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 .上——by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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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停住。
小姑娘慢慢回过头来。眼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你在开玩笑的吧?"
"就算我不听吩咐,偷溜去了书房,也不可能会这么处罚我的吧?我以前也偷溜去过,你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啊!没道理这次特别认真吧?涤心石室,明明是犯了无法挽回的大过错才会被处罚去那里的啊!并且,以前被关进去的人从来也没有出来过的吧?"
"为什么这次会对我用呢?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小姑娘的眼眸异常清澈。瞳孔却微微有些收缩。执着的目光一直盯着站在面前的男人,不肯动摇。朝阳升起,透过门隙射进屋中来,屋子显得异常阴暗,而站在门口的男人被光线镶嵌了一圈金边。但男子的脸却变得模糊起来。
"是......和姊姊有关吗......"
微低的话语,不再是询问,只是在自我肯定罢了。然而一旦知道一直以来所恐惧的一切可能变成事实,小小的身躯也不禁颤抖起来。
"是我猜错了吧。和姊姊没有关系,对不对?姊姊还在药室忙着炼制新药,对不对?"
微仰的头与其说在询问,不如说急切地在希望。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希望......自己所预测的一切不是事实。
男子的脸色依旧什么都看不出来。"你在胡说些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发生。"
淡淡的语气,可以让人安心。
小姑娘的身子忽地轻轻颤抖了起来。异样的冰冷缓慢地沁过全身。你在说谎。
"告诉我。姊姊去了哪里?我要去追她回来。告诉我!"
忽地大喊了起来。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扩张。大大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男子一语不发。沉静的眸光迎上小姑娘的恐惧。眸子中居然有说不出的温柔。静默。不知过了多久,小姑娘在温柔的眸光包围下逐渐平静下来。唇角再次漾出微笑。
"是我太胡思乱想了呢。无梦哥哥。"低下头来不好意思地微笑,"真是的,我怎么可以胡乱怀疑呢?姊姊答应过我的嘛!姊姊一向是说到做到的。我居然还怀疑,太不应该了!"抬起头来,眼神又变得活跃起来。"无梦哥哥,你先让我去向姊姊道个歉好不好?道过歉我再去涤心石室。好嘛~~"
撒娇的语气让人无法拒绝。
归无梦轻轻苦笑了起来。是想要去亲自确认一下吧?小小年纪,就这样多的心眼啊!
微微侧开身子,让出屋门的空间,用有些宠溺以至于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去吧,要快些回来。"
他看到小姑娘身躯微震,笑容再次漾出。这次是真心的欣慰,还带有一丝丝的歉然,是因为自己再次的多疑和欺骗吧。于是心底也莫名地升起了一股歉意。
小姑娘轻快地笑着,从归无梦的身畔跑了过去。在跨越屋门的瞬间,回过头来,笑着想要说些什么。然后眼眸蓦地大张,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你骗人!"
那是意识消失的前一刻,脑海中唯一能够泛起的念头。可是天旋地转,什么都不知道了。
晨露凝丛兰。
一只纤纤玉手,自鹅黄色薄绡长袖中徐徐伸出。五指微拈,"啪"地一声轻响,雪白的兰花便离开了枝头,落入折花人的掌中。掌亦是雪白的,宛如凝脂。兰花却是雪白中泛着浅浅的青色。双色交映,恰如一幅流光溢彩的玉雕,使人目为之夺。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折那枝兰花吗?"说话的是旁边不远处亭中独坐的男子。
女子回头,流水般的眸子光波不定。轻柔地摇了摇头,女子缓缓地抬起手来,将刚折下的兰花插入发中。兰花上一滴露珠微微颤动。
"好看吗?"出乎男子意料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男子微谔。"好看。"
女子笑了,低声说:"若是男子,应该是会喜欢我的罢?"
