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 .上——by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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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自己,也不是不明白的。
姊姊心里很苦。一向压抑的痛苦不肯爆发,把心儿都噬碎了。所以才会想以此来终结一切吧!
可是你答应过我要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
姊姊骗人。
泪水悄无声息地,终于落了下来。
身上开始有些发冷起来。石室太潮了,对娇生惯养的她来说,不可能会适应。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才十多岁的小女孩儿而已。
意识开始朦胧。迷茫之间,不知飘回了哪一年。
姊姊在笑。她难得地穿着一袭粉红色的薄纱裙,鲜艳又美丽。哦,是了,这是自己八岁那年的事。那天自己生日,往常的这一天姊姊哪怕有天大的事,都会放置到一边,回来一整天陪着自己的。可是那天她没有。那天一整天她都没有回来,并且,在自己苦苦等了她将近半个月后,她才归来。
"姊姊!"倾城看见了当时年幼的自己。那半个月里,她把自己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破坏迨尽,进而破坏尽了姊姊房间里的一切,包括她最心爱的药草医书。连无梦哥哥也劝不住自己。当姊姊回来时,她早已是骨瘦如柴。
"你这是干什么!"姊姊甚至在看见药草医书被破坏时都只是皱了皱眉头,却在见到自己骨瘦如柴的样子后大惊失色。"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那时候,自己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真是的。姊姊不在的半个月都没有流泪,为什么会在姊姊回来之后流出来了呢?
她抱着自己,温柔地安慰着,直到自己终于停止哭泣沉沉睡去。然而当时的感觉清晰在骨,那一刻,意识清楚地明白到,姊姊,再也不是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了。
那天之后,姊姊就常常出去,而且一去就是很多天不回来。平素常呆的药室书房都蒙生了尘。
"姊姊。"
倾城担忧地看着独坐在书房看书的倾国。最近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倾国忽然很少出去了。而且每次出去,回来后,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或者药室里整天都不出来,也不许别人进去,不知道为了什么。可是倾国明显地憔悴了。原本鲜明的颜色如今逐渐黯淡,清澈得仿佛天空一样的双眸也渐渐混浊。
"有什么事吗?"倾国抬起头来,眼神有些疲惫。
"姊姊你又熬夜了!"倾城不满地说。
倾国笑了笑。"我在查一种药的配置方法。还没有查到呢,小城乖,去花园玩去罢。"
"姊姊!"倾城更加不满,忍不住大叫起来,"你又当我是小孩子。我不小了!"她哀求道,"姊姊,你明明不快乐,为什么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呢?告诉我,到底是谁害你不快乐的?我是你的妹妹呀!"
可是倾国终究什么也没说。
那时候,要是自己有能力阻止姊姊就好了。
倾城从朦胧中醒来,这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居然睡着了。做了好多梦。最清晰的一个,就是姊姊开始配药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候,自己不知道姊姊在配的药,是为她自己准备的。
那个药的名字,叫多情咒。
姊姊查了好久的书,又做了无数的试验,费了不知道多少的心血,终于配出了多情咒。
自己平时是不进书房的。因为先天体质太弱,初出生时差点儿耗尽了父母毕生的精力,方始令自己能够平安无事地存活下来。所以父母和姊姊严禁自己学医,连书也不许多看,只让自己学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来增强体魄而已。
等到自己终于发现真相时,姊姊已经配出了失传已久的多情咒。
想要毁了它。看着那鲜红如血、芳冽如酒的剧毒时,倾城有这个冲动。总感觉它会对姊姊不利。可是,真正能对姊姊不利的,也许不是毒药,而是姊姊自己。
何况,就算毁了它,姊姊也还可以再配出来啊!姊姊是医学的天才,在这方面没有什么能难得倒她的。失传已久的配方都配出来了,要配药还会困难吗?
