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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外情——by昭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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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地转出墙角,但看去的情景叫人足足吃了一惊:十多个衣衫残破的人纵横躺于地上、身上带着血迹,如此躺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中,毫无遮挡可言,有种就此放任的味道;其间身上可见斑斑血迹,或暗或艳,或多或少;众人脸色皆白,神色或疲累或了无生机,都无神地躺于地上没有任何举动,看去很是惊心。周遭弥漫着种将亡之状。我来至军师身前,他也已呼吸浅短、脸色青白,唇上是怪异的玄色。肩上站着的正是只漆黑毛色的鹰,正警惕地盯住我。
"军师,你--"我刚开口便被他微微抬起手打断,他似是倦极般轻轻闭着眼,对于我此刻的出现丝毫不感意外。他闭着眼递上一个细小的圆筒:"看吧。"我接过,心中虽奇怪却也依言取出其中物事,展开。片刻后看完有些微的怔愣,随后我笑道:"军师,这--""我知道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想说一句,圣使还请听罢。"我闻言住了口,等他开言,军师微微吸了口气,道:"天下纵有无端生事者,却没有无端出现的流言。"这是......?!
"说得好、说得好,不愧为我王庭的军师--"不待我开口,忽然出现的这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令我心里大叫不好,军师眉间只见轻轻一皱:"为何还来此处--""当然是想知道圣使大人到底发现了什么。"塞莫尔神色自若,脸上甚至有些微的寒冷笑意。
军师慢慢睁开眼,眼中却全无了往日安宁平和,其中闪烁着的,是一种放任甚至讽刺的愉悦笑意,轻慢看着塞莫尔:"何必多此一举,结局不是都已写好了。"塞莫尔的笑容蔓延至嘴角:"不,否则谁还会来传信予你呢?"军师眯了眯眼,轻飘扯开笑容,慢悠悠道:"这倒是无关紧要的。你莫非连自己也信不过了?"我看他二人言辞来往间颇有些刀来剑往的味道,却不知其中打的什么哑谜,但多半和军师何以如此境况大有关联。
这时军师忽然看向我,笑了一笑,道:"‘圣使实为轩王禁脔,此番亡故皆由此致。......'真乃良策。"我一听之下心里有了几分底,他所说的正是信筒之中所写内容,看来像是要跟塞莫尔说个清楚了。塞莫尔听后倒是出乎意料地沉默,半晌才缓缓道:"军师,这又何苦,你明明知道的。我再无法回头,你该知道......"军师却只偏过头来看住我:"慕清,你且记住,伴君如伴虎。一朝身世功名故,何待万世垂髫景......"我心里一震,他叫我"慕清"?从头至尾他都称我圣使,现在却如此称呼,难道--军师忽然转过眼去看着塞莫尔:"为了成就大业你如此做,我没有怨言;为了稳定军心而如此,我也没有怨言;我区区一条性命何足挂齿,只是--"他气息忽然急促起来,猛地开始咳嗽,捂住嘴咳得弯下腰去,急促的样子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般。我一把上前扶住他,这才发觉军师身上冷若冰霜,手上脉象若隐若现,状似将死之人。
这究竟怎么回事?我转过头看塞莫尔,却只见他神色似已僵住,虽是盯着军师,但焦点却不在军师身上,思绪不知飘于何方。我扶住军师,静待他慢慢平息下来,尔后靠在我肩上气力全无,我看着那几近透明的脸色,只觉他随时都可能就此消逝而去。"军师你--"塞莫尔半晌终于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盯住军师,轻轻道。
"主上,臣下恐怕......"军师再开口时,已气若游丝。塞莫尔看着他,浑然不觉般轻轻摇着头,并无言语。"我--"军师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却不料才说了一个字便哽住,接着捂住唇的指缝中便渗出了不绝的血丝来。塞莫尔瞬间愣住,下一瞬靠于我肩上的军师已被他揽在怀中。
"琰青......琰青......"塞莫尔叹息般的声音沉痛,微微哽咽。这莫非是--军师的名字?!从未见过塞莫尔在人前这般悲哀模样,那声音仿佛包含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痛楚隐忍,明知结果却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的绝望,声声慢,声声似要断。我心里忽如其来一阵酸涩,眼前却猛然一黑,后颈上刺痛的同时,鼻端飘过一丝异香,这不是......
