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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外情——by昭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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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向他点点头,便转身进入自己的屋子。我并不太喜欢塞莫尔,因为我时常能觉出他身上隐约透出的霸气,他是个冷漠的人,或者说,他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这一段时间的接触,能看得出他学识广阔,处事细致严谨,极有自己的手段且从不轻易更改决定的事。最为重要的一点,他的眼神,常常令我想到仪王,一样的冷静,一样的决断。我隐隐感觉到,他并非平常之辈。这样的人,还是不要牵扯过多,伴君如伴虎是千真万确,只凭一人的喜恶让自己命悬一线,实在太过轻率。再者,权谋之中的人们,何事不是千般算计,万般思量。我没有可供侍君的雄才大略,他也没有待人以诚的闲情逸致。毕竟,天下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回到屋里,推开窗,照常开始擦拭桌上的厚重灰尘。边塞毕竟不比都城,虽然生活已经适应,但仍时时处处地觉出不同来。我于窗前坐下,掏出怀中一个黑色小盒子来,打开,仍是那样的诡异。严格说来,并不是个盒子,除了同样有个盖子样的东西,下面的这一部分,其实更像是一块有生命的石头,打听了这么久,还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黑色的材质上现出一根碧绿线条,蜿蜒而上,略略的弯曲,延伸至中上部分,然后隐去了。这是蛊的一种,这个能确定。只是为何不去苗人聚集的地区而辗转来到这塞外,实在是,那里早已去过了,并没有任何的线索。而无意中听说使蛊的苗人有一支在约百年前来到边塞,我便只带着这个模糊的方向一路行来了。事到如今,我不能放弃任何的可能。
还清楚地记得萸儿把这个交给我时提到的说法。轩小时身体并非强健,他母亲不知何处得来此有外物形体的异蛊,种在他身体之中,让轩的生命与之相互交融。说是借助此物的灵性护住轩先天较弱的生气,唯一的禁忌便是这黑石一般的物体万不能落到他人之手,毁掉的话,生命也会随之中断。我对这样的说法半信半疑,毕竟使蛊的确有其人,但就轩这样的身份,萸儿虽然对他心存万般感激,却不见得到了这样心腹的地步,但也想不出萸儿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许是我半疑的神情被萸儿看了去,他甚为激动地说自己并无半句谎言,我玩味地一挑眉,他立刻红了脸,讷讷道是自己无意中在书房门外伺候时听了去的,全无偷听之意。我轻笑,这原本可作为致命弱点的东西,现在倒成了轩还活着的希望了。我轻轻摩挲着上面碧绿的暗线,萸儿说,只要轩还活着,这条线就不会消失。那就是说,也许他并没有在璇玑那阵灭天毁地的火焰中亡去,且不管是怎样逃脱,只要还有可能性存在,我都不会再放弃的。
正想阖上盖子收回怀内,却不料舒儿的声音忽然响起,"慕清在看什么,这般专注?"我微侧过身正想敷衍过去,但舒儿从我身后伸出的半个身子想是瞧见了,顷刻间脸色骤然一变,倒退了几步,结结巴巴道:"你--这--这,从哪里--得来的?"我疑惑得紧,顿觉此事非比寻常,立刻把盒子放入怀内。拉过舒儿坐下,轻声问道:"怎么?舒儿知道些什么?"虽是刻意放轻了声音,但自己却无比清晰地听出了话语中掩饰不住的焦急。舒儿显然仍震惊于刚才所见,并没有奇异我的焦急,眼神凝滞,听到我的话,才猛的清醒过来。她看向我,嘴唇动了下,想是难以启齿。稍稍斟酌了会,微微皱眉盯住我:"慕清你,怎会有......从哪里得来的,可否告知?"她口气中的严肃,令我跟着正色起来。"一个朋友之物,我代为暂存。"她听了更是讶然,"这样重要的东西,竟会给人暂存?"我顿觉自己的说辞有些轻率了,但舒儿在意的显然不是这个,她沉默了一会,复又开口道:"慕清,舒儿有些事......"
