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江湖——by饮风沈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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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羽......"任无桀神情激动,一时竟难以成言。
江心白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其他任何人。他只是缓缓看向石头,低低地问:"可以把那支竹笛还给我吗?"
石头道:"不行,那是证物。"
"证物?"任无桀奇怪地看着石头。
"‘何人识君'行凶时向来会吹出奇怪的笛音。我们根据他留下的衣角的一小块布料追查到杭州的布庄。随后又打听出卖字画的书生江心白也吹过同样调子的笛音。毋庸置疑,他自然就是凶手了。"
"这不可能,"任无桀摇头道,"他决不会是‘何人识君'。"
"任堡主,官府拿人讲求证据。任堡主可有凭据证明他无罪?"
"我可以证明。"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这时,月亮已从乌云后显露出来。
看到月光下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些人,石头只有暗自叫苦的份儿。他早就觉得这个江心白是个天大的麻烦,这下可好,把二城三世家一些主事的人全招来了。
"石捕头切勿紧张,"蓝弦歌笑道,"东方城主使人传话说诸位捕爷抓住了天下第一杀手,在下等人只是好奇,来瞧个热闹而已。"
"热闹?"石头冷哼一声,环视了他们一眼。
丁游接触到他的眼光时,打揖道:"南宫家两位少主有兴前来,在下只好作陪,石捕头见谅。"
石头气不打一处来,出言讥讽:"没想到三更半夜不睡觉的人还真多。"
蓝雅意耸耸肩道:"天气太热了。与其躺着喂蚊虫,不如出来走走。"
石头不理他,看向西门家的人。就因为这是他姐姐的夫家,所以才是他最为头痛的。他问西门乐:"你刚才说你能证明江心白无罪?"
"你忘了平安侯的尸身还是你请我去验的吗?"
"我当然记得。"
"那么我的话你可信?"
"‘鬼医'的话我从不怀疑。"
"那我告诉你,平安侯死于蛇毒,而江心白身上也有同样的毒。如果他真的就是‘何人识君',为何他能控制蛇却无法解自己的毒?"
"有理。"石头道:"那么请西门公子到公堂上陈述吧。"
西门忧冷着脸道:"石捕头,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石某不敢相忘。只是石某有石某的原则,‘京城第一神捕'这块招牌,可不是徇私情换来的。"
东方三七说:"石头不愧是石头。那么你是决意不放人?"
石头没有回答。他的脾气虽硬,但至少还知道和这些人如果闹翻是极为不智的。吃六扇门这碗饭,怎么也不可能不和江湖人接触。可以说,捕头都算半个江湖人。其实石头也明白,对方同样不想做绝,毕竟公然与官府为敌是百害无利的。
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这时,江心白忽然开口问:"今天是几号了?"
众人愣了一下。 自 由 自 在
叶残冷回答他:"八月初三。"
"是吗......快到中秋了......"江心白低声自语。他失神地看向天空中的那弯细亮的月钩,脸上飘过一丝悲伤的笑意。
--你要记得,无论我身处何方,我都和你看着同一轮月亮。
他又想起那句话,那记忆中的音容笑貌。
是的,我知道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江心白的脸上呈现出一点满足的表情。
蓝妍在一旁默默地注视他,那内心深处的恐慌猛地抽紧了她的心。
一曲悠悠的笛乐飘来,笛音中充满了忧伤思念之请。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吹笛人当然不是江心白,那么是谁?
随着笛音,一个黑影忽然袭向马车。
四大神捕齐拔剑相迎。
"叮叮当当"刀剑相击声不绝。只见那个黑影翩然一跃,轻捷优美的身影带出一圈剑光,刹那间四位捕头的兵刃全被挑了出去。与此同时,那黑影已来到马车前,挥剑斩断江心白身上的铁铐,解了他被封的穴道。
"是你?"
"是我。"
黑影转身,面对众人。
月光照出的是小关的脸。
逍遥城的人惊愕万分地看着他。
小关对四位捕头说:"你们抓错人了,我才是真正的‘何人识君'。我利用被派去京城办事的时机杀了平安侯言子恒。"
东方三七望着小关,心里不是滋味。"我竟然从不知道身边还匿藏着这么一位高手。"
小关笑了笑道:"因为我是有心算无心,你当然不曾察觉。"他把手中的玉笛递向石头,"这才是证物。我用它控制我养的一条蛇,不过那蛇已经死了。"
石头小心地接过玉笛,又看了一眼手中刚才被挑飞的剑,问:"你的武功如此之高,毫不逊色东方城主,为何以蛇杀人?"
小关冷冷地说:"我养的蛇奇毒无比,但只能使用一次。只有言子恒是被蛇咬死的,因为我要他尝尽人间地狱般的痛苦!"他的语气充满了深刻的仇恨。
任无桀面无表情地问:"他和你有仇?"
