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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离——by漠上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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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微笑。
在我们无意识地对视许久后,叶阳谦叹:"果然殷公子惊才绝艳。"那话语细细咀嚼,我掏了掏耳朵。刺耳。
叶阳谦,叶阳越之叔父,较之叶阳越,他似乎更像是叶阳家的当家人。当然,这仅仅是指抛头露面的频繁程度。
叶阳谦此人,殷乘风一笑之后的评语是:空有霸气,却无胸襟。
不过就今日我所看到的,叶阳谦还算是个聪明人,恰当的傲气和适度的内敛,算是个人物。
叶阳谦沉默。我知道他等我搭讪。
奈何我这人最不喜欢言不及意的虚套,更何况是叶阳家有负于我。所以我还是微笑,一动不动。
又过了片刻,叶阳谦的耐性终于告吹,他咳了咳,开口:"殷公子不好奇我的来意么?我只怕是殷公子这几日所见的唯二叶阳家人了,殷公子是不是?"
我微笑:"叶阳前辈此次前来,不外乎是想告诉殷某,我的被利用之时已到,要我有个准备吧。"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我大笑。
这一役,我胜了。
但对方仍沉得住气:"殷公子果然聪明。的确,聂谈梦听闻殷公子在此处,心中着急,正希望接殷公子回去。当然,殷家那里,看来也快要得着信了。殷公子,开心否?"
"是么?如此,我真要感谢叶阳前辈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了。"
叶阳谦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想必心中难受,只因为完全看不出我话语的真假。
"不过,我倒是听说殷公子跟聂谈梦及殷家那位大名鼎鼎的洛可峰之间,似乎很有些不快。殷公子,你打算如何自处?"
"自处?叶阳前辈都说了这是件开心的事,我何必去考虑自处问题?你想来也知道,这江湖中的是是非非,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不是当事人,谁也说不上来。"
他一滞,微微握拳。
身处高位,想必叶阳谦从来没有遇到过我这样明目彰胆的挑衅了。不过,较之叶阳越,这位前辈的确是沉不住气了点。光看他只身来见我这被囚禁的人,便可以知道这一点。
我不怕沉不住气的人,只怕如叶阳越那样阴晴不定,看不清心思的人。
所以,我坦然自若地笑。
叶阳谦的脸沉了下来,慢慢从椅中站了起来。
我坐着,他走到床前,那一刻,真有迫人的气势。
我却纹丝不动。
对方阴冷的眼微微眯着,瞪着我。
有叩门声响起。
叶阳谦的眼中寒冷光芒一下子淡了,居然有一些窘迫。
那敲门声,我和他都熟悉,正是叶阳越那客气无比的动作。
然而,在室内还没有人应门的时候,叶阳越已经推门,却没有走入,只在阳光底下微微敛袖:"叔父。"
叶阳谦含糊地应着,却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在他转头的瞬间,我忍不住挑眉。
叶阳谦真的视这个晚辈如族长去尊敬,而并不忌讳在我这个外人面前向侄子示弱。
看来殷乘风的话错了,叶阳谦有气度。至少,在某些事情上很有气度。
"叔父,我有些事跟殷兄商量,叔父若是没事,能否帮我去打理一下一些事务?"
叶阳谦平静答道:"好的,我这就去。什么事?"
"管事在书房等您。"
叶阳谦微微躬身,向一个根本看不见的男子躬身。
太阳底下,他额前的那一丝花白显得如此刺眼。
我转移了视线。

