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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落花——by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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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责怪的目光望过来。
"你总是不肯说,什么都不肯说。我真是不明白,到底你和烈熙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问题,竟教你在过去漫长的一万多年间,都不肯再见他任何一面?甚至就连现在明知道有人想不利于他,也不肯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
她在责怪我的狠心绝情呢!微微地笑了起来。她啊!我这个嫂嫂,别的什么都好,只是,忒也容易相信人了一些,尤其是,相信上了一个绝对不应该相信的人......
梓宁,我的嫂嫂,你会后悔的。并且,就在不久远的将来,你就会后悔的啊......
楚烈熙,我的哥哥!你知否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在这人世间弃绝于他。我在这水镜中默默地观看于他。我看着他杀人绝情,我看着他口蜜腹剑,我看着他心口不一,我看着他寂寞黯然。我看着他这一万四千年来,一个人孤独地,高踞于帝座之上。他这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坐上的高高帝座啊!他竟是我如今在这苍茫天地间,最深深地爱着、又深深地恨着的,唯一的血脉之亲。那是我第一次从水镜中看到不可知的他事。那天的明月如血。我在寂静的寝宫中、重重的纱幔后忽然醒来,感觉一种莫名的心悸。是什么惊醒了我?是那笼中婉转歌唱的金丝雀吗?可金丝雀白天的时候已被我放飞。是那殿角下嚯嚯鸣叫的蟋蟀吗?可仔细听来,周围分明万籁无声。到底是什么惊醒了我呢?而我的心竟如此地剧痛。捧着刺痛的心脏,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掀开重重叠叠的纱幔,看见如水如冰的地面。宽阔的寝宫,冰玉的大殿。那寝宫的一角,陈设着翠碧的妆台。妆台上一面水晶的明镜,其上,流转着蒸腾的云气。奇异的云气,梦幻的光华。这镜子是怎么啦?吃惊地走近妆台,坐在碧珊瑚的椅子上。凝目注视着面前的晶镜,看见镜面上云气开合。旋光流彩、五色迷曼。一刹时云气蓦然开合,飞旋离散间天地变幻。
"姊姊?"
疑惑地轻呼。我看见同样幽深广阔的宫殿里,鲜红的纱幔随衣袂飘扬。那是姊姊的居处,我认得的。姊姊正在寝宫里做什么呢?为什么背对着我,而对面却闪露出一抹黄衫?迟钝地思索着。却,还未等我想出一个结果来,答案已自己展现在我的眼前。雪亮的寒光,明利的剑锋,带出一天的血雨。鲜红色长衣飞舞的姊姊,漆黑色长发飞舞的姊姊,手握着穿胸的刃锋,微笑着回过头来。利刃加胸,这鲜血竟是你的吗,我的姊姊?
--我那最最深爱的、以为永远也不会死亡永远也不会离我而去的姊姊啊!
--我的姊姊。心口再次猛地一痛。紧捂着心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苍白着脸颊,看着明镜中那莫名出现的可怖画面。
"没想到,我竟会是也死在此剑之下啊!我的戮魂......"红衣如血长发及踝的女郎苍白着脸微笑着,那笑容却是如此地艳烈夺目。"只是,阿熙,阿熙,想不到杀我的人居然会是你!"
黄衫的身影,渐渐在明镜的光华中现出全貌。长身玉立,丰姿清华,那人影原是个翩翩的美少年。而紧抿的薄唇,冰冷的眼眸,却在在都难掩着他心底深处的歉然和不安。歉然不安却,决然无悔。
"是。姊姊,是我杀了你。"他说,语声如水如冰。
"呵!既做了就决不后悔,你的个性,还真是和我一模一样啊!"红衣长发的女郎喀着血笑。"果然不愧是,我楚烈凰的弟弟呢!罢了,既做了也就做了吧。只是我今天的死因,记着不要告诉阿舞。她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呢!"