醒来时颈上残留着隐约的不适,看去是全然陌生的环境,眼前站着的,却是无比熟悉的人。"公子--"萸儿微微低着头恭敬道。许久不见,萸儿已长高许多,眉宇间也渐渐舒展开清秀雅致来,此刻虽还似过去般立于床旁,却已没了仆从的模样。
是萸儿把我带来此处?谁让他这样做?他如何得知我在那废址之上?此处是哪里?带我来此是何目的?......
所有的疑惑都尚未解开,便有两人走了近前来,萸儿看了我一眼,眼中虽有隐约眷恋激动,迟疑了下仍旧退了出去。"想不到这么快便醒了。可还识得我?"眼前人笑意盈盈,面目俊美神采飞扬,那似焰中花火般的笑容,我怎会忘记?"邪医唐昭离。"我微微扬起嘴角。"果然无恙。"他似乎高兴得很,回身对阴暗中看不清面目的另一人道:"我早说他无恙,你却偏不信。这下该没话说了吧?麟--"麟?!是麟么!他竟在这儿?!他怎么会在此处?我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看个清楚,却不料被凭空一道气力止住,重又躺回床上。另一人语气微微不悦道:"你又在干什么?"这话显是对着那唐昭离说的。
那人于阴影中上前两步,面目自暗色中显现出来:柔和的五官,宁静而波澜不惊的神态,一双眼正平静地看着我。虽是极为平凡的面貌,却透出了如玉般温润的气质,--麟。隔了如此久的时日未见,仍是一如从前。我心中高兴,不禁开口唤道:"麟--"但脑中却忽然翻过麟临别时说的话:"......再不识慕清此人!"心中忽然一凉,要抬起的手也硬生生压住。麟神色却不见有异,只平静看了看我,转头问那邪医:"你说他醒来后就能解那诅咒,如今条件可齐了吧?"唐昭离眼神闪了下,接着对他极温和地笑了笑:"那是自然。"麟点点头就要离去,我心下却忍不住开口:"麟你--"他闻言住了脚步,转回来看着我,脸上竟现出一丝关切和--笑意:"慕清你好好养伤,会没事的。"说完没再看我,迈步走了。
我有些怔愣,却忽然听到唐昭离低低的笑声,抬头看去,只见他眉尖微挑,笑得十分神秘:"他为何竟不再怨恨你了?很奇怪么。"我心下一紧,他知道的--也太多了吧?他却不紧不慢笑道:"该我知道的,我自然知道;不该知道的,我一概不知。"说罢眼神深邃地看着我。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缄口不语。他见状大笑,停歇后嘴角仍是上挑,看着我道:"我能说于你知的是,麟他不会再拒你于千里之外了。若要知道详情,你便自行去问罢。"我心里虽仍有疑惑,不过左右想来此事于他无任何利害关系,姑且信之。他看着我,慢慢敛了笑意,正色道:"好,现下我另有件事请教。"我看他严肃神色,心里十分疑惑,我自问从未与他有过交集,会是何事?他从袖中掏出个墨色物事置于我眼前,口气沉稳高深莫测:"这是什么?"我一见之下忙伸手去夺,却被他似早料到般迅速以左手格了开去,我转而一掌袭向他面部,他右手挡下顺势擒住我手腕,那墨色珏玉不知何时已被他自右手中换出,此刻正拿于左手中。我眼神一闪再伸手去夺,被擒住的右腕处却忽然刺痛起来,我猛然咬紧下唇手中不减去势,他眼神有一瞬诧异,接着以极快手势竟拿着那墨玉点向我臂上穴道,手臂上一阵麻痹,失去知觉便垂下。
