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by原上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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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清文的头颅,望向床边刚才送来的pizza,虽然吃了蛋包饭还是觉得有点饿,阿承抽出左手又拿了一块pizza来咬。
「阿承,你最近是不是都没去补习班了,是觉得师资不好吗?」清文拿著莲澎头俐落地将阿承身上的沐浴乳用温水冲掉,一股白茫雾气瞬霎充斥整间浴室,阿承奶油色的肌肤表面跟著飘散起冉冉白烟。
「没啦!只是没有心情上课。」挤了一点洗发乳,阿承努力在头发上搓出泡沫,虽然说刚刚洗过一次了,可是在剧烈的流汗挥发下他还是想再清洗一次。
「文哥,放心啦!我明天就去上课,明年一定会随便考间学校来念的,别担心了。」「那就好,不然妈也会担心的。」「姑姑有打电话来?」「嗯,就你不在的昨天,她说她很想你,你明天打给她,好好陪她聊聊知道吗?」「...好。」「对了,你出门要记得带手机呀,还有别再去打扰你的同学了,他们也不会喜欢老是有人住他们家吧!」阿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一点也没说谎的心虚,他根本没有什麽同学,当然也不是在同学家过夜。
「如果你需要钱的话就放在抽屉里......」阿承继续笑著应对,但已经没有心思听清文在讲什麽了。
「...不过那只大狼犬还真是容易生气哩!呵...」阿承若有所思地嗫嚅著。
望著那显眼的抽屉,阿承知道里面有他所需要的钱,不过,他只是看一看,连打开它的想法也没有,套上球鞋,将侧背包拉好头也不回地出门。
算是一种坚持吧!
他一点也不想花清文的钱,不是因为他对阿承做的事让他讨厌,也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拿堂哥的钱,他只是想藉著这样的小小举动,保持唯一一点点的自我而已。
所以,他宁可去外面骗别人钱,也不想依赖清文。
一阵小小的震动与刺耳的铃声从背包里传出,他知道清文又偷偷把手机放了进去。
不知道是第几支了,但,这不重要,阿承搭上补习班的电梯同时也将手机电源切掉。
他不会接,不管响了多久都一样。
拐进教室後门里,顺便把它丢到角落的垃圾桶中,宛如那不是他的东西一般。
这是他唯一的自由,可以感到自己还在呼吸,他不愿被打扰、不想被束缚。
硕大的教室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大家正专心地听著课堂内容。
好无聊,台上老师迈力的讲解,传进阿承耳中只成了毫无高低的音调,宛如从录音带放出来的声音,虽还不至於升级至催眠的魔音,但,这已足够让没有耐性的他受不了。
他真想把老师那半秃头壳上的灰发全部拔光,好使它闪闪发亮,也许这样反而能吸引阿承的注意力。
听清文的话乖乖回补习班上课已是第三天了,阿承手肘撑著桌面,掌心贴著脸颊再度打了一个哈欠,面颊上的疼痛感早已消逝,馀留一点点淤青的痕迹,他用指腹拂过那个叫陈明所留下的暴力杰作,霍地站起身来。
「班导,我不舒服,请让我回家休息。」眼角尚未瞄到大家的反应,阿承早已走出教室。
他悠哉地经过补习班的接洽柜台,一条不算太熟悉的身影突地映入眼帘。
阿承的心默默地跳了一下,这是兴奋前的前奏,愉悦前的信号。
真是不可思议,那不是前几天那头凶暴的大狼犬?怎麽会在这里出现?
有著世界真小的感叹。
阿承带著几分调皮成份的欢愉,轻松地走过去。
「嘿,阿明,你怎麽会在这里?」宛若海星伏贴在水中礁石,紧吸住附著物才不会被浪潮冲走,阿承自然地再次挽上阿明的手,有如孩童贪心地缠著母亲,既依恋又不舍,就算母亲生气甩开他的手,他仍旧不会放弃撒娇,直到他能够紧紧抓住,抓住母亲的慈爱也抓住了想要的任性。
只不过,这位临时母亲似是一副被别家小孩吓到般地吃惊。
「曾启承!」阿明讶异,但,他不是因为有人叫他而讶异,也不是对他的奇怪举动感到讶异,而是对著相遇惊奇。
这机率简直可称之微乎其微,但竟然还是发生了。
这是第二次见到他。
刹那的讶然让阿明脑中那日的倒楣情况再现,有种毛发倒竖的错觉。
最终的想法归纳:回答他的问题,抑或反问爲什麽他会在这里呢?还是应该再给他一拳,好实现他上次说的承诺?