阿舞。阿舞。远在明镜的彼端,黄衫的少年面色蓦然一白。一白之下,却见女郎那原本紧握着剑锋的手猛地一拔!"嗖"地一声轻响,剑出,血喷。浓稠而粘腻的鲜血刹时间如涌泉一般滚滚喷出,笔直地直溅至十余丈高远,直溅得对面呆立不动的黄衫少年满身满脸都是,这才缓缓地洒落下来,染红了一地白玉的殿面。
"姊姊!" "姊姊呵--"
这瞬间镜里镜外的人都同时为之一惊。一惊之下,黄衫的少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不安,失声长唤!而呼声如诉,空殿传音,四野回声阵阵。一瞬间少年竟觉得似乎有谁,也和他在一起失声长唤着姊姊二字。那声音......竟有些象是阿舞呢。是错觉吗?少年茫然四顾。却见四野空寂,除了身旁同谋的伙伴外,再不见有他人存在。你看不见我在明镜另一端的存在吗,我的哥哥?而我在遥远的彼方,却正紧按着我悸痛不休的心口,望着你在明镜里无比绝情却又万分凄怆的眸光,如心脏都已被全然扯碎了一般,泪流满面。哥哥。我所深爱的哥哥。我在此苍茫天地间仅有的两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之一的哥哥啊!你告诉我,我所见的镜中的一切,竟会都是真的吗?你真的就这样浑若无事地,杀死了我和你同样深爱着的姊姊吗?
--我的哥哥!泪水模糊了双眼。泪花飞溅泪雨模糊中,看见明镜的镜面上云气开合。五色氤氲之气自然变幻,景象由清晰渐转模糊。怔忡间,已见鲜红淡黄的人影,逐渐化为迷离。而红黄交织混沌一片中,水晶的明镜,再次幻射出淡淡的光华。光华若梦,明镜成空。恍惚间,几令人疑惑那适才明镜中所看到的一切,全都只是一时眼花所造成的幻觉而已。是吗?是幻觉吗?只是这面镜子在不知道什么样的缘由下莫名其妙地幻化出的幻觉而已吗?哥哥并没有杀死姊姊,他们都还好好地活在各自的宫殿里,是这样的吗?是吗?是吗??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触那自以为一定是幻像的镜面。镜面烟云飞旋。模糊的黄衫人影正缓缓地伸出手去,握向那一把染血的戮魂长剑。手指触上长剑。手指触上容颜。我的手指滑过冰冷的剑刃,触摸上你同样冰冷的容颜。你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蓦然转过头来。隔着虚空望向我的方向,眼眸中一瞬间惊骇欲绝。我的心也在一瞬间骤然变成空洞。
"当啷"一声脆响。手指止不住地一抖,妆台上的明镜被撞下地来。几个翻滚,掉落在裙脚边。姊姊她......已经不在了......
我的姊姊......她已化作轻烟飞雾,散逝于这苍茫的天地之间,永永远远地......再也不存在了......
无助地滑落在地,跪在冰冷的殿面上,任涕泪恣意流淌遍我的脸颊。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说镜中的一切都只是空幻。那是真的。所有我从镜中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是真的,我知道,我知道的呵!只是我,怎么能够相信?泪水湿透了衣襟。雪青色的长衣上,很快染遍了斑驳的红痕。呵!泪也有红色的么?还是泪水都已经流尽了,所以继之以血呢?凄惶地转头,看见裙脚边的晶镜。镜中,此刻已烟云散逝,光华尽敛,恢复了平日的清明。而恢复清明后空荡荡明晃晃的镜面上,只映出我苍白的容颜,挂满了纵横交织的红泪。只有我一个人而已。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的存在。没有姊姊,没有哥哥,没有戮魂剑。空荡荡的镜面上,什么也没有。那是我记忆里永远的心痛。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她们的出现吧?一个人,静静地独坐在明镜前。梓宁早已经走了,我仍是孤独一个人,在此寂寂极峰之巅的雪焰焚华宫上。一万四千年了。一万四千年来,几乎所有的时间,我都总是一个人孤独地存在这里,一个人,孤独地面对着,我的水镜。
--我对你立誓。哥哥,你杀了姊姊,我终此生他世,都决不要再见到你。我对你立誓。哥哥,我在此天界最高的极峰之巅筑此雪焰焚华之宫,终我一生一世,都决不要再下此山。往昔决绝的话语再次回响在心头,久远的记忆已渐化作了模糊的容颜。呵,哥哥,我再不要见你了呢!姊姊,你又可知你所曾想要永远瞒着你的小妹妹的事情,她早已经亲眼目睹了吗?我跌坐在珊瑚的妆台前,看着水晶的明镜。镜中的我容颜如雪,衣衫如雪。流水一样的青丝长长地披泻在脑后,一如姊姊那长长的直及脚踝的随风飘舞的漆黑色的秀发。可是,总感觉没有姊姊的黑,也没有姊姊的那么灵动呢。姊姊,我的姊姊......
