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几位大臣更加意外了，面面相觑。
德芳一笑："各位，这是陛下的旨意。我等只需照办好了。现在我要先回去一趟，待到交接时德芳再来和各位大人碰头。"说完转身离开了枢密院。
"两位宰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兵部尚书有些反应不过来了，"王爷他做的好好的，陛下这是..."
薛居正和范质互望一眼，各自默不作声的转头回到案前。
德芳没有乘轿，而是步行走在前往宣德门的北廊上，心里在思索着皇叔的手谕。让他去查郭进之死，皇叔在怀疑什么呢？
走着走着，身边的顾祺瑞突然来到他身旁，轻声道："王爷，你看。"
德芳抬头，远远走来一群官员。光看朝服颜色便知道，是外地进京述职的地方官。来到近前，其中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微笑着出现了。
"臣庞籍，拜见八贤王殿下！"
其它官员见他行礼，于是赶忙一同跪下。
"免礼吧。"德芳抬手示意。
庞籍和众人一道起身。德芳的眼神冷冷的瞟过他微笑的脸，嘴角也挂上了一丝笑意："庞大人真是官运亨通啊。"
"呵呵，下官多谢王爷挂记。"庞籍依然笑得灿烂。边上的其它官员看见他们如此，不禁有些惊讶，心下都以为庞籍和这位年轻却已经大名鼎鼎的八贤王有写什么私交了。
德芳也注意到了众人的神色变化，眼见庞籍依然低头微笑，火气浮上心头，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这么几年不见，他依然是面目可憎。"
回到南清宫。
萍儿见到王爷回来，有些惊喜："王爷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德芳嗯了一声。
萍儿接着道："王爷。那个寇准他又来了。"语气颇有些不满。这一个多月，寇准经常不请自来，和王爷谈天下棋什么的。如果王爷不在，他也不走，总是自己在书房里看书，等待王爷回宫。
德芳笑了："萍儿，你怎么叫他那个寇准。"
"他整日大大列列的进进出出。难不成，是把这儿当做是他自己个儿的地方了？"萍儿嘟起了嘴。
"呵，萍儿，那是我允许的。要是你看不惯，就当是多了个乡下亲戚好了。"说完自己也笑了。
"什么乡下亲戚啊？"寇准正好从后堂转出来，好奇的问，"王爷有乡下亲戚要来吗？"
萍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瞟了德芳一眼，于是并不点破，笑道："王爷，我去给你们泡茶。"
"嗯。寇准，你来书房。有些事情要和你聊聊。"
书房里，寇准听完事情原委，也有些惊心了。
"那王爷打算怎样去？"
"就带祺瑞一人和我去。这件事情牵扯到关防大事，不能搞得人尽皆知。而且如今郭进已死，石岭关就田钦祚一人镇守。若是他知道皇叔怀疑，派人来查，只怕我人还未到，他们军心先乱。"
寇准低头皱眉："可是随行太少，不安全啊。毕竟石岭关已经接近辽境，细作往来肯定频繁。"
"这个应该不用太担心。祺瑞身手不凡，我嘛，虽不说能和他比，却也是自保有余。"德芳看出他的担心，笑道："我可不是当年在杭州时的那个少年了。"
"那...那...我也一起去，好不好？"
"呃？"德芳有些意外的看他，随即笑道："你去干嘛？文弱书生一个。中书省不几日就要给各位进士分派官职，你跑得不见人影，不妥。"
"哎呀，那...那...身边多个参谋总是好的。顾统领虽然武艺高强，但是我的智谋也很强啊。"
"呵呵。"德芳见寇准有些着急的样子，眼里泛起了光，微笑着说："平仲兄，你可真不谦虚呢。"
"官职的问题，你帮我打个招呼不就行了？"寇准见他不再明言反对，两眼直放光，"大小我也不是特别介意，只要可以留在京中就行。"
德芳长眉微挑，冷下脸道："哦，现在就想借我的手，给你开方便之门了？"
"啊..."
寇准大大的懊恼起来，怎么一急就忘记了，正好撞在他的枪头上，"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正在着急，不知如何措辞，抬头看见德芳眼中流露出的笑意，这才知道，自己又被戏弄了。
"赵德芳，你又在看我笑话。"寇准瞪起了眼睛。
"呵呵，对不起。" 德芳笑着道歉，只是听起来好像没有多少歉意。
"算了。不跟你计较。不过，我还是要去。"
"嗯。真的要去？万一没有好的缺补留给你呢？"
"那有什么。凭我寇准，还怕不能升回来吗？"
"嗯。"
德芳低头沉吟，想了想，又轻轻摇摇头。
"怎么，还是不行？"寇准这回真的有些急了："王爷，我说过要做你相伴左右的伙伴。如今你不让我同行，算得上是朋友所为吗？"
德芳抬头，寇准眼里担忧和隐隐的气愤看在他眼里，都化做了暖流，慢慢的流入心中。
"好。那就一起去。"
寇准开心的笑起来："嗯，一起去。"
枢密院里。齐王赵廷美郑重的接过德芳手中的监国玉玺。
"齐王叔。德芳今日就离开枢密院了。所有事宜都已经交接完毕。请王叔查点一下。"
齐王看着眼前神色安逸平静的德芳，点点头："德芳，你真的是长大了。"
德芳一笑："王叔，德芳早就不是孩子了。"
齐王微笑："先皇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听到他提起父亲，德芳心里凄然，于是不再多说，行礼打算离开。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转身看齐王：
"王叔，你..."
