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江湖——by饮风沈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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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去找回他至爱的妻子。
是他一时的疏忽,没有守住她。他不关心掳走她的人有什么目的,他只挂心她的安危。
朱邪上虞下定决心,无论路途多遥远,多艰难,他也要把阿玦带回连罗耶。
阿玦不哭不闹,安静地做了丁猛的妻子。
丁猛知道,这是因为她腹中的胎儿,不然她早就趁他不注意时自尽或逃走了。
这孩子不是你的,当阿玦发现自己怀孕时直接告诉他。
丁猛当然明白,因为他根本还未碰过她。
我不在乎,我会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抚养,丁猛这么回答她。
阿玦只是冷淡地看着他,而后任他把自己带回丁家。
丁猛为了保护阿玦,隐瞒了一切实情。
丁夫人当然高兴又将添一个孙儿,但令她惊愕的是丁猛看阿玦的眼神。她忽然意识到已有什么事超出了她的掌握。
阿玦除了孩子外,对四周的一切漠不关心。她等待着孩子的降生,也在心中等待着远方的爱人。她思念着故土的一切,没有人在的时候她会对肚子里的孩子轻轻说着连罗耶的很多事。思念成了她心中唯一的安慰,但也使她的眼睛添上了抹不去的哀愁。
丁猛待她无微不至,她看得出他爱她。
但她的心早已给了另一个人。
每当黄昏降临,她会静待在窗口望着昼夜交替的时刻。这是她最感伤的时候。她一遍又一遍地忆起朱邪上虞牵着她的手,抱着幼子在花园里散步的情景。
也许幸福再不会眷顾。
这一闪而逝的想法令她恐慌。
是的,她恐惧,恐惧着偶尔从丁猛愧疚的眼神背后发现的更深的内涵。
而后,又一个黄昏来到了。
除了江天外,没人知道阿玦的真正身份。江天答应为丁猛保密。
因而,当连罗耶人来到中原的消息传来后,丁猛对任昆尘等人的解释是他带走了连城的一样圣物。
任昆尘的意见是,连罗耶人不懂江湖的规矩,可以利用这点,挑起江湖人对他们的敌视。
为了这个江湖以及我们家族的未来,任昆尘总是这么说。
丁猛在心底冷笑,这话也对也不对。他们都有私心,只是暂时不得已的同舟共济。
现在,只需布下一张网。
朱邪上虞想着刚才在集市上看到的薰香,其中有阿玦喜欢用的铃兰香,找回阿玦后可以买一些带回城。
不知为何,今天对妻子的思念特别强烈。
正沉思间,朱邪上虞突然惊觉有人。
是高手,他的手下低声向他禀报。
朱邪上虞皱着眉看着来人。他们一共六人,个个气度不凡,单凭感觉就可知对方是绝顶高手。
各位有何请教,朱邪上虞问。
南宫傲道,你是朱邪上虞吗?
朱邪上虞回答,是。
南宫傲道,抱歉,我们得杀了你。
朱邪上虞问,为什么?
这次回答的是任昆尘,你的名字就是理由。
决斗。六对六。
这是场不公平的战斗。因为朱邪上虞的五个手下并非绝顶高手。
激战。一个倒下了,又一个倒下了......
朱邪上虞惨然地看着倒地不起的手下,再看向眼前六对一的阵势。你们真是卑鄙!朱邪上虞冷冷地说。
无言以对的静默。
然后六道身影再次攻向他。
双方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阿玦......阿玦......朱邪上虞的嘴角溢着血丝,猛一咬牙,挥出一阵掌影。瞬间,天地为之变色,仿佛修罗地狱再现!
六人皆惊。 自 由 自 在
东方不错惊异地问,这是什么?
