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by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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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育之恩,无可回报。生死性命,凭君一言!蓝色的身影蓦然一颤。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意一般,淡蓝色的身影,忽地轻轻一颤。一颤之后,那人回过头来。他回过头来,静静地望着风烟。他凝视着他的眼眸是那样地清冷又温柔,语气,却一丝丝地变得淡漠和森寒。
"你知道吗?我十岁那年,曾经对亡母的遗体发下誓言,无论付出怎么样的代价,都一定要取下这天界,为她祭奠。这是我对亡者的誓言。"
他慢慢地说着,语气越来越是平静。平静得就宛如,正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这平静的话语听进楚风烟的耳中,没来由地,心却越来越寒。他了解那人。也所以,知道那人如此平静的话语下,蕴藏着的,是多么汹涌的寒流。而寒流袭人、杀意弥天,风烟知道,即使是他,也已无可遁逃。
"......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你。你是炎熙明帝的外孙,炎华公主之子。不杀了你,天界必有人利用你的名义与我作对。我已经付出太多太多了,我不想,看见那样的事情发生。"
那人静静地凝望着风烟,手腕忽地一振。只是轻轻一振。蓦然间,剑光大亮起来!雪亮森寒的剑光,一瞬间直指向风烟的前胸,紧抵着风烟的白衣。白衣微飘,那剑光只消再向前突进一点,便将刺入风烟的心口要害。风烟微微地笑了起来。笑容寂寞而平静。他就这样平静地微笑着,坦然望着那人直指他心口要害的森冷长剑。剑光雪寒,他的心,却是异样地平静。平静得,直趋绝望。
--你就这样杀了我么?璇,璇!久远的往事,突然之间,涌上心头,翻滚如潮来。那是多久之前的记忆了呢?五百年,还是七百年?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从拥有记忆开始,便是和那人在一起。苍茫无尽的冰雪原,瑰丽辉煌的碧落宫,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他在那里居住着,和那人一起,度过了漫长的童稚岁月。数百年岁月悠悠,其中多少回忆,如今思来,都成黯然。
"璇,他们说你收养了我,是因为母亲的缘故。你和母亲是好朋友么?"
回忆的长河里,年幼的风烟,满是稚气地仰着小脸,问身前高大的男人。那人温柔地笑了。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璇和你的母亲是好朋友。你的母亲啊,小时候也象你这么聪明可爱,天天缠着我不放呢。真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妹妹。"
那人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噙着笑。风烟记得的,纵然是隔了那么久的时间,也依然还清晰地记得,当时,他眼底的那一抹宠溺。那目光教他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是羡慕。
"母亲那时候和璇也是一起住在这碧落宫里,天天跑到冰原上游玩吗?"他再问。那人的目光闪了一闪。一闪之后,那人回答:"不是。你母亲有自己居住的地方呢,怎么可能会和我住在一起。而我们游玩的地方,也不是在这里。当时,我还没有搬到这里来。那时候的这里,也只是无人居住的穷荒边野而已。"
"穷荒边野?这冰雪原吗?"
风烟惘然不解。年幼未曾出过远门的他,很少见到外人,自然也不知道这苍茫无尽的冰雪原,对一般人来说,是多么的偏僻荒凉。
"是。这冰雪原,对一般人来说,原是穷荒边野之处。"那人淡淡地笑了,笑着,依旧温和地回答。"虽然,这里比起我自幼生长的地方来说,实在不能算是荒凉......可是比起外界其他的地方来说,确实,是既偏僻又荒凉的所在啊!"
