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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身——by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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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
散发着相互排斥气息的两个人同时回头,我望向裴越,"你能不能留下来一会儿,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房间的门猛地甩上,发出一声砰然巨响。
我换衣服的空档,裴越倚在床架上,开始安静地抽烟。我走到桌旁,开启箱子,"环"和"芯"正完美地契合在一起,阳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冰蓝色冷光。
"你把它交给考根的时候,我在通讯器里听到他说,‘Z先生又打电话来催了',你知道是谁吗?"
裴越深吸一口烟雾,吐出来,"是买家。但又不是一般的买家。考根好像很忌惮他,我曾怀疑就连去中国大陆买这东西都是他的指令。"
"指令?"我微微惊讶地挑眉,那个考根看上去可不像愿意屈居人下的那种人,"他是他的老板吗?"
"应该不是。倒像是受他利诱与胁迫。"
"利诱与......胁迫,"我在唇齿间咀嚼着后面那个词,"我得好好想想。谢谢你,裴越。"
他身体一僵。
"你叫我什么?"
我警觉自己犯了个漫不经心的错误。
"对不起,哥。我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到足以和你并驾齐驱的程度了。"我笑着,像一个渴望追逐哥哥脚步的任性弟弟,"以后我可以叫你越吗?"
我实在很不习惯使用人类对于亲属的称呼。我和我的同类总是独居,我们每个都是只属于自己的"一"。
他静静看我,看不出眼神里的情绪。然后他丢了烟,走过来拥抱我。从小他就不喜欢与人亲近,除了裴明昊以外。
"......无论怎样,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弟弟。"
"是啊。"我微笑。
他静静看我,读不出眼神里的情绪。然后他丢了烟,走过来拥抱我。从小他就不喜欢与人亲近,除了裴明昊以外。
"......无论怎样,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弟弟。"
"是啊。"我微笑。
我并不担心裴越因此产生什么怀疑。对于人类来说,我的真实身份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这大大超越了他们正常逻辑思维的范畴。即使他感觉裴明昊的性格改变了许多也没关系,反正人一向是善变的。而且我敢打赌,在没有得到百分之百的证实之前,他绝对不会对自己最重要的弟弟问出关键的那一句:"你是谁?"
14
如果不算上何远飞每天的性骚扰,船上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那天的谋杀未遂事件也没有再度发生或升级。裴越的伤势正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恢复中,--本来也只是轻度脑震荡和胫骨骨裂而已,对他而言这种伤根本微不足道。当然,"一分钟也不想待在那家伙的船上"这种精神疗法可能也起到了一定的疗效。三周后他悄然离开,留下一张纸条,还有变态医生实验室里的满墙弹痕。--杜衡居然还四肢完好地活着,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给我的纸条上言简意赅地写着:"我去办点事。"
何远飞看上去很是松了口气。跟充满敌意、指不准什么时候在他脑袋上穿个洞的顶级职业杀手朝夕相处,他的精神压力相当大。
我在房间里摆弄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这段时间我在玩一种叫炒汇和炒股的函数游戏,在每隔一个波段的变化曲线中截取最高点和最低点,然后投入资金就会成倍上翻,就像变相的赌博。当我心情愉快地在网上办银行转帐手续时,何远飞饶有兴趣地凑过来问:"赚了多少钱?"
"零头不算大概有3亿吧。"
"想改行当股神吗,"他小小地取笑着,"看来世界首富很快就要改姓裴了。"
"我对无限累积金钱没兴趣,老板。"我合上电脑,顺便把他凑得太近的脸推远一点,"只有蜣螂才喜欢把粪球越滚越大,只要它们能看到的,不管需要不需要,统统搬回自己窝里,这是它们的本能。"
"你这句话可是把所有人类都骂进去了,明昊,别忘了你也是--"他的话断在那里,像一台突然被拔了电源的唱机。他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如同把一直以来小心翼翼保管着的什么东西不慎摔坏了似的,流露出微不可察的懊恼和惶恐。
我侧过脸看他的眼睛,那里面犹如跳动着幽暗的火苗一般,我无声地叹了口气,真诚地说:"确实,我不是,虽然从外表上看毫无二致。何远飞,不论你怎样看待我,你看到的也只是‘裴明昊'这副躯壳而已。我有自己的思维方式与生活目标,这你是无法了解的,我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就比如蛞蝓和雨燕、瞪羚和海鳗,你无法想象它们会在一起对吧,因为它们连生存空间都不同。假如你觉得可以对我投入人类的感情并希望得到什么回报,那只是因为我所寄生的人类身体使你产生错觉,而我总有一天是要抛弃这副躯壳的。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类,我知道!"他的手握紧我的肩头,声量不自觉提高了,有些焦躁地说,"你的大脑比任何人都发达,你能释放莫名其妙的生物电流,甚至心脏中枪都没关系,我都知道!但这又怎么样呢?你就是你,你就在我面前,有温度、有心跳,活生生的人!跟我说话,对我冷笑,用不耐烦的眼神看我,知道我在想什么,没有哪一只蛞蝓或是海鳗之间能做到这一点!"他深深吸着气,似乎在努力平复着过于激动的情绪,"你还不明白吗,我爱的不是这副身体,甚至不是‘裴明昊'这个人,我爱的是你!是你!我管你是吸血鬼狼人妖怪超人蜘蛛侠铁血金刚深渊异形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
"‘爱'?"我摇摇头,忍不住笑起来,"这种人类情感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是的,我见过它,虽然不知道它的构成成分,但我体验过它的感觉,可那又怎样呢?那只是宿主身体中残留的感情余烬,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它就像一场台风从我的大脑里呼啸而过,留下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和一堆乱七八糟的烂摊子而已!哦不,我不想再跟你谈这个字眼,它比台风更糟糕,简直就是一种超级病毒,所有中毒的电脑和人脑都得瘫痪,所有编写好的程序全都会变成一团乱麻。你知道我的宿主裴明昊是怎么死的吗?就是因为‘爱',他爱上了一个女人,而后这个女人不爱他了,于是他就从25层的楼顶跳下来!如果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谓的最高级情感的话,那我宁可被十亿伏特的闪电直接击中也不想了解它!"
