇子!"青青急切道。
转瞬,她看见轩辕奚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略带调侃的望著她,又有些底气不足的解释:"臣妾近来爱吃酸,嬷嬷们都说酸男辣女。再说,臣妾和陛下都还年轻......纵然这回不是,将来也总会有皇子的。"
"梓童,你说得没错。"轩辕奚伸出修长手指,微笑著,轻轻撩开她面颊上零落的一缕秀发。
一心想诞下皇子的青青,不是为了巩固地位,不是为了争权夺势。只因为,她单纯的爱著轩辕奚,想要他满意、讨他欢喜,想要拥有两人最珍贵的结晶。
她却无从得知,在轩辕奚的生命里,曾经有一个可以为之舍弃全部的人存在。她纵然为他诞下皇子,为他付出一切,也永远得不到那样的爱。
轩辕奚,向来是个感情淡薄,再理智不过的人。
一生,大概也只得那一次,失去理智、几近疯狂的迷恋。
銮驾行至半途,静谧夜风中,飘过尾声悠长的破碎歌声,带著隐隐的异国情调──
......殷殷遥望,不见君回......新人颜色好,红绡帐里度欢笑......旧人徒伤悲,钗乱形销容尽摧......
"陛下,她又在唱了......臣妾有些怕。"青青朝轩辕奚的怀中缩了缩,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是先帝的郁妃紫枢。在青青大婚当日,她便疯了,被关进冷宫严加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