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酒间花前老——by水虹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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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我的家,获王府。"绿梓看也不看那些人,只瞧著归晴微笑,"我父亲,是北毗摩获王。对了......我的真名,叫做绛瑛。"
归晴怔怔地愣在原地,刹那间头脑一片空白。
"我知道你想出去做什麽......你想寻那位残腿的先生,对不对?"绛瑛的声音又低又软,带著点游戏和诱惑的味道,在归晴的耳边徘徊,"本来我得到消息,就立即带人赶往望北村......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救出晕倒的你。"
"绿......不,小王爷,求你想办法救救他!"
归晴回过神後,摇晃著,就要弯下酸软的腿,却被绛瑛牢牢扶住。
"这事儿有些难办......不过,我会尽力。"绛瑛的眸子微微弯起,唇边浅笑盎然。
掳走衍真的,是现今统治北毗摩的君主定川。
归晴受伤晕倒後,又伤口发炎导致高热不退,所以过了大半月才醒来。
获王并没有半点北毗摩皇家的血统。他是在战场上屡立战绩,拓土万顷,从而累功为王,镇守一方。
绛瑛之所以会选择亲自盗取牵萝传国玉玺,扮演那已死的十八皇子信城,也是为了立下功勋,将来能够坐稳并世袭王位。
所以说,获王虽然在北毗摩威信很高,但究竟是外臣,难以得到朝廷的全部信任。即便是动用手中的一些权力,救出衍真的事,也只能等待时机,姑且试试看。
以上,就是绛瑛对归晴解释的全部内容。
此刻,归晴半躺在那张蟠龙雕花、铺满锦绣厚褥的木床上。而绛瑛,则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手中端著半盅温热的燕窝粥,一边说,一边时不时地喂著归晴,神色间是不加掩饰的轻怜蜜爱:"你病了这麽久,半月来都进的是流食,纵是眼下醒了,一时半刻也不能行走,先把身子养好了,再......"
"小王爷......你告诉我,他现在好不好?"归晴却打断了绛瑛的话,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含泪急切询问。
"......他还活著。其它的,我不太清楚。"绛瑛目光中流露出些不悦,却又转瞬而逝,轻叹了一声,"不过,我会尽全力帮你打探。还有,我们共过患难,叫我小王爷难免生分......日後,我唤你归晴,你叫我绛瑛便是。"
归晴点了点头,却垂下眼帘,泪水扑簌簌落在了锦被上。任身旁绛瑛如何用别的新鲜趣事勾搭,再不肯多说一句。
绛瑛见他这般模样,也觉得自己无趣。服侍归晴喝下那盏燕窝粥後,便默默离开,留归晴一个人在房间里静静。
"那个人又丑又瘫,哪一点好......竟一心想著他,看都懒看我半眼!"绛瑛走出归晴的房间,替他带上门後,忍不住小声骂了出来,眼中怨色流转,"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叫你......"
亏他还特意打扮了一番,以最英俊潇洒的姿态,出现在归晴面前......竟连个欣赏的眼神都没收到,真是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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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获王府又过了些日子,归晴终于可以行走无碍。只是,仍然时不时的就掉泪,眼睛没有一日褪却红肿,让绛瑛看得忧心不已。
"归晴,我带你去王都若阶,去找他。"
这日,王府花园的潋滟湖水旁,绛瑛终于下定决心,对归晴说出了这句话。
本来......是想将那颗心慢慢捂得暖了,让他对那人淡忘就好......但是,如今看来,若不彻底绝了他的念想,他绝对无法对那人撒手断情。
其实,心里是隐隐有些兴奋和期待的......等到他心里再没有那人,只有自己时......想必也会是如此深情眷恋吧。
"真的吗?"这几日来,归晴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生动的表情,简直激动得不知该怎么办好,"今天就去,不,我们现在就去!"