我恨恨咬唇看着他,隔了会愤然道:"你究竟意欲何为?!"他哼笑一声:"我也想问,你究竟从何处得来这玉?"那口气严厉似这玉本是他的一般,我气愤起来:"这是邹霜的东西,你快还我!"他眼神一愣:"邹、霜......?"我大声道:"正是。这是他留于我的唯一的东西了,快还来!"他闻言更是怔住,盯着我仿佛不能相信:"唯一......这是何意......?!"我看着他手中墨玉,心中泛起难过:"邹霜他--他已经--""不可能!--"他忽然大声打断我的话,神情激动。擒住我手腕的掌不自觉加大了力道,生疼起来。我皱起眉:"你识得邹霜么?我怎么从未听他提起?"怎的这般激动?他却不答我,口中只喃喃:"不可能、不可能......"忽然又眼神锋利起来,盯着我:"你所说的邹霜,是不是掌中虎口处有一米粒大的红痔?景州人士、自幼父母双亡?"口气甚是急迫,我摇摇头,未及说话只见他神情豁然松下,我只接着道:"哪里人士我不知,他从未说过;他只说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那墨色珏玉便是母亲遗物;那红痔--倒是有的。"唐昭离听后脸色很是不定,想了想又问道:"可曾见过他的母亲?"我刚来得及点头他即追问道:"可是患有眼疾、身体虚弱,常年服一种特制暗红色药丸?"我心里惊疑,唐昭离和邹霜究竟是何关系,何以知道得这般确切?面上却没现出来,只点了点头。但见他忽地颓然坐下,神色说不出的黯淡哀痛,手中珏玉滑落出来也浑然不觉。
我微微探身过去看了他会儿,轻声问:"这究竟是--"他似猛然清醒过来,抬眼看了看我,接着又深深低下头去,口中轻道:"......晚了......想不到还是晚了......子言,你......"那个名字令我心里震惊不已,他、怎么会--我瞬时抓住他领口厉声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你和邹霜到底是何关系?何以知道如此之多?"他看向我的眼神却是哀痛至极,那种只有失去至亲之人才会有的哀伤悲痛。我见到他这般眼神,手上猛然一松,难道--
"子言便是我,--从小被迫失散了的弟弟。"
16
我躺着,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唐昭离说他和邹霜于小时家里发生变故,幸是他兄弟二人彼时寄宿于外地亲戚家才得以逃脱,待寻仇的人到达那亲戚家时他们已由不同的人带着逃走了。虽如此得以活命但也从此天各一方不得再见,只凭了那两块几乎相同的墨色珏玉留于身上,待有生的来日相见能相认。谁知现下见玉之时人已长逝,那长久以来的分离和盼望竟一朝之内化为泡影。邹霜已逝,再无法求证这是真是假,但看那唐昭离悲痛欲绝的模样,绝不似假;再者说,于此事上作假实是毫无意思了。我长叹口气,权且当这是真的,那么我被带来此处,倒似是冥冥中的指引了;而这也似能解释,为何邪医会发下重誓说,手持这墨色珏玉之人,能要求他做任何事。想是还存着有朝一日若有人拿着邹霜的珏玉前来,便能知道这唯一的至亲所在何处了。
但如今,这一切均已无用。
我翻身坐起,今夜怕是无法睡了,不若去找萸儿吧,这将我带来此处的缘由,还未曾知晓呢。我披上中衣掀开帐幔,帘外月色明亮,照得一切清明若昼,那挺拔立于夜色中的少年--正是萸儿。
我笑了笑,走出去。"萸儿--"刚开口唤得一声,他便两步抢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抓着我衣衫下摆,声音中有些微哽咽:"公子、公子--"我皱眉,这怎么了?他抬起眼来,眼角竟已隐有泪光:"救救王爷吧,公子--"我惊得退了半步,轩出事了?我一把拉起他疾声问:"你说什么?说清楚些,轩怎么了?"自来到此处后还未曾得见他,唐昭离和邹霜的事令我有些措手不及,本想着该去找轩了,萸儿却忽然出现,如今还这样说,我真有些始料未及。
