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好后回家,家里的人就叫我到神的面前去忏悔,要求神原谅我对祂的亵渎。我不肯,抗议他们自欺欺人的行为,还说我就是喜欢同性,一辈子都改不了,神也救不了我......唉,我那一家人,个个都是虔诚的教徒,怎幺能忍受我的大逆不道?......后来,我被赶出家门,并跟我断绝关系。
我那时想,也好,反正自己迟早会离开家的,现在只不过是提早了点。只是我高中快毕业了,成绩又不坏,若辍学就有点可惜,而且那时的就业市场,高考文凭比较容易找工作,我就决定,再怎幺耍骨气至少也要念完高中再说......不过,家里是回不去了,于是去投靠骆泽楷,这件事都是他惹起的,当然要他负责,况且他老爸有钱,那家伙生活富裕,又有自己的公寓,照顾我半年多的生活费应不成问题吧。
没想到,一住进去就住了五年多......那时候,可没想过跟他将来怎幺样,又不是女人,还相处得不错就继续这幺生活下去也挺不错。后来,有一天,他跟我说,他要结婚了,要继承家业就得结婚生子,这是他老爸的条件,他问我怎幺想。呵呵,你知道我有什幺反应吗?我竟然想也不想就挥拳打他,把他打得很惨,他也不还手。我对他说,你早就做了决定,还来问我干什幺?想我搬走就直接说,不必转弯抹角,于是叫他给我宽限期,让我找到落脚处再说......我那时候,正进修着一个管理课程,快毕业了。因为学费不便宜,赚的钱都拿去交学费了,没有多余的钱租房子......嘿嘿,我总是面对这样困境......结果,那家伙二话不说,第二天自个儿搬走了,把公寓留给我。
半年后,我也搬走。本想把钥匙寄还算了,但想到我那两次困难,都是他帮我渡过的,便决定去亲自给他还钥匙顺便说声谢谢。但最后都没见着,那句谢谢......也一直憋在心里......"声音戛然而止。
两个相拥的人,静静地感受着对方的心脉搏动。
"你这一次......说了吗?"许久,植若愚才问道。他考虑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因为,他了解那宁可把那句道谢藏在心里多年,也不愿意再次见面的戴志恒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去求见骆泽楷,心里不由难受起来。
"你认为呢?"戴志恒看着他,笑了一下。
植若愚用拇指轻抚他的嘴角,半晌,"对不起......都是为了我......"
戴志恒有点促狭地笑着说,"为了你?你会不会太高估了自己了,植先生?"语气竟是与昨天的愤怒截然不同的轻柔。
植若愚怔怔地看着他,在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竟是那幺地清晰、深刻,心里倍加难受。突然埋头在他的肩窝里,双手将他抱得紧紧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戴志恒抚着他的头发,"傻瓜......"叹了一口气,"那句谢谢,我还是没机会说出口,因为骆泽楷先跟我说‘对不起'......"
植若愚猛地抬起头来,"吓?为什幺?"双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握紧戴志恒的臂膀。
对望了好一阵子,才听到戴志恒回答,"他说,他得了爱滋病。"
25
看着植若愚的眼睛变化,由最初的惊讶到平静......完全看不透他此刻的心思,戴志恒突然又变得没自信了。
倏地,植若愚又将头埋回他的肩窝,没有任何话语。
戴志恒抬起一只手,迟疑了一下,终于抚上了他的后脑,"在想什幺?骆泽楷......"
"跟我没关系。"
"可是,我......"
植若愚抱紧了他的腰,"跟你也没关系了,是不是?......你去做了检验了,对不对?阴性。"
听植若愚肯定的语气,这一次轮到戴志恒感到讶异,"你怎幺知道......"
突觉肩膀处又传来一阵麻痒,被牙齿啃咬得细细刺痛,便用脸颊蹭了蹭植若愚的额头,"我前天才拿到报告的,并没告诉任何人,告诉我,你怎幺知道的?"
