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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魇难醒——by子城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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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尘月似幻衣映雪,
      魇自心生情嚣灭。
      难断此世怅悔丝,
      醒觉浮生荏苒孽。
      序 淮水江月
      夜,笼罩着整个世界,黑幕上缀着几点欲睡星子,慵懒而无奈地得睁着眼睛。冷月无声的藏于云后,只留一双迷离的眼睛俯瞰尘寰,烟视媚行,颠倒众生。月华下,止水如镜,不惊不扰地卧于凡尘。
      月白的画舫在玄青的背景下显得突兀,微微前行间划破湖了的肌肤。舫上仅有一扇窗开着,一袭白衣依于窗棂的是个弱冠之龄的青年。白皙的肌肤晶莹透明,湛蓝的眸子如深海的蓝晶,再加上眉心火红纹章,让他看起来有说不出的邪媚。似雪的白发披散在肩,与那雪衣纠缠成难分的形式。微风轻拂,素发微动,掩映间显出了主人的妍容。
      抬起泛白的手,他压住胸口,难受地皱起眉。那种感觉又来了,眩晕与疼痛重叠,一片天旋地转。
      雪衣人忽然身后伸出一双手,扶住了他:"我要说多少次你才听得懂,晚上的不要站在窗边,你的身体还没好。"说罢,手的主人关上了窗。
      雪衣人回头笑道:"刚打开就被你发现了,运气真不好。"
      "谁知道你站在那里多久了,你马上给我到床上去。"她蹙起眉,双手叉腰,俨然一个悍妇摸样。
      "枫亟,你别这样好不好,有失女儿家形象哦!"雪衣人靠在红衣女子怀里,完全没有男女授受不清的避讳。
      枫亟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本来就不是女子,有什么形象好失的。"
      "也对啊。那你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你有穿女装的癖好啊?"雪衣人挑起眼邪邪地笑。
      枫亟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刚想开口大骂,但又想到每次落魇激他无非都是为了消遣。聪明人不犯同样的错误,枫亟一声不吭地抱起他,径直走向床边。
      一个纤纤少女怀抱着一个高过自己的男人走向床边,这样的情景是何等奇怪,然而两个当事人却全然不觉,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轻轻地放下手中的人,枫亟的眉蹙得更紧了:落魇瘦了,那荏弱的身体到底还能支持多久这样的折磨。每次黄昏看见他痛苦的样子,枫亟就很不得杀了那个男人。可当这个时候他的脑中又会响起落魇告戒的声音:"你如果敢动他一根寒毛,你就将见到我的尸体。"
      他恨!!为什么落魇要如此在乎他,为什么要在被他伤害得如此深之后还念念不忘他。为什么自己就要眼睁睁看着他被折磨也束手无策。
      "在想什么呢?"葱白的手指拂上紧皱的眉,一双黑瞳晶亮地望着眼前的人。
      枫亟抓住那只虚弱的手说:"没什么。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去那儿?"床上的人问道,言语间中带着些许挽留的意味。
      枫亟坐下,拉起被子道:"也没什么事,要我在这陪你吗?"
      落魇点点头,道:"变回你原来的样子吧,这样看起来好别扭的。"
      "为什么?"枫亟不悦,他为什么还要看那张脸,为什么还对那个和他有同样容貌,却伤害过他的男人。
      "因为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没办法靠你怀里睡觉啊?"剪水双瞳泛起阵阵涟漪,看得枫亟一阵心动。即便知道落魇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还是答应了。
      枫亟站起来,扣起无名指,双手合十,唇间飘出若有若无的呢喃。室内刹时笼上一层红光,仿若烈火。须臾后,焰色渐渐淡去,一切逝尽时,房中出现了一个翩翩少年。
      火发红瞳,一袭焰衣。修长的身子纤细而不乏男子气,坚挺得有如深山林间百年成材的良木。坚毅的眸子透着光芒,桀骜倾泻无形。先前眉间洋溢的媚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男子深沉的气质。
      落魇满足的望着眼前的枫亟,笑着说:"这样顺眼多了,我的灵狐三皇子殿下。"
      枫亟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抱着他,说:"我在这里,快睡吧。"
      "嗯。"落魇满足地点头,然后向枫亟的怀里蹭了蹭便合眼睡去。
      枫亟心疼的望着怀里的人儿,轻轻地叹息。而接着他的叹息的却是落魇口中逸出的一声"穆......"
