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死者之诗 ——byaki

　　稀微的光线从黑暗中放射出来，兰终於能看清自己身在何处。他摸索著往光源走去，首先看到的是一簇簇晶丛突露在地面，泛著多彩的幻影。前方有一簇主晶丛，隐约可以看到人的形体；再走近一些，只见绚烂耀眼的金发从少女头部一路垂落到地面，长而微翘眼睫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翳，樱色的双唇微张，彷佛可以听见细致的呼吸。
　　　　　　　　　　　　　　　　　　　　　　　　　　　　　　　　　　　　　　　　

　　好像洋娃娃！兰不由得发出惊叹。但，是谁把洋娃娃挂…不，是钉在这个地方？
　　　　　　　　　　　　　　　　　　　　　　　　　　　　　　　　　　　　　　　　

　　他好不容易把视线从洋娃娃脸上移开，才发现一根蔷薇花茎刺穿了她的喉部，另一根花茎则刺穿了她的左胸，左右手腕及脚背也分别被钉穿，将她固定在透明水晶上。
　　　　　　　　　
　　　　　　　　　　　　　　　　　　　　　　　　　　　　　　　
　　鲜豔的血痕，像水纹一样扩散荡漾著……不，她不是洋娃娃，她还活著！兰只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停止了，惊骇紧攫住他的意识。少女的左胸，虽然被花刺钉穿，却还上下起伏，分明仍在呼吸；她的双颊，也还留著玫瑰色的浅晕，而非死尸的灰白。从外观看，她好像只是在沉睡，或只是在等待他人的到来。但是，有谁知道，她的灵魂一直深陷在痛苦之中，不只是肉体的苦痛，还有心理的扭曲挣扎呢？
　　　　　　　
　　　　　　　　　　　　　　　　　　　　　　　　　　　　　　　　　
　　「伊兰娜，很痛吧？很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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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伊兰娜的记忆，兰见到了她当年所见的一切。首先是人潮熙来攘往的贸易中继站，国破家亡的巴比伦王女被当成高级商品卖到这儿，因为价格不菲，又兼备皇族的傲气和美貌，引来众人围观。
　　　　　　　　　　　　　　　　　　　　　　　　　　　　　　　　　　　　　　　　

　　「真的是巴比伦王的公主？价格很高呀。」
　　　　　　　　　　　　　　　　　　　　　　　　　　　　　　　　　　　　　　　　

　　「假不了，听说连帕提亚(Parthia)的国王都压不住她，所以才卖给人口贩子……」
　　　　　　　　　　　　　　　　　　　　　　　　　　　　　　　　　　　　　　　　

　　「可是她长得洋娃娃似地，应该很可爱不是？」
　　　　　　　　　　　　　　　　　　　　　　　　　　　　　　　　　　　　　　　　

　　「要不你就出价呀？这里不受星航公会管制，买个公主回家也可以。」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著，展示橱窗的隔音却不怎麽好，全给伊兰娜听得清清楚楚。她厌烦地噘起小嘴，鄙夷地扫视那些围观者，却引来众人的惊叹。

　　　　　　　　　　　　　　　　　　　　　　　　　　　　　　　　　　　　　　　　
　　「好可爱，好可爱啊！真想买回家去好好疼爱哟。」
　　　　　　　　　　　　　　　　　　　　　　　　　　　　　　　　　　　　　　　　

　　「这麽漂亮，即使是倾家荡产也……」
　　　　　　　　　　　　　　　　　　　　　　　　　　　　　　　　　　　　　　　　

　　「哼，卑贱的愚民！」伊兰娜再也听不下去了。被这些人品头论足，比被帕提亚国王侵犯更令她反胃。可惜的是，在这些平民眼中，她似乎连破口大骂都美如天仙。
　　　　　　　　　
　　　　　　　　　　　　　　　　　　　　　　　　　　　　　　　
　　「喔喔，她说话了！」
　　　　　　　　　　　　　　　　　　　　　　　　　　　　　　　　　　　　　　　　

