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听雪,心中若无烦恼事,便是人生好时节。"
迎面拂过略带夹春夹冬暖味的晚风中,闲逸的一束青丝为之扬起。深深地吸上一口气让那股温冷渗透心肺,无疑会令人更觉得神清气爽、春意绵绵。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元宵盛会,夜晚原本宁静的氛围全染上了庙会之类的余兴节目所带来的沸反盈天。
离城不远的郊外有一个浩大的湖泊名唤胭脂。相传每至月中天时胭脂湖面会泛浮出一层令人为之迷醉的淡雅的紫红色烟霭,给人以鬼魅而又迤俪的眩目。
今晚的每个角落都得不到片刻的安宁。胭脂湖畔充斥着喧嚣而风平浪静的湖面亦被十几来艘舟舫的木浆打破平静。其中几艘舟舫的主人还命下人将载有一小截点着蜡烛的纸船、纸莲花小心翼翼地着于水面随波荡漾......远去。
远观这般景象犹如身置九天之上的银河般,看似不经吹的烛焰此时正用力摇曳,其光焰也变得忽明忽暗昏明不清,可是风再怎么吹,那点伶仃依然闪烁着。
这便是纪月安眼中所览到的夜景,伫立于船头的他目光还注视着那犹如灵火般的朦胧而不觉身后正待靠近他的步履声。
"冷吗?风头有点大,站久了容易伤寒。"简单一个髻落下几屡微卷的乌丝齐肩,身着一袭月牙色白中带蓝的宽口大袍,金线缕成的襟袖衬出一张白净的面容,拥有一双温柔眸子的荆落青将手中刚用热水焐暖的酒盅递到了月安的唇边。
一轮圆月倒影在琼浆玉液之上没有波纹。
香醇的是酒味,酣然的却是醉酒之心。
纪月安就着递来的酒顺势下咽,凉凉的感觉刺激着咽喉却在尝试的瞬间化成一股灼热令他食髓不知味。
眼前的男子陪伴着他,温情的笑容,柔水般的体贴,这一切都很难用言语来表露。让他缠绵的就只有这样一个陪伴他的人。
"冷一点没关系,我身边有你,冷了只要像这样--"不怎么喜欢笑的人竟然扬起了嘴角,看似瘦弱的身躯扎进了荆落青的怀中借取温暖抵御寒冷。
"你还是一样,明明很怕冷却还逞强地站在风口,衣服穿得这么单薄小心生了病难受得可是你自己。"话语中的关切不难听出,轻轻地伸手搂上人儿的腰间,微微使力将之贴近胸膛,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
人儿就在身边--这种感觉正是诗情画意般的泛舟赏月。
"我没有逞强,春天快到了,风里头有春天的味道,暖暖的,所以忍不住多站了一会儿。倒是你,说好是陪我出来逛的,结果一个人窝在里头喝闷酒。"身形与荆落青不相上下的纪月安刚好能将下巴舒服地枕在他的肩上,两个人互相依拥着,说不出的感觉流荡在彼此之间。
"天色不早了进去吧,我让船家靠岸。"荆落青轻抚了下纪月安的背,遥望月色即将沉入云霭。
在他转身之际一双手扯住了他的衣摆:"再等等......难得今天元宵......"背着月光的纪月安露出了少有的寂落,那张隐没于阴影中惨白的脸庞没有生气般,紧拽着衣摆的手指骨分明,似乎挣扎着什么。
见到这样的纪月安令荆落青莫名心疼:"还记得......去年今天我急着处理手头的事没能陪你,不知道去年你是怎么过的......"因为心疼所以话语变得更加的温柔,不知不觉中荆落青微蹙起了眉,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守在月安的身边。
好想把心爱人儿的世界窥个遍,好想用手抚去他眉间的忧恼,好想用言语施展蛊惑让他迷醉......拥有爱恋是种甜美也是种微酸,用舌尖去品味就是一个浅浅的轻吻。
然而这种世界并不能窥遍。每年元宵纪月安都拒绝了荆落青的陪伴,他不是不知道落青的心意,只是一到这一天他会觉得不愉快。有些事因为放在心里所以一经触及会引发千丝万缕的错杂,心绪之复杂令他难得产生迷茫。荆落青也开始了迷茫,究竟还是太放任了月安的孤独,这一天的孤独希望就此逝去。
"你希望我怎么过?"忽地,纪月安笑了,一抹瞧不出感情的笑,可以说只是伴着"笑"声牵动面部肌肉给人一种笑的错觉而已。
这时他的手松了开来伴着一丝轻叹:"你可是掌管武盟的人,即使现下没有人敢动武盟......倘若哪天来了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那也会成为很头痛的事。"他还是带着抗拒,并不是很乐意把自己的伤疤暴露。
荆落青无奈地抱紧他:"话是没错,但是我还是觉得你比较重要,还是担心你得更多。"
"没想到你也有任性的一面。"纪月安再次张开双手回抱着荆落青,埋在他颈边吸取体香,并在荆落青看不见表情的时候慢慢移动着双手。
"该说我被你吃死了还是......"