那人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眸深处有什么光华在流动。是他也想起了什么往事了吗?往后的日子里,风烟偶然再忆起那一段回忆的时候,会这么想。可是在当时,年幼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出来。
"哦。"他只是乖乖地点头,乖乖地发挥他的好奇之心。"原来璇自幼生长的地方,是比这里还荒凉的所在么?那是在哪里呢?璇,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你怎么不问那些外界繁华的所在,反倒对我所说的荒凉之地感兴趣?"那人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小年纪,性子这么孤僻可不好。我自幼生长的地方,是一般人所不能去的,你也不能。风烟,你若真对别的地方很好奇的话,改天我带你去外界人多热闹的地方游玩吧。"
那人轻易地,转变了他的注意力之所在。
"好啊好啊!璇,你答应了,可不能忘了哦!"年少的风烟,很快就兴高采烈了起来。"不知道外界会是怎么个人多热闹法呢?恩,璇,我想象不出来耶!那里有一百个人吗?还是一千个人呢?他们都长得会是什么样子呢,是和我们碧落宫的侍者们都差不多吗?......"
年幼的风烟,托着腮想着他幼稚的心事时,是那样地无忧无虑。而,在同璇一起出游玩耍的过程中,更是只知道生命中存在欢笑,却不懂得什么叫做,忧伤。
"哇!璇,原来这冰雪原外面,人居然会有这么多耶!多得都超出我的想象了呢,我从来不知道,可以有这么多人呆在一起。"
那是第一次踏出冰雪之原的小小孩童,对着弥眼的人群,所发出的惊叹。天上人间。这天界的人潮,其实,比起人间来说,根本算不上多。只不过,对于自幼生长在寂寂冰原深处,除了冷璇和宫中侍者之外,再没有见过其他人的楚风烟来说,确实是很多、很多了。
"外面好好玩哦!咦,璇,你看那个小孩!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风烟攀着身旁蓝衣男子的手,另一只小手高高地举起,指向不远处一个和他年岁相仿的儿童。
"那是风筝。"身旁的话声里传来淡淡的笑意。"我和你母亲一起玩耍的时候,也常常和她一起放的。你母亲小时候很喜欢这个呢!记得和她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她的风筝断了线,直飞到了我的居处,而她不舍,硬是那么远地追寻了过去......记得那时候,她才七岁呢......"
那人轻轻地说着,忽地俯下了身子,抱起了年幼的他。"我带你去放风筝,你喜欢吗?" 风烟高兴地笑了。"喜欢。我们这就回冰原放风筝。"
他忽地就这么要求回去了,那人反而一怔。 "这么快就回去吗?风烟,你第一次出来,不再多看会儿、玩会儿吗?"
"不了。"风烟摇头。"外面很好看,也很好玩。可是看多了看久了,也就这个样子罢啦!其实外界太吵闹了,呆久了会很烦心呢!还不如和你一起在冰原上玩耍自在。璇,我想还是和你一起回冰原上放风筝,好不好?"
他笑吟吟地拉着那人的手,摇着,毫不留恋地往回走。他喜欢外界,可是看看就够了。长久玩耍的话,还是和璇两个人在冰原上要来得好。寂静的冰原,广阔的天地,只有他和璇两个人。没有烦杂的话语入耳,没有多余的人群扰乱视线,只有他和璇两个人呆在一起,而璇微笑地看着他,多好。他和那人在冰雪原上放风筝。后来悠悠的岁月里,也不知曾经放过多少回。他喜欢这个游戏,一如那人口中所提到的他的母亲。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岁月悠悠。那是他一生里,最快乐的回忆。而那个时候的他,不知道什么叫做悲哀忧伤,那个时候的他,也不知道往后的时光里,会有怎么样的迷惑困扰在等候着他。直到,他也终于和他的母亲当年一样,无意中踏足那个璇自幼生长的地方--
天荒绝境。那个天地间最荒凉的所在,那人口中所说的,一般人所不能前往的地方呵!那是亘古以来,被称做天荒绝境的,世界之尽头、天地之边缘。
--天、荒、绝、境!天荒绝境,是远在冰雪原的更东方,整个天地的最东部,天和地交界的所在。那里,有终年弥漫变幻的迷雾,黝黑沉暗的怪石。犬牙交错,石锋森森,迷雾飘渺,云气氤氲。无数种魂惊魄悸的怪声异响,此起彼灭。令人闻而生畏,见之胆寒!