"不!不是这样!"他无法抑制地叫起来,仿佛在终审法庭上为自己做着无罪辩护,漆黑的眼睛里像有烈火燃烧,"那不一样!我对你的感情没那么肤浅!天知道我怎么会爱上你的,你他妈的甚至连个好脸色都没给过我!但我就是没法控制自己,我想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看你笑听你说话,如果你不想我碰你,我也可以尽量忍着......但是你不能,不能像隐形人一样从我面前一声不响地消失掉,就好像你从来没在我面前出现过一样!"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带着一点期冀与哀求的意味:"你会留下来对吧?你会......会爱上我对吧?至少给我点希望,别这么残忍明昊......别这么残忍......"他挨近我,把头靠在我的肩窝上,亲吻我的头发和脸颊。
"每一个人类都觉得自己的感情比别人深刻,何远飞。事实证明,他们只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生物。说实话,我看不起人类,虽然不像有些寄生者对人类抱有很深的敌意,但我真的不喜欢人类,他们自私、残酷、软弱、无知、贪婪、盲目自大,大多数都是这样,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不惜伤害同类,自以为站在地球生物链的顶端就可以漠视和主宰其他一切生命。他们强者压迫弱者、弱者压迫更弱者,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施暴、屠杀、四处发动战争,然后在脖子上挂着秩序维持者的牌子并为此得意洋洋。真是令人讨厌啊。"我任凭他的吻在我耳际游移,冷淡地说。
"......那么我呢,你也是这样看待我吗?"
"你觉得你跟其他人类有很大区别吗?不,何远飞,我曾经也讨厌过你。即使是现在,我也只是觉得你是人类中我比较熟悉的一个。即使你对我真的有那么些真挚情感,但我还是那句话,那只是我所寄生的人类身体使你产生的错觉。我很抱歉不得不像你所担忧与讨厌、并感到痛苦的那样,你自以为拥有的东西、以为可以交付感情的那个人,的确是空,是无,甚至连影子也没有。"
"别说了--!"他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像野兽临死前的哀嚎,他用力摇晃着我的肩膀,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拜托你!别再说了!"
一瞬间我的大脑里掠过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身体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划了一刀,这痛觉并非来自宿主,而来自我的本体。我是在同情他吗?同情会带来这样空荡疼痛的感觉吗?我狠狠甩了一下头,像是要把这个令我不安的不明增生物甩出脑海。我和他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马上就要解决了,或许我还要再下一贴重药。
"你确定你爱的不是‘裴明昊',而是‘我'吗?"我轻轻推开他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那么,你愿意--并且有勇气看一看我的本体是什么样子吗?你要好好考虑清楚,做好思想准备,因为以其他人类的反应来看,那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有些神经脆弱的甚至当场精神崩溃,以至于在他们有生之年连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恐惧得想把眼珠子挖出来。--即使是这样,你也要坚持看看你深爱的‘我'吗?"
他像一块大理石雕像般凝固在那里,圆睁着双眼,震撼而惊慌地看着我,仿佛前方是一道令人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而他就站在悬崖边,必须在跳与不跳之间,艰难地作出选择。
"你准备好了吗?"我轻柔地问。
他翕动着嘴唇,许久之后,似乎就要开口--
我的手机突然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在桌面上又蹦又跳。机械化而又熟悉的声音像一柄铁锤敲打着几乎凝滞的空气,它碎成千万片飘散了,于是他和我忽然间又找到了正常的呼吸。
我走过去拿起手机,按了接听键。
电波那一头没有任何声音。
一片沉默。
但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压抑的呼吸声,心跳声,神经电流在大脑中飞速传递的声音......
"......裴越......越......是你吗?"我不确定地问。
另一端隐约传来模糊的暴怒的训斥,"说话!你这猪猡!"然后是踹踢重物的沉闷声响......