"啊!月安、你......"
"嘘--"
"不、不要这样子,难道、难道你想--"
"嗯--不可以吗?你不喜欢?"
"不是、可、可是......"这是突如其来的意外,是纪月安的小小戏弄,荆落青为此而慌张的连话都说不完整。
"啊、啊,不用说那么多了,既然你不讨厌那么就是喜欢吧?"他不怀好意的贼手已经在落青的身上游移,丝毫都不觉得先前自己那么不愉快。
被他这么一说,荆落青居然红了整张脸,说话更加支支吾吾:"......不、不是......"连眼神都不知道放哪里才不会觉得脸红心跳,因为一对上纪月安那双会忽闪出一丝邪光的眸子就不经四肢无力。
正在荆落青头晕心慌的那刻,纪月安撤回了对他的戏弄,这却使得荆落青以为自己又惹他不高兴了。
"月安!"荆落青慌慌张张地想解释。
"啊、啊,算了,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纪月安又露出了一开始失落的样子,技巧性地挥开了向他伸来的手,一步步朝船舫里走去。
"月安......"荆落青急忙唤了声,而他却头也不回地进了船舱。
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在外头明明是个很厉害的商贾,别人想要从他手上讨便宜打八辈子都不可能。可在荆落青的面前,他却是那样性情不定,时而纯真时而邪媚,突然间的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为了让任性的月安再度心情好转,荆落青找了船家问话:"听说这渺渺胭脂出了个能歌善舞的落魄伶官,能否找他来?"
船家停驻了会,一听这问话便面露难色。
"怎么,不知道么?"
船家闻言否定地爽朗大笑起来:"那哪能啊!老头子我在这里撑了多少年的船了,胭脂湖里有几条鱼我都知道!"老汉一点都不含糊地抽起烟带来。
胭脂湖么,有几条鱼?一条都没!
狠狠地抽了一口,老汉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停驻的两艘华丽船舫说:"胭脂湖上出了个伶官到不假,只是......"
船家吐着烟圈语含叹息地嘿了声说道:"伶官歌声美妙舞技超群,虽是个男儿之生却天生俊俏......可是偏偏这里的地方官有断袖之癖,这伶官这会儿......喏,有卒的就是官船,伶官的船就在旁边靠着。"船家不再继续说下去,因为该说得都说了。他抬抬头上的蓑笠朝荆落青瞟了一眼,就这一眼瞧得他差点连手里的烟杆子都拿不稳。
"船家,把船靠过去。马上。"
在一声不怎么响亮的冷言冷语催促下,就令船家铆足了劲地朝那两艘船急速驶去。
这时,那边似乎也有了动静。
从官船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影,随即尾随着出来了两个胡彪大汉,先前跑出来的人马上就被大汉一人架着一个膀子拖拉着要带到船里去。
"救命!救命啊!"力气敌不过只好撕声大叫,在这旷茫的大湖上几乎已经没有多少来往的船只而且谁敢跟官府作对?虽然会获救的几率小之又小,但是拼了命要逃出魔掌的人似乎还不放弃一丝希望。
眼见有人即将遭到不测可是与官船还距离六七丈远,荆落青在船家目瞪口呆之下轻踏了下船头的木板一跃而起,区区不足十丈的距离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被跨越。
"什么人?"士卒一见有人登船立刻围拢过来进行盘问,矛头全都指向了荆落青。
冷着一张脸的荆落青毫不留情地甩手一挥,他的气顿时顺着手甩过的方向散开,强劲地震开了挡着他去路的人。
"你、你到底是谁?你、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啊--"
荆落青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又是一股掌风将之打落冬末春初的湖水中。这回小卒们瑟瑟缩缩没人敢靠进一步。
这等高人,轻功不赖,内力不小,就那些虾兵虾将谁干拿自己草杆般只会武刀弄枪的身体硬碰硬!
