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 .上——by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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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拉扯间,船上一直不断的笙歌蓦然停了。
静寂中,泠泠琴音仿佛天籁,自船上悠悠传来。如梦如幻。如惑如魅。似无情又似深情的曲,似低诉又似轻叹的音。
--好象午间所遇见的那个白纱女子。
凌天心顿住身子,怔然。转念却又自嘲。一个是人,一个却是琴曲,这两者之间怎么可能扯得上什么关系呢?自己也忒荒唐了。
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我们过去吧。"蓦然停止了拉扯,凌天心看着大船道。
我要见一见,那个弹琴的人。
6 记得当时初见云胡不喜
凌晨。
当初升的朝阳将它的第一线阳光照耀在汉水江畔时,码头上就开始喧闹了起来。
"哎呀,谁拿了我的珠花哪?"
"那是我才打来的洗脸水。洒了香露呢!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害臊,大模大样就抢了用呢?"
"快还我!那胭脂可是我辛辛苦苦做的。不能给你的!"
"哇!好姊姊你饶了我吧!人家不是故意把你头发弄乱的。啊哈!好痒啊!"
莺声呖呖。笑闹之声,不时从码头的一侧传来,引得码头上众人尽皆侧目。但众人一望之下,都道:"这不知道是哪里的官眷,途经此处呢!看那气派,来头一定不小。我们还是离远一些,免得不小心得罪了官家,惹祸上身的好。"于是都远远避开。
那声音的来处,是一艘极为华丽气派的大船。因为众人都不肯接近的关系,使得大船的周围更加空落落的,反更凸显出它的与众不同来。
此刻的前舱中,依旧是笑语喧哗,闹成一团。而发出这许多声音的,是一群貌美如花,年方妙龄的女孩子们,一个个正在施展天仙妙手,把自己装扮得更加美丽。
"我们打扮得这么美丽,还不知道公子今天会不会对我们看上一眼呢!"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忽然住了打扮,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呀是呀!"此语显然大大得到众人的认同。其他女子也纷纷住了手,嚷嚷着议论起来。"我们跟了公子这么久,也不见他特别喜欢过哪个。独独楼上那个一来,公子就对她那么好。不但把楼上的舱房让给她住,连自己也很少下来见我们了。"
又一个女子掰着手指数道:"一天,两天......哎呀!公子有整整五天都不曾来见过我们了。"
"我想公子一定早就把我们忘在脑后,不要我们了。"又一个女子悲观地道。此语一出,众女子顿时纷纷哀声叹气起来。
"大清早的,你们一个个披头散发、愁眉苦脸的,在闹什么嘛!"
一个娇脆的声音微带着些许不悦,打断了众女子。众女子们骤出不意,不由皆吓了一跳,急忙收敛愁容,装出笑来,恭声道:"绿姑娘。"
那发话的是一个翠衣少女,年可十五、六岁,容貌清丽脱俗,面上却尤带着一丝稚气。瞧她发绾双鬟,装束上该当是个丫鬟。只是顾盼之间,娇稚中隐现威仪,可哪里又有半分下人的影子了?
翠衣少女见众人收敛形迹,便点了点头道:"各人收拾好自己,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罢!别聚在一起唧唧喳喳的,让旁人看了多不成体统呢?"说完自顾去了。
众女子们看她出门,忍不住便又悄悄交头接耳起来。
"绿姑娘一大早便出门,做什么去呢?"
"她手上端着托盘,是给楼上送早点的吧?"
"我瞧放的是茶。"
"别管是早点还是茶水。绿姑娘是公子身边最得力的人,连她都要去讨好楼上的人。那楼上人只怕真的不得了呢!"
"对呀。说起来公子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有成亲。别要是公子打算成亲了吧!"
"哇!那她不就成我们的主母了么?"
诸般议论虽然声音细微,可还是传入了刚刚出舱的翠衣少女耳中。少女一脸诧异的表情,却也只是仅仅摇了摇头,向通往楼船上层的楼梯走去。
这时朝阳染遍半天红霞。船畔,汉水广阔的江面上,金波荡漾,鳞光闪闪。和着微波动摇,从楼梯上方忽然飘下一缕琴音。空灵缥缈,宛如天乐。
"好琴!"