朱邪上虞凄然一笑道,你们不需要知道,不想死的话就让开。
他终于冲出了包围。
阿玦、阿玦,你要等我。
他喘着气,吐着血,一刻不停地向前跑。
又有四道人影出现。
他站住了。
阿玦......他在心底绝望地叹息,又一口鲜血喷出。
一阵利风从背后袭来。
朱邪上虞猛然转身--
丁猛的剑刺入他的胸膛。
朱邪上虞怔怔地看着他。铃兰香,他说,你的身上有阿玦的铃兰香。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只有丁猛听得见。他掏出一块玉坠子说,请交给她。
丁猛用身体挡住别人的视线,接过玉坠子,随后猛地抽出剑。
一蓬热血溅上天。
朱邪上虞看着自己洒在半空的血珠,倒了下去。
阿玦......对不起......
他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抹余光消逝时,丁猛来到阿玦跟前。
悠悠的兰香和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交融。
丁猛慢慢掏出一块沾血的玉坠子,一个纪念物,他说。
阿玦颤抖地伸手去接。
她的手指碰到了他的手,丁猛战栗了一下。那么冰冷。
阿玦捧着玉坠子,惨白着一张脸问:是谁?
丁猛回答,是我。
阿玦盯着他,好半天道,为什么?
因为我恨他,恨他拥有你的心,丁猛没有避开她的目光。
阿玦低下头,出去,她轻轻地说。
于是丁猛转身离开。
当他关上房门时,听到了阿玦极力压抑的低泣声。
几个月后,阿玦产下了一个男婴。
他叫丁岚。丁猛说。
阿玦没有说话,没有笑,只是轻轻爱抚着孩子的额头,很久。
七年后。
又一支来自连罗耶寻找朱邪上虞和阿玦的人马被消灭了。
一堡二城三世家宣布,他们来自西域的一个魔教,有入侵中原的意图,号召江湖各派同仇敌忾,保卫中原和平。
呼声一起,四方响应。
有史以来武林最大的一次联盟成立了。
阿玦问,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江天回答,江某拼命也会完成委托。只是,江某真值夫人如此信任?
阿玦沉默一会儿说,我只是看到,你眼中的痛苦比别人要深。
阿玦对丁猛说,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
丁猛回答,任何事都可以。
那么,阿玦注视着他的眼睛道,我希望你做到绝不杀一个连罗耶人。
好,我答应你,丁猛说,我保证绝不杀他们一人。
沙漠的风似乎传来了令人不安的讯息。
朱邪上宏满眼愁绪地望着远方,沙黄与蔚蓝交接的地方。
七年了。
七年前远赴中原的弟弟再也没有音讯。此后他多次派人去中原查探,皆如石沉大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传来脚步声。
朱邪上宏转身,一个满身泥泞的小男孩低着头走了进来。他微笑着问,怎么了,轻羽?又偷跑出宫玩了?
小男孩没有回答。
他疑惑地又唤了他一声。小男孩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盈满了泪。
出了什么事,朱邪上宏关切地来到他跟前,问道。
小男孩抽泣着,说他在路上看到两只狗为了抢一块肉打架,结果有一只被咬死了。小男孩哭着问,伯父,它们为什么要互相残杀?
因为饥饿,朱邪上宏为他抹去眼泪说,它们为了生存。
朱邪上宏摸着男孩的头,眼神慈爱而温柔。这是他弟弟的孩子朱邪轻羽,今年不过九岁,却已有七年不曾见过父母。他自己并没有子嗣,七年来一直照顾着侄子,视如己出。
朱邪上宏温和地说,别想那些事了。轻羽,你要跑出去也可以,但以后至少得告诉伯父一声,好吗?
朱邪轻羽点了点头。 自 由 自 在
走吧,他的伯父牵起他的手说,你得去洗个澡,然后换件衣服。
风吹袭而过,大漠的呜咽。
也许是呻吟,江天这么想。
连罗耶城已出现在眼前。
江天回头看了一眼跟随着六派的江湖人,他看到的是黑压压的一片。那些人义愤填膺并且视死如归的表情让江天鄙夷不已。他们知道要去做什么吗?
