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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离——by漠上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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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杏花
壹、绝世好眼

我有一双好眼。
美目。
人世间说男子的美目,多半是狭长凤眼,顾盼生威,如天人之姿。
可我不是。
我的眼睛似女子,而且是最脆弱的那一类。
杏眼,长睫,纯然的天真无邪。
曾有人说我的一双眼是女子的眼,毕竟不是每个男人看人时都会流露出全然的信任与......爱。
那人也曾说,我这双眼让我很容易被人爱上,谁不爱被人全心崇拜?谁不要一个依赖如小猫的人。
可是不久之后,那人告诉我,以厌烦的表情:你的眼,让人很快会离弃你。
失了爪子的野兽,只不是过是无用的废物。连挑战的渴望都激不起的东西,算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我的绝世好眼让我那么容易被爱,又那么容易被人离弃。
说那话时,我想我在流泪,以被弃的小兽之身份,默默的流泪。
那人看了我一眼,立刻回头,像是看到了垃圾。
我的泪流得更凶。
我的绝世好眼,被泪水遮住。
我的名字,被人唤作"离"。
自此之后,别人指点我时,便加了许多话语:那人哪,是天生的男娼,可惜长的好眼,却不够风华绝代!
更有人自以为是地提点我:就算真的倾心,也千万别让人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保有自己的价值。那人洋洋得意,因为他是新得宠的那人。
我无语,低头,月白的长袍裹住纤细的手指,一动不动,如同失去生气的死鱼,在空气中漂浮。
只有在那获了新宠的人离去时,我才轻轻一笑。
有谁知道,我的这双绝世好眼,是多么辛苦才得来的宝藏。那样全然的依赖,又得经过多少凝眸,才能得来?
水至清则无鱼,我向来知道。

屋所门口的杏花开了,孱孱弱弱,楚楚可怜。微风一吹,几片花瓣便依依宛宛地飘下来。那颜色是微红,从花心慢慢渲染开来,像是沾了血的白袍。
那个颜色,我太熟悉了。
我闭了眼躺在花下,今天的风很好,时时拂过耳边,像是恋人深情的呼吸。
我的院子如今已没人进来了。自从一年前,原来服侍的小厮撤走后,这里便死了。
临走时,小厮冷冷扫我一眼,说了句"好自为之",我只露出最可怜的神色对他。当然,他不为所动,嗤了一声,扬长而去。
听说他被调到新宠那里。不过,两个月后,新宠又成旧宠,怒愤交夹之下,便出气在下人身人,把他打死了。
我当然落泪了,在所有人的面前。
从此,这里就留下清风明月伴着我。我也少出去,免得碍了人的眼。失了宠的人就得这样,才是保命之道。
对了,忘了介绍,我的主上,曾经的前任:聂谈梦。名字虽然体贴,不过身为北地豪强,他并非如名字的风雅。至少,在他面前,是不能谈梦想的。
凡称得上霸的人,多半有个坏脾气,便是爱占有。
他们爱的是占有的过程,却不在乎真正占有的东西好坏。
我便是他一时犯了糊涂搜罗来的。