一曲方始弹罢,便听得门口传来"啪""啪"几声清脆的拍掌声。楚风烟拂琴而起,侧首笑道:"小丫头!你又知道什么是好琴了?"
舱门大开。翠衣少女嫣然含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常听主人言道,这两句诗,天上地下,也只有一个人配得此誉。绿纤心里还一向不信。今日真正听得琴曲,方知主人所言,实在不虚。"
楚风烟莞尔一笑,并不答言。
绿纤伸手自身侧端起一个茶盘,袅娜走了进来。那茶盘原是她适才端在手上之物,想是为了拍掌,便放在了一边。只是出人意料的是那茶盘竟然是被悬空放置的,下面空无一物。不知为何竟能不掉下去。而场中两人却全都视作理所当然,混然不以为意。
绿纤直走到窗畔长几前,伸手放下茶盘,又小心翼翼地端起其上所放置的一只细瓷茶盏,双手奉与楚风烟。笑道:"我知楚公子晨起不吃早点,所以就沏了茶来。绿纤最近初学茶艺,恐怕沏得不好。还请楚公子品评一下如何?"
楚风烟一笑,伸手取过茶盏,随口问道:"你不是一向喜欢酿酒的么?几时改了兴趣了?"
"不酿了。"绿纤脸上掠过一丝悻然,"人家辛辛苦苦收集的绝传美酒,还没研究出怎么个酿法,就被个该死的小贼给偷了去当白开水喝了!人家心灰意冷,决定以后不酿酒,改沏茶了。"
楚风烟一谔,不由"哈哈"一笑。恐怕绿纤听见笑声不悦,急忙抬起手来,轻啜一口杯中香茗。
"咦?"
茶水入口,立时一股凉意直沁肺腑,随后化作一道暖流,散入四肢百骸,精神为之一振。而口颊留芳,竟是经久不散。
"好水。有兰花清香,却又不似常兰。入口冰寒,随后化作阳和。这水当是晨间花上朝露,这花么,只怕便是沁月宫的素心寒兰吧?"
素心寒兰。
传说此花乃秉天地灵气而生,极为罕见。其花一年一开,每开只得一朵,花期凡十余日。花色艳红,呈半透明凝脂状,宛如红玉。却在花瓣正中有一道细长白痕,将之直破两半,同那洁白的花蕊一起,点缀在红玉当中,欺霜赛雪,灵气迫人。此花若开,必须立刻采下,食之,有疗伤、驻颜、延寿等诸般奇效。据说寒兰如若结实,功效更非寻常,但极难得。因那兰花开放,只十余日,过期则随风而化,不留点痕。如想它结实,直比登天还难。千百年来,从未听说有过此事。
而此花生长之处,更是难寻。天生习性,必须极寒之地,而又中蕴大热,所谓至阴生阳之地,方得成长。从古至今,只有沁月宫因地处古火山所在,而宫中又恰好有一处亘古寒煞所凝结而成的冰泉泉脉,冰火交汇,阴阳相生,诸般条件俱都相宜,这才长成了这么一株素心寒兰。
"难得你如此费心。"楚风烟笑谢。
"没什么的。"绿纤嫣然一笑,"此水倒没什么,不过是收集起来颇为花费时间而已。我当初一时喜事,不知花了多少年功夫,才得收集了这么一小瓶,本想用来和酿花露的,不料现在却没那个心思了。幸好还可沏茶,这才使我的功夫不曾完全白费了哩!"