"放开......住手......该死的你这狗娘养的......"船舱里传来抵死不从的怒骂声,十分微弱的一道声音。
"啪!"清脆的巴掌声也一齐响起。
"哼,好好的伶官你不做竟然来到这种地方当起卖唱的--"
猜想着要救的人应该还是安全的。
没有人阻拦,对着门,荆落青狠狠地一脚下去,门随之而倒,倒把里面的人全惊了一下。
荆落青眼疾手快,瞧准了两人之一正行欺压的一方上前止了他的哑穴并定了他的身,把船门一关,外头的人谁都拿不了主意不敢对此轻举妄动。
从现场看来,狗官才撕破了伶官的外衣,外加刚才那响亮的一巴掌打得伶官半边脸通红,但仍不损其秉自天成的丽质。
荆落青冷静的目光睨了伶官片刻,不单因为人如传言中的那样妖娆诱人,更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驱使着。
瞧他有点惧怕,荆落青和悦了脸色解释道:"我本是想请你为我朋友弹奏一曲,没想到有狗官先下毒手。"说到这里荆落青又瞥瞥不能动的哑巴狗官,"知你也算是个朝廷官员,怎么说还是这个地方的父母官,今天我不会杀你脏了手,不过哪天再让我瞧见你欺压百姓就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头。"一番听起来颇为正义的话自唇间一出,荆落青自己反倒自嘲似的哼笑起来。
这种官场上见多了的猪头狗官一到了对自己不利的地步就会想要低声下气地讨饶。不过早被当成木头般晾在一边没人睬。
"有哪里不适吗?"见伶官面色有些苍白便问了句。
感觉嘴角有些冰凉才忆起刚才被强灌了杯酒,聂玉抬手抹了抹,勉强回了句:"没事。"
"那么还能听你弹一曲吗?鄙姓荆名落青。"荆落青想到的还是为了纪月安耍小脾气的事。
"承蒙公子厚爱,聂玉定能献上一曲。"
荆落青便带上聂玉走出船舱,他们要走谁能拦下?于是乎,这出颇似英雄救美的事情便落下了帷幕。
"月安--月安,怎么?还生气?我请聂公子弹首曲子向你赔不是。"颇有讨好嫌疑的某人将聂玉推到月安跟前。
"胭脂湖上出了名的伶官聂玉?"十足打量的眼神像是钻磨一般让聂玉有一种里里外外被看个透明的感觉,然而在那双连荆落青都无法抵御的眼神下,聂玉似乎也着了魔般无法挣脱,他的面色在注视之下渐渐泛浮出红晕。
月安--这名字提醒了聂玉:"公子可是姓纪名月安?"
当事人一边灌酒一边点着头,不常勾着的嘴角似乎期待着接下去的发展。没想到自己的名头响亮到竟能让一介伶官挂心。
"聂公子也听过月安的事?"荆落青也很感兴趣。
如此一问换来聂玉大方一笑:"有几位当官的客人时常提及,听说纪公子是个商人,富可敌国......但似乎也是个官员,依助于七皇子。大家疑惑纪公子究竟是商还是官。"聂玉一双澄亮的眸子凝着纪月安,心头却没由来地加速扑跳,如同快饮了一杯琼浆玉液一时无可抵御那火烧般的酒劲。
月安故意问而不答:"聂公子以为呢?"被那双有别于落青的视线凝视,他还是能心平如水地替在座的两位斟酒共饮。
聂玉伸手去接从月安手中递来的酒盅,不期然地有了手感上的触抚,这般不露声色连荆落青都没注意到,可以被理解为纪月安有故意吃他豆腐的嫌疑。
既然如此,聂玉瞧着纪月安的眼神更加露骨,仿佛一见钟情般。
一旁的荆落青喝着闷酒,不是没感到空气中的暧昧气氛,说不上来的气,气月安那双招花引蝶的眸子,怎么就管不住对美貌的人放射出无可抵挡的暖光呢!