兰花晨露辉映下,是绝世的容颜。臻首蛾眉,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男子盯着她看了许久,叹息道:"是。"
"可是,他却从来不曾动心。"女子敛眉,淡淡地说。但饶是她语气再倔强,却也还是终于透出了一丝凄凉。
男子苦笑。"倾国,"他唤道,"能告诉我他是谁么?我问过你很多次了,你从来都不肯说。"他直视着她,诚挚地说着,"说出来,至少,心情会好过一点儿。"
温柔的话语让人心动。可是--
"我不会告诉你的。"永远都不会。
顾倾国别过脸去,伸手至腰间抽出了一管玉箫。玉箫色泽纯白,一头系着个小小的玉坠,玉坠却是鲜红色的,宛如吸尽了人体的鲜血所染成。
箫声低低响起。徘徊婉转,如泣如诉。
男子轻叹。拔下发上玉簪,和着箫声敲击桌面,曼声长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箫止歌息。
男子拍手道:"好箫!"他赞道,"世人皆知圣手医仙顾倾国慧质兰心,不但人如其名,容貌称得上是倾国倾城,医术精妙更是冠绝天下,却不知仙子的箫声更是一绝。只惜仙子不肯轻易显露。凌天心何其有幸,几番得聆此箫!"
顾倾国的脸上却殊无半分欢喜之色。放下玉箫,淡淡地道:"不过聊以自娱而已,哪里当得起凌兄过誉?"
垂下头去,忽然低低叹息。"冠绝天下又如何?倾国倾城又如何?"叹息声微,几不可闻。
凌天心暗暗叹气。转移话题道:"倾城现在好么?"
提到倾城,倾国的脸上方始微微展开颜色。"她很好。"不过现在只怕已经发现自己失踪的事了吧?以她的性格,多半是会不顾一切跑来找自己的。幸亏有无梦在,自己还不用担心。无梦会拦住她的。
对不起,倾城。
唇畔的笑意一展即失。顾倾国抬头,神色已开朗了许多。"凌兄,你可猜得到小妹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凌天心微笑。"这有何难猜。你会来找我,十次中倒有八次是来找我拼酒的。但不知这次又带了什么佳酿来?"
顾倾国轻轻笑了起来。恍如花枝微颤。她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碰面的情形?"
"当然。"凌天心边思索边道,"我还记得我们拼酒拼了整整三天,把小苏窖藏的美酒几乎喝了个精光。后来你喝醉了,我劝你去休息,你不肯,还要继续喝,还乘兴硬要吹箫给我听,自吹自擂地说什么,你的箫声可是天下一绝,我能听到是我的福气。"
顾倾国失笑道:"是啊,可是你比我醉得还早。我要吹箫给你听,你居然把耳朵给堵住。你没醉时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凌天心"哈"地一声笑了出来。"那可是我平生第一次喝醉酒。不过可也值得。当时小苏看着我们一坛坛地拼,脸色也一点点的变,又因为话早出口,更不好意思不让我们接着喝。最后终于气得夺门而出,来个眼不见为静。那时他的脸色可真是精彩!"
"对呀!"顾倾国也笑着忆起,"后来我们再去他家,他死也不肯再让我们踏进他的酒窖半步了。"她忽地抿嘴一乐,"可是我记得你后来为此还专门偷进他的酒窖,把他最宝贝的一坛红葡萄酒"一品红"给偷走了。小苏气急败坏地找上我的软红小筑,我才知道你居然还会做这种事!"