"姊姊。请你答应我,"紧紧握着那一瓶殷红如血,庄重地恳求着,"永远不要用它,好不好?"就算没有什么用,总也要试一试。
姊姊看着自己,良久,终于道:"我答应你。"
"你发誓?"倾城怕她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我发誓。"姊姊答应了自己。
她信了,安心地以为姊姊以后就不会再有什么傻想法。现在想来,傻的是自己呵!至少,在发誓的时候,应该叫姊姊以自己为誓言的。姊姊一向最疼爱自己,要是以自己的安危为誓的话,大概姊姊会为了自己,而不敢违背她的誓言吧!可是现在姊姊的誓言是用她本身起誓,她连性命都不想要了,又怎么会顾惜呢?
倾城茫然地哭了起来。
石室昏暗,不知时日。等到无梦哥哥肯放自己出去的时候,姊姊只怕也已经......不,姊姊不会有事的!就算是关我一辈子也无妨,只要姊姊没事,拜托!
她不敢再想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亦不知室外是白天还是黑夜。眼泪流了又停,停了又流,终于再也流不出来。当泪也终于尽了的时候,顾倾城忽然之间感到胸口一下剧疼,宛如针扎锥刺,又狠狠地翻搅不停,不由得疼的弯下腰去,抽搐不已。
心却沉入万丈深渊。
"你来了。"
风声动摇。顾倾国独自一人自斟自饮。瓶中已无酒,杯中,残酒尚有半盏,血也样红。四围寂寂,空无一人。也不知她这话却是对谁所说?
一声叹息却幽幽传来。一条人影便恍如鬼魅,倏然出现。黑发白衣,伊人如梦。
"他怎么了?"白衣人指的是倒卧一旁的凌天心。
顾倾国只觉喉头又是一甜,急忙强行咽下。淡淡地道:"你放心,我只是施了点儿毒,使他昏睡几个时辰而已。"
白衣人在对面坐了下来,问她:"你费尽心思,约我今天到这里来,不会只是要让我看到他在昏睡而已吧?"视线扫处,却见顾倾国手中半盏残酒,色作血红,香气馥郁。蓦然脸色微变。
顾倾国微笑道:"不。我是想请你看看这杯酒。"
白衣人半天不语。
"你......当然认得这是什么酒吧?"顾倾国眼波微横,笑吟吟地望着他。这会儿心情显然大好。
良久,白衣人方道:"你给他饮下这个,是不是?"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只是语句从容,却听不出有什么喜怒哀乐。
"我也喝了啊!"顾倾国斜瞅着他,语带幽怨。"他只喝了一小杯。剩下的,全都是我喝了哩。"
她醉了。
白衣人静静地看着她,想。是心先碎了,所以才会这么快就醉了吧!然而,使她心碎的人却是我。
白衣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顾倾国叹息着问。发髻有些乱了,于是便伸手轻轻掠了下发。却将发畔插着的兰花带了下来,颤巍巍地掉在地上。眉头不高兴地蹙起,顾倾国索性把发簪也拔了下来。"哗啦"一声,如瀑长发铺泻脑后,漆黑若夜。
"我在江上弹琴。"白衣人若有所思地答,"然后,你在岸上吹箫。"
顾倾国拔出箫来,轻轻抚摩。"你是唯一一个和我合奏的人。我们的琴箫配合的天衣无缝。那时候,我的心里就只能有你了。"
她不曾醉,只是借酒佯狂。心中事,有谁知?除是醉中相诉。
白衣人黯然长叹。不是负心,因为从来不曾有过情。然而累你如此,是我的错。
"不能忘了么?"
"忘了吗?"幽幽一声轻叹,"来生吧。"今生教我如何忘你?