待叶阳谦离开房间后,我坐了起来,起身到桌前倒了杯茶水喝。
叶阳越仍站在近门口处,神色怔怔的,居然是出神模样。
"那么,你们叶阳家的两位来见我,到底是何事?"我喝完茶,把杯子放到桌上。手上微微用劲,那杯沿嗑在桌前,听起来刺耳。
叶阳越猛然惊醒的样子,朝我的方向"看"来。
他怔怔地"瞪"着我。
那一刻的神情,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
如同夜路迷途的旅人般的神色。
但是只有那么一瞬,很快,又变成了沉稳的淡然。他微笑:"无事。扰了你了。"说完,推门便走了出去。
我傻了。看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过了半会儿,才吃吃地笑了起来。
叶阳越!
我笑着,坐到椅中。看来,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夜半左右无人之时,有人潜入我的房间,当然,事前燃了一柱香,约莫是比迷魂好一些的药物。
我放松了手脚。
随即,我被装进了一个麻袋,又被扛到了某人的肩头。
袋子里有别样的气味,我屏住了呼吸,奈何腹部被肩头顶着,每走一步,都有恶心的感觉。曾几何时,居然变得这么脆弱了。
我在心中叹息,决定如果这次可以离开,直接就奔南荒之地,历练历练。大概是这温温宛宛的江南惹的祸害,使得我筋骨都慢慢消减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人停下了脚步。
我的心一沉。
有清朗的声音响起:"放下人。"
心沉到底了。
叶阳越。
隔着麻袋,我都可以听得身下之人的呼吸声。
深深的呼吸,他有些紧张了。
叶阳越又说了一声:"请放人。"
又有脚步声响起,这回是奔跑的声音。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事情真的越来越好玩了。
"越!"叶阳谦的声音。
"叔父。"叶阳越的声音,清冷如天上月。但是谁都能听得出,那个瞎子在生气了。
我微笑。
"是我叫他们带人走的。"
"我知道。你为何要过来?之所以没有去找你,正是不想你我这样面对面。叔父,你让我失望了。"
我挑了挑眉:这个时候的叶阳越,不像是那个跟我调笑的男子了。
他就是殷乘风所说的那个叶阳家的族长。声音里面,是迫人的威仪。
不同于聂谈梦,叶阳越有天生的好本事,可以在不同的表情下切换不同的身份。
沉默。
我甚至可以听见夜风的声音。而这种静默,只增加了对话双方的压力吧。
叶阳谦缓缓说道:"我之所以用这样的手段,也正是不想你看到。越,此人留不得。"
叶阳越笑:"留不得?叔父,他是我的客人,留不留得当由我来判断吧。"
"越,你的心被蒙蔽了么?"有风吹过,叶阳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轻轻的叹息。
叶阳越沉默半晌,然后笑:"你此时将他送出去,只会着了他的道罢了。殷离什么样的人物。"
我的身子一轻,有人托着我的腹部,将我放了下来。
眼前一亮,麻袋被放了下来。
我微笑。
那麻袋被解开,满眼星光里,叶阳越跪在我的身边,朝我微微笑,一手扣住了我的腕。
叶阳谦站在叶阳越的身后,目光微滞,直直看着微笑的我。
我朝他微笑点头:"叶阳前辈,你好。"
他的眼神迅速带上了愤怒,"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叶阳越仍保持着那个姿势,微笑着,五指如拂柳,却又如老根坚韧地,扣住我的腕,然后微笑着,如同对待孩童:"果然淘气的性子。"
明月下,我转向他,忽然不笑了。
他的微微宠溺的表情,看起来像个笑话。
我拂了拂如杂草般的发:"叶阳兄真的决定就此养着我?"
"养着你不好么?反倒是卖了你好么?"
"我只是想,养只猪也比养我这个废人好。好难得我对你叶阳家有些用处,怎么叶阳兄是舍不得下手了?"
风吹起他的发,拂到我的鼻端,痒痒的,我忍不住打了个扑嚏。他怔了怔,然后把我拉了起来:"回去吧。"
那一刻,我从未有过的清醒。
推开他的手:"叶阳兄,何必呢?"
他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嗯?"
"我所认识的,听说的叶阳越,不会如现在这样优柔的男子。叶阳兄,何必呢?"
叶阳越的脸在夜风中僵硬。
"你我的这一场较量完全无意义,何必再僵持下去。"
叶阳越缓缓侧过脸去。
月光爬上他的鼻梁,落下了淡淡的影子。
这个男人,是一个矛盾体,有时尖锐如针,有时优柔如绵。我想我大约是不喜欢这种性格的,这正是我如今感到烦躁的来源。
一个自己都不知道会做些什么的人,一个就是这样优柔却被看重的人,一个逼着自己尖锐的人,一个无可奈何地显露出优柔的人。
隐隐地,我记起了年少时节,那些被迫背负的东西,那段压抑天性的时光。
我甩掉了他的手。
那一刻,他许是在失神,所以我顺利地甩脱了。
叶阳越迅速地回过神来,微笑,笑得四平八稳,笑得滴水不漏:"殷兄回房吧,夜来风急,小心着凉。"
我退后一步:"既然叶阳兄想背自己的苦担子,那也怨不得别人。各人的业自己担,劝告到此,叶阳越,你眼睛是瞎了,心还没有瞎吧。"
说完,转身,我离去。