--亘古至今,绝境里荒无人烟。只因亘古以来,几乎从来没有什么生命,能够在那里生存下去,哪怕片刻刹那。但那人却曾在那里生活了成千上万年。但风烟却曾经几次三番地进出于那里。而他的第一次进入天荒绝境,却是因为在一次偶然的出游中,不小心的误入。也,正是在那一次的误入中,他得到了他这一生中,最心爱珍视的一样东西。戮魂剑。诛心戮魂,不死无休。楚风烟在无尽的思绪中悠悠低头,看向胸前心口处那紧抵着的森寒剑锋。蓦然间,依稀恍惚,才记起一件事来。他的戮魂剑,已经在两年以前,被他亲手送给某人了呢。虽然他不知道,他所赠剑的那个男子,究竟是否,他一生里最爱的人。可是,什么叫爱?什么叫情?我......不懂呢......
那时候银钗盘龙,雪衣缟然。
"璇,璇!你懂得什么叫爱、什么叫情吗?"白衣的少年,推着临窗远眺的蓝衣男子,问。"听说母亲是因为爱上了一个凡间的男子,才突然失踪亡故了的,是这样吗?"
"什么叫爱、什么叫情吗?"
蓝衣的男子一愣,转过头去,轻声叹息。窗外冰原雪野,铺地盖天。那人远望着千里万里、无尽的惨白,神情一时冷肃如冰雪。风烟却忽觉得他蓝衣的身影,没来由地,竟似有一丝忧悒黯然。
"天地无情。所谓情爱这种事情,原只是凡人才拥有的东西啊!风烟,你不该相问。"他摇头,决然拒绝。"而至于你的母亲......她在许多年以前,是曾深深地爱上过,一个凡间的男子。那男子的名字,叫做燕辉月。"
"燕辉月?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吗?"
风烟轻轻地问,话声里还带着些许的困惑。他从有记忆以来,就只是和璇生活在一起,从来没有见过母亲,更从来,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那一刻,是他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名字。燕辉月。陌生的名字,唯一的感觉,也不过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是。他就是你的父亲。" 那人回过头来。蓝衣飘渺,容颜淡然,白皙修长的手中,挟着一支盘龙银钗,光华璀璨灿烂。 "咦?"
风烟轻讶,一瞬间目光全被那一支银钗夺去。碧玉腾龙的银钗,光华灿烂的银钗,钗头云龙飞舞。璇,这就是我听说过的,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那支银钗吗?母亲!那个叫燕辉月的男人,有那么好吗?竟令你可以抛弃一切。蓝衣的男子轻叹。叹息着,他低头又望了一眼手中的银钗。然后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将那支银钗,递到风烟手中。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许多年来,我一直代你收着,本想再过一段时间,等你年纪再大一些了,再告诉你当年的往事,并把此物归还。今天既然你问了起来,我也就提前告诉于你。这支银钗,也就此还了你吧。"
温润的银钗握在手中。碧玉的腾龙栩栩如生。风烟怔怔地看着银钗,心下里,仍然未能从初次得知往事的震撼中清醒过来。银钗、母亲、父亲......燕辉月,燕辉月!那就是他的父亲,他母亲一生所至爱,甚至为之不惜牺牲生命的男人吗?高高的冰峰雪崖上,曾经悬挂了他的尸体。
"......燕辉月是被魅帝下令处死的。你母亲喜欢燕辉月,怀上了你,魅帝才知道这件事情。魅帝原是你母亲未婚的夫婿,听说了这件事情,怎能容忍?于是就下令处死了燕辉月,将他的尸体,高悬在冰峰雪崖之上。"
蓝衣的男子追思往事,语声悠悠。
"后来,你母亲见到了燕辉月的尸体,从此就失了踪。那时候这里还不是冰雪之原。那时候此地突生剧变,天翻地覆、山倾水流!一瞬间火山爆发,又化为冰雪冻凝。待到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这里,已成为千里冰原。而你的母亲,却从此永远地,失去了踪迹。据说,她和你的父亲一起,都葬身在这雪原之下。"
往事如水,一刹时在心头缓缓流过。蓝衣的男子轻声叹息。而叹息未了,乍然抬头,却发现身前白衣的少年,竟紧捏着银钗,低头沉思着,宛如神不守舍。那样子,倒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所说的话。男子怔然。他一时住了口。审视地望着白衣的少年,许久、许久,才忽然问:"你在想些什么?是埋怨魅帝害死了你的父母吗?"