      第一章 一梦浮生
      窗外的黑深浓欲滴,抑得天地万籁俱寂。室内惟有一线灯火微微闪烁。昏黄的光晕将落魇的病容映得更加触目惊心。枫亟倚着榻栏,望向落魇的眼中全是深刻的疼痛。
      为何上天要如此对待他们?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遥想当年,他还是灵狐岛上一只红狐的时候,生活惬意,万事无忧。虽然母后有时会念叨,但也是轻言细语。两位皇兄的修行高于自己,早有能力辅助父皇,所以任他怎样玩劣也无伤大雅。也正是因为他这桀骜的性子,才让他有了后来的一切。
      枫亟记得很清楚,那年他只有九十九岁,刚过完生日,父皇母后就盼着他幻化为人型。奈何平日过于好玩,欠下的修行让他迟迟不能双足行走。父皇的斥责与旁人的冷嘲热讽激起了他素有的叛逆,让他负气地离开了灵狐岛。
      初次步入凡尘,人世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好奇。新的天空,新的山川,新的空气,新的大地,这种万物皆新的感觉让他兴奋,他甚至开始怀疑起母后口中形容恐怖的人间是否真正存在。天真的他,那时并不知道猎人们对他觊觎已久,依旧无忧无虑地玩着。直到有人他看见他的新朋友掉进了猎人为他设置的陷阱,被活剥了的时候,他才明白,母后并没有骗他。
      于是,他开始逃亡。从扬花飞絮的暮春跑到骄阳似火的仲夏,从枫红叶落的深秋逃至苍银裹素的隆冬。最后,他累了,疲惫的身子被定在猎人的捕兽夹上,静静地等待死亡。
      那夜,月残如钩,星稀无华。雪纷纷扬扬地下个不止,一如灵狐岛上长年不败的芦花。素白落在他焰色的皮毛上,缀成一幅美丽的工笔。脚上的疼痛不断地传进心脏,引起阵阵痉挛。
      朦胧中,他想起了从前。严厉的父皇,温柔的母后,溺爱他的皇兄,以及纵容他的侍女萱儿。生活是那样幸福,为何自己要舍弃?他开始憎恨起自己糟糕的性子,开始后悔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父皇......母后......皇兄......萱儿......
      粗鲁的动作颠覆了他的梦境。睁开眼,一张狰狞的脸落入眼底。那男人笑得恶心,肥壮的身子因兴奋而不住摇晃。他被男人提在手里,满身的绳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伤口还未愈合,血点点落在雪地上,如白皙的肌肤上划出的血痕,那样醒目而骇人。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被仍在了市集的地上,融化的雪混着泥土粘到他的身上,肮脏而恶心。
      男人用杀猪般的声音大叫道:"快来看啊!罕见的红狐。皮毛珍贵,用来做围脖非常温暖!来啊来啊!价格公道!"
      接着,人影攒动,影影绰绰晃来各式各样的脸。那些灼人的目光仿佛要把他吞下去,让他不禁觳觫。肮脏油腻的手在他身上游走,恶心得让他想死。于是,他扬口咬住那人的手,顿时鲜血四溅。他被粗鲁地仍回地上,接着便是一阵无情的拳脚。
      "小畜生,敢咬大爷,活得不耐烦了。看大爷我现在就拔了你的皮!"
      "这只红狐多少钱?"正当他闭目等死的时候,耳畔响起了天籁。
      他抬头,那雪衣无尘,银发披肩的身影映入眼帘。虽然少年白头在这种地方应该会引起骚动的,但是在他那绝世的容颜下,人们都忘记了那不自然的发色。
      男人呆了好一会,才献媚地谄笑:"公子真是好眼力,一看就知道是识货之人。这红狐稀罕得很,一般都见不到。我费了好多功夫才抓到它,所以......收您一百两,不算贵的。"
      人群中立刻传来了嘘声,或是对这个男人贪婪的不齿,抑或是对尤物可望而不可及到叹息。
      "的确不贵。"他说得云淡风清,然后蹲下看着那可怜的小东西。
      雪衣人的随侍付了钱,男人立刻笑得更谄了:"公子,我立刻帮您把它的皮拔下来,免得脏了您的手。"说罢,男人将那油腻的手再次伸向他。
      "等等!"雪衣人不悦地说,"我有说要杀了他吗?"
      "呃?"
      不只那个男人,众人皆不明白这个翩翩公子的想法。如此罕见的红狐,不取皮毛,买来做什么?