　　「你听，多悦耳的声音哪……」


　　「在其他地方一定更好听吧？」
　　　　　　　　　　　　　　　　　　　　　　　　　　　　　　　　　　　　　　　　

　　伊兰娜正想再骂，把这几天新发明的恶毒字眼全用出来，但远处一个黑色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让她暂时忘记了愤怒。
　　　　　　　　　
　　　　　　　　　　　　　　　　　　　　　　　　　　　　　　　
　　那是一个女人，看外表大概只有二十四、五岁，眼神却是不相称的冷漠。她穿著夜黑的长风衣，长而浓密的黑发披落到腰际，连瞳色也是同系列的黑。当她举步往伊兰娜走来时，嘈杂的人声一下子静了下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比遇著女王出巡还鸦雀无声。
　　　　　　　　　　　　　　　　　　
　　　　　　　　　　　　　　　　　　　　　　
　　「巴比伦的王女……是吗？」她看了伊兰娜一眼，两人视线相遇，伊兰娜被她眼中的虚无吓了一跳。
　　　　　　　　　　
　　　　　　　　　　　　　　　　　　　　　　　　　　　　　　
　　「即使是皇族，也有一般价格，订得太高了吧？」黑发女子对拍卖商笑了一笑，只见那人冷汗直流，连连点头称是。
　　　　　　　　　
　　　　　　　　　　　　　　　　　　　　　　　　　　　　　　　
　　「如果您需要，可以免费奉送……」
　　　　　　　　　　　　　　　　　　　　　　　　　　　　　　　　　　　　　　　　

　　「交易就是交易，我出公定价，照一般程序来。」黑发女子淡淡地说。「依照惯例，也要尊重被拍卖者的意见……」
　　　　　　　　　　　　　　　　　　　　　　　　　　　　　　　　　　　　　　　
　
　　「我跟你走！」伊兰娜不假思索地喊了一声，讲完了才发觉这种反应实在有违皇族教养，不禁满脸通红。


　　「你很有勇气啊，王女殿下，知道我是谁吗？」黑发女子意味深长地笑了。「华尔克莉，被弑者的挑选人，我接受你的选择。」


第六章　　死之舞踏
　　　　　　　　　　　　　　　　　　　　　　　　　　　　　　

　　　　　　　　　　
第一节　华尔克莉
　　　　　　　　　　　　　　　　　　　　　　　　　　　　　　　　　　　　　　　　

　　一段疲累的静默後，意识同步又重新开始。
　　　　　　　　　　　　　　　　　　　　　　　　　　　　　　　　　　　　　　　　

　　「伊兰娜，你为什麽…为什麽要杀华尔克莉小姐？」
　　　　　　　　　　　　　　　　　　　　　　　　　　　　　　　　　　　　　　　　

　　「我杀她？哈，我怎麽可能杀得了她？一定是那个披著人皮吊眼睛的死老太婆跟你说的，对不对？」
　　　　　　　　　　　　　　　　　　　　　　　　　　　　　　　　　　　　　　　
　
　　「你怎麽这麽说八千夜小姐啊，伊兰娜……」
　　　　　　　　　　　　　　　　　　　　　　　　　　　　　　　　　　　　　　　　

　　「你什麽都不知道，还敢说我？」王女的回答已经可以用「盛气凌人」来形容了。她不像阿斯达罗特，虽然一样是贵族，却同时兼具外在教养和内在的暴烈情性。阿斯达罗特至少对上流社交圈还保持一定的礼貌性热情，她则是随兴所至，尤以践踏他人的自尊为乐。偏偏她又生得一副稀世美貌，从小到大，只要她高兴，没有什麽东西是拿不到的。即使巴比伦是因为她拒绝(以一种平常人绝对无法忍受的方式)帕提亚国王的求婚而灭亡，她也从不放在心上。她最在意的，是帕提亚国王竟然听从大臣的建议，将她卖给走私集团─这是她有生以来初次遭受报复，却还不能促成她对自己反省。她压根儿没想到，当一个为美貌所惑的可怜国王，倾全力强取她、千方百计博她欢心，最後却被她任意糟蹋时，那种失望和愤怒是异常强烈的。


　　不过，到底那些拍卖商也不敢对她怎麽样，一般平民更是为她倾倒。凭著美貌和气度，她过得比住在父王宫里还舒服，以前至少还有母后管教，现在则是根本没人敢拂逆她。
　　　　　　　　　
　　　　　　　　　　　　　　　　　　　　　　　　　　　　　　　
　　「只有莉，只有莉不在乎我……」是的，那个黑发女子根本不重视她。其他女性虽然不喜欢她，至少还羡慕她、嫉妒她，但华尔克莉却完全没有那些感情。如果硬要说有，大概也只是怜悯之类的情感，天晓得王女最痛恨的就是同情！

　　　　　　　　　　　　　　　　　　　　　　　　　　　　　　　　　　　　　　　　
　　「莉，你为什麽不理我？我是那麽努力听你的话啊……」伊兰娜的身影在水晶切面的乱反射中啜泣著。「你怎麽可以做那种事，跟那个男人……？太龌龊了，不能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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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藉由意识同步，兰想自己可以理解伊兰娜的心情。他看到当年伊兰娜在索多玛的盛况，许多王族富商一掷千金，就只为了博她一笑。
　　　　　　　　
　　　　　　　　　　　　　　　　　　　　　　　　　　　　　　　　
　　每日傍晚时刻，王女都会在埃萨吉拉广场露脸，届时晚上的会面对象会以喊价的方式决定。会面对象通常以贵族居多，其次是富商，有时也特许诗人和画家进入，并要求留下作品。伊兰娜其实很厌恶这种商业行为，根本不想给那些会面者好脸色看，但因为华尔克莉是市场管理人，她怕她会不高兴，所以按捺著性子和那些人应对。


