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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酒间花前老——by水虹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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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池既空,内部又按八阵图的走势方位,挖壕筑堤。
如此,粮草兵源绵绵不绝,既可战时互相呼应,又可让兵士们轮休,达到作战的最佳效果。
整个城,成为与兵士们浑然一体的堡垒。
轩辕奚十倍兵力於己方,此次攻城,必是采用稳打稳扎的战术,分三方突破。如果是长时间战斗的话,後援粮草很难为继。
如此布阵,敌人就是攻进城内,也会迷失道路方向,遭遇强有力、及时组织起来的抵抗和巷战。陷入困境之後,又与粮草兵备脱节,难以为继。
这是绛瑛费尽了心思,才从北奴口中套出的守城阵法。他有些不放心,又拿这套阵法去问麾下军师谋士,直到个个都说绝妙,这才真正用上。
本来,放著身边可用的最佳资源不用,向来不是绛瑛的作风。
"没想到你这样一个人,不吃软的,却偏偏怕硬的。"绛瑛回过目光,望向身边坐在藤椅上,披著浅棕色长衫的北奴,笑道,"还是怕死吧。"
"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死了,再见不到归晴。"北奴轻微地朝椅子里蜷缩了一下,有些畏惧的垂下眼帘,望向手上包著的厚厚纱布。
"放心,虽然尽可能的令你疼痛难过,却只不过是可以很快恢复皮肉之伤。我嘱咐过他们,不能伤到筋骨。"绛瑛笑著,伸手扶上他的肩,"不然,等守城的一个月结束,归晴看到你身上的伤,我该怎麽解释。"
北奴的身子轻轻颤抖著,神情畏缩,始终没敢抬眼。
绛瑛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失。
真的......被那些刑罚弄怕了吗?也难怪,那些专事拷打的狱卒,多得是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
他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只是,有点失望。天下闻名、用兵如神的谋士,让归晴生死相许的人,竟只得这种程度。
天朝百万大军驻扎在落城城前,黑旗黑甲,如黑色潮水般望不到尽头。
"不......不可能。"
正午,地势最高的山陵之上,轩辕奚骑在马背,望向落城方面所布的阵势,眼角慢慢湿润。
只是来勘测敌情......却没料到,居然看到了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世上的东西。
那个守城兵阵,是旧年攻打牵萝,自己养箭伤时所创。
当时自己觉得颇为得意,於是拿到大帐中,在军师谋士们的面前去显示夸耀。没料到,刚刚讲出方案,就被拂霭毫不留情的彻底破掉。
既是败阵,从此,也再无人提起。
"陛下,此阵结构紧凑,攻守得宜,恐怕难破。"新任的左元帅古隆乔,纵马走到轩辕奚身侧,眉头轻皱。
"放心......此战,我们必胜无疑。"轩辕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
左元帅诧异地望向皇帝,发现一滴泪水,正沿著皇帝眼角滑落。
但皇帝的唇边,却有著抹慢慢扩大笑容。
是的,没有别的解释......拂霭他,一定还活著。而且,虽身在敌营,却仍然护佑著天朝,护佑著自己。
拂霭,我将如你所愿,使用你的方法,彻底破坏掉这个兵阵。
"传令全军,城破之时不得滥杀。活捉到的北毗摩将领谋士,皆要好生看待,直到朕亲自逐个审问。"
轩辕奚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向左元帅吩咐後,独自纵马下了山陵。
只留下左元帅一个人,在原地愣愣的怔著,有些摸不著头脑。
看似无隙的环形战阵,於两日内被天朝大军轻易所破。
天朝大军将兵力集中在一点,硬生生在环形战阵上打出缺口後,进入布置得错综复杂的城池内部。这点,本来在预计中。
没有料到的是,那些进入落城的天朝兵士,竟没有再深入追击。他们个个身携火油,将火油成千上万桶的倒入城内的沟壑之内後,便立即点火。
为了保持整个环形战阵的运作顺畅,那些沟壑皆是相连相通的,遍布了整个城池。如此一来,整个落城顿时陷入火海。
城外没有护城河,城内水源有限。火势延著一切可燃烧的东西蔓延,只能眼看,却救不得。
北毗摩士兵们被火所困,却哪还有办法维持战阵。
与此同时,沿著隐秘沟壑烧出的火阵,也给天朝大军指出明确的破阵方位。
"为什麽......为什麽竟会变成这样?"