叁:千里音尘变疏隔

有的时候,生死一线。
有的时候,情深缘浅。
有的时候,涉水临溪而不得。
有的时候,越过光就是影。
有的时候,艰难时事容易如翻掌覆手。

凌晨的冷风中,我策马狂奔。
风如利刃,割在脸上生生的疼,那种疼痛撕裂心脏的微微刺痛感。
我胯下的黄马呼着气,热气在晨风中化为白雾。我恍恍忽忽地看着前人在马上的样子,恍恍忽忽地夹紧了马背,我低下头,任晨风吹动我的衣襟,一阵狂乱。
我呼出的气,也如白雾,迷住了我的眼。
身前那人遥遥地转过头来:"公子,快点。出了此地就安全了。"声音微甜,不疾不徐。
我应了一声,收回心神,专心看着前路。
那前路似有微雾渺茫,又仿佛是自己迷了自己的眼。但是只要专心,我还是找得到我的路。

那一夜,我回房后,思索了许久才睡的。
第二天,把晚上被扛,在麻袋里"蹂躏"的一塌糊涂的衣服递给了那个小小的侍女,吩咐她洗了去。那待女应了,就要出门,我又加了一句,让她洗的时候看看有没有拉下的东西。那侍女应了一声,关上门出去了。

正午时分,阳光照人,骨子里却有些渗渗的寒意,我难得坐到廊下晒晒太阳,可惜坐了半天,还是阴得很,特别是皮肤与石砖相接的地方,更是凉得难受。
抬手,接住一缕阳光,在指间有小小的光斑,再怎么移动,它还是在我的掌中。
伸手,轻轻抓住。
掌心微微的暖。
我轻轻地笑。
在地上瞄了瞄,随手捡了片飘落下来的树叶,在衣上擦了擦,放在唇间傻傻地吹,吹出一点点尖锐的声音。
门外一声叫声,闷叫,轻轻的,只在我的耳边响了一瞬。
我吹得更用力了,那叶子"扑"的一声破了,我一扬手,残叶飘进了风里,落到尘间。我抬起足尖,用力地踩了踩,那残叶立刻粉身碎骨。
有人走进来的脚步声。
我没有抬眼。
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院门口进来一个人,他朝我跪下,微微低下头:"公子。"
我拍拍身上的灰尘,微笑:"无迟,你来了。"
楚无迟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走到我的身边,递给我一把佩剑。
接过那剑,握着柄微微用力,冰寒出鞘。
幽幽的银色光芒,闪了我的眼。
我叹息:"你有心了。"
楚无迟这才抬头看我。
那一眼,是欣慰和喜悦,像是久别亲人的稚子,找到可以依靠的对象。
我在心中微微叹息,但在现实中,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昂首走出这个院子,走出这个锁了我月余的院子。
楚无迟跟在我的身后,即使不看他,我也知道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剑,随时准备保护我。
暗暗地叹息。
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我只要无忌地走下去,每一步,都会有人为我守候。
那个人,似乎也是无迟罢。
虽然我明白,无迟的守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姓殷名离的那个人。
没有想到,舍弃那么久之后,我的一切会回到当年的那一刻,会走上同样的道路。如果在出走之前,谁告诉我这个选择,我决不会相信。但是世事如棋,那一双翻云覆雨手又哪里料得定?
如果那种烦躁最后会让我毁灭,我一定会选择先逃离。
我的弟弟曾冷笑着对我轻轻地说:"离,你是个逃跑高手。"
或许,好久之前,在这句话说出之前,已经注定了我永远逃离的命运吧。
离,颠沛流离。
在那之前,已经注定了。
只要一旦出离我的忍耐,我就会想要逃跑。我如疲倦而受伤的动物,再厌倦也好,所有的本能全汇聚到警觉性上,只要谁拨动了那根弦,我就会如箭般窜出。
所以,在两种可能性之间,我只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一种。