　　「伊兰娜小姐，这是最新出品的玻璃拟真蔷薇，全宇宙只有这麽一株，我花了……」
　　　　　　　　　　　　　　　　　　　　　　　　　　　　　　　　　　　　　　　　

　　「谢谢哦，很漂亮呢。」殷勤的贵族青年的脸，伊兰娜早就记不得了。她才不希罕那些花啊夜莺啊什麽的，她只穿华尔克莉帮她挑的衣服，只希望她帮她梳头发，可是她很少这麽做。伊兰娜怕惹她生气，不敢跟她闹别扭，只好把气全出在那些倒楣贵族身上。
　　　　　　　　　　　　　　　　　　　　　　　　　　　　　　　　　　　　　　　　

　　「真的吗？你喜欢这个？那麽我……」
　　　　　　　　　　　　　　　　　　　　　　　　　　　　　　　　　　　　　　　　

　　贵族青年的话讲到一半就断了，就在他眼前，王女的纤手一松，玻璃拟真蔷薇发出一波细弱的哀嚎，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对不起，不小心打破了。」她根本懒得看地上的碎片残骸，相反地，她更喜欢听玻璃蔷薇碎裂的声音，和看贵族青年尴尬羞恼的表情。

　　　　　　　　　　　　　　　　　　　　　　　　　　　　　　　　　　　　　　　　
　　「不要生气嘛，这个给你。」她随手拿起旁边的水晶音乐盒，根本忘记这东西是另一个贵族送的，而且昨天这两人都在场。她只觉眼前这名青年脸一阵青一阵白，真是有趣极了。
　　　　　　　　　　　　　　　　　　
　　　　　　　　　　　　　　　　　　　　　　
　　「你不收哦，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没有……」青年涨红脸，连话都说不完一句。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累了。」伊兰娜漫不经心地说。


　　席位、帘幔和餐点立刻收得乾乾净净，只留下电子仪器尽责而优雅地播放「欢迎再次光临」。玻璃蔷薇的碎片马上有负责人员将它处理完毕，连一点遗迹都不剩。
　　　　　　　　　　　　　　　　　　　　　　　　　　　　　　　　　　　　　　　
　
　　「我明天…明天还会再来，伊兰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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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可以当面给人家难堪呢，伊兰娜？」华尔克莉脸色一沉，微微蹙起双眉。「你这麽任性，总有一天会吃到苦头的。」
　　　　　　　　　
　　　　　　　　　　　　　　　　　　　　　　　　　　　　　　　
　　「我讨厌他们嘛，恶心死了。」伊兰娜满脸无辜。
　　　　　　　　　　　　　　　　　　　　　　　　　　　　　　　　　　　　　　　　

　　「你不想见他们的话，跟我说一声就行，何必弄成这个样子？」华尔克莉冷冷地说。
　　　　　　　　　　　　　　　　　　　　　　　　　　　　　　　　　　　　　　　　

　　「你不要生气嘛，莉，我听你的话就是了。」伊兰娜委屈地低下头。要是别人，她才不会这麽低声下气。她不敢在华尔克莉面前使性子，为的是讨她欢心，但华尔克莉早就接到一堆客户的抱怨，根本不会上她的当。

　　　　　　　　　　　　　　　　　　　　　　　　　　　　　　　　　　　　　　　　
　　「你心里不愿意，我完全了解啊，因为以前我也……」华尔克莉没把话说完，以一声轻叹作结。伊兰娜知道她要说的是培尔赛尔─被逐的王子、前任市场管理人，也是华尔克莉的师父。她见过他几次，很不喜欢他那一头黑色长直发，简直不像男人。但华尔克莉好像跟他很要好，两人有时还会比比剑，比完了就一起喝酒。
　　　　　　　　　　　　　　　　　　　　
　　　　　　　　　　　　　　　　　　　　
　　这些伊兰娜都还可以接受，唯一令她怒不可遏的，是培尔赛尔和华尔克莉之间的亲密动作。平常华尔克莉根本不让任何人碰她，连摸一下头发都要先经过她同意，但那个男人竟然可以搂她，甚至吻她，伊兰那就百思不得其解了。有一次她向华尔克莉撒娇，要她吻一下才肯上床睡觉，结果竟然被拒绝，理由是──