绛瑛坐在军帐中,望向已成火海的城池,发出困兽之叹。
"小王爷现在要走,还来得及。"坐在他身旁,一向少言寡语的北奴忽然开口,"通往後城门的方向,有一条并未和整个阵势相连的沟壑。沿著它走,便可以安然返回若阶。"
"是你......你一开始就策谋好了的,对不对?!"绛瑛听他这麽说,蓦然间顿悟,冲上前去一把揪住北奴衣襟,大叫出声,"你故意在受尽苦楚之後,交出战阵,让我不加警惕防备,对不对?!"
"......我本就不可能,做出背叛天朝的事情。"北奴缓缓垂下眼帘,脸上神情淡定。
是绛瑛自己,将他的隐忍不发,看作畏惧。
"原来,不是归晴错看了你......而是我错看了你!"绛瑛咬牙切齿,"那麽,又为何要救我?我死在他们手上,岂不是更称了你的心!"
北奴望向绛瑛,眼神清澈:"你若死了,归晴会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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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瑛气恼万分,一把将北奴推倒在地,取下墙上挂着的,全是倒刺的粗大鞭子。
纵是壮汉,也承受不到三十鞭,便会筋断骨折,气绝身亡。
北奴定定望着悬在空中的鞭子,全无惧色。
绛瑛咬了半天牙,却又将鞭子弃在地上,重新将北奴提了起来,恨声道:"一起走!"
没错......如今就是打死他,也不能挽回损失,解自己心头怨恨。更何况,那条通往后城门、未和整体连在一起的沟壑,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在哪里。
撩开军帐布帘,整座城池已是火光冲天、杀声震震,敌军鸣金之声不绝于耳。
半拖半拽,绛瑛带着北奴走出帐外,一起上了平时惯骑的青花大马,朝周围尚可调配的官兵们下令:"此城不可再守,全体撤退!"
话音刚落,他已经按照北奴的指点,纵马沿着那条未燃沟壑方向急驰而去。
身后,稀稀拉拉跟着几百或骑马或跑步的官兵。
十万精兵,最终能够有幸逃脱的,也只得这些而已。
城破,守城大将逃逸。
十万守城官兵,近三万活活烧死在城内,七万被生擒。
轩辕奚亲自审过所有被俘的北毗摩高阶士官后,神情是掩不住的失望。
兵阵是绛瑛私自从北奴口中拷问出来,再放到谋士军师们的面前去讨论。根本没有人知道,有一个疤面残腿的谋士存在。
"陛下已经两日两夜未曾合眼,须保重龙体才是。"已升为侧将军的任侍卫,望着满眼血丝、脸色铁青的轩辕奚,语气中尽是担忧。
"他不在这里......就一定在若阶。没错,一定是这样!"轩辕奚却对侧将军的话置若罔闻,一拍龙椅站了起来,朝帐外走去。
拂霭、拂霭......朕此番一定要踏破落阶,哪怕翻遍整个王城也要将你找出!
"还有两天的时间,天朝军队便兵临城下......没想到这么快,不过也罢了,原本就是准备在若阶与他决战。这般,不过提前些。"
定川抚着摊放在案上、久未使用却依然铮亮的战甲,口中安慰着跪在丹樨的绛瑛:"你年纪尚轻,兵法战术又非所长。让你守城,原是孤之过错。"
"是臣想要立下战功,一意向陛下讨的兵权。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不责罚更不足以立军威、平众怒。"绛瑛一身风尘狼狈,脸色惨白,端端正正朝定川磕了个头。
"绛瑛,你只知君臣......可知更有父子亲情?"定川幽幽一叹,从案前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站定,"若依平常战术,以落城城墙之坚、兵备之精良,就是守不上一月,也足以坚守大半月再从容而退......但如今,敌人只用两日便攻破城池。你战前失策,犯下的罪就是十颗脑袋也不够砍。但孤却,不想看着你死,你懂不懂?"