风烟摇头。他似乎仍未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只是顺着对方的问话回答。"我在想,母亲当年,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她竟然会,喜欢上那个凡间的男子呢?"
他抬起头来,清澈的双眼,清明却又无神地,望着蓝衣的男子,仿佛正在望着,虚无飘渺的空处。
"燕辉月......他到底有什么好呢?他比得过魅么?比得过......璇么?" 男子蓦然一呆。失声道:"什么?"
风烟却又悠悠地低下了头去。白衣飘飞,神不守舍,窗外的冰雪冷冷。
"母亲......如果我是魅的话,一定也会杀了那个男人吧?母亲......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不会选择那个男人呢!你看,魅是如此高贵,璇是如此清逸。我会宁可选择......选择......"
"风烟!"
风烟的话再未能说完。一声蓦然的大喝,截断了他悠悠的自语。愕然惊醒,他见身前男子的眼眸,冰冷地望定了他,一刹时如冰如雪,冻凝了他的心神。而男子的脸色,不知为何,却竟然有一丝惨白。对望。两人一时无语。过了许久许久。男子轻叹一声,袍袖微拂。
"罢了。沉溺于这些陈年往事之中,对你没有什么好处。风烟,没事的话,你去各地散散心也好,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你不是你的母亲。风烟,有些话,不可以说,甚至,亦不可以想。风烟默然。清澈如水的眼眸,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的男子。只觉他的蓝衣映入心底,一时竟显得如此熟悉,又是如此悲哀。为何会悲哀呢?他想,是否悲哀的不是璇,却是我的心境呢?
--适才,我那一瞬间的心头恍惚,究竟为何?母亲,若我真是你的话,我所会选择的,又究竟会是什么?然而他终究无可选择。便纵是游遍天上人间,历遍碧落黄泉,见过了多少男男女女,母亲当年所可能会有的心思,他却依然,无从猜测。而什么叫做爱、什么叫做情呵!他也依然,还是不懂。那是多久之前的往事了呢?好象很近很近。近得距离现在,也不过只有,短短的二十三年而已。二十三年恍一梦,十六年后一弹指。那天赌气离开了璇的碧落宫之后,说是散心,他却直往人间,想要看一看,母亲所为之迷恋的红尘俗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却再不想这一迷惘,竟是一十六年,没有答案。他杀了宛碧。他在梅花林下,遇见了一个小小的男孩子。他漂泊天涯、阅尽寒暑。他上穷碧落,下临黄泉。可是,一任他苦苦思索,苦苦追寻,得不到的答案,还是得不到。又或许,不是得不到,只是不敢想、不能想。
"哈!你输了!" 那是十六年后,天界最盛大的赏花会上。人潮汹涌。他在人潮花丛中心不在焉。
"什么输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愕然抬头。对面,黄衫的女子明眸流波,双颊带笑。那笑容有些促狭。
"我们打的赌呀!你忘了,赏花盛会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你打赌,说我一定能请来魅帝参加。现在,你输了。"女子得意地笑,回手指向身畔的黑衣男子。风烟这才想了起来。他原是不想参加这什么赏花大会的。无聊的盛会,若不是苏望月争强好胜,一定要请到天界最多人参加的话,他根本不会被强行拉来凑数。苏望月是他好友苏若言的妹妹,也是魅帝最宠爱的一个妃子。促狭好事,是这位望月妃子最好的形容。魅,却原是最讨厌这种繁华热闹的。风烟苦笑,看向对面的魅帝。黑衣的男子微笑,神情如魅如惑。"我本来不想参加的。可是望月说了你和她打的赌,赌约是什么之后,我就过来了。"
风烟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