      "把他放开!"愠怒加重。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木然地听从。
      雪衣人抱起那气息的奄奄的小东西,将他搂到胸前,丝毫不在意泥浆沾上他雪白的衣衫。他宠溺地抚摩怀里的生灵,翩然而去。留那一地呆掉的人回味着刚才的种种。
      裂骨的疼痛再次让他从沉睡中惊醒,他张嘴,自卫地咬住了眼前晃动的白影。然后听见一阵叹息飘来:"可怜的小东西,放开我好吗?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现在浑身是伤,如果不马上包扎的话,会留下余疾的。"
      听到这里,他乖乖地松了口,望着眼前左晃右动的身影。白衣早已被他毛上的脏水弄得污秽不堪,间或夹杂的殷红更显出了对这白的亵渎。他自责地低下头,乖顺地任他在身上摆弄。
      他一边帮他包扎着伤口,一边念道:"别怕,别怕,马上就好了,乖......",而他的话仿佛真有魔力,原本痛得几欲晕过去的狐儿听了他的话竟觉得好了很多。
      白色的绸布仍在眼前晃动,药草的味道弥漫着整个空间。伤口被一层又一层的素布裹起,直到触不到丝毫空气。
      随着一声"好了",眼前的白影停止了晃动,他微笑地望着狐儿,一脸成就感。狐儿只知道伤口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岂不知自己已成了一个白皮红馅的肉粽。
      葱白的手指沾着片片殷红,点点滴落的是那粘稠的液体。狐儿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犯下的错有多么不可饶恕。轻轻移动受伤的身子,伸出红舌小心地舔拭着那尖牙留下的伤口。
      他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他,安慰道:"没关系的。过几天就好了。倒是你自己的伤比较严重,这几天都不要乱动啊。"
      狐儿吱吱地表示同意,然后继续着口上的工作。
      他爱怜地看着着狐儿,好一会儿才说:"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就过来。"
      狐儿表示同意,静静地看那素白的身影远去,直到他从眼底全部消失,才合眼睡去......
      一阵清越的声音拉回了枫亟的思绪,回首望去,是那舫沿的饰品。它们轻轻地晃动,碰触间击出清越的声音。那声音凄婉绝伦,仿佛是在宣告他们此时的切肤疼痛。
      合指默念,一阵红光闪过,那对原本纠缠的冤家各奔东西。舫前船尾,生世难遇。
      命运是否也如此呢?
      在枫亟的记忆中,那个人总是一袭无尘雪衣,银发覆肩,惊世的容颜上浮着一丝云淡风清的浅笑。他那荏弱的身子有着异于常人的寒意,即便在烈日炎炎的夏日也依旧冰凉。而那纠缠他的药味,更是连极品香囊也压不下去。
      那个人恋水。每日清晨,当雾水还以一种氤氲的姿态卧于大地的时候,他就抱起狐儿,穿越阡陌,到达那空滢无垢的湖边。那湖止水如镜,深邃似渊,远观近看皆似一块绿瑜。岸汀上开着雪白的芦花,苍老的蒹与稚嫩的葭相互依着,如同湖边那对静谧的身影。
      他总是抱着狐儿,静静地倚着湖边的树,时而闭目小寐,时而举目远眺。那无心出岫的闲云,倦飞知还的鸟儿,在他的眼中皆是一幅宁静的水墨。他冷眼地看待人生,看待事物,甚至看待生命。他从不在乎那缠身不去的痼疾,生死早已被他那云淡风清的眸子化开,消失在茫茫的太虚中。
      狐儿可以感觉出那荏弱身子的虚弱,所以日日夜夜地赖着他,不为别的,只是希望自己浓密的毛与丝丝输出的灵力能带给他温暖。
      日子就这样悄然流逝着。从春寒料峭到烈日似火,到清秋萧瑟,到白雪纷扬。一切如盛于指间的沙,无论留与不留,都将消逝无影。然而,这一年的林林总总却如雕画般镌刻在了枫亟的心上,终此一生都难以忘怀。
      在那个枫红叶落的深秋,他有了名字--枫。那时,他抚摩着他,喃喃道:"你的皮毛像这漫天的枫叶,嫣红、冶艳。枫,很适合你的名字。"
      从此,他不用再羡慕兄长的名字,不用再被父皇以"没有化成人形就没有名字"来威胁了。他有了名字,那个云淡风清的荏弱人儿给他的名字--枫。
      他喜欢听他叫他的名字。那清灵的声音仿若天籁,一次次沁入心脾,激起心中的层层暖澜。
      "枫儿,若你有天修炼成人,千万不要食人元阳,只有静心清修,才是正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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