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酒间花前老——by水虹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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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霭虽然外表温文,性子却硬得很,又是少年得志,一次又一次对本王的示好无动于衷......不过,他也有弱点。"静王的眼中,此刻隐隐浮现肃杀之气,"本王自摄政以来,做事莫不因循王道,事事以江山社稷为重......但那时,想他已经想得快疯了。所以,本王毁他仕途、断他退路,甚至用他家族门生性命要挟......不破不立。那时,就是一心想彻彻底底毁了他的自尊、他的清高傲骨。本王眼里只有他一个,爱也好、恨也好,他的眼里,也只能看到本王一个人。"
"但是,本王毕竟不是神,做不到事事周全,独独忽略了要保护他......从来算计过别人、威压过别人......却从未像那样,强迫凌辱过一个人。如今看来,竟是错了。"静王的唇边泛起个轻浅苦涩的笑容,"在郊野捡到他被撕烂的血衣时,就知道自己错了......你信不信,本王在有记忆的时候,就学会不做任何不切实际的梦,心中和眼里,全是种种现实算计......本王一生只做过一个梦、持着过一个梦。那个梦,就是拂霭。"
归晴听他说着,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他能体会静王的心情。因为,他也是第一眼,就被那双清华璀璨的眸子掳获,从此再不能自拔。
"拂霭容貌双腿已毁,你却人比花娇、年岁又小,一时真心许是有的,却未必能守他到老。不过,你是救了拂霭的人......所以,你要多少金银财帛,本王都会给你。"静王挺了挺身子,眸子又恢复到深邃难测,"只有一点,别再试图接近他......此事,算本王求你好了。"
归晴听到这话,用力将下唇咬得渗出血来。
静王也不着急,默默地看着他,等他答应或拒绝。
"你疑我对他是假意......试问你又有何资格留他在身边?!"归晴气得浑身打颤,牙关撞得咯咯响,声音不自觉地高昂,"他被人剜肉剔骨的时候,你在哪里?他被弃在荒野等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可知道他的双膝到现在都还会疼,你可知道他一开始被我救时,根本就不想活下去?!"
"如今......好不容易一切都好了,你却强行把他带走,还拿钱财权势压我......"归晴脸涨得通红,伸手抹了把因激愤而迸出的眼泪,"有本事就立时杀了我......要我放手,一千个休想!一万个休想!"
"没错......本王就是在用钱财权势压你!你以为,本王不想用别的方式留住拂霭吗?!有可能的话,本王也不愿这么做......"静王面对归晴的激愤,一双黑眸中也燃起火焰,"还有,你以为,本王真的不会杀你?!"
静王生性强硬,从未向人求过什么,人人对他敬畏,就连当朝皇帝都忌他三分。如今为了冯衍真,对这身份地位卑下的少年软言相求,承认自己过错,却换来如此情形,不由得无明火霎时升腾。
确实,让归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界上,对静王来说,只怕比碾死只蝼蚁还要容易。
"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静王蓦然站起身来,伸袖一拂,将案上瓷碟瓷壶尽数打烂在地上,发出一串乒乓乱响。
几名穿了甲胄的近卫队士兵破门而入,迅速堵了归晴的嘴,用麻绳将他如棕子般捆了,揪着拽着拖出了门坎。
静王目光冷冽地看着这一切,内心却不可抑止地隐隐升腾起挫败感。这时,他注意到其中一名近卫士兵还待在屋内,犹豫着未曾离去,于是沉声问道:"有什么事?"