齐王见他欲言又止，走近几步，和蔼的微笑："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德芳低下头，拱手小声说："请王叔千万保重。"
齐王眼里滑过一丝了然："我会的。谢谢你德芳。"
德芳转身，离开了枢密院。
慢慢的走在出宫的路上，心上却沉重的很。监国这个重担从身上卸了下来，没能让他有半分轻松。齐王叔监国，这让他心里很不安。这皇宫大内的平静下，似乎又开始有了风云涌动的迹象。
出了宫门，抬头正看见寇准在宫门外守候，脸上忍不住挂上笑意。不管怎样，自己以后不会再是一个人了。阳光下的那个等候身影是如此的温暖人心。
20 野游
邢州，已经离北汉地界不远了。这里似乎还没有受到战火波及，集市依然繁华。不过，街头巷尾已经有不少逃难的百姓，衣衫褴褛的聚在一处。
寇准看得有些感慨："战事一起，百姓遭殃。本来想到了市集能好好吃一顿的，看见他们，倒是不忍心去吃了"
顾祺瑞奇道："寇公子难道一路上饿着了？"
"他不是饿了，是有些馋了。"德芳笑着说。
寇准听他这样说，眼睛一亮，笑眯眯的靠了过来："还是贤弟了解我多些。这一路上，你们说不能大张旗鼓，又日夜兼程。常常只能在那些小店休息住宿。哎呀，我现在实在是看到那些馒头菜汤就没有胃口。这到了集市，能不能通融一回？"
顾祺瑞笑哼了一声："我家公子都没说一句话。寇公子反倒受不了了？"
寇准不理他，只是靠近德芳，笑得越发甜："怎么样，贤弟？公事当然要抓紧办，不过补充体力也不能耽搁啊。这样办事才更得力。"
德芳挑眉瞟了他一眼，见寇准眼里正闪恳求的意味，心下好笑："这一路上都是你做的帐房先生，钱财大权都归你管，你看中哪家我们就去吧。"
寇准的欣喜之情立时溢于眉眼。
他不知道，此时街角的几个难民少年，已经不约而同的盯住了他们三个。德芳身上虽然没有什么贵重挂饰，可是以他的姿态气质，站在这不大的邢州集市上，实在是非常引人注目。
几个少年相互碰了一下头，便猛的一起冲了出去。其中两个猛冲过来直直的撞向德芳，另一个则是朝寇准冲去。
顾祺瑞见状，立刻飞身向前。
寇准还没待看清怎么回事，那几个少年连他们的衣角都没碰着，就已经跌了出去。寇准刚要惊叹，突然腰间一空，身边擦过一个身影，向远处飞奔而去。他一摸身上，大惊："哎呀。钱袋！"此时身边顾祺瑞已经腾空而起，像一只大鸟一般，轻轻的落出去好远，正一把抓住那个没跑远的小贼，把他拉了回来。
"好功夫！"寇准赞叹了一声。
德芳看着跪在眼前的四个少年，年纪大约十四五的样子，个个破衣烂衫，满脸污垢，但是眼神却都格外灵光。他们几个偷偷的抬头瞟一眼德芳，看他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其中一个才开口小声道：
"公子，我们是饿的不行，才想要偷你们的钱。你放过我们吧。下次再不敢了。"
寇准走来，击掌赞叹："你们几个真是分工有序，各司其职。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判断出他是我们的头，而钱在我身上。嗯，眼光智谋倒也不俗啊。只怕是惯偷了吧。还说什么下次不敢？"
几个少年一听，都磕起头来：
"真的是饿极了，才会偷的。公子放过我们吧。"
"饶了我们吧。"
德芳伸手，拉起一个少年，问道："你们饿了几天？"
那个少年躲躲闪闪的，看见德芳的脸，有些闪神，一会才低下头低声答道："有三天了。刚开始还能在镇上要到些吃的。后来，逃难的多了，也就要不到了。大家都饿着呢。"说完瞟了一眼街角。
德芳转头，只见街角蜷缩的那些难民，老的老，小的小，个个都已经是面黄肌瘦的模样。
寇准慢慢走过来，道："唉，光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大餐是没影了。"说着掂掂拿回的钱袋，"我去买点馒头分给街上的难民吧。"
德芳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他。
寇准凑到他耳边，眨眼轻声笑道："是不是我们如此心意相通，让你很惊讶啊？"
德芳挑眉看他，随即嘴角轻翘，微笑起来："带他们几个去帮忙吧。"
四个少年一听，喜出望外。赶紧围上来，给他们两个叩头。
"行了，你们马上去一个点点人数，然后到前面的店铺找我们。其它的和我去买馒头。"寇准从地上拉起一个，转身就走。
顾祺瑞走到德芳的身边："王爷，我们的路资好像所剩也不多了。"
"嗯。"德芳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嘴角含着笑意，"对于我们，这是路资。对于他们，这也许是撑下去的希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三人正走在城郊的大树林里。