"是的,但不只是他。"小关又恢复常态,淡淡地说。"我的仇人很多,大多都是六派中的人。我潜伏在逍遥城原本是想杀前任城主东方不错。"
东方三七又惊又怒地问:"那你为何没有下手?你在逍遥城那么久,应该有很多机会。"
"一方面我没把握全身而退;另一方面我的仇人全是有身份有势力的高手,我不能一个个都杀掉,我毕竟能力有限,我得保留实力从长计议。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小关指向江心白,"几年前你把他带到了逍遥城。"
他径自看向他,微笑着说:"我看到你和东方不错见面,我为了不被发现而没靠近,但我会读唇语。"
"哦?你知道了我们全部的谈话?"
"是的。我看到你宽恕了东方不错。我虽然并没有原谅他,但那时我便决定不杀他。而且我想,不仅是东方不错,对其他那些六派中的人,你也打算放过他们。所以我也打消了杀他们的念头。不过,只有言子恒,说什么我也无法放过他!"
江心白叹了口气。
小关又笑了笑,说:"杀了言子恒,我也没什么好遗憾了。只是蛇毒的解药我已用尽,制解药的来源应该从雄蛇中取,但所有那种蛇都绝迹了。至于用内功逼毒的方法却非我能涉及的。所以我无法为你解毒。"
"这些我都知道。"
"我很抱歉连累了你。"
"没关系。"
"那么,我走了。"小关说着,走向石头,把手伸向他道:"请把我锁起来,我不会反抗。"
抓到真正的"何人识君",对四位神捕而言,自是最好的结局。
"等等!"东方三七道:"你还未把话说清楚!六派究竟与你有何仇恨?"
小关带着嘲弄地看着四周的人。"我不能说,说出来你们根本承担不起后果。"
而后,四大神捕把小关带走了。临走时把竹笛交还了江心白。
出奇地,连任无桀都没拦住他们。他看了一眼江心白,想说什么却似说不出口。
江心白背对着他们抬头望着夜空。许久,他缓缓开口:"你们是不是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东方三七道:"是的。"
"小关说得对,也许你们承担不起真相的后果。"
沉默。
西门忧说:"我们准备好承受一切。"
"那么,我们做个交易。"江心白看向任无桀道:"你有异议吗?"
任无桀静了一会儿说:"他杀了蝶儿的父亲。"
"言子恒罪有应得,但‘何人识君'不该为他陪一条命。"江心白的语气出人意料的冷漠。
他们都吃惊地看着他。
任无桀注视着他的眼睛,最后点了点头。
江心白环视他们一眼,淡然一笑说:"那么事成之后,我会告诉你们过去发生的一切,关系着六派颠覆的一切。然后,再由你们自己做出选择。"
小关戴着竹笠,坐在一棵树上,像所有围观的人一样注视着刑场。一个死囚正等待行刑。他的身份是杀手"何人识君",罪名是刺杀了平安侯言子恒。
小关不觉得愧疚,因为这个人原本就该被处死,只不过现在的身份和罪名改了一改。
小关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信,那上面只有一行诗句: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他感伤地笑笑。
天下间只有江心白能了解"何人识君"这个名号中的悲哀了。
人群安静下来,屏息以待刀下头落的那一刻。
监斩官用拉长的调子喊着:"行--刑--"
刽子手扬起了那柄在日光下映照得闪闪发光的大刀--
在刀落下的时刻,小关跳下了树。
他的身影很快淹没在尖叫的人群中。
七 关于魔城和它的幸存者的记述
很多年以前,他们还很年轻。
他们像许许多多的少年人一般心高气傲,常常着迷于刺激和冒险的事。因而当他们对普通的游戏感到厌倦时,他们一时兴起跑到了边疆的战场。
然而,少年们闯下了大祸。 自 由 自 在
这个过失不仅仅会毁了他们的前程,更重要的是会毁了他们的家族的名誉。
少年们第一次感到害怕了。
出奇地,那位将军并没有惩罚他们。基于私心,将军和少年们达成了协议:他为他们保守秘密,他们则以一事相报。
于是少年们各自留下一件传家信物,并许诺,任何人持信物都可以让他们做一件事。
江湖上稍有常识的人都明白,他们的许诺是一字千金。
只是,他们当时并没有想到为了一个承诺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时光荏苒......
十多年后,天雷堡堡主任昆尘、逍遥城城主东方不错、凤舞城城主蓝随、西门世家家主西门夏、南宫世家家主南宫傲、丁家家主丁猛几乎都在同一天受到了代表当年那个承诺的信物。
在一个夜晚,这六个掌控着整个武林的传奇人物会集于一个秘密的地方。在那儿,他们见到了送回信物的人--言子恒。
言子恒告诉他们,他是将军的儿子。将军十年前得罪了朝中的要臣,被贬为庶人,不久便抑郁而终。临终前把六件信物交给了儿子。言家已落魄多年,如今言子恒想要复兴本家,重获荣华富贵。
我只要你们做一件事,言子恒说,这件事必须由你们共同完成。只是,你们的承诺依旧有效吗?
任昆尘回答,有效。只要我们做的到的,你尽管开口。
言子恒看着他们,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他道,你们知道连罗耶吗?