"探子来报,左将军和右将军,已经攻下陇西。只是......"近卫士兵注意到静王正脾气不佳,小心翼翼地上前回禀,"牵萝军在我军到达时,已经撤兵,于陇西城内未置一兵一卒,而且将城中粮草财帛全部搜刮一空......如今陇西饥民遍地,我军军粮大部分已经分发给饥民。在足够粮草运到前,大军无法前进作战。"
听完这士兵的禀告,静王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虽说只影响到局部,拖延得战机,却是很厉害的战略......守陇西城的这名将领,绝非等闲。
但是,依牵萝高层统帅的无能来判断,这名将领弃城回到牵萝,怕是非但不会受到嘉奖,反而会遭到责难。
目前能做的,也只能是传令凉州节度使,尽快将各城的富余粮食全部集中调配至陇西。一方面充作军粮,一方面照顾到饥民。
"备马回营,传令各部到本王帐中集合。"
静王想到这里,再不犹豫,大踏步朝这简朴院子门口的方向走去。
19
静王回到大帐,与麾下将领谋士商量出最有效的运粮和出兵方案时,已经是深夜。
军情紧急。方案一定下,将领谋士们便起身告辞,各各去部署运作自己负责的部分。
冯衍真目前是以谋士的身份留在军中,虽然静王一直没有让他负起太大的责任,但这种场合也必须参加。他往往发言不多,却句句切实,而静王也显然非常愿意听信於他。
目前军中高阶将领,几乎人人都知道这来历不明,总戴著张铁面具,双腿残疾的马先生。
众将领谋士已散,大帐内霎时间空落落的一片。静王撩起帐帘,於夜色中借火把的橙色光焰,看著冯衍真坐在软轿上的瘦削身影渐渐离去。想到归晴今日的坚持激愤,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刹那间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轻轻叹了口气,静王转过身子吩咐侍卫:"将照顾马先生起居的军医叫来,本王有话要问。"
军医很快赶到了静王身旁。因为,唤他前来问话,已经是静王每日必做的事情。
"......你们要好好注意先生的饮食调养。他喜欢什麽,要用什麽,不论多难得的,马上向本王回禀。"交待询问了一大堆关於冯衍真的事情後,静王走到军医面前,望向垂首低眼的中年军医,"马先生......现在已经睡下了吗?"
"回禀殿下,按照平日作息,马先生现在应该已经睡下。"军医仍然垂首低眼。
"今天没什麽事了,你下去吧。"
静王摒退军医之後,也不让随身侍卫跟著,披上件那件天鹅绒大麾便走出了大帐。
约半盏茶的时间,静王来到了冯衍真所居住的营帐前,问了帐前值班守卫,得知他确实睡下後,摒退守卫,掀帘而入。
静王点燃案上的油灯,只见冯衍真床脚处放著一只金兽造型的薰香炉,正青烟嫋嫋。那里燃的,是让人睡下便不易醒来的黑甜香。
"拂霭、拂霭......快要想死你了......"
静王低声唤著,几近颤抖地伸出手,抚摸著那朝思暮想的眉稍眼角,俯身去尝那淡红色的微温唇瓣。
解开冯衍真的小衣,将手掌贴上胸膛抚摸,却只感觉到处处嶙峋突起。
"怎麽又瘦了......明明每天变著花样儿给你做吃的......是不是胃口不好?本王那里还有瓶玫瑰香露,明儿就给你送过来......"
静王轻轻喘息著,一寸寸吻著冯衍真裸露的胸膛,舔著他粉红色的小巧乳粒,却仔细地不留下任何痕迹。
昏黄的灯光下,冯衍真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唇边溢出丝微弱呻吟。
明明知道这种程度的爱抚不会令他醒来,静王的心还是漏跳了半拍。他明白,若是冯衍真得知他夜夜来营帐中做这种事,怕是说什麽也不会原谅。
不愿他恨自己......但是,想他想得快要发疯,怎样也无法排遣胸中思慕。
尽管每夜只能像这样小心翼翼地拥吻他,说些他根本听不到的情话。
"拂霭、拂霭......你要本王怎麽办才好......"
静王叹息著,捧起他的脸,将那些纵横交错的丑陋伤疤一条条吻过去。闭上眼睛,他也知道每一条伤疤的所在位置、形状大小。
那些伤疤,注定一生无法消除......拂霭,你也要恨本王一生麽?
