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 .上——by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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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放心,一切都好了。别哭了。别再哭了哦?"
可是黛娇象是把多年的委屈一起发泄出来一样,那泪水再也止不住。凌天心不由得手忙脚乱。
"让他睡一会儿吧。"楚风烟淡淡地建议。
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凌天心伸指点了黛娇的穴道。黛娇这才止了哭声,沉沉睡去。
室中便只剩了两人面面相对。
所有无法逃避的现实再次出现在凌天心面前。
"你还没有回答我。"楚风烟柔声问。
凌天心没有回答。
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想离开你。不想放弃你。看着你的眸我所有的心神都已沉醉,望着你的眼我知道我一生的相思都只是为你。我怎么能够没有你?
三生石上旧精魂。想我和你,当即如是了。
只是,只是......
闭上眼,竟全是嫣儿那日临去又回眸的最后一眼。
如斯的怨。如斯的伤。
我最心爱的小妹。
母亲的话依然在心。母亲叹息着说:"要兄妹和睦相处啊!"母亲她什么都不知道。
童年的好友在那日挟怒而来,断义而去。那指控的目光怎么也无法忘记。"枉嫣儿最敬你爱你,提起你时眉眼都是笑,你竟就这么待她伤她?"
而他却只有无言。
"我们不应该这样。"他挣扎着说,"黛娇说的没错。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男人和男人是不应该在一起的。"
"你在找借口。"楚风烟一叹。
借口吗?或许是吧。
凌天心黯然一笑。半天,方低低说道:"我......对不起嫣儿。"
所有的根源原本在此。所有的挣扎原为此而来。那一日嫣儿含怨而去,对他说此生再不相见。他却不知道事情为什么竟会变成这样。思量了无数番,痛苦了无数回。终于决定了的放弃,却还是只觉得心痛如绞。想要一醉解千愁,竟也偏偏欲醉不能。
"嫣儿很幸福。"楚风烟淡然。"你并没有对不起她。"
凌天心摇了摇头。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吧。只是,解不开心结的,是自己。
他不再说话。楚风烟也不语。两人一齐望向窗外。
窗外是梅林。春日梅花未放,只有绿叶片片,交错出横枝疏影,依稀可见冬日的美丽。恍恍惚惚中,楚风烟却忆起那日白梅万株,飘香于严冬。梅花树下,小红亭中,小男孩儿仰起脸,童稚的声音许出一生的约定。"说定了哦!"
说定了哦!
那曾经乱了我心的,凭什么你可以忘了?
楚风烟心头又是一阵烦乱。他静下心来,张口欲语,却听到凌天心的话先传入自己耳中。
"你走吧。"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凌天心终于再次开口,说出来的,却是逐客的话。
风吹来。楚风烟思绪如潮,白衣翻飞,人,不动。
"那么......我走。"凌天心叹息。
他走向门口。将欲开门的时候,听见楚风烟的话声在身后响起。"那个女人呢?"
凌天心怔忡了一下。
是了。黛娇。他忘了她。
"先让她在这里休息吧。明天我会拜托朋友来照顾她。"
他拉开门,欲出。却忽地站住。
门外有人。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书生。
书生看见他开门出来,急急地凑近前来,问:"他答应见我了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凌天心一愣,正欲反问,身后已传来楚风烟的悠悠话语。
"他是我带来的。"
接着凌天心便听见一声尖叫,一条人影旋风般从自己身后卷来,强行将自己从门旁挤了开去,然后扑到了对面那书生的怀里。
"阿慕哥哥!"
这声音带着掩不住的惊喜,还夹着一丝哽咽,宛然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女孩对自己的家人撒娇哭诉。可不正是黛娇?
"阿岱!"书生搂着他,话里声声安慰。"怎么啦?别哭别哭!有谁给你委屈了?告诉阿慕哥哥哦!哥哥给你出气。"
黛娇本来没再哭出来的,给他这一说可就"哇"地一声又大哭起来。边哭边诉:"很多人都欺负我!他们......他们都欺负我哦~~~~我好想你好想你......可是又不敢回去。都是你!"他忽然发起恼来,狠狠地锤着那书生。"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真的吗?你真的想我?"书生的话语带着明显的惊喜。"太好了!你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可你每次都在我找到你之前避了开去......谢天谢地,你总算不躲着我了!"
这句话才出口,黛娇的身子一僵。书生登时晓得自己又说错话了,不由急得面色大变。
"他们是怎么回事?"
凌天心问不知道何时已站在自己身旁的楚风烟。
"我今天来找你,在鸣玉坊看见你救人。你走了以后,我正打算跟过来,就发现他在鸣玉坊徘徊,一时多事问了他几句,才知道他要找一个叫阿岱的青梅竹马。恰好他这个叫阿岱的青梅竹马就是被你救走的黛娇。"
"所以你就带他一起来了?"
"对啊。君子有成人之美么!"楚风烟盈盈一笑。
"哦。"凌天心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倒不用再费心托人来照顾他了。不过,他们两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怎么听那书生的话意,黛娇好象一直在躲着他呢?"