凌天心不好意思地笑:"我只是想看他到底能气到什么程度而已。没想到他发起脾气来还真是可怕。后来我都不敢见他,连路过那里也只敢绕着走。"他忽地又笑道,"不过那坛酒喝起来还真不错。不枉我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想不想再尝尝它的滋味?"顾倾国笑吟吟看着他。
"不可能。"凌天心当她在说笑话,"你难道不知它的酿法早已失传?而且我喝的那一坛正好是这世上所存留的最后一坛。"
顾倾国笑而不语。双手轻击,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凌天心扭头望去。一个绿衣小鬟手提竹篮,自远处袅娜而来。
凌天心望着桌面上顷刻之间已经摆好的四碟小菜,一瓶美酒,怔了半晌,方始叹了口气道:"我越来越佩服你了。你居然连这种已经失传了的佳酿都有办法重新酿出。天下间还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
"还是有的啊!"顾倾国似笑非笑地道,"有个男子,他就始终不肯喜欢我啊!"
"那男人一定是瞎了眼了!"凌天心望着她,诚挚地说,"瞎了眼的男人,不值得你为他难过,更不值得留恋。你还是忘了他吧!别再自苦了。"
顾倾国不语。半天方才说道:"瞎了眼的,也许是我啊!"
她不再说话,低首开始斟酒。鲜红色的酒浆,缓缓注入半透明的酒杯。光华流转。
葡萄美酒夜光杯。
"请。"顾倾国笑着举杯。
凌天心凝眸望她。只见她眉眼盈盈,低颦浅笑。依稀恍惚间,好似那个人在那日决然离去前的神情。凌天心心口蓦然一疼。当下不再多想,也举起杯子,道:"请。"不待顾倾国反应,仰首一饮而尽。
酒果然很好,却不是一品红。凌天心扬眉看她,目光中带着询问。
顾倾国却宛似不见。淡淡地看着他将杯中酒饮尽,方始悠悠说道:"你喝下去了啊!"
"什么?"凌天心没有听清。
顾倾国却不再说。端起酒杯,细细端详。杯中酒如血。
凄凉地一笑,终于举杯就唇。
酒好苦。心更苦。
虚耗尽了生命却仍旧得不到的一切,如今我只得全部放弃了。没办法呵!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也强求不来,到最后,遍体瞵伤,血迹斑斑的只有自己而已。我已经很累了。
杯中酒血影荡漾。依稀恍惚,是妹妹倾城在急切地呼喊着什么。我听不见。对不起,倾城。姊姊实在太累了。请你,原谅我。
微仰首,将剩余的酒尽数倾入喉中。喝得太急了,忍不住咳嗽起来。喉咙都要咳出血了。
"你没事吧?"凌天心担忧地问。必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到底出了什么事?凌天心皱眉苦思,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半天咳嗽方止。顾倾国蓦然扬声笑了起来,其笑如狂。伸手用酒杯敲击石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来,笑着道:"凌兄,你只听过我吹箫,没有听过我唱歌吧?待我唱给你听。"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喀啦"一声,酒杯不堪大力敲击,终于碎裂,化为万千碎片。
凌天心皱起眉头,道:"小心一点。"心头却忽觉有一阵冷风吹过,四肢百骸蓦然一僵。
顾倾国不理。
"古来征战几人回。其实人生又何尝不然呢?凌兄,你道我和你今日一醉之后,可还有机会再图共饮么?"顾倾国偏头看他,依旧是笑。"打一个赌。你道我还能活多久?你道你又还能活多久?"头上的兰花微微轻颤,一滴露珠"啪"地一声滴落下来,落在草丛里不见了。凌天心忽然发现,顾倾国的额头上,不知何时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凌天心终于骇然。强压心神,神色维持不变地道:"这种赌没有意义。我不会和你打的。"一边迅速运功查看自身状况。可是没事。
顾倾国还是笑着,道:"你有没有查看自身的状况?什么都查不出来,对吧?可是你已经中毒了呢!"她回眸,看着手上的酒杯碎片。凌天心这才发现残片依然被她握在手里,握得那样紧,以至于手心流出了汩汩鲜血。可是她却不以为意,仍是笑。
凌天心叹气。"你的手必须包扎一下才行。"他道,"就算我中毒好了,可不可以请你先把手伸出来,让我替你包扎一下?"