她虽说得淡然,楚风烟却知那素心寒兰实实不易接近。尤其是每当花开之时,方圆百丈内冷气森森,寒意入骨,直可冻血凝髓。如是寻常凡夫俗子,只一接近,便是必死无疑。绿纤纵非寻常,那每日采集晨露的时候,想来也必定吃了不少的苦头。
"寒兰附近虽然很冷,但穿越它只需转瞬而已。而只要接近到它的周围三尺之内,不但不会再冷,反而会觉得暖意熏人呢!不然我也坚持不下去。"绿纤笑道。
楚风烟点了点头,又饮了一口,细品滋味,不觉赞道:"水好,沏得更好。若言越来越有口福了。"
绿纤听得他上半句夸赞,不禁大为得意,笑道:"那当然。"却听他转眼之间又说出下半句来,不由面色微微沉了一下,随即抿嘴嗔道,"我才不沏给主人喝呢!他呀,酒尚喝不好,哪里懂得品茶?没的糟蹋了我的好茶。"瞧她眉梢眼角,大有怨怼,不知她口中的主人究竟是怎生的得罪了她。
"他怎么得罪你了?"
"得罪!"绿纤板起了脸,气嘟嘟地说,"何止!他呀,自己不高兴饮茶,不喝就是了嘛!居然把我辛辛苦苦沏出来的茶,拿去给那只可恶的鸟儿喝!"
可恶的鸟儿?楚风烟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不觉会心一笑。
"原来灵奴还喜欢饮茶,真是想不到。"灵奴即是绿纤口中那只鸟儿的名字。它是苏若言的妹妹苏望月所蒙养的一只漂亮的青鸾。
"什么喜欢?"绿纤嚷道,"它根本就是存心和我做对!死鸟儿,臭鸟儿!"
楚风烟不觉莞尔。"你们斗气多少年了?"他笑,"真是孩子气。"
绿纤气结。顿了顿,哼了一声,自顾道:"主人快过来了,请恕绿纤还有其它事情,绿纤先行告退。"
她转身姗姗而去。快要出门时,突然转回身来,狡黠地一笑。
"对了,楚公子。适才我没进来时,听见楚公子正在弹琴,外面的那些侍妾们都听得入迷了呢!她们还说啊,楚~姑~娘~人长得又美,琴又弹得这么好,果然不愧是我们主人选定的未来主~母~呢!"她拖长了声音,看着楚风烟的脸色,抿嘴一乐,又道,"不知道楚~姑~娘~什么时候嫁与我家主人呢?"
楚风烟怔在当场。
半晌。
眼看着绿纤莲步姗姗,自在地出门而去。楚风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这丫头!"
忽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伴着笑声自门外传来。"绿纤这丫头口没遮拦,如果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的话,风烟千万莫怪。"随着话声,一个华服少年踏进门来。
"不会。"楚风烟似笑非笑地说,"我当然不会怪她。......我只会怪你!"蓦然举手一挥。长袖化作勾魂白纱,经天而来!
那白纱飘舞若梦,说不尽的清灵空逸。去势却偏是又狠又急,隐隐带起一股疾风。风声呼啸,一室寒意骤增。啸声寒气,弥天萧杀。空气中也似蕴万般杀机!
少年却似乎早已料到。微微含笑,竟是静立不动。
白纱顿住。
正停在少年颈项左侧。纱头倒卷而回,绕颈一周。显然,只需持纱人运劲一扯,少年的头颅恐怕就要和身体分家。
楚风烟却不再动。
"你可真大胆哪,苏若言。难道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他望着仍然镇定自若的少年,冷笑着道。
苏若言低首轻笑。"你会么?"
楚风烟抽手。
来如疾风,去似流水。原本紧绷的白纱突然在一瞬间消失了所有的劲气,一下子轻飘飘地落下地来。却又在将要接触地面的时候倏忽而起。宛如灵蛇,在空际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然后蓦然消失。
"你不知如今最想杀你的人是谁么?"
"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敢那么悠闲地任我出招不加还手?"楚风烟抱臂斜倚舱壁,看他如何回答。这动作和他的飘逸的衣着一点儿都不符。
苏若言大笑。"他是他,你是你。何况你若要杀我,早几天就已经出手了,又岂会等到现在?风烟你如此聪明,不会糊涂到以为我连这一点都分不清楚罢?"