"好。"绛瑛回答他后,又补了一句,"我们此番去,只是试试看......能不能救出他,还是要看缘份造化。"
归晴见他肯带自己去救衍真,已是又惊又喜,哪听得进后面的话,只是扯住他的袖子,拼命点头。
北方异族防范与侵犯天朝的心,一直未灭,所以王都就建在极接近天朝边界的地方。若阶与落城,实际上只有两三天的路程。
绛瑛与归晴同乘一架车辇,带了百来个侍卫,便轻装去了王都若阶。
一路上,归晴因为胸中怀着希望,不再是前日那朽木死灰的模样。他出身青楼,本就善解人意,偶尔,也能对绛瑛嘘寒问暖,说上几句知情体己话,令绛瑛大喜过望。
到了王都若阶,也不见绛瑛铺张,只寻了处干净驿馆,令人收拾了与归晴随从一同住下。
"这里不比落城,是在天子脚下,皇亲国戚数不胜数。"驿馆房间中,绛瑛笑着摸了摸归晴的脸颊,"纵是我父王,也不过是皇帝近臣,不好太过奢华铺张、引人注目,否则总有倚势飞扬跋扈之嫌......归晴,你先将就在此处住得几日。"
归晴点了点头。这几日,绛瑛总喜欢对他上下其手,有事无事便摸脸蹭腿......虽然心中不愿如此,但有求于他,少不得忍让着。
"一路车马劳顿,你身子还虚,先歇着。我有些外事要出去应酬。"绛瑛见他不加拒绝,又扳过他的脸,大大亲了一口,这才依依不舍离开了驿馆。
虽说绛瑛让归晴歇着,但他心中全是衍真,满脑袋的胡思乱想,又哪能安静休息。
归晴走出房间,坐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檐下的竹风铃翻飞碰撞。脸上表情变化多端,一时焦虑一时期盼,一时噙泪一时微笑。
经过这里的下人侍从,都以为归晴犯了什么臆症,望他一眼后便匆匆离开,他也恍若不觉。
绛瑛离开驿馆之后,便乘了软轿,直奔皇宫。
原本,绛瑛这种身份,只不过是外姓王爷之子。要谒见皇帝的话,必先提前几日提交请奏、步行进宫,最后还需看皇帝的意思。
但不知怎地,皇宫各门守卫见到他的软轿,竟都不加阻拦,齐刷刷让开一条通路。
到了皇宫内苑,绛瑛方才下令落轿,令那几名轿夫在原地候着。他自己,则大步朝皇帝平素办公之处--吉那宫走去。
到了吉那宫门前,那些候着的太监们都知道,皇帝待绛瑛不同别个,也没人敢上前拦他、通报皇帝,只看着他推开宫门,直直走了进去。
皇帝定川近四十岁的模样,红黑脸膛,留有长须,生得身高体壮。此时他着一身黑底五龙服,正靠在榻上,看着一本奏折。
"你怎么来了?"见到绛瑛出现在面前,定川的脸色变了变,连忙放下奏折,有些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
"微臣参见陛下。"绛瑛倒是规规矩矩地朝他跪下,磕了个头,"臣此番前来,是想求陛下一事。"
"礼就免了。"定川三两步上前,扶起了他,轻声叹了口气,"每次来都是有事......你便是无事,偶尔来见见孤也不成么?"
"臣不敢。"绛瑛低垂着眼帘,声音平静无波。
"好吧,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定川见他如此说,不由得又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回到龙榻上坐下。
"此次,臣带来一个人......臣想让那个人,见见他。"绛瑛站在原地,恭顺地回答道。
"......是那个叫做归晴的孩子么?"定川笑了笑,神情忽然变得柔软温和,"告诉孤,那孩子究竟哪一点好,让你如此大费周章的讨他真心?"