楚无迟把我送到了殷家在江南的秘所,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我知道他不能离开,他走,就意味着殷家与叶阳家正式开战。所以无论如何,楚无迟需要留下来演一出戏,一出大家心知肚明却互不能戳破的戏。
在秘所,我看到了那个笑起来甜甜的女子。
我的小侍女。
她朝我跪下,低下头,说道:"公子,请跟我走。"
我踏近一步。
她的眼只能看到我的鞋,却瑟缩了一下。
我知道,那不是畏惧,或许是敬意。
我很明白,殷乘风培养出来的是怎么样的一批人。
从身到心,都属于殷家的一批人。
殷乘风最大的失败,就是拥有我这样一个哥哥罢。
除此之外,毫无污点。
我微笑,摸了摸那女子乌亮的发:"叶子,你好啊。几年没见,你长大了不少。"
叶子飞快地抬头,眼睛亮亮湿湿的,很美丽。这一刻的她,才是真正少女模样,而非戴了面具的顶尖高手。
她毕竟只有十七岁罢了。
"公子还记得叶子么?"
"当然,叶子的笑脸,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呢。"
少女又抬了抬头,抿嘴微微笑着:"我也没法忘记公子呢。"
我大笑:"叶子,你这话听起来像调情哦。"
叶子又笑了笑,然后迅速起身:"那么,公子,请跟我走。"
我微笑:"好的。"

叶子的身形在雾里看起来很不真切。
我握紧了腰间的配剑,如果谁看到我的眼睛,一定会吓到。
忽然,她在前面挥了挥手。
我一拉缰绳,马儿长嘶,人立起来,我稳定身形,而身后的护卫者也冲了上来,两匹马夹住了我的马儿,一则保护,一则监视。
他们目光直视眼前,然后呼吸一滞。
一匹高大的枣骝马停在路的当中,一人直直坐着,手中长箭微搭,正对着叶子的头颅方向。
一点银光,闪在冷冷的晨风里。
所有的人目光开始闪烁。
那人个子小小的,但是全身散发的煞气却不容小觑。
冷露。
叶子微笑着:"小弟弟,弓箭很危险,你爹娘没教你么?"
冷露不答,手一颤也没有颤,只是对着叶子。
我身旁一人冷笑,从背后掏出一物,也是一把弓。
金色的弓。
华丽无比。
然后他又慢慢从马鞍边的皮囊中掏出箭。
黑色的小箭,无光无亮,乌沉沉的,看了就让人不舒服。
男子搭弓,微笑:"小兄弟,弓箭得这么用。"他扬起头,那箭的方面正朝冷露。
冷露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手还是没有动。
没有人动。
只有冷风吹动衣襟。
有一人从冷露后面转了出来,护卫我的另一位男子轻轻叫了一声。
叶阳越轻衫立在薄雾中,朝我们的方向微微笑:"请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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