阿明的脑袋彷佛在流星殒落消逝下的空白。
◆◇阿承喜欢黏著人,因为人的体温是温暖的。
他喜欢穿著球鞋,因为风不会灌进来冻脚趾。
他甚至在夏天晚上睡觉也要盖著薄薄的被子。
他想破头也想不出爲什麽有人喜欢在寒冷的冬天吃冰,为什麽有人喜欢在冰凉的早晨游泳,明明会冷还去划雪,为什麽虐待自己赶走温暖?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
只要自己是温暖的就好,阿承这麽想。
「我该称你一声学长吗?你要是重考生应该重考很多年吧!」阿承发出啧啧地赞叹,一面不忘盯著阿明手上的东西瞧,他还是维持著相同的姿式。
阿明的手中满满一叠的补习宣传讲义,加上那张彷佛偷东西被抓到吓得发青的脸,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狼狈。
「大学都不知毕业几年了,怎麽还可能重考。」明了隠藏在阿承狐疑眼神下的戏谑,阿明口气有点冷淡地说著。
「那你来这里干嘛?」「这里是你的地盘吗?」阿明将纸张卷了卷作势要走了,因为他一点也不想跟这人多费唇舌。
遇见他只会让自己更加倒楣而已。
「别这麽冷淡呀!」蛮横拖住往前移动的人柱,故意大声喊道:「上次被你打伤的地方还在疼耶!」这家伙肯定是麦芽糖做成的,阿明只好无奈地回道:「你威胁我也没用呀!我这人什麽都有,就是钱没有。」「谁要跟你要钱呀!真是俗气......」「是呀!那你就别黏著我,当做不认识这麽俗气的人吧!」「那怎麽行?我可是被你揍了很大力的一拳耶!还流了一大滩的血,你一点都不愧疚?」事後的冷静回想当然满心歉疚,可是阿明现在还是想再给他几拳,竟然夸饰成那样。
「好吧!你说要怎麽办?」「跟我约会吧!呵......」彷佛偷窃得手後的欲掩笑声,阿承嗤嗤地笑了。
约会?跟一个男生?我没听错?
看见阿承的脸上好像散发出一片慑人的光茫,逼得阿明不敢直视,深怕被那光线刺伤。阿明的全身毛发似乎都竖了起来,眼前的世界360度在旋转。
一只踏入网中的虫,随即被蜘蛛分沁的蛋白质蜘蛛丝捆起,一点空隙也不留,然後痛苦地窒息而亡。
在观赏了动物园後,这就是阿明现在的想像。
「阿明,你没工作吗?」阿承搅拌著咖啡问道。
香味伴随著白烟飘冉,纯白的奶精渐渐和在近黑褐色的热液中,令人昏眩的漩涡越来越不明显了。
「嗯,现在没有。」「什麽叫现在呀?」「就是还在找寻中......」阿明有点扭捏地喝了面前的冰饮,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双方都不是女人干嘛别扭。
「你笑什麽?」「没什麽。」令对方不满意的回答,不过阿承似是毫不在乎,马上转往别的话题。
「真没想到你还有妹妹,好难以想像喔!」「有什麽难以想像的。」阿明有个读高三的妹妹,因为想换补习班所以就托阿明帮她拿些宣传单,反正阿明现在失业中呈现游手好閒的状态。
「因为看你这麽暴力,你是不是也用这种方法疼你妹妹?」「你是不是又想挨一拳?」望著阿承有点挑衅的微笑,阿明有点咬牙地说。
默默地喝完桌上的饮料,黄昏也悄悄地降临,外面的街灯、招牌一盏盏亮起。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阿明起身问道。
「嗯,让我想想。」阿承做了一个突然想到的手势,笑道:「你知道在市区有一个露天的广场吗?」「知道,今天有表演吗?」阿承点点头,看样子他像是非常熟悉。
广场并不远,不过演奏时尚未到,两人只好和一堆在石阶上休憩的人一样坐著等待。夏末的夜晚有著即将入秋的凉意,令人联想到家乡的乘凉夏夜,彷佛拿了把扇子在扇摇。
「我想喝姜母茶。」「姜母茶?」阿明讶异地再次问道。
「没错,姜母茶,帮我买吧!我在这里等你。」有人会在乘凉的时候喝热热的姜母茶吗?緃使浮在脑袋里的景象很怪,阿明还是乖乖地去买。
那只是一刹那的离开,阿明觉得马上就可以回来了,阿承也是这样认为。
相处了一个下午,彼此好像有点熟识的默契了。
◆◇身边的空气被抽空,置换成冷的感觉,刚刚还在一侧的温暖已经快速地蒸散掉了。