绛瑛点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泪水不可抑止的,一颗颗从面颊滑落,打湿了膝下的精织红色地毯。
原本,一直以为自己孤苦伶仃、无人怜爱。身旁除归晴外,个个是心怀叵测、互相利用的关系。于定川,也只不过是拿来抒解良心、尚有价值可用的存在。
却没想到,自己犯下天大过错,令国家陷入存亡危机,定川竟仍然不顾一切要保自己。身为一名君王,若只将自己当做臣下附属、良心的慰籍品,如何能做到。
有生以来,胸中第一次满溢着复杂的痛楚和触动。
平素千伶百俐的一个人,此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会不停掉泪。
"孤一直没跟你说......你长得,像你娘呢。"定川见他哭成泪人,心头怜惜,走过去扶起他,用帕子擦去他脸上的泪,叹道,"你娘平素就爱掉泪,这一哭,竟越发像了......"
定川平素就和绛瑛接触得少。说了这几句,不知往下该说些什么,只能用宽大厚实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替他用帕子拭着泪,又长叹几声。
其实,定川多年来的所有付出和感情,绛瑛此刻已如醍醐贯顶,终于看得清清楚楚。
也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
"北奴,你受伤了?"
绛瑛马不停蹄地从落城赶赴王城后,便立即去朝见皇帝,说明战败原因与请罪。归晴得到绛瑛回到若阶的消息,急匆匆过来,只来得及见到北奴和几百残兵败将。
北奴的手背上,包着厚厚纱布。看到归晴,只一笑:"没什么,只是回程匆忙,受了些擦伤。"
"对不起。明知那里危险万分,却留你一个人。"归晴见他受伤,越发愧疚难过,急匆匆说出这几日停滞在胸中的话,"快跟我回去。这次......无论绛瑛说什么,决不放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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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奴在身边时,还不觉得。直到他离开,才发现身边一切都不对劲。
这些日子,下意识地喊他名字时,身边空空如也;遇到难题时,习惯性的询问,身边却一片寂静,听不到他温和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解答......那种空虚失落感,无法形容。
什麽时候,已经开始如此依赖他、离不开他。
"殿下......但北奴自己,却想要离开了。"北奴望向归晴,唇边仍然是淡淡的浅笑,"轩辕奚大军沿正路行军,还有两日抵达若阶......北奴不想陷入战乱之苦,现在抄小径,还可适时离开。"
此次天朝大军踏破若阶,是筹谋三年多的事情,已成定局。因了那个战阵,轩辕奚必定已经知道自己活著。
现在不走,便注定要面对那个,自己再不想见到的人。
"......北奴。"归晴唇角抽搐了几下,胸中全是说不清的酸楚,脸上却勉强挤出个笑容,"是啊,我对你说过那种话......你要走,原也是应该的......"
"不是这样的,殿下。"北奴深深吸了口气,握住了归晴的手,"目前小王爷自顾不暇,北奴只是一介仆役,只要殿下肯帮个小忙,要走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殿下却暂时还不可能离开此城。但北奴将一直等著殿下,等殿下功成身退之後,北奴会在......"
"不要再说了!"归晴甩开他的手,心中有些怄气,又有些凄然。
是的......自己今生已许拂霭,不可以给他未来,又要他什麽承诺等待?
