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by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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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吗?怔怔地想着,没注意对面少年的目光中泛起的淡淡的怜悯之意。凌天心轻轻叹了口气。"你们每个人都有话在瞒着我。你是如此,嫣儿也是如此,那个奇怪的楚玦儿也是如此。我的往事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值得你们这样齐心协力地瞒着我?"
苏若言心头蓦然一凛,失声道:"楚玦儿?!" 凌天心抬起头来,怀疑地望着他。"你也认识她?"
苏若言慢慢地将身体靠在墙壁上。半天,叹了口气道:"很久以前曾经见过数面。多年未见,我以为她早已死了。没想到她还活着啊......"
当逝去了的人重返世间,当遗忘了的情重现眼前,当飘渺了的过去再次回复,当紊乱了的秩序再被颠覆!天和地,又将有什么样的变化?楚玦儿!你又为什么会回来?仰首望天,华服的少年默默无语,一声长叹。
"楚玦儿是谁?" 又是深夜。黯淡的月色下,绿纤托着腮好奇地询问少年。"怎么你一听到她的名字,脸色都变了呢?"
少年苦笑不语。绿纤再问。少年长叹。"还记得我前几日告诉你的那个故事吗?那个有关炎华公主和凡人的故事。"
"记得。"少女扑闪着眼睛,怀疑地问,"难道你是说?" 苏若言默然点头。"楚玦儿就是炎华公主,也就是楚风烟的母亲。"
绿纤怔呆。是经过几千年的流浪,才有勇气重现于世间?是经过几千年的放逐,才终于解脱了心头的枷锁,再次微笑着出现?楚玦儿,楚玦儿!你又在想着些什么呢?一室静寂。窗外忽然传来一个清雅的女子声音,打破了夜深的宁静。
"背后议论他人的长短,似乎不是君子的所为啊!"
苏若言一惊。然后镇定下来,苦笑着向绿纤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站起身来,他向窗外扬声。"炎华公主芳驾既然光临,就请入室一叙吧。"
她就是炎华公主?绿纤看见门外悠然走来一个青衣少女。女子衣着朴素,容止清华,眸光流转间对自己微微一笑,那一笑竟令她也情不自禁地心儿一跳,脸儿刹时红了起来。
"你和楚风烟果然很像!"她不自觉地一叹。苏若言面色微微一变,向她轻叱。"贵客光临,你不去端茶奉客,在这里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下去!"
绿纤委委屈屈地退了下去。
"不知公主芳驾光临,有何见教?"苏若言又恢复了一向的风流潇洒,哈哈笑着说。女子坐下,含笑道:"只是来看看小朋友而已,不行吗?"
苏若言连咳了好几下,才道:"别叫我小朋友。几千年都已过去,我可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啊!再叫我小朋友,岂不是显得你变成老妖怪了?"
女子愣了一下,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如月明星灿,挥洒下几多风华。一时间满室都为之亮堂起来。
"好吧,既然你坚持,我就也叫你小苏好了。小苏,你知道我为何来找你么?" 苏若言干脆利落地摇头。"不知道。"
女子也不以为意。淡淡地道:"据说你和璇的关系很不好,是吧?" "是啊。"苏若言眼角不易察觉地一紧。
"璇......现在已经如愿地得到整个天界了呢......"女子幽幽叹息,声音如轻风一般细不可闻。苏若言默然不答。若非不想与璇碰面,他又何必常常流连红尘?沉默了良久,他问:"你不会是为璇来做说客的吧?"
女子摇头,略带点凄怆地笑了起来。
"不是!你怎么会以为我会替璇来做说客呢?难道你忘记了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吗?我可是天界上一任的主裁者,炎熙明帝唯一的女儿,炎华公主啊!只是父亲他去的太早,使我失去继承的机会罢了。"
笑声由凄婉忽转明媚,笑着,女子无限婉转又柔烈地盯着他。"我是来夺回属于我的一切的!苏若言,你是愿意与我为盟呢,还是决定和我为敌?"