我没有资格去评判别人,江天在心底又叹了口气。他是天雷堡的人,他不能违抗命令,明知道真相也得昧着良心做事。也许,唯一能弥补一些过错的就是完成玦夫人所托。
任昆尘内力深厚的声音飘扬在风沙中,前面就是魔城,里面住着觊觎中原的异族魔教,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把他们消灭掉,保卫中土!人群高喊。
任昆尘的身侧,一个蒙着脸骑着黑马的男子似乎冷笑了一下。
江天在旁看着他。这个人是言子恒。出发前他来请求同去,为了目睹连城的灭亡。这个人的罪恶在于他逼就出了他人的罪恶。
江天厌恶地撇开目光。
进攻!
六位首脑下令。
人们涌向那片绿洲,仿若一片乌黑的潮水,淹没了金黄的大漠,也淹没了连城所面对的最后一轮金黄的太阳。
连罗耶城的祥和如同一股青烟,轻易地惊散了。
城内的居民虽然为抵御外族侵扰大多自小习武,但他们何尝是那些以武为生的大侠豪客们的对手?真正的高手少之又少,如何能阻止城的崩溃?
一个又一个城民倒了下去,他们每个人都睁着悲愤的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爷爷!一个孩子呼唤着祖父。
他的爷爷拼死拖住敌人,冲着孙子叫道,孩子,快走!地窖里还有两条圣女蛇,带上它们到你常去的那个地方躲起来!
这个孩子哭着跑开了,跑到地窖里取出那两条还未夏眠的碧蛇。他出来的时候,一个扎髯大汉看到了他。
魔教的孽种,往哪儿逃!大汉向他挥刀。
惨叫声。
大汉和他的刀一起倒落在地上。
孩子睁着泪眼,狠狠地瞪着他。孩子的手上缠着两条细小的吐着红信的碧蛇。随后,他趁着混乱,躲进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小土洞中。
杀戮在继续。 自 由 自 在
鲜血汇成一股股的溪流,流经之处,染红了整片大地。入侵者的理智醉倒在血河中。
王宫内,朱邪轻羽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寻找着自己的亲人。
在一间房间里,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王后。
伯母!伯母!朱邪轻羽哭着扑到她身前。他美丽温柔的伯母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他的年纪已足够让他了解,这是死亡。
伯父!朱邪轻羽转身跑出房。伯父!您在哪里?他哭道。
四周到处都是绝望的尸体。
朱邪轻羽已经不觉得恐惧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寻找伯父。
在一间大厅内,他终于看到了他的亲人。
朱邪上宏的侍卫都已殒命。一堡二城三世家的六个首脑团团围住他。还有一个蒙着脸的男人倚着一根柱子,象是看好戏。
任昆尘对这个男人说,言子恒,你最好先出去,免得妨碍我们。
言家人不懂畏怯,言子恒回答,更何况我这个主谋好歹也要看到最精彩的结局。
朱邪上宏冷冷地扫视他们。我弟弟是不是被你们杀了?
有人回答,是的。
也是这样的阵势?朱邪上宏又问。
对方没有否认。
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朱邪上宏说道,带出一片掌影冲了上去。
那种令天地为之变色的招式。
六人神色凝重地迎击。
朱邪轻羽躲在一座屏风后,看着伯父。他看到伯父背后中了一掌,张口欲呼--
有一个人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别作声,那人说。
朱邪轻羽挣扎着。
那人点了他的穴道。你的伯父也不希望看到你出事。我带你离开,我不会伤害你的。那人说着,抱起他,迅速往外走。
伯父......眼泪流下孩子的脸庞。
风合着沙砾,发出悲苦的低鸣。
仿佛是为沙土上的王国吟唱的哀歌。
丁猛是被抬回丁家的。
阿玦看到他深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样子,明白他遵守了诺言。
无论丁猛武功如何高强,如果他带着不伤人命的顾忌与打算以命搏命的对手相抗时,武功再低的人也有伤他的可能。
丁猛在昏迷前告诉她,朱邪上宏死了,但不是我杀的。
丁夫人看着独子凄惨的样子,怒不可歇。她已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了阿玦的秘密。
你这个狐狸精,把我的孩子害成这样!丁夫人的眼神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趁着丁猛伤重卧床,她不理长孙丁游的哀求,把阿玦和丁岚赶了出去。
我是个无能的人,丁猛痛苦地对来探望他的江天说,最终还是无法对抗我娘。请你帮我照顾他们母子。
那个孩子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他想起自己在沙漠中逃亡时昏倒了。
孩子,你醒了。
一个白须老人来到他跟前,他凭着孩童的直觉判断他不是毁灭他家园的那伙人。
老人问,你怎么一个人在沙漠中行走,还带着两条奇怪的蛇?