顾倾国终于安静了一会儿。静静地坐着,看着凌天心帮她包扎完毕。手上血虽流了不少,但好在只是皮肉伤,没有伤着经脉。所以也没什么要紧。
沉默。半天,顾倾国忽然说道:"多情咒。"
什么意思?凌天心扬眉看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不会是自己所想到的吧?
他知道多情咒。事实上,江湖中人没有几个不知道它的。能名列为天下七大剧毒之一,就算是想不知道也很难。
凌天心迅速在脑海中搜索着记忆。
多情咒,以美人泪为引,以冰蚕血、七梦花、忘忧草、雪莲子、迷梦香等诸般灵药剧毒混合调配而成。由于在调配过程中必须加入红葡萄酒作为中和,是以最后所成之毒亦如美酒。其色鲜红,其味甘美,饮之仿如西域极品之红葡萄酒。中此毒者,并不会致命,只是从此再不能动情,否则毒性立发,可使人痛不欲生,唯求一死。
然而此毒名气虽盛,却也和那酒中极品"一品红"一样,早就失传多时了。
但顾倾国号称圣手医仙,医术之精,天下无双。
自古精于医者,必亦精于毒。
凌天心想到那酒。顾倾国说是已经失传的"一品红"。但它不是。凌天心甚至早在酒初斟出时便已发现这一点。只是当时他以为没关系。酒终究是酒,是不是"一品红"又怎样?
他可能犯下大错了。
顾倾国的声音终于悠悠传来:"我们适才饮下的,不是一品红。是多情咒。"
凌天心静静地望着她,却猜不透她到底在想着些什么。叹了口气,闭上眼,他试着想起心中的那个人。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可还好吗?恍惚之间,又忆起两人相处时的温柔缠绵。唇畔不由自主,漾出微笑来。
蓦然间胸口剧震,便似被大锤重重敲了一下,五脏六腑都给击成了碎块。"喀啦"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额头上也立时冒出了大量冷汗。
顾倾国怜悯地叹了口气。伸手掏出一方绣帕来帮他拭去汗珠血迹。"你看,我都告诉你是多情咒了,你还不信。尝到苦头了吧?"
她的话语很温柔,凌天心却再不能听下去。不能再想起那个人的话,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此生此世都必须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我又为何还要再继续活下去?我不能忘记你。我不能阻止你离开我,但就算我死了,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想你。
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凌天心没有去擦。瞪着顾倾国,声音中依然保持着冷静。"为什么?"他问,"不要告诉我,你所说的那个不喜欢你的男人会是我。你根本不可能会喜欢我。"
"确实不是你。"顾倾国点了点头,"可是,是他呀!"她自嘲地笑了,"我本来想和他一起喝下这多情咒的,可是,我终究还是做不到。所以我只好来找你陪我喝下这一杯了。"
她所说的他,是他么?凌天心怔住了。
看着她,他可以看见她的眼神里有无限哀伤。她想忘记他。凌天心确定这一点。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其实是同病相怜的。只不过,他曾经得到过又失去,而她则从未曾能得到。他选择永远也不肯忘记,而她则想籍着这痛苦来忘却一切。如此而已。
涤心石室。没有进去过的人是无法想象它的黑暗的。
在经过几番尝试后,明了了自己终究是无法凭借一人之力从里面走出去的顾倾城抱膝坐在了地上。
浓重的黑暗笼罩于四周。睁大了双眼也不能看明白自己伸到眼前的手指的感觉令人发狂。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做瞎子的滋味。倾城叹了口气,终于没精打采地摸索着走回石室一角的草荐上,决定自己还是大睡三天比较好。
空气阴冷而潮湿。躺在地下,倾城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她其实是不怪无梦哥哥的。他会不拦阻姊姊,并且不惜把自己关在这里也不许自己去拦阻,也许,只是因为,他真正明白姊姊最想要的是什么吧!这样想的时候,心底里有一丝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