萸儿看着我正待开口,身后传来个声音,低低的、带些疲累又很是肯定:"你现在到他身边去也没用,只会令轩王情势更险恶。"我皱了下眉迅速转过身来,却是麟和唐昭离在身后。"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更心急,直盯着唐昭离。"意思是,你身上带着的诅咒,只会令轩王更难过。我本想让他早给你解的,他却坚持说要待你醒来。"说话的是麟,说话间虽暗含不满,但看向唐昭离的眼神却是关切。唐昭离脸色很不好,神色里还有哀伤,说话却是万分笃定:"我已试过,若你不醒这诅咒是断然无法解的,所幸你很快就醒来了。"我也顾不了前情如何了,只问他:"那么现在可解了?"他眼神有一瞬的犹豫,最后还是开口:"我只能全力一试,但结果还未可知。"我心急如焚:"这是何意?若无法解明说便是!"他轻轻呼出口气:"只因这诅咒太过玄秘复杂,却是从未见过的,故无法肯定一时半刻能完全解去。""那到底如何?"他看了看我,下定决心般叹道:"我且全力一试,你可要思量清楚。最坏的状况是你会死去,那样轩王的病症自然可解;至于其他......我无法估计。"我想也不想:"一切都交予你了。"
他长叹口气,点点头,不再言语。z y z z
周身要穴皆被金针刺入,身体渐渐不能动弹,意识却是清晰异常,听得唐昭离柔和声音道:"千万拢住心神,不可自乱。"我笑了笑以示明白。眼中正看着的他和煦慈善的面容渐渐模糊又慢慢清晰起来,邪医带笑的脸庞忽然透出十分的邪气,看着我道:"很痛苦么?想见轩王么?他可不比你轻松呢,他也许很怨恨你也说不定......哼,难道不是么?你给他带来这般无妄之灾,任谁也会怨恨不公的。"我心里惊疑不定,为何这么说?"......你从没想过萸儿怎么能轻易找到你,还轻易偷袭得手把你带来?凭了萸儿那样的身手,这不是很古怪么?那香味是--"我闻言脑中忽闪过什么又倏地消失了,我只困顿地皱了皱眉,他便又接着道,声音缓慢,很是悠扬:"这些都不过是圈套而已。涟不是在这里么?他为何久久没有动静?以涟的脾气心性,难道轩王竟能制住他?‘璇玑'的人,你是最清楚不过了......轩也从未出现过吧,即便是捎带个话也没有,军务繁忙,竟忙到这般地步?那曾经说过的誓言,几分真,几分假?"我心中一震,细细的痛楚竟开始蔓延,说不出为什么......
"鬼羽箭?!"耳中忽听得疑惑又肯定的一声,刹时眼前心中迷瘴尽数散去。眼前是邪医微微皱眉,随即慢慢展开:"心神不可乱哪。慕清,你可差点就要中了。"我满头是汗,才知刚才是着了魅影缠身的道。心还在狂跳,身体已经完全无法动弹,只剩五感还在。我看了看唐昭离,他对我身中的这鬼羽箭竟无一分为难模样,难道他另有方法可解?不知他使了什么方,我身上骤然涌起寒意,片刻后便席卷全身,反正已是无法动弹,我也任由这寒意肆虐,丝毫不去抵抗。我闭上眼,听到唐昭离令人安心的声音:"好,无需抵抗。"感觉寒意已侵蚀全身,脑中也觉混沌不堪,无法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寒意似春日初融的冰雪渐渐消散开去,连带着丝丝抽走的,还有一些什么......忽听得唐昭离微带疑惑的声音:"嗯?怎会如此......"寒气本是慢慢消逝着的,但到了某个度上时却忽然受阻凝滞住,再不动了,似有两股力量在交缠不休。我不住皱眉,脑中有什么不断闪出:从未到过的地方,很是秀丽的山水,隔绝人世的幽美;从未识得的人,对自己淡笑酽然,眼中神采淡定平和;破晓时分的莲花池,空无一人却有肃穆气氛;看不清面目的人对着我展开温柔笑颜,丝丝魅惑人心;听不清究竟是什么话语呢喃在耳边,只知道自己心神荡漾;冷绝的笑脸,横于面前的带血长剑;亮红天光闪过,心神俱裂的痛苦......我很想挣扎,但却丝毫移动不了身体,脑中的一切渐渐混沌,继而转为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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