"舒儿--"明显带着威严感觉的声音打断了舒儿的话。看向门口,塞莫尔已踏入房中,神情比平日更为冷峻。他看了看我,在看到我并没有反对他的闯入后,他走向舒儿,"可想清楚了,果真要说?"虽是严肃神情,但声音仍是轻柔的。舒儿几乎是脱口而出:"圣物,慕清带着圣物!"尚不及看塞莫尔,我震惊地看着舒儿,她一脸的严肃神情万万不像是玩笑。我有些僵硬地转向塞莫尔,他显然也惊讶于舒儿的话,但很快冷静下来,转身对我略一点头:"可否一看?"我微微眯起眼盯着眼前人,深不可测的眼神,完全无法得知的意图--"抱歉。"我摇头。塞莫尔眼里闪过什么,瞬间回复冷静,什么也看不出。"舒儿,你可看清了?"他转向舒儿,再次求证。"塞莫尔,虽然很多东西我无法确认,但我一族的圣物,以生命为誓,绝不会错。"我顿时觉得事情已不再是我先前所坚持的方向了,也许已经踏进了一个无法控制的旋涡中,"舒儿,我--"
"慕清,我请求你--跟我们回去吧。"刚出口的话被神情恳切看着我的舒儿打断,那绝不是装出来的,认真、带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虔诚。难道这真是什么圣物?按下心中疑惑,我左右衡量,反正自己去找也没个方向,既然舒儿知道些什么,不如跟他们去探个究竟;如今孑然一身,即便是最差,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倒是这希望,断不能放弃。思及此,我点了点头。舒儿一直紧张看着我的神情顿时松缓下来,她似有些迫不及待地转向塞莫尔,"明日就起程吧。"塞莫尔微微一笑,带着些些的宠溺,"好。"
我们打算明日便动身,夜里稍稍收拾了一下,除了那谜团重重的所谓"圣物",其实并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东西。我躺在床上,却未曾入眠,清楚地知道附近正在发生打斗,只不过,没有向这里靠过来的趋势,也未打算分心去管。静坐调息,睡意全无,空气中淡淡传来血腥气息,微弱,却持续着,有什么人受伤,而且伤势渐重。时已夜半,我长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空气中血腥的气息不仅没有转淡,更似浓烈了。我跨出门槛正想去看看情况,一个跌跌撞撞跑过来的身影却叫我有了刹时的愣神,不及思虑更多,那人冲到我面前,一闪而过惊喜,随即泛出浓重的担忧。紧抓住我衣袖:"慕清,慕清,快,随我去......"我一把搀住来人,沉声道:"怎么了,舒儿?"舒儿只顾拉着我向外走,无心回答。我快步上前扶住她,惊讶地发现她竟是全身颤抖着的,我脑中一闪,"可是塞莫尔出事了?"舒儿抬起的眼中清清楚楚地呈现出担忧心慌,不是塞莫尔又会是谁?
出了城门,月色淡淡,白日里一望无尽的草原颇有些影影绰绰的鬼魅感觉。跟着舒儿略为踉跄的脚步,很快来到塞莫尔的身边。我一看之下不免惊讶,从平日为数不多的接触中能得知塞莫尔并非没有武功,虽然也许没有出神入化,但在这样的地方,自保应是绰绰有余了。而今看他脸色煞白地躺着,呼吸微弱。仔细探过之后,发现他全身温度都偏低,手足尤为冰冷,而且脸色中隐有青紫呈现,全身没有任何明显伤口,想必是早有预谋的施毒。看我凝重的脸色,舒儿眼中一些慌乱:"慕清,他到底怎么样了?"我转头认真看她:"应该是中了毒,且早有预谋。""中毒?!"舒儿眼神一震,立刻抓住我袖子,脸色惊惶,"这可怎么办?这儿离都城尚远,赶回去的话只怕时间不够。"她咬住嘴唇低下头去,夜色中一片淡淡的模糊阴影。片刻复又抬起,"慕清,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塞莫尔,但我想求你......"我并不是不喜欢他,只是,这样的人我还是少有瓜葛为好。原是这样打算着的,可眼前的女子一副担心万分的模样,却还要如此哀哀开口,我实在不忍心。毕竟这些日子,她一直真心待我,对我毫无算计的信任着,我怎能拒绝?我微叹口气,温言道:"舒儿,我不是医者,无法确切诊出他的状况加以治疗,只能暂时以内力护住他的心脉。我们日夜赶路,应该可以赶得及。"舒儿听了,明显松了口气,"那多谢了。"我只淡淡摇头,"别说这个了。你想办法找辆马车,我们立时便走吧。"她点头,转身向城里走去。