"因为我有自信。"植若愚突然对上戴志恒的眼睛,"你不会想害我。"举起手轻轻地抚了抚戴志恒的嘴角,"你一个月不碰我,也借故不让我碰你,昨天......"笑了一下,"却那幺无节制,所以我猜,你的检验结果是阴性的。"
戴志恒有一瞬间的楞呆,一抬手将植若愚的头按回肩窝处,脸颊贴着他的额头,双手紧紧地拥着他,"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我怕自己害了你。他告诉我他得了爱滋病的时候,我整颗心差点停顿,脑袋只想着,若你也被传染了,那该怎幺办?......你一直都只有我一个,我不想伤害你,也不能伤害你呀......"
听戴志恒发自肺腑之言,植若愚不禁感动,"若......检验结果是阳性,你是不是会离开我?"
"会。"不加思索,戴志恒斩钉截铁地答道。
"你休想逃避责任!他妈的!"植若愚突然一口咬在戴志恒的颈上。
"痛~"戴志恒抬手推了推他的头,笑骂道,"你他妈的从昨天咬到现在,再咬下去,我总有一天会被你咬死。"
植若愚抬起头看着他,一脸认真地说道,"你不准离开我!即使我被传染了,你也得留下照顾我!"张开手掌,一把握着戴志恒的脖子,"还有,不可以比我早死!"眼中,充满威胁,似乎戴志恒不答应他的要求,就会动手掐死他似的。
戴志恒怔怔地看着植若愚。
经过昨天,他终于知道植若愚对自己的感情匪浅,却没想到竟是如厮激烈!
也许,他自己也始料不及吧?
伸手拉下环在自己咽喉上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我怎幺舍得......"是呀,怎幺会舍得离开他呢?即使昨天被他狠狠地伤害,脚离开了,心,还是依恋着......
对望的两双眼睛,在彼此的眼中竟看见澎湃汹涌,此刻,已情难自已......
"大志......"植若愚低声唤了他一下,接着,就低头封住他的唇。
纵然心情如浪潮般澎湃,然而吻,却是轻柔绵长的。
"你是我的。"
分开的唇,第一句话,还是那幺地斩钉截铁,不容否决。戴志恒不禁再次拥紧了他,在他耳边说道,"我跟他......真的已没任何关系了。"
那一天,当骆泽楷对他说"对不起"时,他已知道,自己终于解脱了。
他是他第一个情人,也是让他冲破禁忌的第一人。
从认识到正式同居,在一起的日子并不短。
生活过得不算缠绵难忘,也不算太坏。本以为彼此只不过因解决生理需要才长时间凑合在一起,但对他的感情与日并增、日益深厚,却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直到被告知他即将结婚的打算,想也不想地动手对他暴殴时,才顿时觉悟自己的感情已深。然而,自尊心不让他主动挽留,反而催促他跟他作个了断。
待他第二天搬离后,才真正了解他对自己的好。
也同时更了解他的狠。
但,一切都迟了。
因此,曾在往后那段沮丧的日子中荒唐过,却在他当上灵通最年轻的总裁时清醒过来。因为,他教懂了他一个事实:感情,是男人双手中最捉不住的东西,唯有赖以权力,男人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从此,追逐事业成就的野心根深蒂固。
然而,让他觉得荒谬的是,当他以为自己的心只容得下事业时,他竟会对植若愚付予同样的野心,并不遗余力地追逐。只是这一次,他在他与植若愚的感情中,扮演着骆泽楷的角色,而植若愚就是当年的他。
有感于自己当初对骆泽楷的负疚,他对植若愚付出了加倍的忍让与耐性。即使曾多次让那个被他宠坏的人伤害了,即使被那个人支配了他的生活步骤,他也在所不惜。
可是,他毕竟不是骆泽楷。他的感情是斤斤计较的,他需要回报。
他也做不到骆泽楷当初的狠。所以他会去找骆泽楷帮忙APEX渡过难关,即使了解自尊心重、不想依靠任何人的植若愚若知道真相后也许会跟他翻脸。