我预感对着电话的一定是裴越,但他一声不吭,甚至连一个细微的呻吟都没有发出来。
好像又有个人把电话接了过去,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清晰而平淡地响起:"我想你应该已经明白了,裴先生。你的哥哥就在我手里,如果想要他平安无事地回去,只要把我想要的东西还过来就可以了。"
"你是谁?"我冷静地问。
对方轻笑一声,"何必明知故问呢,裴先生。不过我不介意亲口向你作一次自我介绍,我叫‘Z'。"
是的,我已经猜到了,他就是那个"Z先生"。裴越怀疑他,想去查探他的情况,而作为考根座机爆炸事件的参与者和生还者,Z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他抓住了他,并且打算利用他从我手里夺回箱子。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主动权在他手上。但他始料未及的一点是,裴越这个筹码的分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重。
我微微冷笑起来,"Z先生,恐怕我不能如你所愿把东西交给你,因为这场赌博太不公平,你想从我这儿赢走的,比我想从你那儿赢回来的要重得多。很抱歉,交易不成立。但是有一点希望你明白,裴越是我哥哥,如果他死了我会很不高兴,到时候我会把那个装着你想要的东西的箱子,从莫那洛瓦火山口扔进去,作为送给我哥哥的陪葬品。好了,我今天不想再和你交谈,再见吧。"
我断然掐了电话,把手机重重摔在桌面上。
"Shit!"
"裴越是你哥?"何远飞吃惊地问。
"不!是裴明昊的哥哥,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但你很生气。"他的黑眼睛盯着我,露出一丝似欣喜又似惆怅的神情,"你关心他,虽然你不承认。明昊,你有人类的感情,虽然你对此嗤之以鼻。"
"闭嘴!"我冲他怒吼。竟然把我逼到这步田地,他和裴越,包括所有的人类,都他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15
我坐在窗前的藤木椅子上喝甜茶,刚才那股莫名其妙的怒火像一场行事仓促的暴动,被我飞快地镇压下去了。我在想下一步的行动。虽然绝不打算拿箱子去换裴越,但也不能对那个‘Z先生'放任自流,我直觉他不是个简单角色,否则以裴越的身手,怎么可能在轻易栽在他手里。不过在他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前,应该不会对裴越下毒手,我刚才在电话中为他留了一线余地。我只是说今天不想和他谈。接下来就看他的反应了,我得见机行事,步步为营。
何远飞沉默了片刻,问:"你会拿那个去换他吗?"
"不!"我一口否认,啜了口茶,缓缓说,"但我也不会作壁上观。如果不解决这件事的话,那个Z一定会纠缠不休吧,可能会很麻烦。"
"我知道你不喜欢麻烦。"他微笑着看我喝茶的样子,"如果打算救他,我陪你去吧,虽然我们以前相处得不算愉快,但他毕竟还是我的大舅子。"
大舅子?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你的脸皮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类都要厚。"
"那是我的优点之一。"他笑眯眯地说,为我半空的杯子里续茶。
从窗外望去,海天交接处沉沉地悬着一轮橙黄色的夕阳,斜照洒进房间,何远飞俯身的剪影镶在光线里,黑发上像蒙了一层半透明的金纱,连瞳孔里都反射出流彩灿金的光芒。
"很美,对吧,"他转头望向窗外,"日落时分的大海,把一切都染上了绚丽的颜色。"
"我更喜欢纯黑。"我轻轻放下茶杯,看着天际那个逐渐被大海吞食的生蛋黄,"但是,在这样的景色下喝茶,也算是件美事吧。"
何远飞回头看我,目光朦胧而深邃,然后他自然而然地低下头,将嘴唇轻轻印在我唇上。与以往他吻我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的,纯洁、温柔、恬静......不带一丝情欲色彩的吻,仿佛想要安抚什么似的,初雪般轻柔地降落下来。
我想避开,又觉得没有避开的必要,正如我没有必要避开清晨的微风、黄昏的细雨、深秋的最后一片落叶与初春的第一抹新绿,那么自然、纯净的触感,在人类身上也可以体会的到吗?
他的嘴唇像来时一样轻轻离开,怔了怔,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
用得着做出惶惑的样子吗,这种单方面的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做。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只是觉得,刚才那一瞬间,你看上去显得很......孤独。"
"孤独?"我重复着这两个字,忍不住大笑起来,"天哪,亏你想得出这个形容词......你听好了,所谓的孤独,是相对于群体生存的种类而言的。像我们这样的寄生者,要不是碰到意外,在漫长的一生中可能连一个同类都不会遇见,这就是我们的生存方式。如果独居的生活被打扰了,我反而会觉得厌烦。"
"这是可以改变的。"他用肯定的口吻说,冲我露出信心十足的微笑,"我会让你改变的,相信我。"
这个人类的神经究竟是怎么长的?像海参腔肠一样一根管子通到底吗?我白了他一眼,无奈地说:"随便你怎么想,偏执狂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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