我把内力灌进塞莫尔体内,确定了他心脉都无恙,这才缓缓收住。他仍是昏迷不醒,我扶他靠在自己身上,毕竟这时再沾染了夜里的凉气可不好。我第一次这样近的看他,五官冷峻,却也甚为俊美,自有一股威严气势,可以想见平日里的雍容气度。此时眉头皱在一起,应是很痛苦的。他应该就是塞外王庭的皇族了。我原只是怀疑,刚刚舒儿情急之下说出"都城",如此便可以确信无疑。若是平日,我是万不可能救他的,就算是再不忍心看舒儿的担忧;但这次不同,因为想要知道那圣物到底隐藏了什么,我已经答应了随他们一起走。这下不如卖个人情,日后有什么,也好借以脱身。
我们乘上马车,舒儿在车里照顾塞莫尔,因不能再雇车夫,我便负责赶车。照着舒儿指的大略方向,我们赶了一整夜,待到天空泛出些微的亮色,才在一处较僻静的树林边堪堪停了下来。我从前边跳下,走到车后看看他们的情况。舒儿想是倦极,已靠在车身上睡着了;塞莫尔脸色稍缓,不再那么苍白得可怕,我伸出手探他额头,温度没有持续下降,他的体温只是比平日里偏低,并没有变得冰冷,情况该是控制住了。我缩回手,却意外的发现他微微皱了皱眉,看样子是要醒过来。不待我多想,他已经张开了眼,瞬间的茫然之后,他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盯住我,挑挑眉,"你救了我?"我点点头。他的眼神太过犀利,心里想必已经闪过了无数念头,我却全然猜不出,所以此刻,缄默应是最好的选择。他眯起眼,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开口道:"是舒儿?"我没有立即点头,他自是不会对舒儿怎样,我只是在怀疑他到底打什么算盘,是我答应了舒儿的请求才救他如何,若不是又如何?这两种情况对我来说似乎都没有太大影响。并没有在意我的没有反应,他复又开口:"你说跟我们回去,一心只是想要知道这圣物的秘密吧,如今救我,想必是早已想好了后路了。"我一惊之下看向他,他只斜斜挑一挑眉,一副玩味表情,眼神却是深不可测。他知道什么?或是在怀疑什么?我轻轻扯出个笑容,"殿下想要何种答案?"他神色不变的一派悠闲,"已经知道了?也好,这便明说了罢,"他停一停,看着我的眼中忽然现出莫名的诡异,"你,可要思量好了。"放松的神情,缓慢的语调,却是紧紧盯住我的眼光令心中没由来的一震,竟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开眼前的人,但却不能。因为我想要知道,那圣物的秘密,我要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和轩有关的东西了,我不会放弃的,不管前面是什么,都没退路可走。"这个自然,不劳殿下费心。"我说完微微低下头避过他眼光,放下车帘转身离开。即使隔着车帘,也能清楚地感觉到那道犀利眼光仍旧盯在我身上。第一次,心里有了不安,因为难以确定的未来。
渐近都城,我本无心看这所谓的王都,可遇到的一切却让我不得不认真起来。
尚未进入城郭,从视野里能恍惚看到城门直到这离城只几里的地方,每一刻钟便可见到一只传信的鸽子飞过,想必这方圆百里之内的一举一动,都是被严密监视着的吧。如此严密谨慎却没有任何人在周围出现,没有任何异常状况,是不是此行的所有一切,都已尽在人掌握之中?
行至城门处,守卫的士兵很自然的要检查车里,我递过塞莫尔事先交予我的令牌。其中一人接过看了看,然后脸色平静的递还回来,然后恭敬放行。没有我意料之中的过份谦卑或谄媚,自然得好象每天都会碰到。我不禁怀疑是否塞莫尔隐藏了身份,但是,有必要么?舒儿不知何时已挂起车帘,看到我正若有所思,出声问道:"慕清在想什么?"不待我答,她瞥见我手上执着的令牌,稍稍惊讶:"咦?塞莫尔的黑木令牌,怎么在这儿?"我闻言侧过头:"这令牌,很重要?"