顾祺瑞在前开道，不时的回头拉一把德芳。寇准默不作声的跟在俩人的身后。终于找到一处平坦的地方。大家停了下来。
"好吧。那就在这里过夜了。"德芳环顾了一下四周，找了一块茂盛的草地坐下。
顾祺瑞冷冷的瞥了寇准一眼，拔去周围零星的野草，拣拾适合做柴火的枯枝堆起来。
寇准看看德芳，低着头小声说："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呵呵。算了，你也没想到，会有那么难民，听到风声都聚到一起。"德芳笑着看他，"我又没怪你，干嘛那么丧气。"
"哼。那也不能把马都卖了。现在好了，只剩几个吃饭的钱，连住店都不行。你也就罢了，王爷也要跟着受罪。"顾祺瑞冷冷的说。
寇准的头更低了。
"好了。反正从来没有在外面过夜的经历。难得一次还是很有趣的嘛。再说明天差不多就可以到石岭关。就一晚上，没什么关系的。"
寇准坐到德芳身边，掏出几个馒头："现在只有这个了。王爷你要不要吃一点。"
德芳有些敬畏的看那几个馒头："嗯...还是...不必了吧。我不饿。"
寇准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其实他早该知道，德芳也是半天没吃什么了。他平日比自己更加娇贵，只是怕自己愧疚所以一声不吭罢了。
"王爷，我去打点野味吧。"顾祺瑞点着了柴枝，拍拍手道。
"啊！好啊！"寇准大叫一声，但随即被顾祺瑞冷冷的一瞪，不敢再说话。
"嗯。那你去吧。"那个馒头，确实是难以下咽。
顾祺瑞看着寇准道："好好陪着王爷，我会尽快回来的。"
"没问题！交给我！"寇准拍拍胸脯。
顾祺瑞几个纵身，向林子深处去了。
篝火旁只剩了他们两人。寇准抬头看德芳，只见他的眼睛晶亮，含着戏谑的笑意。寇准低下头，脸上有点发烧。
"行了，平仲兄。这件事做的挺漂亮。你这是干嘛，婆婆妈妈的。"德芳见他惭愧的厉害，也就不再开他玩笑，微笑着说完便躺了下来。
幕色已经渐渐笼罩了四周。春天的晚风，并不寒冷，微微的，却是很温柔的吹来。
寇准自己守着摇曳的篝火，有些愣神。过了一会儿转身看看身边躺着的德芳。他侧躺在草丛里，闭上了眼睛，呼吸匀长，好像睡着了。清冷的晚风里，那身形单薄得似乎随时可被夜色吞没。
寇准立刻脱下自己的外罩，慢慢靠近，轻轻盖在他身上，凝神看着德芳。
他的双手藏宽大的袖拢中，自然的放在身体一侧。头微微倾斜着，颈肩拉出优美而干净的曲线，合起的双眼收敛了晶亮的眼眸，那张俊秀而清逸的脸平添了一丝稚气和详和，长长的睫毛在篝火的投射下，在脸上映出密密的阴影。
寇准有些呆了，心意甫动间，不由自住的靠的很近看他。
想到那年西湖边的大雪里，初看见他，还以为自己遇仙了，不管不顾的傻乎乎的冲上去。而如今那个寂寞冷清的身影就安睡在自己身边。寇准微微笑起来，转注的看他，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要陪伴他，在他身边，不会再让他孤独，做一个一直守护他的伙伴呢。
正在这时，德芳突然睁开眼睛，明亮的眸子正对上寇准放大的面孔。寇准大吃了一惊，急忙后退，匆忙间被身后的石头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德芳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大笑出声。
寇准面红耳赤的狼狈爬起："王爷，你...你没睡着啊？"
"嗯。"德芳用衣袖掩嘴坐起，眼里满是笑意，"我是在想事情。"
"啊？想事情？"
"嗯。你不觉得刚刚街上的那些难民有些特别吗？"德芳收敛笑意，表情有些严肃的说道。
"特别？"寇准低下头，思索一阵："不错，是特别。他们全是老人，女人和孩子。"
"对，那些男人去哪里了？"
寇准抬头，德芳也正在看他。
这时不远处草丛里传来细索的响动，不是从一个方向，而是包抄过来的架势。
两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山贼！"
21 野餐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不一会两人就能看见草丛里出现了人影。
来人的身形渐渐清晰，果然围住他们都是一群正当壮年的男子。他们虽然衣衫破旧，个个手里却都拿了家伙。有些不是刀枪，看上去倒更像是农具改成的模样。十二三个人，前后站着，眼神都很冷，并不说话。
眼看来者不善，寇准只能站起身，拱手道："各位英雄。我们只是借贵宝地休息一晚，天一亮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