凭着对月安的了解,荆落青还不至于吃醋到做出挖了他那双撩人的桃花眼以绝后患的事,这才保得月安那对眼睛仍然安好在眼眶里。
"纪公子既然是商,自然也能是官。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朝廷也有出钱买官的隐路。再者若真是七皇子的幕僚,区区一个官品也就不在话下。不知聂玉此番说法对不对?"
"啪、啪、啪"三下清脆的鼓掌印证了月安脸上欣赏的表情。这回连落青都亲手斟酒递上以表敬意。
"聂公子是聪明人,真是失敬。"
然而他的话并不就此为止:"还有,从客人那里听到有关纪公子喜事将近的事,是否属实?"大方地接下赞美的言辞,聂玉又将话题聊到了最敏感点。
"喜事?"荆落青口里念着这两个敏感的字眼,朝纪月安投去怀疑的目光。心知"喜事"绝不可能与自己有关。
纪月安瞥见荆落青手中紧捏着的酒盅,心想,也许给他的答复一个不称心自己将会看到的是变成一堆粉末的酒盅了。
纪月安又瞥瞥能被他冠上魁首的罪祸,盯人的目光仍是热炽的出奇,那张原本苍白的面色也红润的不正经。不过他应该不如表面那般单纯吧。
"是喜事,还是皇上御赐的喜事。"纪月安没有打算保留坦白地说道,"前阵子兵部尚书上书皇上请求赐婚于他女儿,还特地指名道姓要我当他女婿......"
"砰!"一声闷响,荆落青的脚边果然多了一堆白蒙蒙的灰。只听见几乎是从齿缝间及出来的字句:"......该死的--"
"翟祚的确该死!"纪月安马上念出兵部尚书的名字连着那句"该死"一起骂了起来,却没料到--
"--月、安!"
吓?!
向来镇定自若的人一时吓到而打翻了酒撒了自己一身搞得如此狼狈......纪月安他还真没料到。
"冷静冷静!!"如今好象说什么都没办法安抚这只狂狮,月安无奈地与表现的出奇安静的聂玉相对视。
"你忘了怎么答应我的了是不是?是不是也忘了答应我什么了?"此刻变成危险人物的荆落青劈头盖脸的两句话。
月安回答的含糊了点:"我......没忘......"
"月安!你、你--""你"了半天,为了平息自己的怒火荆落青一头冲出舱外。
"落青!"见他头也不回,仗着了得的轻功跑道不知何处去了。这可是月安怎么想着追也追不上的。
眼见追不回落青,纪月安扫兴地回到舱内,此刻船已靠岸,船家已被月安打发走了。
船上不缺酒,聂玉继续喝着似乎心情很好地开始怀抱琵琶弹起了不为认知的陌生曲子。
纪月安坐回原位表情自然看不出懊恼之类的神色。
两人间除了曲声都沉闷了许久,当曲声由高调转为切切细语月安才插嘴道:"聂公子真不是一般的聪明人,竟然有本事把人给气跑,好一招借刀杀人。"
"哪里哪里,不敢当。我只是遵守约定弹曲给荆公子的朋友听而已公子莫要误会了。"聂玉染着奇异瑰色的脸上缀着那双我见尤怜的水润明珠,加上樱唇间溢出不规则的粗重喘息声--
"如果真的没误会......为何聂公子手里抱的不是琵琶......而是在下呢?"
情势就如月安说的聂玉依身于他,但手支着身,另一只手则牵引着月安的手触抚在衣襟敞开的胸前。神色早已恍惚,双目如同浑水般盈盈闪动,快速起伏的胸膛也已染上了诱人的粉色,柔滑细腻的皮脂在月安的手下渲染开,呈现出更加魅惑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