遥远的西域,绵延不绝的大漠,由一群人在一片绿洲上建立了一座坚固的城。他们在沙漠中顽强地生存,努力地把家园建设得富庶繁荣。渐渐地,这座城成为一个小小的王国,它的名字是连罗耶。
对其他的民族来说,连罗耶人是一支单薄的异族;但对他们而言,他们四周都是强大的异族,虎视眈眈地,随时准备吞噬他们。
即便是生存在这种威胁下,城内的人仍然平和踏实地生活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城依然牢牢矗立在大漠中。
但是终有一天,城会倒下的,言子恒说,他们一直受到外族的排斥、侵扰;他们的富裕则激起他族的贪欲。
蓝随问,你也想要他们的财富吗?
是的,言子恒回答,我非常想要。他们的财富可以填住京城那些高官宠臣的大口,重新赐我家业爵位。剩下的便由我和你们分享。
丁猛说,想要的人只有你而已。
不,你们也会要的,言子恒狡猾地笑着道,你们也需要钱壮大巩固你们的家族势力。他似乎看出他们的犹豫,又说,就算你们为了所谓仁义道德不去做,某一天也会有其他人做这种事。而且,你们不要忘了你们的许诺。
好,我们答应。说这句话的人是任昆臣。
我们代表的是我们的家族。先辈留下的家业不能毁在我们手中。而且,他说得对,我们也需要钱维持家族的庞大开支。有了钱,可以扩大我们的商行,扩大我们的势力。
这是任昆臣的意见。
西门夏提出疑虑,撇开良心的谴责,我们也是在刀口上舞剑。万一事情败露,我们会为江湖所不齿,更会在一夜间威信尽失。
南宫傲提醒他,如果江湖人知道我们失信于人,甚至知道十几年前的事,那结果是一样的。
我不得不同意南宫傲的话,东方不错无奈地道,为我们的家族负责。我们根本没有选择。
任昆臣沉着脸说,为了以防万一,干脆把整个江湖都拖下水。
统治连罗耶的姓氏是朱邪。这一代的国王叫朱邪上宏。他是一个仁厚的国王,像先代的统治者那样一如既往勤勤恳恳地治理着这个小城邦。
每天清晨起床后,朱邪上宏总爱在王宫的阳台上站一会儿,俯瞰整个城的景象。花般美丽繁荣的连罗耶,它的每一个早晨都是如此祥和。
然后,他的弟弟会带着家人来寝宫与他和王后共进早餐。他们就像一个普通的人家,并没有中原皇朝那么多拘束制约的宫廷礼仪。
朱邪上宏喜欢这样的平静,他总以为这种安宁会一直维持下去。
可是有一天当他弟弟朱邪上虞的王妃失踪时,他开始意识到往日的祥和将一去不复返。
丁猛见到阿玦第一眼时,他明白了什么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和欲望。
这听来有点可笑,但又是千真万确的。因为丁猛从小就生活在母亲所安排的环境中。
丁猛的母亲丁夫人出身名门,是上代家主的原配。丁猛的父亲并非不喜欢她,只是天性风流滥情,侧室和情妇一个接一个。也因此,他对自己的妻子向来敬畏三分,一方面是因为愧疚,另一方面,丁夫人的确是个能干的女人,她对丁家的贡献甚于夫君。
没有一个女人愿和别人分享丈夫,更何况丁夫人这样性子刚强的人。因而她至少要在其它方面寻求补偿。
在丁猛的记忆里,母亲才是丁家真正的家主。父亲因为对母亲的歉意和敬佩,答应只承认正室的独子为继承人。后来父亲因沉湎酒色而早逝,母亲立即就把侧室全都赶到丁家别院去。
可是,母亲心中的伤痕并未平复。 自 由 自 在
成年后,丁夫人只替丁猛娶了一房妻室,再不允许他有其他女人。
丁猛没有反抗过母亲。他是在丁夫人的溺爱和严加管束下长大的。他不反抗是因为他不在乎,也是因为这成了一种习惯。
他不喜欢他的妻子,但也不讨厌她。因而在妻子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死去后,他也没有特别的难过。
东方不错曾说,这是你的悲哀。
丁猛认同。不过他并未想过去改变这一点。
然而阿玦的出现倾覆了他过往的人生。
阿玦是丁猛见到过的最美的女人。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连轻轻呼吸都让丁猛产生惊艳感。
阿玦的美不但是外表,她具有某种特质。丁猛说不上那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他爱上了她。他强烈地希望得到她,让她做自己的妻子。丁猛忽然明白他不再是个悲哀的人,因为他找到了真正所求。
只不过,阿玦是连罗耶城王弟的妃子。但是他认为,带她离开能使她免遭灭顶之灾。
于是一天晚上,丁猛偷入王宫掳走了阿玦,迅速逃离连罗耶。与他一起走的还有为天雷堡所派遣,同是来探查情况的朔风堂堂主江天。
朱邪上虞离开连罗耶时,心中产生一种难以释怀的眷恋。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城门口向他挥别的幼子和王兄,还有风沙中迷朦的高城,眼睛湿了起来。他猛然转身,带着他的手下急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