她轻笑,"这个自然。令牌是皇子身份的象征,见此如亲见其人。"我微微皱眉:"那怎么......"舒儿笑开,"很惊讶?是不是守卫的态度令你觉得奇怪?"我停住车转头看向她,舒儿的眼里有一丝自豪:"虽然是皇子,但并非就高贵无比不可接近。每个人只不过身份不同,所负责任不同,我们都为自己的家国努力尽自己的本份,如此而已。所以,虽然是见到了如见其人的黑木令牌,但也没必要特意恭维或过份谦卑。"我一听之下感到不可思议,皇子身份何等尊贵,怎能说只是各司其职?正要开口,却转念想到这是在塞外王都,无论出于何种考虑,我都不需多言。何况,我此行的目的并非这个。
随着舒儿的指点来到塞莫尔的住处,我抬眼看去,并非精致奢华的殿堂楼宇,却自有威严摄人的霸气。正午阳光下,雄浑简单却大气的线条张扬地展开于地平线上,似积蓄力量的沉兽,蓄势待发的目的正是远方丰沃的广阔天地。我隐约有些担心,若是塞莫尔做了这塞外王庭的王者,王爷非费一番心思认真对待不可。舒儿轻声催促:"慕清怎么了,不进去?"我回过神,歉意地笑笑,下车叩响了门,就此叩开一片我未曾料到的前景。
过得两日,塞莫尔的情况已渐渐转好,舒儿对我说很快便能与我一同面见她们一族的圣主,到那时我所想要知道的一切,都会明晰。
在这里待得越久,便越感到这塞外王城实在不容小觑。偶尔见到的军队,无论是何时何地,均是军纪严明从不扰民,没有我早已习惯的蛮横霸道不可一世。想我王都之中,却因为两方势力长年相持,边塞握有兵权的将军们几乎都在当地各自为政,朝廷根本无暇顾及,当地的百姓无不为之所苦。举目全国,恐怕只有两位王爷直接控制的为数不少的亲卫军队军纪尚可,有时间慢慢整治只是好,但若这塞外王庭趁乱一举领兵而下,情况想必危急,中原大地,是否会再次血流成河?
我就在这忧心忡忡中等待着。那日傍晚,夕阳将落,舒儿来找我,说是明日将与我一同去见圣主,让我今日早些休息。我顺便问了问塞莫尔的情况,得知他现在已近康复,看看舒儿,虽疲惫不已眼神中却有着放松,我便知道他已好得差不多了。与舒儿道过别,她便离开了。
天边晚霞是异样的金红,灿烂地渲染着最后一抹艳丽,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种妖冶之美,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忧心。
第二日很早便醒来,坐在床塌上有些呆楞地注视着微亮的灰蒙蒙的天,脑中盘桓不去的,是刚刚梦境之中轩的模样。梦见轩,他仿佛厮杀于战场之上,身上的铠甲已呈暗色的红,我明明站在他身前,却总不见他看向我,即使偶尔扫过的眼光,也是如同看到敌人,冰冷仇恨而嗜血的没有一丝感情,仿佛从没认识过我。直到那穿胸而过的冰冷剑芒刺痛了我双眼,那样的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我伸出手要触摸他,胸口的剑却瞬时被狠狠抽出,我跌落在污浊血腥的地上,轩最后扫过来的眼神是那样的仇恨快意,有残忍的肆意,转身而去,只留给我一个决绝的暗红背影......
我反复地抖着嘴唇告诉自己这只是梦境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但轩的冰冷眼神却令我在这微寒的早晨忍不住地全身颤抖,这梦境,难道会是在预示什么?

我心神不定地跟着舒儿一同走着,也许是我的脸色过于苍白阴郁,舒儿体谅地没有跟我说话。不知走了多久,舒儿站定了,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并不是想象中尊贵华丽的地方,有种肃穆的气氛。我们沿着路径往里走,我虽是心神不定,但身体却直觉地感到这里气息沉稳身手不弱的人不在少数,身体早已反射性地戒备起来。
来到中心的殿堂,舒儿拉过我站在一旁,我正疑惑,却也在同时看到了跪在殿中央的人。是容貌平常的女子,眼神却凌厉疯狂,令人不敢逼视。不忍逼视,那眼中隐约的寥落和寂寞。坐于首位的是位清俊男子,有淡定的气质,温和从容的眼神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明明整个人是容易接近的淡定若水,周围的气氛却令人产生膜拜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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