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场前的叙事曲
「耶吉尔先生，您的超光速通信。」
「谁啊？」银白边框的观景窗外，千万亿颗星色碎钻闪耀著翕微的光芒。正在看书的青年把手中厚厚的星历阖上，心不甘情不愿地按下切换键。
「是阿斯达罗特(Ashtaroth)先生。除了他，还有谁敢这麽晚来打搅您呢？」
脚步声慢慢移近，来者是一名金发蓝眼的美貌少年。他的外表令人不禁联想到古希腊神话中的使神赫尔梅斯或是特洛依王子甘尼梅德，但他存在的空间却是联邦第一大学教职员宿舍，显得有些突兀。此时更格格不入的，是他以管家兼随从之姿在电脑萤幕前停下脚步，催促「耶吉尔先生」快点收信。
「晚安，阿斯达罗特先生。」
「还是这麽有礼，兰。」
随著声音的出现，萤幕上也出现了银发男子线条鲜明深刻的脸容。由於距离及解析度的关系，只能推测出他大概的容貌特徵。不过就仪态、用语及修辞而言，他显然是一位教养良好的星皇族，─但也不一定是，因为例外太多了。
「耶吉尔先生和华尔克莉(Valkyrie)小姐对你还好吧？有虐待你吗？」
「到目前为止是没有。阿斯达罗特，你想太多了。」耶吉尔将座椅滑移到萤幕前面，口气十分不满。「这麽晚找我干嘛？我明天还有一场学术讨论会，别害我睡眠不足。」
「你也有临时抱佛脚的时候吗？天才耶吉尔教授，我并不是找你。我要找的是华尔克莉女王陛下，她该不会已经睡了吧？」
耶吉尔和兰习惯性地对看一眼。
「阿斯达罗特先生要谈K的事吗？只有在关系到K的时候，您才会和华尔克莉小姐打交道。」兰似乎强忍著笑。耶吉尔和阿斯达罗特遇在一起就是斗嘴，这种情况他见多了，而且通常会得出非常有趣的结论。
「他是在利用我啊，兰。」耶吉尔十分泄气地说。「你要记住，跟这种人交朋友的结果就是睡眠不足加搞砸工作。万一我因此被联邦第一大学解聘，以後有谁可以养我啊？」
「请放心，到时我会介绍兰到太空站卖身。以他的姿色，绝对够你吃住两辈子。」
「阿斯达罗特！」
「哦，对不起，我让你想起往事了。不过你有时也要尊重兰的意愿，搞不好他真的想去大捞一票喔。」银发青年优雅地笑了起来，用眼神嘲弄著耶吉尔。
「想想你自己吧！K现在不知道在哪个星球、哪个城市跟别人快活呢！」耶吉尔一面反击，原本深绿的瞳色渐渐转成夜空般的星黑。而他的声音，也逐渐转变成深具迫力的女声。
看著主人外型的转变，兰知道鲜少露面的华尔克莉再度出现了。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他提著行李到耶吉尔宿舍报到的时候。那时耶吉尔的房里坐著一位黑发女性，兰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事後证明，那就是耶吉尔的女性面，而且鲜少出现。即使亲近如兰，加上今天也只见过她两次。
「你知道我无法分身去找K，因为身分太敏感，出入国境也不方便。」阿斯达罗特的声音霎时冰冷下来，跟方才讥嘲轻松的态度截然不同。
「所以你才来拜托我？真奇怪，你手边应该有他的型号，找起来很容易才是。要不，派几个人手到各地察访一下，用不著我亲自出马。」耶吉尔─现在是华尔克莉─用手指拨弄著星历表的书页，有些轻蔑地说。
「不是这个问题。他这麽辛苦从我身边逃脱，总不好意思一下子就把他捉回来。再说，我也想知道他的生活情形。」
「这麽说，K能顺利取得假身分签证、逃过关检远走高飞，都是你授意属下放水的结果？」华尔克莉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早知道你对K执念这麽深，我更不该插手这件事，破坏自己定下的规则。」