顾倾国仰首,饮尽杯中残酒。手一扬,"啪"地一声脆响,玉杯再作碎裂。伸手再抛,白衣人扬手接住。看时,却是一柄剑。熟悉的剑,白衣人知道,在它的剑锋尖端,刻有四个字。那四个字,是许久许久以前,自己尚在年少时,亲手所刻。
"这是你的剑。"顾倾国黯然道,"我记得你说过此剑对你珍逾性命。而你送给了他。"
"是。"
"不知道戮魂剑对上天涯箫,谁胜谁败?"她挑眉望他。眉眼盈盈,忽带无限杀机。
玉箫流转,万点光华。此箫名为无尽天涯。凡死于此箫下者,迄今六百五十二人。
天涯路远,黄泉路近。
白衣人身形飘忽,转瞬间已变十余种身法,仍避不开天涯箫的追缠。
戮魂在鞘,剑不轻出。你,拔不拔剑?
沉重的铰链声开始响起。光线也逐渐投射进空旷的石室。但光线虽明亮,却依然只能照亮石门旁的那一小块地方,无法照出石室深处的黑暗。
石门大开。归无梦立在门口,扬声道:"小小姐,请你出来吧。"
没有人应声。
归无梦又唤了一遍,仍然没人。皱了皱眉头,举步走了进来。看时,一片黑暗中,看不到一个人影。顾倾城人呢?
火光一闪。归无梦燃起了火折子。
这才发现顾倾城正蜷缩在石室阴暗的一角。不言不动,宛如失去了生命力的娃娃。
归无梦快步走了过去,轻摇她的肩膀,唤她。"小小姐,出去了。"蓦然间只觉得触手处一片冰凉。心头不觉一惊。急忙把她抱起,迅速出到外面阳光之下。
顾倾城面容苍白,已无半点血色。探手,鼻端竟无呼吸。归无梦心头大震,慌忙再把手放到顾倾城的胸口,细细感觉。还好,胸口处尚有轻微的起伏,温度也比别处稍高一些。归无梦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低低叹息。"我该拿你怎么办呢?"眼神中居然有无限温柔。"你封闭六识,宁愿干冒死亡的危险,也不肯自梦中醒来,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吧?所以你才无法面对?"不敢轻易唤醒她。自行封闭的六识,不同于龟息大法等其它功夫,可以由外人来唤醒,它必须靠封闭六识的人本身的力量醒来,如果硬行用外力干扰,只怕会使她永远失去意识,从此再也不能苏醒。
可是既然已经自我封闭了六识,那就等于和外界已然失去了所有的联系,连自身的意识也不复存在。这样子,她又怎么自行从梦中醒来?
除非她在封印自己的同时自行定下了时间限制。那就可以在她自己所制定的时间到来之际,安然苏醒。或是某种可以诱使她醒来的事物,那也可以令她在遇到之后苏醒。
"但是我又怎能冒这个险?"
归无梦自言自语。他害怕的是她为了不肯面对姊姊的死亡,已经将自己苏醒过来的所有可能关闭。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他怕她会永远活在无尽的梦中。
"我又怎能眼见你永远如此?"
曾经答应过倾国,会好好照顾你的。归无梦一生,从来都言出必行。
垂首。手中有箫。箫名无尽天涯。
天涯无尽,人在何处?
归无梦凝眸不语。
在倾国尚未认识那个人之前,她们姊妹经常都在一起的。倾国常常吹箫。世人但知顾倾国聪明才智无双,武功医药无双,从来不知她的箫声亦可称无双。她的箫只为识者吹。
倾城年纪虽幼,却从来都是最好的解音人。
那么,这支箫,可以唤醒你吧?
归无梦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睡脸很平静。腮上有泪痕在,当是初晓结果的时候所流。将你自平静的梦中唤醒,真的好么?
然而我不得不做那个残酷的人。
举箫就唇,箫声悠悠响起。依稀飘渺,直达天涯海角。天涯箫,天涯人。
这一曲无尽天涯,究竟能否唤回魂系天涯的梦中人?