眼底的水气如雾一样渐渐汇聚。身前的明镜里烟云开合。清冽冽的镜中,看着我寂寞的容颜渐化为二。一个是姊姊,一个是妹妹。鹅黄的裙裳和月白的衣衫交错在一起,微笑的姊妹一如我和姊姊的当年。姊姊和妹妹。那是我,还是我的梦呢?梦你于久远的来世。重现你于我他生的梦幻。我想让遗憾的今生,在我久远的来世里得到弥补呢!我想将我的一半,化身成你的幻影呢!我的姊姊。只是也许不能料到的是,来世的一切,竟只是今生的重复。倾国......倾城......
--为什么我即使在遥远的来世,也不能掌控住我自身的命运?为什么我即使在遥远的来世,也仍然要承受如此锥心刺骨的伤痛!
--倾城,倾城!为什么你和倾国的命运,依然如同我和姊姊?悠扬的箫声响起在花丛中。花丛中百花齐放,花香袭人。花和蝶环绕着中央的一具石榻。榻上有人。那石榻是深青色的,其上铺着淡黄的锦褥,锦褥上躺着个白衣的女孩儿。月白色衣衫的女孩儿,双眼紧紧地闭着,眉宇微微地蹙着,仿佛正在熟睡的梦中,却就连睡梦中也都在痛苦和不安。一任那箫声是如何地平和安稳,如何地抚慰入心。也,都不能吹进这女孩儿的内心深处。箫声寂寂地停了。吹箫的男子一袭青衫,长身玉立,静静地站在石榻前,望着榻上沉睡的少女,许久,轻轻一叹。
"一年了。自从倾国去世以后,转眼已是一年了。倾城呵!我知道你们姊妹原是同一个人。可是,即使是一个人,你难道就想要这样永远地长梦不醒吗?"
因为失去姊姊的痛苦太过于强烈而不想面对,因为想要逃避这深重的痛苦而选择了沉眠自身,从此长梦而不醒。是这样懦弱的女孩儿呵!原来我的本质,其实是如此懦弱的人吗?明镜的彼端,我在托腮而笑。那笑容很苦很苦吧?水镜里看不见我的笑容,我却知自己是怎样的无望与凄惨。
"......就这样长梦不醒,直到生命耗尽,洒然转世,然后再继续下一个轮回吗?而我就这样继续在无尽的时间长河中来回奔波,寻找着你们姊妹的再一次来生吗?"
青衫的男子在花丛之中、石榻之前,看着沉睡的白衣少女,惨然长笑。 "烈舞,烈舞!你怎么能够狠心绝情至此!"
他的视线越过了花丛中那少女娇稚的容颜,看向遥远的时间前端,那记忆中一袭雪青色长衣的女子。却不知道,这穿越时光的眼眸,早已和想要凝望的那双目光,隔镜对上了。水晶的明镜前,我遥遥地望着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惨淡地微笑。你也来......埋怨我的狠心绝情么?无梦。相思无计归无梦。可是,是你终究不肯听从我的劝告,依旧去漫漫的时空中寻觅了啊!可是,我是终究曾告诉过你,就算你寻到了我的来生,她们也并不是现在的我啊!为什么,你却又一如你的小姑姑一样,来埋怨于我呢?厌倦地轻轻叹息。听到眼前明镜中青衫男子的一声同样寂寞却幽深的长叹。
"倾城。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到你们姊妹的那一眼,是在这云雾缭绕的巫山之巅呢。一如我当年初见到烈舞的那一眼,是在那寂寂的极峰之巅......"
雾气氤氲。明镜的光华开合离散。花丛中的人影渐渐淡去,云雾的巫山之巅隐约现形。巫山和极峰。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不同的是地点,相同的是那寂寂的高寒。七百年前,我在这极峰之巅见到了你,无梦。三千年后,你在那巫山之巅见到了她们吗?倾国倾城呵,我那陌生的来世!我轻轻地叹,看见眼前明镜里的巫山之巅上,一袭青衫的归无梦,邂逅了黄衫素衣的顾倾国。那时候倾国还很小很小呢,小小的才只有十三岁年纪。十三岁的小姑娘,完全和我记忆里的姊姊不一样呢。可是倾国......她本来就只是倾城的姊姊。
"你认错人了,这位公子。"水镜里的小姑娘淡淡地说着,对眼前青衫人的突然出现似乎完全无动于衷。"我姓顾,顾倾国,并不是你呼唤的那位烈舞。"
"顾倾国......吗?" 归无梦愕然低语,原本希翼的神情忽地全转为黯淡。寻寻觅觅三千年,三千年呵!终于寻到的结果,却竟是如此吗?