那两条蛇还活着吗?孩子焦急地问。
还活着,它们的生命力出奇的顽强。老人回答。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孩子回答,我姓关,大家都叫我小关。
每次看着朱邪轻羽的眼睛,江天都觉得他们已把仇恨的种子种在了孩子的心头。
这并不是好事,他想,能帮助他的只有他的母亲了。
于是江天对朱邪轻羽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江天把孩子带到他安置阿玦母子的林中小屋,它很隐秘,只有江天找得到它。
当朱邪轻羽被带到阿玦面前时,江天第一次看到她激动的样子。
轻羽,轻羽!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娘亲啊!阿玦抱住他痛哭。
娘...... 自 由 自 在
朱邪轻羽慢慢从浑浑噩噩的麻木中惊醒。
娘!娘!他哭喊着搂住母亲的脖子。爹死了!伯父和伯母死了!大家--大家都死了!娘!娘--
江天背转身,不忍看他们。他抬头,望向寂寥无云的天空,看着几只雀鸟匆匆飞过,飞向他所不知的天际。
一年后,言子恒靠著连罗耶城的财富成了平安侯。而失去阿玦的丁猛郁郁寡欢,使得伤疾久治不愈,不久病逝。
又过了两年,日日思念着亡夫,思念着故城的阿玦也仙去了。
江天站在她的墓前,望着朱邪轻羽的眼睛,微笑着说,你的眼睛告诉我,玦夫人已完成了她的心愿。她教会了你爱与宽容。
朱邪轻羽静静地看着母亲的墓碑。
--仇恨只能给你一个狭义的人生。选择爱与宽容虽然会让你活得很辛苦,但那会让你得到幸福。娘不希望你报仇,你只希望你快乐地生活。
朱邪轻羽的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玉坠子。这是爹的遗物,娘告诉他这里面藏有朱邪家世代相传的宝籍,也许会对他有用。
照顾好小岚--母亲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她的脸上带着哀伤的笑。
朱邪轻羽看着站在身侧的弟弟,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别哭了,他说,娘不愿看到你哭的。
江天问,轻羽,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朱邪轻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知道"连罗耶"的含义吗?
不知道。江天有点奇怪地应道。
朱邪轻羽说,他们称它为魔城,可事实上,在我们的母语里,"连罗耶"有"圣洁"的含义。
风吹拂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
也许不会有人记得曾经发生的事,朱邪轻羽说,风沙掩盖了那座城,也掩盖了人们对它的记忆。但我不会忘,我会把它的名字刻在我的心上,然后,努力地用微笑对待每一个人。
江天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他的表情那么柔和,这些都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会有的。
轻羽,江天说,你想过我的提议吗?
噢,想过了。朱邪轻羽以他所说的那种微笑回答,我答应做你的义子,从今天起,我就是江轻羽。
八 伤心的风·上篇
--喂,你听,风在笑噢!
--胡说八道。
--是真的。
--那你叫它笑给我看。
--这个嘛......你看我好了。
再次见到任昆尘,是在他离开大漠的三年之后。
连他也有点诧异自己心境的变化。眼前这个当初视为恶煞凶神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比别人多了点不怒而威的气势而已。
他知道对方是当年六个首领之一,可是这一层认知却已搅不起他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