「你终于来见我了。」见面的第一句话,显示骆泽楷对戴志恒的出现早已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竟是在阔别的七年后。
「是。有事相求。」戴志恒直认不讳他的目的。
「哦?」顿了一下,「请说。」
「请你让APEX成为灵通的合作伙伴。」戴志恒直接了当地说,并把APEX公司的资料呈上。
骆泽楷接过后,快速地翻了一下,「理由?」如今已变得锐利的眼看着他说道。
「理由有二,一,APEX绝对值得;二,这是你欠我的。」
「哦?我欠你?」骆泽楷挑了挑眉。
「是,你欠我的......」静静地看着他,「我想彻底摆脱你。」
半晌,骆泽楷才回答,「怎幺不是你欠我?」
戴志恒笑了一下,「若你想反过来也成......这是我欠你的,帮了我就能彻底摆脱我,请你考虑。」
「你倒是自信满满的。」
「本来没有,但你的表现让我充满信心。」深深地看着他,「让我们彼此彻底解脱吧。」
半晌,骆泽楷看着他说道,「我们......七年没见了吧?」
戴志恒点点头,「是。」
「你还恨我吗?」
「恨?...呵...曾经有吧......也许没有,都忘记了......」戴志恒搔了搔头发。虽然一直将骆泽楷的事藏在心底,然而见面后,却突然发觉,一切都变淡了。因此,觉得一直以来执着的"谢谢"似乎说与不说都无关重要了。
骆泽楷看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你先回去吧。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扬了扬手上的褐色大信封。
戴志恒点了点头,「应该如此。那我先告辞了。」站了起来,欠了欠身,转身就走。突然,他停了下来,转过头去,「你脸色看来不太好,若生病了就去看医生,然后多多休息吧。钱是赚不完的。」说完,又继续往前走。
「阿志......」
正想开门出去的,听到这久违的昵称,不禁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身后的骆泽楷,「怎幺啦?」
「你现在......有固定的伴侣吗?」
「嗯,同居了。」戴志恒简短地答道,见骆泽楷欲言又止,便再次问道,「怎幺啦?」
「你们......感情好吗?」支支吾吾的。
戴志恒点点头,看了他一眼,回转身体向他走去。
「你到底怎幺啦?一点都不像你以前的作风。」
骆志恒倏地笑了一下,「是吗?......我都忘了自己以前是怎幺一个人......」
「你想说什幺?」
骆泽楷望着他,缓缓地说道,「对不起......」
乍听这三个字,戴志恒不禁脸露惊讶。
「很意外吗?」骆泽楷又笑了一下,然而笑容却有掩不住瞬间流露的沧桑。
戴志恒微额首,「是......不过也不算太意外......」
只见他伸手入怀,探出一个黑皮夹,然后打开,抽了一张名片递给他。
戴志恒接过一看:陈贞医疗中心,心里倏地狂跳,猛抬头看着骆泽楷,「这个......」
骆泽楷缓缓地点头,「请你也去检验一下吧。」
戴志恒瞪大了眼睛,握着名片的手有些颤抖。
骆泽楷看了他一眼,转身渡到自己的高背椅坐下,转了一圈,背向戴志恒,「我已被证实患上爱滋病。」
戴志恒望着那高高的椅背,希望能穿透那张椅子,看透那个人的脑袋。眼前这个人,虽然让他感到陌生,可是却又突然让他觉得熟悉。记忆深处的那个他,就是这幺一个人,总是在体现他的包容后同时表现他的冷酷。
倏地,戴志恒牵了牵嘴角,泛起一个浅笑,「嗯,我知道了。」将名片放进口袋里,「我们现在谁也不欠谁了。」说完,就转身往门口走去,这一次,真正走了出去。
......"在想什幺?"戴志恒良久没听到植若愚说话,问道。
植若愚用手指缠卷他的头发,"嗯......他的家人不晓得会如何?"
"别人的家事,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呵呵,你原来那幺八卦的唷,还是跟老吴学的?啧啧,看来以后还是不让你跟他亲近比较好......"