"因为,在他不知道臣是谁、在臣是个平凡低贱的小太监时,仍能待臣好。"提起归晴,绛瑛的神情浮现出层暖意,"因为,看他如此执着深情地对待爱人,臣也忍不住......想拥有那样的感情。"
"再说......臣既然喜欢了他,今后就只会喜欢他一个。对陛下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听到绛瑛如此说,皇帝微笑的神情慢慢僵硬,眼神也变得有些哀伤:"你这孩子啊,就是思虑太重,永远不快活呢......罢了,此事,孤答应你便是。"
"谢陛下。"绛瑛又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个头,这才躬身抱拳,"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皇帝却也不留他,只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朱红的大门在身后闭拢时,绛瑛没来由的,想起了皇帝刚刚对他说过的话。
思虑太重、不快活么......也许从前是这样的吧......但以后,一定就会不同的,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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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刚擦黑,驿馆内的各个房间门前,都点起了琉璃为罩的灯笼,照得四周仍然如白昼般。
绛瑛回到驿馆後,第一眼就看到了身形孤单萧瑟,动也不动坐在屋檐下的归晴。
"......让你好生歇著,怎麽到这风地里坐著呢?"绛瑛走到他面前,偏著头看他。
归晴一头半挽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乌丝覆在素面上,神色说不清是凄惶还是期盼,眼里隐隐含著泪雾,如山间雏菊,柔弱堪怜中偏偏透著坚韧。
绛瑛的心不由得轻轻悸动,伸手去搀他:"随我回屋用饭去吧,你这个样子......明天又怎好去见他。"
"明天、你是说明天就可以见到他?!"归晴听他这麽说,大喜过望地站起身,泪雾弥漫的眼睛霎时变得闪亮。
"是的,就在明天。"绛瑛见他欣喜,唇边也不自不觉漾起个笑,"我可是赔了好些功夫钱财,方打通了关节......怎麽谢我?"
"我、我......"归晴有些难堪地垂下了眼帘。他衣食住所皆是绛瑛所置,一时想不出可酬谢之物,竟为之语塞。
"眼前不谢,却也无妨......先欠著我的,留待以後再还。"绛瑛见他尴尬垂眼,面色微露惶恐,却越发觉得他容态可爱,笑著凑到他的耳边呵气。
"你家世显赫......纵有银钱珠宝,想必也不在眼中。"归晴却是个心地挚诚老实的,想了半晌,终於抬起头,认认真真望向绛瑛,"日後,只要能做到的事......你吩咐一声,归晴粉身碎骨相报,再所不辞。"
"......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哦。这笔帐,我迟早要讨。"不知为何,绛瑛笑得有几分狡猾。他携过归晴的手,迈进屋内,"瞧你这样子,怕是在这里呆坐了一天,也该乏了......待会儿稍稍用过饭食,就早些歇息了吧......"
此刻,门吱呀一声闭拢,将绛瑛後面的话锁在了屋内。
北地风大,琉璃为罩的灯笼较寻常的沈重许多,竟也被吹得左右摇弋,发出阵阵略微刺耳的响声。
第二日,归晴一早就起了床,换上身绿色缎面衫子,一头乌丝用银簪高高挽成发髻,装束得整洁俐落。
没办法为衍真做些什麽......至少,不想再让衍真为自己担心。
但他从清晨,巴巴地一直等至中午,绛瑛才差人来唤。
出了驿馆,只带了两三个随从,归晴便和绛瑛共乘一顶软轿,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不知是出自怎样的考量,衍真并没有经过一般意义上的审讯逼供,而是直接被关在了大内的天牢之中。
北毗摩的大内天牢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大部分是狱卒看守们的住处,只有小部分是监牢,关押暂时收监、等待审讯的犯人;下层,则是关押已经定罪者。
被送进下层天牢的犯人,绝大部分已经定了死罪。其中,仅有两三人因为特殊身份,不能问斩,被判一生囚禁於此。
衍真,正是被关在了下层天牢内。
虽然外面日头正中,但这里修筑於地下,昏暗无比,只见几盏油灯燃在墙壁上,照得周围影影绰绰。
"两位大爷,就是这里了。"狱卒引著归晴和绛瑛来到一扇昏黑牢门前,用钥匙将门打开,恭恭敬敬地站到一旁。
见门打开,归晴早按捺不住,猫腰抬腿就走了进去。绛瑛拿了块金锭,塞到那狱卒的手中,笑道:"他们还有些话说,我们暂时走开好了。这点钱,给你喝酒吧。"
狱卒得了这一笔小财,哪有不应之理,诺诺连声地就和绛瑛离开了牢房。
牢房内没有灯,昏黑一片。归晴进去後,开始什麽都看不见,过了一阵子後,眼睛才有些适应过来,瞧见右手墙角处斜斜靠著一个高瘦的身影。
归晴眼中顿时蒙蒙地罩上层泪雾。他一步步走向那并不清晰的影子,然後蹲了下去,哽咽著轻唤:"拂霭、拂霭......"