离,原本是朵琴轩的琴师,只因为那一双绝世好眼,聂谈梦以琴馆中其他人的性命为条件,将他掳了过来。一个月后便被忘却。

贰、失了爪子的猫

门被推开了,以粗暴的方式。
聂家副总管阙仁笑嘻嘻地迈进来,一脸欣喜。
我连忙从藤榻里跳起来,那杏花落了一地。阙仁的靴子踏上去,就和污泥一般颜色了。
"恭喜离哥儿,贺喜离哥儿!主上特地让我来看看您。离哥儿你还好不?你看你看,这脸色多差劲!来来来,还不快给离哥儿披衣!这儿风大着呢!"
我扫了他一眼,低下头去,低了嗓子:"主上他......好不好?"
阙仁眼里掠过一丝鄙夷,我只当没看到。
"离哥儿人就是好!主上好啊!就是长久没见离哥儿想得慌!"
我露出欣喜的笑容。
阙仁鄙夷更甚。
"对了,离哥儿,明天你得准备准备。"
来了来了。
我睁大了眼,知道那样看起来天真无邪:"什么?"
"主上明天要接待个人。离哥儿你的琴艺是数一数二,主上虽然舍不得你抛头露面,不过也想让您露个脸,叫别人小看不了你。怎么样离哥儿?你说呢?主上都说了,随您!您要不想去就用不着去!"
这架式,能让我说个不字么?
我低眉顺眼:"难得能给主上做点事,我怎么不肯呢?我去!"
阙仁大笑,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我都说了离哥儿心好,看看,有谁能像他这般仁厚啊!"
我拱手:"请问,明天来的是谁?"
"哦,那可是个大人物,西域殷家的洛可峰。"阙仁仍是笑嘻嘻的。
我把手缩进袍里:"阙总管放心,我决不让主上丢脸就是了!"
立刻便是人去屋空。
我伸出手,手指在空中无力地滑落。沿着指尖,一滴滴湿湿地落到地上,伴着那粉色花瓣,鲜血在地上化开。
我曾问过一个人,什么样的东西是最容易让人乏味的。
他说:失了爪子的猫。
他说:爱得失去自我的宠物,真恨不能踢一脚,从此不再见到。
于是,我就是那只失了爪子的猫。

叁、重逢

那一天的月亮很好,我坐在窗边,坐了一夜。
第二天阙仁来的时候,我发了高烧,他拖都拖不起来,绿着脸出去的。
我歉意地看着他,差点没掉下泪来。
阙仁的眼光很惨忍,不过到底忍住了。身为聂谈梦的下属,控制感情是必须学会的。
待他走了后,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睡了一会儿只觉得屋里闷得慌,所以我好不容易拖着那个藤椅又坐到树下。
风还是很大,杏花落得更多,一点点落在我的白袍上,我竟不忍心把它拂下去。所以就放松了手脚,任它落着。
门又呼啦一声,一个人的脚步声传过来:"抱歉,我走错......"话音停止。
我慢慢抬起头,看到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
然后那人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飞快地冲了出去。
我只呆了一秒钟,也跳了起来。
顺便大笑三声:枉你费了心机对了一夜月光,也不过是误了卿卿性命。如今手脚发软看你如何是好?
笑归笑我还是飞快跑进屋内乱七八糟也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冲出屋子。
然后慢下脚步,对所有看到我而发怔的人微笑:"我......我到阙管家那里拿点东西。"多数人冷漠地撇过头,虽然在这里已经住了半年,却没有谁记得我。
我一路微笑,在袍下的手握得多紧只有自己知道,不过脚步还是悠闲。
看到那大门,我笑意更深。
对不起了聂谈梦,这游戏得提前结束了!