「好慢。」抱怨中一个远远的黑影直直地往阿承的方向过来。
终於回来了。
等待後的松懈让阿承不再注意那身影,直到看清那是张陌生的脸孔时才知道太迟。
霎时的惊讶站起却抵不住来者的迅速举动。
左手腕上的疼痛传递,阿承知道自己遇上了麻烦,白晳的脸庞划过一丝惨绿,瞬间失去了表情。
「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我很想念你呢。」有点略为中年的男人顶著捕捉到猎物的胜利笑容说道。
「放开我!」阿承大喊,几个路过的行人好奇地望了一下,「我不认识你,放开我!」「怎麽会不认识呢?」男人加重手上的力道,阿承只好噤口不再挣扎。
「你可是在床上吵著我说还要哩。」男人逼近的脸令阿承有股呕吐的感觉,「而且你还是第一个亳不客气从我钱包里掏钱的人。」「......」瞪了男人一眼,阿承祈望阿明快回来。
「怎样?你是想到警局作笔录呢?还是......」男人并没有给阿承太多时间考虑,右手一拉便将阿承强硬地带走。
「把你的手放开。」阿承再次严厉地说道:「我不会跑,你抓这麽紧我的手好痛。」男人对阿承望了一眼,恶心的笑容再度浮现:「忍耐一下,马上就到了。」阿承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这家伙,怎奈就是想不起来,一抬头,硕大的压克力招牌在眼前发光著。
男人蛮横地把阿承拉进房间,代替扔到柔软的床褥竟是粗暴地将阿承拖进寛敞的浴室。
「你到底想干嘛?要做就快,我没太多时间陪你玩。」阿承厌恶地大声说道。
「火气还真大呢,拿了我的钱还敢这麽嚣张,看样子真得好好惩罚一下!」温度调节转到蓝色底端,沙沙的水声响起,冰冷的水流从头顶如雨般洒落,阿承霎时知道男人要做什麽。
「先洗个冷水澡吧!让你冷静冷静。」「......」「真可惜,本来想跟你一起洗的,洗乾净点玩吧!呵。」「......你这变态。」愤怒的情绪交织著慌乱惧意,此时阿承内心充塞著後悔,以前真的玩得太过火了。阿承脑海浮现刚刚分离的人影,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现在的他多麽希望阿明就在身边,带他离开这恶心的地方。
冷冽的水喷洒在阿承的头顶、躯干,没有脱掉的遮蔽物沈重地黏贴住皮肤,阿承只是任由那人残虐的举动无情地加诸在自己身上,思绪随著排水孔发出的声音渐渐变得规律。
「你以为我会乖乖的让你玩吗!」下一刻,抓起一旁的吹风机狠狠地掷了过去。
「可恶!我最讨厌动粗了!」反击、反击,一再的反击,直到那人让出退路阿承赶紧逃了出去。
◆◇高分贝的震耳音乐从广场中央流泻,人群围著演奏伫足,有的聆听欣赏,有的人则随著曲调摇头晃脑翩然起舞。
满是人潮的阻碍让阿明看不清阿承的所在。
「跑去哪了?会在人群里面吗?」手里拿著一杯温热的姜母茶,阿明努力往人群中探寻。
等到找不到目标的烦躁占据整个脑袋,阿明才惊觉时间已过了很久,手中的饮料也变得冰凉。
「真可恶,也不说一声就跑了。」愤怒地将饮料丢到垃圾筒里,阿明竟觉得有股被放鸽子的落寞。
无趣地回到住处,阿明还在为刚刚那事生气,倏地想起要交给妹妹的补习传单,懒洋洋地躺在有擦拭过的大床上阿明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
接的人是母亲,「喂,是阿明呀!工作找到没?」劈头就是一个使人挫折的问题,阿明当然只能照实回答。
「还没啦!小琳回来了没?」「在洗澡,怎麽了吗?」「嗯,她叫我帮她拿一些资料,告诉她我明天再拿给她。」「喔,这样呀!」该说的事说完了,阿明想挂了,偏偏母亲要开始说教了。
阿明心底响起"终於"这两个字。
「对了,真真有来找我谈过了,你们和好了吗?」「她不接我的电话呀!」「光打电话有什麽用,你要让人家看到你的诚意呀!真真是个好女孩,你就别再把这件事拖下去了,赶快陪她去医院检查看看,知道吗?」「......」「女孩子这时候总是最是不安的,你要记得好好向她道歉呐!」「好啦!我知道啦,你已经快说一百遍了。」.........