苏若言猛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眼前的女子在笑,可是笑容中却似乎蕴涵着无尽的哀伤。然而虽然哀伤,她却依然笑着,笑着,宛如把一生所有的悲哀都已经抛弃不顾!那些风流云散的往事啊,那些烟消云灭的情!如今的我,在流浪了千年之后,终于能够抛开你们了。女子笑着,掩下心底不知从何而起的一缕淡淡的忧伤。她问:"你想好了吗?"
你想好了吗?苏若言怔怔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和你只是见过,谈不上有何好恶感觉。我和冷璇却可以算是仇人。互相比较,就算我不肯助你,也决计不肯做你的敌人。但是看在我和风烟的友情份上,而风烟他又是你的儿子,我就和你为盟吧。"
看在......风烟的面上吗?女子的神色一瞬间又有一丝怔忡。风烟......自己终于决定与璇为敌的其中一个原因,岂非也正是为了他呢?璇,璇!意识翻腾着飞回往日的岁月。情仇和恩怨一起混作怅惘。凄然的长叹过后,女子惘然的微笑。
"有件事情,传说中其实都弄错了呢......那时候啊,我所为之不惜抛弃一切,甚至抛弃生命的那个男人,不是燕辉月啊!" 而是你呵,璇......
那天的日月齐悬,光明照耀天地。青山悠悠,绿水奔流,清风徐来,百花飘香,一切都是如此美好。我在群山的巅峰,云雾的中央,远远地望你最后的一眼,然后凄然一笑,永远地离开了你。你追来。追过青山追过草地,追过河流追过冰川。不舍的是你伤心的是我。群山悠悠山风呼唤,为何离开你?为何离开你?为何离开你!拔下发上银钗,抛下怀中婴儿。初生的婴儿还不知哭呢。把婴儿还给你。把银钗还给你。天和地在一瞬间撕裂了。狂风从裂隙中呼啸着席卷而来。日月光华,一时黯淡。群山倾倒,江河倒流。地狱的烈火嘶吼着从地缝中奔腾而出,化作冲天的烈焰!烈焰奔流,冰雪飘洒,雷声隆隆,天崩地裂!翻滚着纠合在一起的天和地在烈焰和飞雪下化为一片虚无,我站在虚无中一身孑然,迎风独笑。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既然曾经说过如此的誓言,那么在分离的时刻,又有何理由不让誓言成为现实呢?既然我从此要永远地离你而去啊,那么璇呵,我所曾经对你说过的话,我当令它如言实现!青衣的身影在风中渐渐地淡去,终至消失。空荡荡的冰火大陆上只留下一支银钗,伴着朱红襁褓中恬然微笑的初生婴儿。微风吹来,吹过襁褓上方的空气,回应着初生婴儿的呀呀学语。一声细微的叹息,在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的时空深处,静悄悄地传遍天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可是天已崩,地已裂,山已倾,水已竭!雷鸣雪飘,日坠月陨。璇呵,璇呵!我和你的情,也至此断绝。 14
纵使相逢应不识凌天心初见陆湘离,是在他和妹妹凌笑嫣十四年分离之后,终于再次相见的那一刻。那天的西风萧瑟。兄妹重逢,这冷冷的风却掩不住心底的欢喜和伤感。十四年参商永隔,终于再度会面了呵!只是鬓云依旧,容颜已改,对面娇怯美丽的少妇,却再非当年记忆中那个爱娇的女孩儿了。
"嫣儿......你现在还好吗?" 嫣儿淡笑。垂眸回首,她道:"哥哥,你看,那是我的孩儿。"
他回眸,却看见了那个男子。那个站在他的妹妹凌笑嫣的爱子任泓的身后,浅浅淡淡地笑着的白衣书生。那时候他们在花厅里。花厅中摆着傲霜寒菊,菊花细细长长的金黄色花瓣恣意地舒展着,冷冷的香。那书生在满室冷香中远远地站着,容颜雪一样白。一阵风从厅门中吹进来,吹起了他白色的衣袂,吹得他轻轻地咳。他的咳声压抑而低沉。伴随着那低低的咳,一抹不正常的嫣红便泛上了他的双颊,艳丽无端。凌天心一时怔呆了。他是谁?那样忧悒的眼神,那样病弱的身子,那样清淡的容颜!他分明是从未曾见过他的,为什么,却竟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悸?宛如前生后世,曾经相见。怔然恍惚间,不知道书生忽然抬眸,望着他,粲然一笑。怔然恍惚间,不曾见书生踏近前来,向着嫣儿,蓦然扬手挥袖!短剑森碧光寒。那寒光一时攫了他的心。那杀气一时惊了他的魂。一时间他再不能思索,也再想不了什么,只是反射性地掠近前去,长剑出鞘,横拦住那个白衣病弱的男子。而后是叮叮当当的双剑交击声,呯呯啪啪的双掌对撞声,乱成一团。混抑墟潭簧饫某そ校盟男耐访腿灰徽穑∫徽鹬拢笳撇患铀妓鞯乇慊髁顺鋈ィ庇沂殖そ7赐笠涣谩?br>