忽然一人掠到面前,我倒退一步,看着那熟悉的灰袍。
那人掩袖得礼:"主公好。"
目光一阴,我抬起头。
那人不敢与我对视,立时低下头去。
我的声音很低:"楚无迟,你好!让开!"
楚无迟抖了一抖,刚要开口。
"早听说主公与聂兄素来交好,原来不假啊!不过再要好的交情,主公你也不能忘了正事啊!"一人清笑着,楚无迟听到声音,松了口气。
我的指甲又抠进掌心,慢慢转身。
那人也是灰袍,一贯的清风明月般笑容,迎了上来。
我轻笑:"洛可峰,真是巧哪!你素来聪明,我真是没看错你。"
洛可峰深深一躬,似乎听不出我话里的讥讽。
在他身后,半年未见的那个男人,聂梦谈,面带讶异地看着我。
洛可峰直起身,又对着聂梦谈:"聂兄,真是有劳你照顾鄙主上了。离他就是小孩子脾气,爱玩!"一路走了过来,像要握我的手。
我退开三步,抖袖:"殷乘风呢?他怎么没来?"
聂梦谈的表情又是一僵,然后眼中升起火焰,因为愤怒。
洛可峰停住了。
声音一下轻了起来:"殷二爷他......故世了。"
我颤了一颤。
好久没再听到那里的消息,没想到再次问起,他......我的弟弟,居然是去世了。
洛可峰的眼睛看着我的白袍,我低下头,袖子上殷红一片,是掌心的血渗了出来。
素白的袍子红了一片,像是那一地的杏花。
我笑了。
洛可峰的眼睛一下变得冰冷。
你看我做什么?我生性凉薄,你又不是不知道。
更何况,你也不过如此啊洛可峰,殷乘风一死,你还不是巴巴地来找我?
我大笑。
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笑得抚了胸。
抬起头来,看到聂梦谈的眼睛里,居然是惊艳。
我的绝世好眼哪,现在一定不再是水清水浅,而是波光滟潋了。
所以说,人,天生就下贱!
其实不都一样?什么情爱啊温柔,不都要用心来换?
偏偏执着了那模样身份,假情假意地多么好笑!
洛可峰的忍耐到了极限,低低对我说:"殷离!"
我抬了头,把发甩到后面,袖子也滑到手腕下。
然后,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我的手里,一把水色短匕。
"既然说我任性,洛可峰,你也算了解我的,那就任性给你看!"我笑着把匕首刺进心脏,"我知道你要什么,可惜你也知道我要的,我要的,就是自由,你给不给?"笑容一定很开心,毕竟难得有机会看到洛可峰铁青的脸。
洛可峰忽然也笑了起来,有几分残忍:"自由?什么东西?你说我会不会给你?"脚悄悄前移一步。
所有人抽气,匕首又深了一分,血已经濡湿了前襟,我眉头没有皱:"既然洛大人不肯成全,我们只有梦里相会了!"
手腕正要用劲。
洛可峰眸色变幻,从阴狠变得深沉,再变得有些无奈,我又笑,笑的得意。
洛可峰挥了挥手:"你走!"
我转身,满意地看到楚无迟退开了。
但是我没走正门,脚下一点,往那屋檐上去。
一则是怕门外有人,二则,呵呵,我曾无数次想脚踩聂家大门的滋味,难得要走,自然要偿一偿愿。就算胸痛得要晕过去,我也不会放弃。
双足踏定大门,我大笑三声,血色晕得很深。
下面一片抽气声。
我抬头,太阳眩目。
这是我的太阳,我决不轻易给人!
再吸一口气,勉强提起精神,往旁边屋顶掠去。

肆、生离

脚尖一点,我向那光的方向飞去。
耳边风声,我轻笑。
但是瞳孔瞬间收缩。
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大网,金色的大网。我认得,曾经缚过我的东西,用最利的刃也割不断的东西,我怎么会不认得?
天残!
四个灰衣人各手扯一角,迎着我而来。而我身在空中,无法变换姿势,也找不到可以借力之处。
我回头,遥遥地,那人张狂一笑,仿佛在笑我痴心妄想,居然要离开他的掌握。
我无力地闭上眼,天残已将我牢牢网住。
我的去势不曾缓,天残的丝又韧,撞到网中那一刻,我的白衣染血,分明是杏花的颜色。
"主公,得罪了!"耳边那四人齐唤,我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原以为我是飞鸟,飞向太阳,却原来只是只薄命的飞蛾,飞去的方向,是无情的焰火罢了。
身子堪堪落地,胸口疼痛难忍。我的眼神想是有些迷离了。
终于,还是不成么?
那人走了过来,施施然然,看似着急:"死奴才!这是主子!你们不会轻点的么?"
他的手,却把天残的结抽紧,像是狠狠地捆住一只野兽。
我笑了。
洛可峰在我面前一揖:"主公,实在是我的不是。你就算闹脾气,也不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啊。"眼底俱是无情。
既然已经落网,我只能保持最高傲的姿态。所以没理他说些什么,我自笑我的。
洛可峰见我的笑,目光更冷,忽然从齿间挤出一句极轻极柔的话:"就算你上天入地,也叫你潜逃无门!"
然后他笑着,向后转身。
我仍笑,看他一步一步离开,走到聂谈梦处,心里暗数:一、二、三......
洛可峰在十步外停了下来,笑着拱手:"让聂兄笑话了,我家主公孩子脾性,见笑见笑。"
我捂住胸,提气高喊:"洛可峰!"
那人讶异回头。他道我是不会再叫他的名了。
指间血涌得更急,可我笑得更厉:"既然你逼我至此,我宁可玉石俱焚!"齿间一咬,口中微苦。
洛可峰神色大变,抢到我面前。
可惜,十步之遥,按他的本事,还是没有我快的。
等到他到时,我的嘴里苦极。
他的手指飞快捏住我的下巴,粗暴地几乎将我捏脱臼。
可惜啊可惜!
我大笑。
气血翻涌,腥味渐甚。
"是什么!"他的眼神凶狠异常。
我抿嘴,然后一口喷出,他的灰袍上映着血迹,如一地杏花,浊了颜色。
他的脸色变了:"血杏!你狠,你好狠!"他的眼中,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我微笑着,闭上眼。
洛可峰,我倒要看看,谁能跟我争这条命?