月儿西坠,梆子声敲过了四更,静王方才仔仔细细地替冯衍真扣上衣纽,严严地裹了被褥,离开冯衍真的营帐,回到自己帐中睡下。
归晴塞了嘴,被一块黑布蒙了眼,捆绑著被那几名近卫军带走。
看静王的模样,必定是要处死自己了......虽然不甘心,却没有任何办法逃出生天。
归晴满心凄惶不安,发誓做鬼也不放过静王,但那几名近卫军拖著他走了好一阵子後,居然还没动手。
黑暗中,好像上了马车,又下车走了一段路。
等到有人除下归晴眼上黑布时,他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小营帐中。帐外,有三四个守卫的身影。
"殿下吩咐,一个时辰问你一次话。那件事情你想清楚了,条件仍然任你提。"一名近卫军兵士站在归晴面前,将他嘴里的软布取出,"此事,劝你还是应允了吧......"
"他休想!"软布一取出,归晴立刻放开嗓门大吼,"我......"
"很好。"近卫军兵士把软布再度塞回,将後面的话堵在他的嘴里,拍拍手离开。
此後,问话果然是一个时辰一次。就连深夜入梦,归晴还是照常被准时的问话唤醒。
次日清晨,归晴顶著两个因为睡眠不足的黑眼圈,借著日光,如看皮影戏般,隔著层布看帐外的人影幢幢。
这里,是军营的某处。不过,也只能猜出这点。
"......如果从陇西出战,牵萝必定不会让我军轻易兵临城下,他们将利用地势之险,在狄道谷山中设下大军......"
归晴正在焦急难耐的时候,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清朗声音忽然从帐外传来。他愣了片刻後,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拂霭、拂霭......我在这里!在这里啊!!
归晴拼命地扎挣著,想大喊出声,却因为嘴被塞得死实,只能在喉咙里发出低低呜咽。
冯衍真显然只是路过这里,很快那清朗声音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归晴沮丧地闭上了眼睛。
阳光下,冯衍真戴著铁面具,坐在软轿上,心尖忽然颤了一颤──
刚才,似乎听到归晴在大声喊自己的名字?
不过,他应该已经随机心远走它乡,怎麽可能在这里......必定是太担心他了,才会产生这样的幻听。
铁面具下的薄犀唇角,勾起个无人看到的自嘲笑容。
20
被关在那顶狭小的营帐里,不分昼夜,隔一个时辰就轮流有人来问话。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一个半月。
每天都有人给归晴喂饭喂水,虽然饭菜质量不错,份量也不至於饿著他,却每天都是同样的食物、同样的定量。到最後,他已经尝不出食物的味道。
而且,除了反复问著那句同样的话,没有人跟他再多说一句。
似乎,那些人没有把他当做活著的人来看。
开始归晴被问话的时候,还可以中气十足地叫骂。然而现在,他的意志完全被永远不安稳的睡眠、永远逃脱不出的孤独摧垮,头脑经常性的一片空白,几乎是逆来顺受地接受那些人的摆布。
他唯一还能表现出来的抵抗,就是仍然对那句问话下意识地摇头。
这天,问话的兵士如往常般来到归晴面前,扶住他削瘦的肩膀,取出了塞在嘴里的软布。
归晴被关了一个半月,鬓发蓬乱,浑身都散发著酸臭气。他大睁著无神的双眼,也不等问话,就拼命地对那兵士摇著头。
"你这孩子,怎麽就这麽强呢......"那兵士扶住归晴,轻轻叹了口气,眼角竟有几分湿润,"大军就要朝陇西进发,你也不能再待在这里......以後不会有人再逼你问你了,再也不会了。"
归晴垂下眼帘,张大了嘴,喉头咯咯作响地想说些什麽,却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半天说不出来。
兵士等了一会儿,见他始终说不出话来,终於轻叹一声,起身离去。
在兵士准备掀开帐帘的时候,忽然,归晴嘶哑低沈、仿若嗓子正在渗血的声音在他身後响起。
"拂霭、拂霭、拂霭......"