短剑折。书生亡。剑折人亡。那书生倒卧在地上,口角都是殷红的血丝,血色红艳美丽。他看着他倒地的身躯,手中的指着他心口要害的长剑,忽然没来由地轻颤了起来。颤抖着一如他颤抖的心。他杀了他?不知道他的来意,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向嫣儿出手,只是那么短暂地一面,而后,他杀了他?
--他杀了他。凌天心再见陆湘离,是在三天后,京城西郊的一处民居里。那是一处普通的民家小院。四四方方的院落里,种着几树寒梅,几丛霜菊。那天的天气很冷,天空阴阴的,聚着黯淡的灰云。西北风呼呼地吹。小院无人料理,菊花们都有些残了,零乱的花瓣半在枝头,半落草地。梅花却还未开,只有小小的花蕾,仔细辨认下可以看出。如此荒凉的院落。如此寂寥的人。
"你还活着?"
凌天心一进小屋,一眼就看见了侧卧在床上的他。他一见他,不由得一惊,立刻又是一喜。"你还活着!"他扬起脸,莫名地,欣慰地笑了。笑着,看向那床上的人。
"对不起。"他说,"伤得你是否太重?我是无意的,那天,见你出手要杀舍妹,一时心急之下,出手失了分寸。你现在伤势还好吧?"
他关切地看着他,却没有注意到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他的生死。或许,是那初见面的时候,心底里那一瞬间的悸动,到如今仍未能忘怀吧!陆湘离睁开眼来。他看见站在身前的凌天心,一愣,轻轻地笑了。
"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来。你道什么歉?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吧。"
他笑着,一手撑起身躯。小屋很冷,书生的身躯太过病弱,他才一起身,便忍不住又咳了起来。连声的咳,纵然极力地压抑,也掩不住那咳声里的伤。咳着咳着,嘴角便不由地沁出一丝血来,触目惊心。凌天心看着他,不自觉地有些担心。陆湘离的咳声终于还是止住了,在他坐起来半天之后。他坐了起身,披着素白的外袍,黯淡地笑着,看着凌天心。
"凌公子找到在下这里来,不知有何见教?"
他笑着,望着凌天心。笑容黯淡而清冷,还带着淡淡的忧悒,浅浅的哀愁。凌天心看着他的笑容,脑海里却模模糊糊的,再次泛起了一种异样的熟悉感觉。是第二次了。两番相见,他心底都泛起了这种莫名的熟悉感。这代表着什么?凌天心注视着对面的白衣书生,不答反问。"我们以前是否曾经见过?"
他们应该是见过的。但他的记忆里却完全没有眼前这个白衣书生的任何印象。这是为什么?是和倾国的去世一样,同属于那失去了的不可寻回的记忆吗?凌天心看着陆湘离,想,应该是这样子。陆湘离却微微怔了一下。他一怔,那秀气的眉头便轻轻皱了起来,看起来教人很难过,可是,很好看。凌天心看着陆湘离皱起的眉头想。却见陆湘离的眉头又很快地就舒展了开来,舒展着,浅浅地笑。
"我们没有见过,凌公子。我想你不至于连自己见没见过一个人都不记得吧?至少,我很清楚。我陆湘离,在三天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凌公子你。"
他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如断冰切雪一般坚定。凌天心听他话声入耳,甚至连想都不要想,便可以断定,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他们不曾相见。真的不曾相见么?凌天心怔然,疑惑。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断会出错,亦无法想象自己的感觉会出错。而眼前的这个人,他见或没有见过,在他的记忆重回之前,谁又能够知道?摇头。暂时放开心头的疑问,他问起此番真正的来意。"在下此来,是想询问楚玦儿楚姑娘一些事情的。那天楚姑娘带走了你,据说她带你到了这里。她人如今可在么?"