"是因为他是男人的缘故吧。而且,那书生说,"楚风烟看了他一眼,道。"他原本是黛娇妹妹的未婚夫。黛娇这个名字,本来也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妹妹的名字。"
凌天心呆住。
"我不应该见你的。"黛娇抹着泪,哽咽着说。
"不要!"书生心痛地说,"看看你,没有我的照顾,都变成什么样了。刚刚你不还说有人欺负你吗?你不跟我在一起怎么行呢?我一直一直在找你。可你总躲着我。好不容易今儿见了你,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再放你走的了!"
"可阿娇怎么办?"黛娇无助地摇头,"你是她的。我不能抢走你。"他的泪又流下来了。"我本来走了就好了。都是你!找什么找呢?阿娇知道了,一定又会伤心的。我不要她伤心。"
"阿娇没事的。"书生这才恍然大悟,急急地说,"我正要告诉你呢。阿娇已经出嫁啦!她现在日子幸福得很呢。而且她再过几个月就要做娘了。不过她说,小孩的名字想让你来取。恭喜你,你要做舅舅啦!"
黛娇的身子又是一僵。呆了半晌,方勉强道:"那恭喜你啊!"
"恭喜我什么?该恭喜的是你呀!"书生不解其意。
"恭喜你就要做父亲了。"黛娇一脸心碎欲绝,却分外的美丽,无论从哪里看,都看不出他实际上是个男人。
书生愣住。
"胡说什么呀!阿娇嫁的又不是我!"半天,他才明白过来误会在哪里,急忙大声辩解。
"不是......你?"黛娇迟疑地重复,生似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是我!"书生坚定地重复。
"你不肯娶她?"黛娇忽然一把推开他,恼怒地责问。"你让她受到大家的耻笑!"
"没有!"书生想不到他会这么想,再次大声分辩。"是她不肯嫁我呀!"
黛娇愣住。
"为什么?"半天,他方问道。
书生深深地凝视着他。"因为她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因为她知道和我在一起我和她都不会快乐。因为她希望她最爱的哥哥永远幸福快乐。还因为......她发现这世上有更适合她的好男人。"
"有更适合她的好男人?......有比你还好的男人么?"黛娇喃喃自语。
书生啼笑皆非。
"当然。"他抬起黛娇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这世上男人又不止我一个,比我好的更不知道有多少。不要再一相情愿好不好?不是你以为我和她适合就一定适合的!就算我和她真的勉强在了一起,将来也必定不会幸福。那个男人更适合她!你还没有明白过来吗?"
"你还没有明白过来吗?"
楚风烟重复着低问。凌天心只觉通身冷汗涔涔。
是在说我吗?是我在一相情愿吗?伤心是可以仅仅一时的吗?如果时光流逝,嫣儿她是不是也会如阿娇一般的幸福,然后告诉自己,这样的结果更适合她?如果是这样,自己的执著是不是全无意义?
嫣儿嫣儿,是不是有一天你从伤心中走出,会微笑着告诉我,要幸福哦,哥哥?
也许一切不复从前。也许沧海桑田世事变幻。那许多年许多年以前的少年时光,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儿曾欢笑着扑在自己的怀中,说:"我们要一辈子都幸福哦!哥哥。"
是了。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只是,难道还要继续迷惑下去吗?
有勇气面对最厉害的敌人。有勇气面对楚风烟是男非女的事实。有勇气面对天下人的嘲笑。却没有勇气解开妹妹的心结?这不象自己呵,凌天心!
所以无论几年几月,终必要令你走出心结。这才是自己所应该面对的吧?
我们要一辈子都幸福哦!嫣儿。
风烟--
抬起头,看见那熟悉的眼眸。风烟。
楚风烟轻轻拉过他,拉到自己的怀中。那注视的眼眸如斯温柔。柔情似水。他凑近前去,小心地在凌天心唇上轻触。如醇酒般醉人。凌天心发出低低的叹息。
"我明白了。"
"公子!"
突如其来的叫声打断了两人的凝视。
转过头来,黛娇拉着书生,笑盈盈地跑到两人的面前。似乎发现了自己的莽撞打断了什么事情,黛娇有些不好意思,伸了伸舌头,却没放在心上,自顾嚷道:"公子,啊,还有这位公子,多谢你们哦!我和阿慕哥哥要回去啦!"
楚风烟松开紧拥着凌天心的手,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误会解开了?"
"解开了。"黛娇有些不好意思,却掩不住面上快乐的笑容。"我们已经说好啦,以后再也不分开。我们打算一起回乡。恩,要先去看我的妹妹。妹妹说,要我帮我那快要出生的小外甥取名呢!啊!"他忽然惊叫一声,随即不好意思地侧头对凌天心说,"还有公子帮我赎身的事呢!公子,那笔钱我们筹到后会还你的。不过......您大人大量,应该不会要我们还了吧?"