"别人的家事我是没兴趣的,但你的家......嗯,我刚刚就在想着,骆泽楷的家人若知道他患病了不晓得有怎幺样的反应?会跟你的家人一样吗?"乍看到白箱子里那七打多的退邮贺卡就让他震惊不已,待听到戴志恒说他被赶出家门,更难以释怀。
戴志恒双眼直视天花板,不语。半晌,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不过,至少不会像我家人那样无情吧?"
"大志......"
戴志恒苦笑了一下,"我的家人......应该是世界上最无情的吧......"用手掌轻轻摩挲植若愚的肩膀,半晌,缓缓地说,"十二年了,从被赶出家门那天开始,我整整十二年没见过他们了......呵,我爸妈应该老了很多吧,他们很注重保养,身体应该没什幺大碍......大哥,也许结婚了,应该很快就有小孩子吧,他呀,最喜欢小孩子了,从小就很疼我和小妹,若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宠溺得不象话。小妹......呵,胆子不晓得有没有变大点...告诉你吧,这家伙是全家最没用的,既贪吃又贪玩,可是,胆子最小,总是让我替她做坏事──给她偷好吃的,带她偷偷去玩......呵呵...我记得有一次,带她去爬我家后面的小山坡,发现了一只松鼠,两个就追着那松鼠跑,看它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躲呀闪的,我们还是追着它大叫,‘不准跑不准跑......'结果那没用的家伙被石头绊倒,刷一声地跌趴在地上,手掌呀、膝盖呀,都磨破流血了,最惨的是,还搕断了一颗门牙,鲜血从她哇哇大哭的嘴角直流......我安抚她好久,她还是哭个不停,后来我就笑她说,哇,你没了牙齿后,嘴巴看来好大!呵呵,她立刻收声,将嘴巴抿得紧紧的......"
想起那天的情景,小妹那双又羞又怒又想哭的眼睛,狠狠地瞪着自己,戴志恒不禁微微地扬起嘴角。突然,那双眼睛与一双既慌张又悲伤的眼睛重迭,就是在医院听说自己的哥哥患上淫肠综合征的原因后......心情倏地一沉。
"后来怎幺?"
"什幺?......哦,后来,我被寻找我们来的大哥训了一顿,然后两个人轮流背着小妹到诊疗所去。回家被爸妈知道这件事后,一起狠狠地臭骂我,由于他们都不喜欢体罚孩子的,所以罚我每天到教堂去当义工赎罪......不过,大哥和小妹天天跑来陪我一起工作,三两下就把工作搞定了,所以,那处罚对我来说一点都不管用,呵呵,很好笑吧......"
等了好久,植若愚也没答他,戴志恒便笑笑不再说话了。
突觉自己的肩窝上微有湿意,连忙推开植若愚,却惊见他的脸上挂着泪痕。
伸出手指去抹他的泪,他稍转头避开了,自己用手背迅速擦出脸上的痕迹。
"你......哭了..."戴志恒握着他的手,眼睛深深地看着他,从没想过,骄傲的植若愚也会掉泪,而且会让他看到他的哭脸,心念一动,"为了我吗?还是为了我家人?"
植若愚迅速对上他的眼睛,不答。
戴志恒笑了一下,"不要哭,因为......不值得......十二年了,他们对我不闻不问,让我自生自灭,即使主动寄信给他们也被退回来。前两年索性搬家了,彻底与我断绝,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你要的......"植若愚反握他的手,"他们都是你最爱的家人,一直都是。大志,你一直都在努力寻找跟家人和好的方法,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我知道,你很努力......也尽力了......"
戴志恒怔怔地看着他。
植若愚伸掌轻抚他的脸,视线一瞬也不曾离开过戴志恒的眼睛。
他明白戴志恒心中最深的痛。那个痛,不是骆泽楷给的,而是他的家人。听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跟家人的往事,似乎不在乎的样子,然而,他却了解,这才是他的最痛。若不在乎,就不会年年给家人寄生日贺卡去;若不在乎,就不会记着跟家人相处的点点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