长夜吹彻,玉人梦未醒。
3 花迎剑佩星初落
小桥流水、竹林精舍。闹市别有静处。
庭院的一角摆设有石桌石凳,桌上刻有棋盘,是为夏天乘凉下棋用的。此时正有两人轻袍缓带,对坐手谈。两人均是相貌俊美、衣饰典雅。拈子对笑,俨然神仙中人。
是以,虽然此时天候正当深秋,而两人却依旧衣衫单薄,也就不足为怪了。
夜长日短,斜阳渐坠。很快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炊烟四起,倦鸟归巢,又是一天过去了。
凌天心抬眼望了望天色,长长叹了口气。
"夜了。"
对坐之人漫应了一声。屈指轻扣棋枰,道:"该你落子了。"
凌天心苦笑看他。"明天你又要走了。"
"是啊!"对坐之人白衣胜雪,姿容清丽若仙子。神态却一直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力气来。
"......"凌天心盯着他,半晌不语。忽然叹道:"风烟,风烟!"
白衣人依旧懒洋洋地,拈着颗棋子,慢悠悠问道:"怎么了?"
凌天心苦笑。
"你什么时候才肯不再和我装糊涂呢?"
"耶?"楚风烟--也就是对坐的白衣人--终于抬眼望向凌天心,眼神里有一丝微笑。"我有吗?"
"你当然有!"凌天心终于忍不住,生气地指控,"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却故意装不懂!"
楚风烟笑了起来。"生气了?"
"没有。"凌天心闷闷地回了一句,然后道:"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楚风烟摇了摇头:"你在想什么啊!有空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事,还不如想想明天去见你师叔的事情吧!"他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叉了开去。
说到这个,凌天心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才觉得奇怪啊!平白无故的,三师叔忽然召集我们一众同门作什么?"
他推了推楚风烟,"哎~~你给算算吧!"
楚风烟半晌不语。
"怎么了?"凌天心半天听不到回答,心里这才奇怪起来。"你这几天都很不对劲。出了什么事吗?"
"哪里不对劲了?"楚风烟又恢复了懒洋洋的姿态,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我怎么不觉得?"
凌天心定定地注视着他。眼眸中执著的是疑问,但眼神却无比的灼热。楚风烟忽然别过头去,看天畔夕阳。
"好美的夕阳啊!"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很多时候,最美丽的一刻,竟总是在将要消逝之前的瞬间。
正如人们。当相互之间感情最要好的时候,是否,也是到了感情将尽的时候?
没有声音。
他大概真的有些生气了,才会连一句附和也懒得出口吧!楚风烟想。
心绪如潮。
很多想法你是不知道的。也并不会告诉你。只是因为说出来,你也不会明白吧!可是或许,这也只是借口而已。
我对你的情,到底有几分?
低下头,楚风烟轻轻地笑了。笑容中隐约带着落寞,只是他的脸此刻朝向另一侧,凌天心无法瞧见。
"怎么不说话了呢?"话声一如平常,懒洋洋地。
耳边一声轻哼。"说不说又怎样?你又不肯理我。"
"哦?"好可爱!好象当年梅花林中那个小男孩儿,重回眼前。多么久远的往事了。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凌天心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发问。
"告诉你什么?"
"不要什么都不说好不好?"凌天心哀怨地指控,"你这几天都很不对劲。有时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有时却又热情的让人吃不消!"
楚风烟回过头来,笑道:"热情还不好么?"
"不是热情不好!"凌天心瞪了他许久,忽然叹了口气,"你总是跟我装傻。有什么事情也从来不跟我说。我说的意思,你也明明很清楚。你只是忽冷忽热的实在太反常。"
楚风烟笑了。心思居然被你这么轻易就看了出来,到底是你变聪明了呢?还是我越来越笨了?
也许我对你陷入太深。有一天我们分手,我还能不能够离得开你?
记得在许久许久之前的初见。那一天,我对自己许下的诺言。然而时光流逝,我却不曾做到。我将为此付出代价的罢!那代价是否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