"别胡说!"书生低斥,转首对两人诚恳地道,"两位公子的大恩大德,晚生无以回报,唯愿来生结草衔环。至于这位公子的钱,晚生回去后即刻设法,一定会早日归还。请公子原谅阿岱的失礼。"
"不用了。"凌天心摇头,一笑。"钱财小事,就当我送两位的贺礼吧!不用归还了。说起来,是我应该感激你才对呢。"他既满心感激,又看出书生满身傲骨,定然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故此说是贺礼,料想定然不会被拒。
果然书生面色甚喜。
"如此晚生和阿岱就不再打扰两位公子了。他年若是有缘,晚生两人再来京城的话,那时再来拜会公子。"
书生长身一揖,然后和黛娇执手离去。
人影很快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外。
"他们走了。"楚风烟道。
"恩。"
"夜已深。"
"恩?"
"我们也休息吧。"
"......"
视线再次对上。眼眸中掩不住的深情。
楚风烟一笑挥手。风卷起,带动回旋的气流,直吹到看不见的远处,那兴高采烈携手同归的两人。然后再回卷过来,余势未竭,关上了门窗。
关住了一室春色。
"你说,阿娇腹中的小孩,会是男是女呢?"
"你说,我的那个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该取个什么名字好?"
"你说,我们把我们的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过继过来,当我们的干儿子干女儿好不好?"
黛娇兴高采烈地问,一句接一句,简直不容书生插得上嘴。书生微笑着听,眼里满是宠溺。
夜色已深。其实他们不该这么晚出来的,这样对阿岱的身体不好。书生想。不过终究不适合留在别人家里,会打扰主人的。更何况,那两个人看起来也有许多话要说。
不知道这么晚了还找不找得到宿处?
这时他们已走到了梅林边缘。一阵风起,梅林枝影动摇,发出呜咽的声音来。
"好冷!"黛娇瑟缩了一下。
这阵风来得好怪!
书生皱起了眉,没有深思,只是赶快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怜惜地披在黛娇的身上。
"还冷吗?"
黛娇仰首对他一笑,摇了摇头。
这是书生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黛娇所发出的最后一个微笑。
然后身影如朝阳初升照耀冰雪消融,又如轻烟淡雾在风中飘散。那一阵怪风,传来了作法人指令的解除,使凝形聚气化为人类的小小生命重归原形。
风过。
空荡荡的地上,多了一截青青竹枝。青竹枝旁,一朵盛放的牡丹,飘飘落地。
夜风朝露寒霜。明朝有人路过,当见那离根青竹枝渐成枯黄,断梗牡丹花零瓣残蕊剩香。
"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怎么样?"
锦衾流苏罗帐。烛光摇摇,照耀一室明媚。凌天心忽然想到离去的两人。
"别在这种时候提起别人!"楚风烟皱眉。他俯身重重吻住凌天心,教他再也不能胡思乱想。
凌天心轻喘了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想来他们当必会很幸福吧。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在脑海中这样模糊想过,于是便将注意力又集中到身前的楚风烟身上。
所以他不曾见楚风烟微微一笑。
明白你的固执,你的坚持。所以演一场戏,造一个梦,让你打开心结。你早已入梦,却不明白。何曾有黛娇?何曾有书生?何曾有两情不渝的故事!只是指尖轻弹,摘一朵牡丹花,折一截青竹枝,化做梦里人。
梦醒了,牡丹还是牡丹,竹枝还是竹枝。
"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凌天心睁开眼来,奇怪地看着他,语气有些不满。"刚才你还说我不专心,你现在在想什么?"
"在想,我终于和你在一起了。"
楚风烟一笑,挥手熄灭了烛火。一室黑暗。
春意正浓。
9 烛影摇红
红烛高烧,蜡泪纵横。
描金绣凤的大红绫帕覆盖住美丽的容颜。腕上的翡翠镯在烛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华。
华兰臻轻轻掀起覆面红帕。
远处人声喧哗,蓦然一起入耳。更有嬉闹的儿童们点燃了的零星散炮的响声,在夜空中三五回响,越发增添了今晚喜气。
红帕与烛光交相辉映下的人儿嫣然巧笑,掩去了眼底的泪花。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你真的如此决定了吗?我的女儿。"那一天,父亲说。
"是。"
华兰臻看向自己的父亲。父亲的鬓边在不知何时竟也已有了几缕白发。于是心头蓦然一阵莫名的难过。父亲也老了。
"女儿心意已定,决无更改。"
"我一生无愧天地,只是对不起你们母女。女儿啊,天心的心分明不在你的心上,为父的已经后悔当时的决定了,你又何必苦苦坚持呢?"父亲叹息,试图挽回她的心意。
华兰臻笑了。
无愧天地?已经后悔了?或许吧。谁知道呢?
"但他的心也不会再给别人。总有一天,他会回过头来看我的。何况,这原就是我自己的决定,不关父亲您的事情。"
"......"
"那么我的女儿,为父祝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