归晴望向北奴,一字一顿道:"你大概忘了。我选择的人,是绛瑛。"
後半截话被生生打断。听了归晴这麽说,北奴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腾。他强咽下泛至喉咙口处的甜腥,勉强道:"是。"
不再说什麽,也不能够再说什麽。
"我知道,这一天总要来的,年前就攒下了一小箱金银宝石准备给你......迟些早些,却也没什麽。"半晌,归晴稍微平静後,又笑了笑,"回府拿了它傍身,我立即派车送你出城就是......往後,寻个太平的地界,盖座宅子,寻个合意可心的人,安安稳稳过下半生吧。"
类似这样的叮嘱,似乎,拂霭也对自己说过。
如今从自己嘴里复述出来,情何以堪。胸中的酸楚,越发无法抑止。
却终於能了解,拂霭当初的心情。
归晴急急转过身,朝若阶的临时府邸方向走去。生怕,北奴发现了自己眼底,就快要落下的泪水。
二日後,天朝大军兵临若阶城下。
北奴早已离开若阶。绛瑛一方面未曾提防,另一方面忙得脚不点地,连归晴都没有去见,无从得知。
轩辕奚用兵的风格,以快速迅猛著称,向来正大光明。此次作战,一反常态,用的竟是极恶毒的战法。
他将北毗摩七万降兵驱使在阵前,却未给予任何防护,令其以血肉开路。
须知位列阵前,一旦冲锋,便再无法回头。否则後面的军队冲上,踩也踩成肉酱。北毗摩降兵纵然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为天朝所用。
若阶攻防战的第一阵,竟是自相残杀。
一时间,只见城墙上血肉横飞,惨叫迭起。
等到七万北毗摩降兵拼杀殆尽,若阶的将士们刚打起精神士气,准备对付入侵的天朝军队,轩辕奚却又恶劣的下令鸣金收兵。
定川以九五至尊站在指挥前线,眼看著己方的士气迅速低落,却救不得。良久,方长叹一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轩辕小儿,竟得了其中真髓。"
天色已暗,布置好防止夜袭的准备後,定川有些颓丧的步下城楼,回到宫中。模样看起来,一下子苍老憔悴不少。
经此一役,定川难以入睡。他在吉那宫中想了半夜,终於打定主意,命贴身侍卫传绛瑛过来。
"陛下唤臣何事?"绛瑛为了弥补犯下的错误,这几日不眠不休操劳於战事。来到定川面前时,只见他脸色枯黄、鬓发蓬乱,眼中血丝遍布。
"绛瑛......此番必是场苦战,若阶也不一定能守住。"定川扶起跪在丹樨下的绛瑛,长叹一声,"你还是,尽快离开战场,混入百姓中去吧。"
纵是城破,轩辕奚存心要灭了北毗摩皇族血脉,也绝不会对城中百姓痛下杀手。
绛瑛沈吟片刻,忽然抬起头,目光坚定的望向定川:"陛下既然已经决定与若阶共存亡......臣不会离开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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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还在,若阶不会被破。"绛瑛的目光中忽然泛出恶毒之意,"臣这就回去,将他绑在城楼要塞之上。天朝军队要攻城的话,臣就当着轩辕奚的面,一刀刀剐了他......"
"绛瑛,你不顾归晴了么?"定川打断了绛瑛的话,声音有些颤抖。
"当天,臣自会对归晴封锁消息。再说轩辕奚迷恋着那人,倒有八成会撤兵。事后,在我的掌控中,谁又敢提及此事......就是退一万步,不幸让归晴得知,国难临头,怎还顾得了这些。"绛瑛扬起唇角,凄然一笑,"臣这就去办,告辞了。"
说完,绛瑛已经转身,匆匆离开吉那宫。
定川没有阻止他。
此计虽然恶毒......但对轩辕奚来说,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两日来,绛瑛第一次踏入归晴的临时官邸。
"什么,北奴已经在两日前,离开若阶?!"绛瑛扶着归晴的肩膀,满脸的不可置信。
"没错,虽然城中下了戒严令,却是我遣车抄小径送他出城的......绛瑛,你找他有何事?"归晴困惑不解。
绛瑛深深吸了口气,颓然道:"没什么。"
是的......此时若阶已被轩辕奚大军团团包围。要冲破重幛寻人,难度无异于上九天揽月。
毕竟是他棋高一着,先行这手。再说什么,已经迟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既然这条路行不通,只有背水一战。等着绛瑛要做的大小事情,多如牛毛。
"不送。"归晴望着他迅速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眼中须臾精光闪烁。转过身,沉声道,"小纳,我们准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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