三天。三天前楚玦儿带走陆湘离的时候,陆湘离还是重伤垂死几乎无救的状态的,如今却明显地好了许多。是楚姑娘出手救的人吧?楚玦儿......
陆湘离垂下头去,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急剧又压抑的咳嗽声,一连串不断。半天,方才止了咳。书生抬起头来,用一块白帕拭唇,轻轻一笑。
"凌公子原来是想寻找那位楚姑娘么?可惜的很,她早已经走了。"
"走了?"凌天心失声问道,"什么时候走了?走去哪里了?她......她怎么这样就走了?"
陆湘离看着他,不语。凌天心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停下一连串的问话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太心急了。陆兄,抱歉。请问你知道楚姑娘她去哪里了么?"
陆湘离注视着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么......陆兄可知道楚姑娘最有可能会出现在哪里么?陆兄......不知陆兄与楚姑娘是什么关系,使她那天忽然出手相救?"
他审视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他却淡淡地笑了笑,笑容如云淡风轻。"我和楚姑娘并无任何关系,她为什么会救我,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我醒过来后,她就走了。我想她也许是一时偶然的善心发作吧。"
谎言!什么叫并无任何关系?什么叫一时偶然的善心发作?那日楚玦儿明明就是专门为他去的。凌天心不信地望着陆湘离。可是陆湘离不肯说实话的话,他也没有办法强逼他说出来。苦恼。陆湘离却笑了。笑着,淡淡地看着他。"凌公子莫非是以为我在说谎么?我并未曾说谎。陆湘离出生至今二十三年,从未曾见过那位楚姑娘一面。袖剑追魂在江湖上虽然声名狼藉,却也还算得上一诺千金的人物,在下没有必要对别人说谎。"
说不说谎又如何?横竖眼前这一条路看来又是断了。真是,明知道身周的人必然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可是却什么都追问不出来的感觉真是不好受。可是连自己的好友与妹妹都有事情瞒着自己了,那么就算找得到别人,又怎么敢保证别人就一定能告诉自己什么呢?那失去了的过去啊......或者,永无追回之时?凌天心苦笑一声,转身打算离去。
"凌公子留步。"身后却传来陆湘离的话声。凌天心回头。"陆兄还有什么事么?"他看着他苍白中透着不正常的红艳的脸色,"是否伤势还未痊愈,需要我帮你请个大夫来?"
陆湘离奇怪地看着他,摇头。"不需要。凌公子,你就这么走了?" "不走又如何?"凌天心反倒被他的话弄得糊涂了起来。
"你没打算杀了我吗?至少,没打算问我什么问题?"陆湘离讶然看着他。"我可是打算杀你妹妹的人啊!而且我袖剑追魂陆湘离在江湖上杀人无数,声名狼藉,似你这般的大侠碰见了我这般的江湖杀手,不是都该出手杀了我好为江湖除害的吗?"
凌天心一愣,轻轻地笑了。"抱歉,我并无杀你之心。"他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至于问你为什么要杀我妹妹吗,那也不需要了。你是一个杀手,又向来和我兄妹没有恩怨,会出手杀人,一定是受人所雇。而那个雇你杀人的人,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一定是她吧......"
他怅然远望,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陆湘离静静地看着他,看见他眼眸中神思变幻,依稀恍惚,竟仿佛记起了无尽忧伤。而忧伤未消,斯人已去,一阵萧瑟西风从半开的窗口忽然吹来,眼前,已失了那个惆怅的男子。风中几片菊花的残瓣悠悠落下,余香染衣。一声叹息若有似无,远远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