又听了母亲一些关心唠叨的话语,阿明真得快受不了了。
「好了,妈,有人在敲门了,我不聊了。」快速地将手机切掉,因为真的有人在敲门,急促又用力地节奏,还真会让人误会是不是隔壁失火了。
「搞什麽嘛,有门铃不按吵死了。」心想会不会是附近的邻居,一打开门却吓了一跳。
是那个令人气愤的人,是那张令人生气的脸,只是那张脸如今白得全无血色,若不是认识他,还会觉得他是一只突然碰出的鬼。
「曾启承,你怎麽了?怎麽跑到这来?」话刚问完,阿承已倒进自己的怀中。速度快得宛如自由落体的掉落。
怀中的人彷佛刚淋完一场雨,不过外头并没有下雨,马路上的柏油是乾的,就连堵塞的排水孔上也没有积水。
冰冷又僵硬的躯体似是一具手工的陶瓷人偶,只是他有在呼吸。
没有话语、没有表情,静止得像具死尸。
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阿明赶紧把他抱进来,甚至考虑要不要叫救护车。
将热烫的浴水淋下,阿明伸手便要打开他的衣襟。
虚弱无力的手连握住都称不上,算是攀附吧!只见阿承无意识地抓住那只解开他胸前钮扣的手腕。
「湿衣服脱了会比较舒服。」温柔又低沈的语调令人有股安心,这可是阿明第一次对他这麽温柔说话。
迷蒙微开的眼神似欲再度合起,阿承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呻吟便将身体交给对方打理。
这家伙跑去哪游泳啦?阿明好不容易将阿承的衣服全剥下,心底为阿承感到怀疑,无数个问题浮起。
浴缸的水渐满,阿明也不管溢出的水弄湿他的裤管和袖子,他只是想赶紧让阿承恢复应有的体温,不断将热水冲刷在他身上。
白晳的躯体似在细细颤抖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顺呼吸。
拂过阿承手腕的红肿,阿明拿了条大浴巾把他包起。
瞧著阿承的睡脸,总算有点血色,不再像刚刚那样骇人。
「他刚才去哪了?到底发生了什麽事?」阿明无聊地自言自语,眼睛还是不忘观察阿承的脸色,深怕又发生状况。
突地,撞上了忽然睁开的双眼。
漆黑的瞳孔映上阿明的脸,一瞬间阿明不知先该问哪一句。
可是下一刻阿明知道他不用问了,因为阿承根本就没有清醒。
如果他是醒著的怎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如果他是醒著的怎会轻易地在他面前哭泣?
他像小孩子般将身体蜷曲,把自己埋进了被子发出低低抽搐。
被子轻轻地抖动,阿明只能在一旁看著,他著实不知该如何安慰像一个这样伤心的大男孩。
不晓得对方流泪的原因,不晓得对方哭泣的理由,他只能怜悯地感受这一切的发生,心情漫著奇怪又不可思议。
因为真令他不敢相信,起初的敌意竟然消失得这麽快、这麽迅,阿明已不再觉得讨厌或是排斥了。
现在对他而言,阿承彷佛成了一个需要人家帮忙的小孩,一个既脆弱又无助的小孩。
夜,很静。
阿明从打盹中醒来,僵直不变的姿式让他的手脚有点酸麻,乾脆拉开椅子用力站起,将四肢伸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