「你是我在这方面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必要时我会提供政治势力的协助，但我想你也许不需要。不如这样吧，事成之後再谈酬劳，只要我做得到，你都可以要求，如何？」
「阿斯达罗特先生，虽然大部分的人都没见过华尔克莉小姐，行动比较自由，但耶吉尔先生的行程会被影响的。」一直保持沉默的兰突然开口。
「放心，我已经决定聘他做国家顾问，而且是终生职。」阿斯达罗特赞许地看著兰。「你为什麽能那麽忠心呢，兰？身为计划制造的人类，不像K一样挣扎抵抗，这其中有什麽隐情吗？」
「那是因为，我从不把兰当情人看待。」华尔克莉的声音跟耶吉尔重合了，形成一种特异却悦耳的频率波动。「阿斯达罗特，别跟我说你对K的那一套是爱情吧，你只是对得不到的东西舍不得放手罢了。」
「我接受你的说法，但我还是要麻烦你用最原始、最不容易让人发觉的方式找他。」阿斯达罗特交叠起他那修长的双腿，将上半身靠向雕饰华丽的椅背。
「你也该负点责任吧？当初是你说要订作个情人，所以那些笨科学家才照你的喜好造了K出来。现在竟然要我帮你收烂摊子，还好意思说！」耶吉尔一脚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你不了解啊，耶吉尔。」阿斯达罗特的唇边浮起一抹微笑。「曾经那麽放浪的你，现在连情欲都消失了吗？真可惜，我还以为兰会重新唤起你的本能呢。」
「很抱歉，我的本能里并没有爱这一项啊。」耶吉尔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就这方面而言，我也算是个失败作吧......」
第二章 调葎
第一节 妖精的红月
淡紫的天空下，银白色飞行器优雅地卷起一阵烟砂，降落在暧昧的夜色中。索多玛城(Sodom)的银蓝月钩，正高挂在人们头顶，俯视著远来的不速之客。
「我有预感，你将会受到巨大的冲击和磨难……兰，即使如此，你还是要跟我来索多玛吗？」
仪表板闪烁著莹绿色的光标，将兰的金发打成一片墨金的色泽。他温和的深蓝色眼瞳，正注视著主人的侧脸，彷佛看出了遥远的星尘旧事。
「我已经决定了，为了能多了解您一些，任何事我都愿意做，耶吉尔先生，─不，华尔克莉小姐。」
「希望你只是一厢情愿罢了，毕竟你还年轻，这麽早就决定献身给某个人不是好事─即使那个人是我。」摘下操纵仪器的护目镜，华尔克莉将它抛到脚下某处，发出喀嚓一声轻响。
「从现在开始，你对我任何异於平常的行为都不要感到惊讶。如果你想半途离开，一定要先徵得我的同意，否则我会立刻格杀你，知道吗？」
「华尔克莉小姐……」兰没来由地感到毛骨悚然。他所熟悉、所敬爱的耶吉尔先生，彷佛已经变成一个陌生人，而且是他不能亲近、不能求情的。虽然她的语气并不特别严厉，但兰深切感受到她身上透出的凛然气势。
「如果答应的话，就收下这个。」华尔克莉微微牵动嘴角，似笑非笑。「这是我从前用的剑，希望它能保护你安全。」
兰默默接过那把银灰色的短剑，上面还残留著所有者的馀温。剑柄刻著双蛇互噬的雕纹，蛇眼的部分还镶著红宝石，微微漾著血红色的光泽。他小心翼翼地拔剑出鞘，不料只拔出一点，眼前立刻闪过一道雷光，瞬间又是一片漆黑。
「这、这是……」兰痛苦地按住额角。
「你太敏感了，要小心一点。」华尔克莉简短地说。
「华尔克莉小姐，你的记忆……」
「别说了，兰。好好带著它，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耶吉尔先生？」兰诧异地望向华尔克莉，只见她清冽的黑瞳中，闪过一丝温暖却伤感的火焰。
怎麽突然觉得，华尔克莉小姐好像在哭呢？而且是为了久远以前、纠结缠绕的某件事而哭的。但她此刻的表情却是平静无波，彷佛什麽事都没发生，「耶吉尔」或其他性格也通通不存在，宇宙间就只有一个华尔克莉坐落在时间点上，而且唯我独尊。