反反复复,就那麽两个字。
兵士的脚步停顿了片刻,却终究还是伸手掀开帘子,走出帐外。
一个半月後,凉州各城征集的粮草已经全部调运至陇西,解决了陇西城饥民和军粮的问题。
进攻牵萝的时间,也因此而拖延了一个半月。
根据在牵萝国布下的探子来报,当初守陇西城的将领姓莫,名佑非,与守冀城的莫姓将领是异母兄弟。
莫佑非虽然於战略层面上的决定完全正确,不损一兵一卒就给天朝军带来极大困扰,此次回牵萝之後,却受到官降一级的惩处。而他战死、悬首於冀城门楼的异母兄弟,则被追封为忠勇候,做了衣冠冢风光厚葬。
但由於莫佑非掌管著牵萝战力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又是军心所向,所以牵萝国王仍然没削减他的兵权,允他戴罪立功。
根据早就定好的部署方案,左右将军率兵,先朝牵萝国的必经之地──狄道谷山进发。
如无意外,等左右将军拿下狄道谷山之後,静王所率军队便刚好赶来与他们会合,直捣牵萝国。
按说天朝与牵萝兵力悬殊、布置也得法,没有不胜的道理。但那守狄道谷山的人,偏偏是莫佑非。
凭著仅有天朝十分之一的军队,莫佑非硬是将静王的左右将军困在狄道谷山之前达半月之久,不得前进半步。
左将军梁飞云见这种情形,不由得急了眼,亲自率领大刀队往狄道谷山处发起冲锋,却被佑非斩杀,头颅悬於狄道谷山关卡处。
当静王率麾下军队赶到狄道谷山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麽一个情形。当他看到自己左将军的人头远远挂在关卡处随风晃动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回到帐中却气恼得拍碎了平时惯用的蓝玉浮砚。
静王冷静下来後,便立即传唤在那场战斗中活著回来的兵士问话,结果那几个兵士结结巴巴讲了一大堆,却没能将当时情形讲得明白。
只一点,那几个兵士倒是异口同声──
当梁飞云率众冲上去的时候,有好几次和敌方主将碰面,原本有机会杀死敌将。但梁飞云却明显犹豫不决,反而被莫佑非一剑割下头颅。
当静王问到理由时,那几个兵士齐齐跪倒在地,口称虽然这种情况有辱我军威名,但确是唯一的可能──
那莫佑非生得貌似天魔,美丽魅惑无比。梁将军当时是被他容貌所惑,因此犹豫著下不去手。
静王胸中本来气恼稍平,如今听这些兵士胡言乱语,不由得无明火起,当场就想斩了这些人。但转念一想,现在绝非杀人泄愤的时候,於是忍著气,严厉嘱咐了这些兵士不得再提此类话题後,摒退了他们。
"传令军中,两日後本王亲自率兵攻打狄道谷山!"送走那几个兵士後,静王深深吸了口气,扬声道,"本王倒要看看,那莫佑非......到底是何方神圣!"
静王勤於兵政,又对这方面天份不浅,自领兵以来从未有过败绩,更何况是军阶仅次於他的左将军被割下人头、悬挂在敌营这种奇耻大辱。
此番,是他第一次为敌人而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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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术的基本法则,无非是想方设法集中己方优劣兵力,歼灭敌人相对弱势的兵力。
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廖廖可数,而这些战役如果不是用了奇谋──如火计陷阱之类,就必定是采用截断敌方优势,各个击破的方法。
狄道谷山关卡的地形为面朝一个坡势陡峭的山陵,背倚朝萝山,关卡就建在介于两山之间的衔接处。
如果莫佑非要用计谋截断兵力分而击之,必定是在坡势陡峭的山陵处进行。
两天后,静王制定了以防止敌军截断我方为主的战术,亲自率领大军,朝狄道谷山关卡进发。
这片山陵地形甚为复杂,极易构架各类机关陷阱。于是静王任命了一支先遣队,走在大军的最前面,排除机关陷阱。
莫佑非构架的那些机关陷阱,均巧妙之极,因而也极难发现和排除。比如说看似平常的一根藤蔓,行走间如果轻轻绊到它的话,无数毒枪就会从地下刺出。
因此,一千八百人的先遣队,走了还不到一半的路程,就已经所剩无几,只能从军队中另外调派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