那个人的第一反应,却是用双肘紧紧护住了头,将身子蜷缩成一团。过了片刻,那人才慢慢将护住头的手放了下来,语气中带著不确定:"归晴麽?"
归晴拼命点著头,却无法抑止泪水滴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毕竟是对衍真用了刑。
"不要哭......只是些皮外伤。没什麽,真的没什麽。"昏暗灯光下,衍真的脸上青紫交错,还带著浮浮的虚肿,"归晴,你怎麽来的?"
"是绛瑛、也就是绿梓带我来的,他......"
知道确实不是哭的时候,归晴忍下泪,原原本本告诉衍真自己的经历。
"原来如此......"衍真听完後,神情渐渐了悟,却只幽幽地叹了一声,不再说什麽。
"拂霭,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一定!"归晴伸手去抱衍真,却在拥住他的时候神色一变,声音颤抖,"你、你骗我......这只是皮外伤?!"
牢中太过昏暗,根本看不太清衍真伤势。这一摸之下,才只觉他瘦得不成人形,身上全是未得到治疗的伤口,溢著粘稠的脓汁鲜血。
"这些伤,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麽严重......真的。"衍真伸出手,摸了摸归晴的头发,语调温柔,"告诉我,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
"不好、不好!"归晴的手又探到衍真小腿处,发觉竟有些萎缩,显然是太久没有人帮他活血造成的,终於痛哭失声,"你一直不在,如今又被伤成这个样子......我怎麽好、你让我怎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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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晴一面哭,一面将衍真的腿扶起来,仔仔细细地帮他揉捏。
"......归晴,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和谁能够真正走完一生。"衍真眼神痛楚,却尽量保持语调的平静,"所以,无论再在乎什麽人、什麽事,都不要太过执著......毕竟,能陪你从头到尾度一生的,只有你自己......我说这些,你能够明白麽?"
"拂霭,你说这些话......是在劝我放弃你?"归晴抬起头,满眼是泪地怔怔地望向衍真,然後慢慢摇头,"莫说现在还有一线希望......就是再救不得你,我也不会放弃......你活著一日,我等你一日......若你真的弃我而去,我绝不偷生独活!"
下一刻,衍真的手掌狠狠扇在了归晴的面颊上,发出记清脆声响。
"你说得什麽混帐话......给我收回去!"
昏暗的牢房里,归晴看不清衍真此刻脸上的表情。但听那声音,是向来温和儒雅的衍真,从未有过的暴怒。
归晴的左面颊灼痛一片,却仍然帮衍真轻轻捏著腿,声调平和却坚定:"我不会收回这些话......我是跟定了你的,无论你去哪里,休想扔下我一个人。"
"......你不要逼我,我已经累了。"衍真沈默片刻,终於发出声幽幽长叹,"你跟著我,对你我都没什麽好处......命运既然无法改变,就应该顺从它。你这麽年轻,还有很长一段人生......我欠你太多,你这样做,除了让我内疚难过外,於我又有什麽益处?你还是......"
小腿上,覆著薄茧的纤长手指在不停揉捏,却听不到归晴有半点回应。
衍真咬住了下唇,终於明白,他无法用这套言辞说服归晴。
但是......自己能够活下去的希望,实在太过渺茫。而归晴,才刚刚十六岁......他将来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看到更精彩的世界......到那时,他就会发现,自己不过是他年少时的一段恋情、一个回忆,而不是生命中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