那人慢慢倒下,白袍上尽是血色。
很多年后,谁都记得,那天一院杏花全都谢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二章:烟雨
草长莺飞三月天

烟雨江南,几度春秋。
梦里身是客,醒来意阑珊。
此地乃是江南,江南好风光。
三月初三,登楼望远,不知何处是家乡。
登的楼是江南最有名的楼上楼,坐山望湖,风光独好。手中一杯酒,酒色碧青,名叫"思红",入口醇绵,意味悠长。喝一口,闭上眼,清风徐来,我心不波。
离开聂家已经有二十天了,到现在,聂殷两家居然都没有丝毫动静,看来我到底还是高估了洛可峰。
又或者,他是太习惯听从殷乘风的吩咐,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主张......
我不管,能走就好。低下头,酒里映出我含笑的眼睛。
说起来,家传秘技"封神"对于内功进步倒没什么帮助,可是用于诈死倒是别有功效。对于我这个向来不学无术只爱玩闹的人,这类玩意儿自然是特别容易上手。没想到,居然还是用上了,而且,是用来骗人。
最可笑的是,居然骗过了洛可峰这个大骗子!
怎么不让我要笑出来呢?
有清风从湖上徐来,我微一侧头,就看到那湖上烟水茫茫,竟然是要下雨的样子。
极目望去,湖上一叶扁舟随波而动,有个人影在那舟尾,闲闲垂钓的样子。好自在!
我决定了,一定要在江南定居!还要每日里学那位仁兄,才对得起我费那么多苦心吃那么多苦。
兴致一来,立刻动身。我随手抛下几锭银两,施施然下楼去也。
一路往那湖边去,柳树冒了新芽,一点点的豆绿,娇小可爱,像是蒙上了一层清淡的烟。时而拂到我的面上,冷冷的,柔柔的,像是美人挽留之意。
到了湖边,堤上正好有个梢公正在收网。我到旁边一揖:"船家,能不能载我到湖上去?"
那梢公面露为难之色:"公子,不是老汉我不乐意,实在是这会儿起风了,眼看就要下雨,我还得回家......"看到我手中托出的一锭银子,他的眼笑眯了,连连道:"公子是雅人,老汉我就载您一程吧!"
看吧,人心俱是如此,名利钱财,不过尔尔。
我只笑着上船,船上很腥,还有些鱼鳞,我一撩袍,上了那船头,迎风而立。
梢公撑开一篙,船就往湖心荡去。碧绿的竹篙在湖水里看来竟有些歪歪的。
湖上烟波飘渺,风里有湿湿的味道,是风雨将来的前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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