这是一把很古老的剑啊，而且好像是司祭或是神官才能持有的……兰低下头，将短剑上下翻转观察。剑鞘上刻著一行花体古文，不大像装饰，但兰也猜不到它的用途，至於字义，就更不用提了。如果耶吉尔先生在的话，一定会详细解释给兰听，只要他提出疑问。但现在华尔克莉小姐似乎不想提剑的事，兰也只好把问题藏在心里。
突然间，兰发觉自己好想念好想念耶吉尔先生。他实在不了解，为什麽只是性别和外貌的改变，性格却会差那麽多。面对驾驶座上一身黑衣、涂著血色指甲油和唇膏、踩著高跟长靴的华尔克莉小姐，兰突然感到一阵既颤栗又亲切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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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改行当教授了？」
「那有什麽办法，毕竟教书匠和神官几乎是同样古老的行业。」华尔克莉擦起一根「红色辉曜祭典」，一面用高得吓人的鞋跟轻敲著地板。
这里是八千夜的酒吧「妖精的红月」，也是华尔克莉以前常来的地方。她非常中意这里的摆设，尤其是「众魔争食折翼天使」的地板图案，镶在恶魔眼睛的血钻，还会随光线变换各种不同的神情，真是一绝。
「还是一样，要〝伐尔斯(Fars)的圣处女″吗？」八千夜问道。
「你还记得啊？真不错。」华尔克莉轻轻呼出金红的薄烟，垂下鸦羽般的黑色长睫毛。「我还以为你们差不多要忘记我了呢，毕竟现在事情都是斐尔多西(Firdausi)一手包办，我已经很少过问，顶多给些指示而已。」
「怎麽可能忘记呢？你别太小看恶魔的记忆力。」八千夜发出嗤的一声轻笑。「因为〝伐尔斯圣处女″的弃国，才使萨珊王朝(Sassanid dynasty)被灭……这件震惊国际的大事，再过两百年也不会有人忘记。」
「多亏了这件事，我才没教星团史，改行去教经济学啊。」华尔克莉擒著「红色辉曜祭典」的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个半弧。「最近有什麽新闻吗？说来听听吧。」
「问斐尔多西不就得了？他的情报应该比我多才对。」八千夜把金黄色、如火焰般熊熊燃烧、还冒著霜白色烟雾的「伐尔斯圣处女」推到华尔克莉面前。「还是说，你也复古到玩微服出巡那一套，带个美貌小厮就杀来这儿啦？」
「你真爱说笑，是他自己吵著要跟我来的。」华尔克莉用手指转著杯缘，血红色的长指甲在白烟缓送中显得有些妖异。「先不提这个。事实上，这次是阿斯达罗特想找回他脱逃的情人，才拜托我来这儿。再者，我也想回来看看这里的情形，所以才没告诉斐尔多西，直接就过来了。」
「脱逃的情人？这还真是个新鲜有趣的名词。」
「别提了，那也不算正式的情人吧，只是单方面的说词。」华尔克莉深吸一口「红色辉曜祭典」。「那个人的代号是K，我们也都这麽叫他。身高大约180公分，深色皮肤，不算纤细的那一型。我稍微查了一下，推测他应该会在索多玛活动，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或听过这号人物？」
「既然是脱逃，在这儿就不会用真名。」八千夜环著双臂思考著，她的侧脸在四周水晶玻璃杯瓶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森。「照你所说的外型，是有人还算符合，但他看起来并不像脱逃落难的人。」
「大概在哪些地方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