"你......不是我的烈舞......"
巫山之巅上,青衫的男子惨然长笑。我在遥远的时间的彼端,悠悠地一叹。无梦。痴子呵!你竟痴傻得直到重睹了我的来生的那一刻,才明白过往的不可追么?生死轮回,往事渺然。倾国不是烈舞,你......早在我对你辞别的时候,就应该明白到这一点的啊!我说过,我若永远地离去,你是再也不可能找到我的。只因这天地间纵真有轮回转世,那转世后的人,也早非转世前的人了。我说这话的时候你不信。无梦,你此刻看见面前的这两人的时候,可是终于肯信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回来呢?真奇怪,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烈舞,而且我并不需要什么管家。"倾国蹙眉不解。
"......就算是留给我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吧。毕竟我寻寻觅觅那么久,也有些累了,是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了呢。我看你这里似乎就很不错。"归无梦淡淡地道。语气里有一丝压抑的怅然。
"是这样吗?那么......你就留下来吧。正好我父母去世后,我和妹妹小城两个人住在这里,也感觉挺冷清的。多一个人陪伴,也好。"倾国垂眸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她走回软红小筑。很快从内室抱出了一个小小的女婴,递给他看。
"这就是我的妹妹小城。她今年才一岁,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小城。顾倾城。轰然一声大震,归无梦再抑不住满脸的惊骇,脸色大变!伸出去欲接那个女婴的手,也颤抖了一下,几乎就将那小小的女婴给抛在了地上。而当倾国惶然地疾声急呼:"你干什么?"的时候,他已恢复了平静,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抱住了那个小小的女婴。再不能相信。再不敢相信。这是烈舞么?眼前人,怀中人,都是一个人。烈舞,烈舞。为什么你那清丽高华的身姿,竟会突然一化为二?你是倾国。你是倾城。你......不是我的烈舞。我不是你的烈舞。寂寂的深宫里,幽冷的明镜前,我黯然微笑。真是个傻孩子啊!三千年了,固执得连什么都忘记了吗?你......忘记了,我从来都不是你的烈舞呢。我只是一个被你一相情愿地喜欢着的,甚至为此很有些苦恼的女子罢了。而你要何时才能从你的梦中醒来呢?站起来,走出去。雪青色的衣袂飘舞于幽深的宫殿中,混合着漫天的纱幔。我在轻纱的围拥中走出去,走出寂寞的寝宫,走向高高的山巅。山巅云雾聚集,山腰有一道清泉。清泉流水,汇为幽潭。我在汩汩的清泉畔站立。我在幽幽的潭水前坐下。坐在冰冷的山石上,看水流无时无刻。流水轻逝,我的生命还有多久呢?或者该说,我还想存在于这寂寂天地间,多久的时间呢?抽出一管玉箫,将箫声悠扬地吹起。听那寂寞的箫声,一如那个痴傻的少年,悠扬地吹奏着,来唤醒了我同样痴傻的来生。无尽天涯。这一曲无尽天涯,谱出它的究竟是现在的我呢,还是来生的倾国?我不知道。我在森冷的潭畔吹奏着,看那潭水幽深变幻。清冽冽的水面,幻成我无处不在的水镜。水镜中映出青衣吹箫的男子,箫声清冷彻骨。一曲长箫一生梦,箫声欲尽梦初醒。无梦呵,你终于忍耐不住,想要唤醒那个懦弱地逃避一切、甚至想要为此长梦不醒的女孩了吗?我不是你的烈舞。但她......或将是你的倾城。箫声悠悠地吹奏着。伴着花香、和着清风,一起飘散于整座巫山。山巅云雾弥漫。身周花香缭绕。一声呻吟,长梦一年的女孩儿,在箫声中终于醒来。
"是你唤醒了我吗,无梦哥哥?" "是我唤醒了你,小小姐。" "为何要唤醒我呢,清醒是如此地令我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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