楚风烟轻轻"哼"了一声。淡淡道:"你可真了解我。"他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便转移话题道,"你还是去通知你那些侍妾们一声罢,叫她们没事不要胡说八道。"
苏若言上下打量着他,笑道:"你莫怪那些女人们乱嚼舌头,实在是......啧啧,"他摇摇头,"你不该生为男人的。真是可惜了。"
这是什么话?!
楚风烟面上带起一股怒气,却又迅速压了下来。算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自从自己无可奈何地被迫作女装打扮以来,将近月余的时间,这种话已经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腻了。
不该打那个赌的。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他对自己摇摇头。
话又说回来,他怎么会料到望月居然会无聊到提出这种赌约呢?他更不曾料到自己居然会输。
他一袭白衣。白纱层层叠叠,堆积成梦。腰间束一条金带,灿然生光,却只益发显现出腰肢的纤细。带下系环,环佩叮当,翡翠色的透明穿透了窗畔初升的日光,反射出一地碧影。
苏若言长长叹气。"为什么我早不知道你是如此的美丽呢?"言辞之间,大有深憾。"如果早几百年让我知道这一点,我一定不惜一切,也要把你给娶回去。如今......"他又叹气,并且连连摇头。"真是可惜。"
楚风烟忽然笑了。"你不用故意气我。这种煽情的话,还是留着对你那些娇娇滴滴的美人儿们说去吧!我相信她们每个人都会很高兴听到你对她说出这种话的。"
"我说这些话可都是真心的。"苏若言故作端容,只可惜眼角那掩不住的笑意泄露了天机。"说起来我还真应该感谢和你打赌的小妹呢。多亏了她,才让我发现到自己居然忽略了近在眼前的美人儿这么多年,见识到了真正的天下绝色。唉!跟你比起来,我身边的那些人可就什么都不是啦!好可惜,你这身衣衫为什么不是为我而穿上呢?......哎,他有没有赞美你的美丽?"
楚风烟皱眉。"胡说什么!"
苏若言奇怪地看他。"你们吵架了么?"他猜测着。
"没有。"楚风烟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真后悔怎么会被你给撞到。唉!"他叹着气想起自己本来是要到人间来躲风头的。为什么却偏偏还会遇上熟人,不得安生?
真是的,自从和望月打赌输了之后,自己的运气就一直不好。先是不得不遵从赌约,改作女装打扮一个月。难熬的一个月!他最后不得不飞也似地逃到人间,企求能够在人间得个平静。谁想竟忘了这家伙一直在人间留连,结果正好被他撞见,还强行拉自己来他的船上作客,不得不承受他那一大堆侍妾们的如观赏珍禽异兽般的眼光。
幸好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今天是打赌期限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夜,自己就可以从地狱中解脱出来了。
"说起来,我原本还真的蛮奇怪的。你怎么会输给了我小妹呢?"耳边听得苏若言在自言自语,"原来你是因为吵架而导致心情不好啊!输得可真冤枉。"
心神忽然恍惚起来。原本的好心情在一刹那间再也好不起来。
因为心情不好而输么?......
忍不住站起身来。"我出去走走。"
"你常戴的那支钗呢?"
"什么?"本是为了散心而出去闲走,但楚风烟从集市上回来之后,心神却越发恍惚起来。以至苏若言那一问,楚风烟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苏若言看他。他长发斜绾,乌云堆叠成重重烟雾。束发的是一枚形式古雅的玉环。但是,那发上还应该有一支银钗才对。
钗身为银,钗头嵌玉,碧玉雕琢成云龙九现。
这支钗他本来一直戴在头上的。但苏若言重新打量他的时候,却发现它已经不在他的头上了。而那是他母亲的唯一遗物,他不可能会弃之不顾的。或者是不小心掉了?
楚风烟忽然醒悟过来,急忙伸手摸向头上。没有。
是什么时候掉了?
楚风烟皱眉。然后闭目。
冥想。苏若言静静地欣赏他的容颜,心中忽然升起了不知是何滋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